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晚了快两个小时了,怎么林林还没有来?她可是没有迟到的习惯啊。
季风站了起来,走到窗前,掀开厚重的深紫色天鹅绒窗帘,探头向街面上张望。
阴霾的天空,落著毛毛细雨,青石板路上,只有两三个匆匆而过的路人身影。落了一地的淡紫色的槐花,冷雨中,零落成泥。
季风手中的咖啡渐渐凉了,他甚至有点想给林林的宿舍打电话询问一下。但是又忍住了。工作时间不打电话,是他自己给自己定的规矩,作為合作者,林林也是知道的。只不过,季风明白,自己是有些喜欢上她了。
那是一个槐花一样的女孩,不香,不艷,不高贵,不独特,但她是那样的清雅,她的树根深深的扎入地下,不是那种开了一季就完蛋的俗脂,她甚至可以和著面粉,做成喷香的槐花薄饼……
这都想的是什么跟什么啊?季风自嘲的一笑,难道想吃了她不成?
“鐺……”墻上的木制老掛鐘打点,下午五点。
这老家伙已经不那么準了,有些走不动了,其实,五点已经过五分了。
她不会来了。季风一口喝干凉咖啡。他走到画架前,準备用那块淡蓝的棉布遮住那张还未完成的油画。
就在这时候,门被轻轻的叩响了。
“咄、咄、咄……”
三下,间隔不长,轻灵而不急噪——是林林。
季风赶忙跑过去,抑制住略显出的激动,打开了门。
林林没有带伞,身上被雨打湿了,可能是因為奔跑,一只辫子散开了,及肩的秀发凌●乱的披著,还闪著亮晶晶的雨点。
看到她瞪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的望著自己,季风不忍心责备她了。
“快进来吧,以為你有事情来不了呢。”季风尽量淡淡的说。
林林小心的闪身进来,“怎么会,我答应的事情一定要做到,不然……”
“死不瞑目?”季风跟她笑著打哈哈,这是林林的口头语。
这一次,她却没有笑,微蹙眉头,随手把头发捋顺,以指為梳,利落的编上右边散开的辫子,却找不到发绳,她试探的问:“季老师,您有皮筋吗?”
季风傻傻的看著她辫小辫,直听到问,才醒过来。
他在杂乱的桌子上扒拉著,终于找到一根捆炭条的最简单的猴皮筋,他使劲的搓了搓,递给她:“有点黑,成吗?”
她一直用手攥著辫子等他,这时候微笑著接过那根简陋的皮筋,不说话,就系上了辫子。
“好了季老师,我今天迟到了,真对不起,我们赶快开始吧,时间不多了。”
林林整理好紫色的过膝棉裙,又把长袖的翻领白衬衫仔细的掖好,就坐到她通常坐的椅子上,把一只胳膊搭在旁边的梨木雕花圆桌上。
季风这时候也已经坐在画板后,窗帘放下了,聚光灯打开了,调色板端好了……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世界了。
这世界很安静,很温馨,尤其是在这样一个细雨绵绵的夏末初秋的黄昏。
木鐘又一次敲响的时候,季风注意到林林的脸色很苍白,以至于他得考虑要不要修改刚才的面部著色。
“林林,累了吧?休息一下?”季风正要起身。
“不不!”林林慌忙拦阻,“季老师我不累,我们今天是不是就能完成了?”
“你怎么比我还著急啊?”季风笑著说,他的内心有点想拖时间的。
“我……”她囁嚅,“开学了,功课紧张,我以后恐怕不能来当模特了……”
“呀,你怎么不早说呢?”季风情不自禁站了起来,“哦,我是说,早知道的话,我今天就把你的薪水给你了,可是你看,我这几天都没出门,你的钱,我得去银行取……”
季风使劲想掩饰自己的眷恋。
林林轻轻的摇摇头,她从兜里摸出一张纸条,放在桌上。
“这是我家乡的地址,很远的乡下,季老师要是方便的话,就直接帮我把钱寄给我妈妈吧,我哥哥结婚还等著用。”
“好的好的。”季风忙答应,“你能不能,不再叫我,季老师?”
林林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没问题,我以后都不会叫了。”
季风还想跟她再说几句什么,林林已经摆好了姿势。
“我休息好了,我们赶快继续吧,我很想看到画中的我呢。”
这个美丽温柔的理由怎么能够拒绝呢?季风点点头,瞇起眼睛看了看,画笔点蘸上顏料,伸向画布……
打开窗帘的时候,已经是夜了,天还阴沉著,路灯昏暗的光晕中,还能看到雨丝纷飞。
林林惊喜的看著画中的自己。
“季老师,你把我画的……太好看了……”
“你又叫我季老师,我不过高你几届留校任教而已。”
林林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眼光不离油画,“真好看,我哪有那么漂亮啊?”
季风忍不住:“你有的。”
不知道為什么,林林听到这话,竟流下了晶莹的泪水。
季风真的想过去拥住她娇小的身躯,她是那么的柔弱……
林林却快速的抹去了自己的泪,她把目光从画上转移到季风的眼睛……
两个人看了一会,季风突然一阵心悸,浑身发冷。
“我该走了……”林林幽幽的叹了口气。
“你……”
不等阻拦,她轻●盈的飘到门口,打开门,没说再见,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就融进了夜色昏昏。
季风想到她没有伞,忙拿了一把追出去。她还没有吃晚饭呢。
寂静的青石板小路,被雨水洗刷的格外干净,没有人影,也没有人声。
他楞在那里,拿著伞,淋湿了头发。
第二天,还未醒,一个电话让季风魂飞魄散,他慌乱的忘记了骑车或者叫车,一路狂奔到医院。
太平间。
林林静静的躺在其中的一个抽屉里,冷气森森,在她的脸颊上结了淡淡的冷雾。看不到她穿的白色衬衣和紫色裙子,只有冰冷的白布遮盖著她的身体。
“是你们学校的学生吧?”医生问。
“是……”季风顾不上男人的面子,任凭眼泪流淌,“还是我的模特,很好的一个学生,怎么会这样呢?”
“昨天下午三●点多发生的车祸,当时她跑著穿马路,被一辆外地卡车刮倒了,我们一直抢救到晚上九点,很遗憾,是内臟……”
季风楞住了,“不可能啊,昨天下午五点到八点半她还在做我的模特呢!”
医生笑了笑,一般失去亲人或者朋友的人有时候都会处于混吨状态,见的多了。
“证明了身份就好办了,我们只在她的本子上找到你的电话,麻烦你通知你们学校和她的家属吧。”
医生想把抽屉关上,被季风固执的拦住,他要再仔细的看看这个他心爱的女孩——她的右边辫子上,分明系著他给她的那根染上炭色的猴皮筋!
给学校打过电话,季风昏头涨脑的回到家。 林林!——是林林的画像映入眼帘,她温婉的,恬静的微笑,白衣紫裙,灵动如生。
季风猛然想起了什么,他扑到桌前,林林昨天留下的纸条还在,那显然是从笔记本上匆忙撕下的,上面是林林清秀的字体,写的是一个遥远的小山村的地址。纸条的一角,有一块褐色的斑点,仔细的看一看,闻一闻,季风哭了,那是林林的血跡!
这是怎么回事啊?
季风喝了很多酒,其实不用酒精,他也已经醉了。
他砸了很多东西,撕了很多心爱的画作,他把家里搞的一团糟,惟独林林的画像,安然的摆放在那张她曾经倚过的梨木雕花圆桌上。
然后,季风就倒在他心目中那个槐花一样的女孩的画像下,沉沉睡去,他渴望能做一个梦,到梦里和那个女孩说那句一直没来得及说的话……
他没有看到,林林的画像渐渐的褪了顏色,紫色的裙子变黑了,红晕的脸颊苍白了,整张画像渐渐的蜕变成了黑白色……
画中,林林流下了一滴泪水,正溅落在蜷缩在地上的季风的脸上,他动了一下,却没能醒来,错过了这最后的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