许多年前我想混个硕士学位,就根据报纸上的广告,来到了西安的西北大学,在大学中文系诚恐诚慌地参加了入学考试。
我估计我考的成绩会不咋地,特别是英语,一塌糊涂,恐怕考不上了。和我一块从青岛来的朋友宋志坚分析说,参加考试的人不太多,也不一定。
在等候考试成绩发榜的期间,西北大学财务处一个劲地催我们缴学费,我们只好疑疑惑惑地把钱缴了,钱缴了,学籍也被批准了。看来“考试”是幌子,学校要挣钱是真。
根据课程安排,我们要住校两年。我和志坚到学校行政处领了被褥、脸盆等生活用品,搬进了研究生公寓。我和志坚也就煞有介事地成了在读研究生。胸前别了个“西北大学”的校徽,跟个豆包似的,吃完早饭夹着课本去上课。
真是不学不知道,一学吓一跳,老师们在课堂上讲的,在我眼里简直就是中学生的内容!散文,朱子清的《背影》,鲁迅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更可笑的是,头发花白的老教授还提着录音机,在课堂上放朗诵的《荔枝蜜》,说杨朔的散文如何立意深刻!我在课堂上说满中国都知道杨朔的散文僵化、极左,咱还当范文,是不是侮辱我们的智力?教授倒不生气,说咱们的研究生教材就是这样的,全国都一样。
我耐住性子把教材看了一遍,不夸张地说,所谓一个学期的课程,我估计用几天时间就可以基本掌握了。
从此以后我大肆旷课。一些必须做的课外作业,我就经常请同屋的理科研究生代笔。说句实话,我在西北大学最大的收获,是在它的图书馆阅读了大量书籍和杂志,我第三遍读完了《红楼梦》,读书时常常通宵达旦,第二天睡懒觉。白天大部分时间和志坚满西安地转,时间长了,倒认识了不少西安的朋友。由此还发生了打麻将的小插曲。
西安的这个朋友是个捣腾文物的,我和志坚经常请他吃饭,他有些过意不去,便在一次饭后请我和志坚到他家去玩。我们感到盛情难却,便来到了这位西安朋友的家里,坐了一会,主人家的几个妇女提议和我们一起打麻将。我虽然知道西安整个城市玩麻将赌博成风,大街小巷到处能听到麻将洗牌的“哗啦”声,但一个家庭对第一次上门的客人,还没聊几句就提出一块打麻将,毕竟有些出乎意外。
志坚反复解释,他确实不会打,我就成了理所当然的靶子,被生拉硬拽地按到了桌前。
主人的老婆、姐姐、小姨子一帮女将争着上桌,我笑着退却:“算了,你们玩吧,我本来就兴趣不大,还是你们一家子玩吧!”
岂料众人一致反对,她们说得倒也实在:“就是要赢你外人的钱嘛,你不来,有什么意思!”
我再推辞就有害怕或者小气的嫌疑了,只好坐下。一帮妇女兴高采烈,哗啦啦洗起牌来。我一看,她们洗牌、理牌的动作非常熟练麻利,绝对是些“久经沙场”的主儿,知道今天遇到了高手,只好硬着头皮上阵。
志坚这伙计没坐在我身边为我撑腰,却跑到里屋同主人聊文物鉴定什么的,撇下我孤零零一个老爷们,我想,幸好今天身上还带了几百块钱,可以撑一阵。我像一个伸出头的乌龟,心想,妈的,这帮娘们用刀使劲砍我、剁我、宰我吧,我今天反正豁出去了。
不料,第一盘我刚抓完牌,垒起一看,差点天胡,扣听!
我不知道这里的规矩,问“扣听”加多少钱?按往常打法,扣听至少加一倍。听说我要“扣听”,这帮女士面面相觑,说:“真扣听?诈胡每人赔100元!”
我又仔细审核了眼前的牌,没错,确实扣听。
见我把牌扣下了,她们议论说:“按理该加钱的,不过···咱提前没讲好,这盘就不好说了。”
我说:“无所谓,加多少你们定。”我心想,别把我当傻瓜耍,谁都知道,不带“混儿”,“扣听”是大面子。
对面的女人说:“按西安的规矩,第一盘不准扣听。扣听也不加钱。”
上首的女人安慰我说:“怕什么,前有车后有辙,以后你再到我们家来,别人第一盘抓了扣听也不算。”
我心想,谁还会再到这里打麻将?即便是来,第一盘抓到扣听的机率也微乎其微。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何况,我面对的,是一帮老娘们。算陪她们开心了。
于是,我把扣下的牌又立起来,点上枝烟,随手把牌打出,有些心不在焉。
她们知道我已经叫胡,但不知道我叫什么牌,每个人出牌都有些紧张,出牌前看看我,小心翼翼地把牌放下,见我没胡,才长吁一口气。我心中好笑,故意做出犹豫不决要胡不胡的样子,嘴上说:“算了,不胡了,还是自捞吧!”
我一说“自捞”,她们愈加紧张,一个个面色发白。我注意到对面出牌的时候手开始哆嗦。
第三圈的时候,我自言自语地说:“现在,我要见牌就胡了,不自捞了。”
此话一出,她们好像听到命令,我打什么牌,她们也跟随打什么牌,生怕我胡了。
这时候,我已经调整了一张牌,叫的口更宽了。
第四圈刚到,我一把摸起了胡牌,说:“胡了!”
“我的娘哎,我的牌也叫胡了,真可惜!”对面惨叫一声。
“我也剩一上了!”下首也嘟囔道。
他们把钱扔给我,我随手放进了眼前的抽屉。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顺溜地一塌糊涂,简直是想什么来什么,有如神助,例如我摸到了三五条子,心想,能不能抓到嵌当四条?又想,那也太巧了吧?想入非非间,该我摸牌了,伸手抓来一张牌,不是四条是什么?我当即把牌推倒:“胡了。”
气的那帮娘们直叫唤,对面说:“不行,咱全是女的,就一个男的,得让男人过来冲冲他。”
我不知道这“冲冲”是什么意思,桌上的三个女人扯着嗓子喊道:“孩子他爹,快过来,在我身边站住脚,用男人气压压他!”
我成了众矢之的。
在房间里和志坚说话的几个男人纷纷走出来,在客厅麻将桌旁站定,笑呵呵地说:“怎么,青岛客人赢了?”
也怪,这几个男人一靠过来,我的牌好像真不太顺了,即便叫胡了,也不见有人“点炮”。这其间,三个女人陆续胡了几把。
我从小受唯物主义、破除迷信的教育,一贯不相信“神道”,什么“冲冲”,用男人气“压”我。我心里话,瞎叨叨,只不过运气罢了。我仍然谈笑自若,照常打牌。
偶一回头,我发现站在我身边的男人正朝对面的女人挤鼻子弄眼,手还比划着,我一下子明白了,怪不得站在旁边的男人们走来走去的,原来他们在发“暗号”,我叫胡的牌,人家该打也不会打了。
我装作毫无觉察的样子,过了一会儿,把牌扣下,使旁边的人看不见。我心想,我是陪你们玩儿,你们弄真的,原来我打算把赢的钱都留下,现在看来,不能那么客气了。
在旁边的志坚早不耐烦了,一个劲催我走。我也无心恋战,待打完整好一大圈的时候,我说算了吧,就站了起来。
临走的时候,我把几张大票装进口袋,剩下些零的,就扔在桌上。
那几个女人嚷嚷说再打几盘,边上的志坚不同意,说太晚了,还要回学校。
对面的女人咬牙切齿,骂身边的老公:“也不早出来,憋屋里生蛆!”
不知是主人弟妹还是小姨子,也忿忿地说:“一开始就冲他,他根本赢不了!”
她们说这些话也不避开我,我在旁边听着,弄得我讪讪地,挺尴尬。
出了门,志坚纵声大笑,说:“你打麻将都在赢 ,你看些什么德性!就是那些男人,也不是大气的人,我们在屋里说话,一听说那些女人输了,他们忽就冲出来了,在边上挤眉弄眼,把咱当傻瓜!”
我说:“冲一冲,冲一冲!”
志坚差点笑岔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