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T138在七月六日下午三点零八分准时从上海发车,沿途经过苏州、无锡、常州、
南京,最后到达蚌埠的时候,是晚上七点五十六分。
马鸣和小诺两个人走下火车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马鸣看看天色已晚,提议
说先找个地方落脚比较好,小诺问是否有熟悉的旅馆,马鸣耸耸肩回答:“他们会
主动上门的,不劳我们动手。”果然和他说的一样,才一走出火车站,立刻就有好
几个人围上来,问他们要不要住店,可以提供既便宜又好的旅店,有的甚至直接拉
扯他们,态度殷勤的有些过分。马鸣跟他们讨价还价了半天,最后选中了一家叫
“祥瑞旅社”,两个单人房间,一晚20元钱,不包吃。
那祥瑞旅社的服务员见拉到了客人,喜不自胜,马鸣问她距离火车站多远,她
回答说“不远,一站地、一站地。”,然后自做主张拦了一辆三轮摩托。结果马鸣
和小诺足足坐了十五分钟,方才看到“祥瑞旅社”的大红招牌。
“你这一站地,说的是火车吧。”
下车的时候,马鸣半是嘲讽半是不满地对那人说。
进了旅社,两人交好钱登记过,领了钥匙去看房。这两间房破是破了点,可还
算干净。小诺回到自己房间,放好行李,把电视打开,对着镜子把一直盘在头上的
头发松下来。这时候忽然传来敲门声,然后马鸣走了进来,手里拿着本厚厚的书。
“怎么样?这一路累不累?”马鸣一进门就问。
“还好啦,才四个小时而已,不累。”小诺笑着回答,一边拿梳子梳着头。
“今天就差不多了,明天开始,我们去找公安局。”
“你知道怎么找吗?”
“哦,我刚在服务台要来了蚌埠市的黄页,上面地址都写的很清楚。”马鸣晃
晃手里的厚书,“对照我在火车站买的地图,很容易就找到。蚌埠可比上海小太多
了。”
小诺点点头,让长发披到肩上,然后走到窗前,窗外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
楚,只能隐约听见远处城市的喧闹声。
“我们现在,是和子山在一个城市里了呢。”她看着窗外,忽然说,口气说不
清是感慨还是叹息。
“没错,说起来也真奇妙,虽然我们一直在调查残星楼的成员,但是他们之中,
你真正见过的,也只是你表妹唐静,而我甚至连她都没见过。”
“该归功于网络呢,还是该归罪于网络?”小诺转过来眼睛看着电视屏幕,里
面正播放着无休止的广告。
“时候不早了,大家都早点睡吧。”
马鸣站起身来,拍拍她肩膀。
第二天一大早,马鸣和小诺九点就起了床,两人找了家小饭店吃了一笼小笼包,
接着出发。
“那么……我看看地图啊,咱们应该先乘16路到中荣路,然后转13路……向南
步行……”马鸣站在大街上,把头埋进地图,嘴里念念有词。小诺在一旁看着好笑,
碰碰地图说道:
“喂,其实不用这么麻烦啦。”
“哎?难道你知道怎么走吗?”
“我不知道,不过自然有人知道就是。”小诺冲迷惑不解的马鸣眨眨眼睛,伸
手一挥,一辆路过的出租车停了下来,“打的就好了嘛,大笨蛋。”
“倒…………”
两人上了车,跟出租车司机说去蚌埠电信局。司机一点犹豫没有,调头就走,
看来是对路径熟极而流的老手。这司机很健谈,一眼就看出他们两个是外地人,一
路上开始吹嘘蚌埠的各大旅游胜地。
“什么?蚌埠这地方也有旅游景点吗?”小诺坐在车里,惊讶地问,“之前我
只知道这是个铁路枢纽站罢了。”
“可多了呢,卞和洞,知道吗?和氏璧就是在这里出产的;还有鲁肃故居、汤
和墓,明中都,垓下古战场遗址,涂山也不远,知道涂山吗?”
“就是大禹他老婆涂山氏生儿子的那个涂山?”马鸣忽然接口问道。
“对,现在山上还有禹王庙呢。两位,那里来蚌埠而不去那里,可就太可惜了。”
“有时间一定去看看。”
“可以包我的车,我给你们算便宜点,一天一百元钱,随便跑哪里都成。”
“恩恩……”小诺和马鸣都敷衍了事地点点头,他们来蚌埠,可没有多余的时
间与兴致观光。
说话间,车子停了下来,蚌埠市公安局就在旁边。
两人走进公安局,心里都有些忐忑不安,毕竟按照一般常识,良好市民是很少
涉足这里的。蚌埠市公安局几个大字显得格外有压力,令人心中一凛。
比门口大字更威严的是这里的警察。马鸣和小诺把事情想象的太简单了。当他
们向接待处的警察说明来意后,警察的脸色登时就拉下来了,冷冷地对他们两个说
:
“不行,这是保密单位,只有持省级公安局介绍信的内部人员才能查询。”
“您能不能通融一下,我们有要紧事。”
“不行就是不行,这是制度,没得通融!”
拒绝的斩钉截铁,马鸣与小诺没奈何,只能走出公安局,前后只有五分钟不到。
“哎呀,那现在该怎么办呢?”小诺沮丧地问道。
马鸣皱着眉头,双手抄在胸前:“让我想一下,这可真难办。我那朋友偏偏出
差了,不过找到他也没多大用处……”
小诺焦虑地看着沉思的马鸣,忽然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喂,是我,对,我是小韩,上次跟您提到的那件事…………”
小诺听到这声音,急忙回头,看到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站在她身后正打着手
机,这人中等身材,看上去十分精干,穿一件白衬衫,胸口还挂着记者证。从声音
判断,小诺立刻想起来他就是在上海报道苏雪君自杀的那名记者韩非。
他怎么也来蚌埠了?
想到这里,小诺拉拉马鸣的袖子,趴到耳朵边上小声告诉他,马鸣先是一楞,
扭头看了眼那人。
小诺走到韩非的面前,等他打完了手机,然后小声问道:
“您,就是韩非韩先生吗?”
韩非见一个素昧平生的少女走到面前,还直呼自己的名字,不禁面露疑惑:
“不错,我就是韩非,你是……”
“我是小诺呀,你不记得我了吗?”
“小诺……小诺……”韩非皱着眉头,反复念叨这个名字,还是一脸的茫然。
“就是上个月,我还打电话问您苏雪君自杀案呢。”
“哦~~~ 哦~~~ !”韩非一拍脑袋,“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也不知道他是真想起来了还是在敷衍小诺,不过这倒不能怪他,要强求一个记
者记住一个只在半个月前打过一次电话的人,那不是容易的事情。
“怎么您也来蚌埠了呢?”
“哦,我是来采风的,台里要做个安徽旅游专辑。”
大概是小诺长的可爱,嘴又甜,韩非很快就打开了话匣子,开始滔滔不绝地聊
上了,而马鸣则一直在旁边站着不作声。当小诺听到韩非说他有老同学在这里公安
局上班时,心里一动,连忙选了个合适的时机,恳求韩非帮他们查那个IP地址。
“恩?……”韩非听到小诺这么说,沉默了一阵,“这倒没什么难的,我的同
学正好是分管这部门。只是你们为什么要查?可别是FLG 还是别的乱七八糟的网站。”
“怎么会呢,不是啦。是雪君的一个网友,我们想找到他。”小诺心说这也不
能算是说谎。
“他骗了钱还是骗了人?这年头利用网络欺骗的事可是经常发生。是不是苏雪
君跳楼就是跟他有关系?网络情变?”
韩非天生有新闻触觉,一连串问话充分显示了他的职业本能,小诺给他问的说
不出来话。
“这样吧。”韩非掏出记事本,笑着说“咱们做个交换,我帮你查IP地址,你
告诉我这条新闻,怎么样?”
“……呃……这个么…”小诺把求助的目光头向马鸣,后者做了个赞同的手势,
于是她对韩非点了点头,“好的。”
于是韩非让他们在门口等候,他一个人走进了公安局。小诺和马鸣站到街上的
树荫里,等着他出来。这天天气很热,街上车来车往,热浪滚滚,小诺耐不住,就
跑到路边买了根雪糕回来吃,马鸣还是一脸无聊地靠着树干。
“哎,对了,你刚才为什么要让我答应让韩非写成新闻呢?”
“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取得必要的情报啊。”
“……可是……真的要告诉他真相吗…………”小诺怀疑地问道。
马鸣的眼镜背后闪出一丝狡黠的光芒。
“嘿嘿,尽管告诉他好了,反正哪家电视台也不会播这种新闻的。午夜凶Q ?
这是周末剧场才适合的故事呐。”
过了大概一个小时,韩非从公安局走了出来。
“呶,这就是那个IP地址的详细情况了。”韩非把一张备忘录撕下来的便条递
给小诺,“可别忘记咱们的协议。”
“不会的啦,我的手机留给您了。等我们找到那人,一定告诉你前因后果的。”
“那,我先告辞了。”
韩非说完,招来一辆出租车离开了。小诺和马鸣打开手里的便条,上面写着:
“天地网吧,业主郑胜利。”
接下来的行动很自然就是前往这家天地网吧。便条上的地址写的很清晰,没费
多大力气小诺和马鸣就顺利地找到了。如果那个IP地址没错的话,那么这里就是子
山上过网的地方。
这是一家私营的小型网吧,开在一栋住宅楼的一楼,把临街的墙壁拆掉换成了
大门,屋里的大小和普通房子的卧室差不多,一共只排下八台电脑外加一张桌子,
一看便知是私人住宅改装过的。桌子后面坐着一个中年胖子,估计就是这里的老板。
为了先建立良好的关系,马鸣和小诺先交了一个小时钱,各自找了台机器上网。
这时候快中午12点,来的人还很少,马鸣有意选了靠桌子的一台电脑,这样容易和
老板搭话。
上网随便转了一会,然后马鸣装做随口闲聊的样子,偏头问老板道:
“哎,老板,这家网吧速度不错嘛,开了多久了。”
“那当然,肯下血本呀。”老板听了奉承挺高兴,得意地回答,“我这里开了
一年多,远近都是有口碑的。随时跟紧时代步伐,流行什么就装什么,《龙族》、
《石器时代》、《万王之王》,想玩什么都有。”
“这么说经常来这里的人很多喽?”
“不是吹牛,我这里的熟客少说也有一两百人。”
“您知道这儿有个网名叫子山的吗?”
“……呃……没听过。”
马鸣捶锤自己的头,暗骂笨蛋,“子山”是残星楼里才用的ID,知道的人不超
过七个,这网吧老板怎么会了解。于是他停了停,接着问道:
“那您知道有个网名叫冷面飞狐的吗?”
“冷面飞狐”是“子山”在有间客栈用的公开ID,或许老板会知道些什么。
“恩?冷面飞狐?你说的是夏惟一?”
老板漫不经心地反问,马鸣心中一凛,旁边小诺手握鼠标的手也是一颤。
“老板,这个夏惟一用冷面飞狐的名字上网,是吗?”
“对,我见过,以前他经常用。”
“……那么……他现在还来么?”
“唉,两个多月前就自杀了,挺好的一个孩子。”
“………………”马鸣和小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惊鸿、琉璃、茗以及胜舟
四人都是死于六月十六日,今天是七月七日,事隔一个月都不到,而子山竟然在两
个月以前就自杀了。
“那么……”马鸣调整了一下呼吸,“您知道他为什么自杀吗?”
“谁知道,莫名其妙的,别人告诉我的时候,我都不信,那丫头平时大大咧咧,
哪可能象是自杀的样呐。”
听到这里,马鸣和小诺大吃一惊,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子山是女的?!”
网络是个虚幻世界,也是个巨大的面具,可以将现实中的身份完全彻底地遮掩
住。在网上,没人知道你是一条狗,性别错位的事情也极平常。他们竟然忽略了这
种可能性,被残星楼的设定误导,一直以为子山是男性。
“……您……您知道她家的地址吗?”这次发问的是小诺。
“哦,就是那边的家属楼,二单元,三楼右边。她父母跟我都是熟人,她们家
就这么一个,唉唉。”老板的语气里不胜感慨,把手里的报纸抖的沙沙响。
两个人当下也不上网了,立刻谢过老板,朝夏惟一————也就是子山——的
家里走去。
这次得到的情报太出乎意料了,之前马鸣和小诺所做的揣测,竟然都是错的。
子山不是男性,也不是死于六月十六日。这令他们两个大为震惊。
那栋家属楼看起来是七八十年代的建筑,老旧不堪,墙壁斑驳,散发着一股发
霉的味道。楼道里很黑,加上每层都堆放着杂物,所以特别狭窄。马鸣和小诺很小
心地向上面迈去,很快来到了三楼。
右边的那家大门禁闭,防盗门也锁着,一个褪了色的“福”字歪歪扭扭地倒贴
在门上。小诺敲了敲门,没动静,看来主人都出去了。
“怎么办?要不要等下去?”
马鸣问道,小诺还没回答,就看到一个人缓慢地从楼上走上来,但是楼道很黑,
看不清脸。
那人走到二楼半的转角楼梯处,停下脚步,因为看到了马鸣和小诺。
“你们……找谁?”
这时候,他们两个才看清楚来人是位中年女子,头发斑白,脸上很多皱纹,穿
着浅灰色上衣,双手戴着蓝花套袖,手里还提着一捆白菜。
“请问这里是夏惟一的家吗?”
听到这句问话,中年女子手里的白菜“啪”地掉在地上,她慌忙费力地弯下腰
去拣,小诺连忙跑下楼梯去帮忙。虽然楼道很黑,但她在拣菜的时候还是注意到,
那中年女子手微微地颤抖。
她把两人迎进屋子里,然后低声说道:“请坐吧,我给你们倒杯茶。
马鸣和小诺坐到椅子上,环顾四周。这是很平凡的家庭,客厅很小,一个单门
冰箱与一个五斗厨占了将近一半的面积,五斗厨上的坐钟还是八十年代的石英钟;
椅子款式很旧,边缘都被磨的发白;墙壁上有一张很大的全家福,一共三个人:一
对中年夫妻和一个女孩子,三个人都露着幸福的笑容。
“您……是夏惟一的母亲吗?”小诺问,因为她看到全家福上有那位中年女子,
但是照片上比现在要年轻的多。
“是的,你们是惟一的朋友吧。”
夏惟一的母亲端来两杯热茶,马鸣和小诺都双手接过去。
“是这样,我们是想来了解一下,她……呃……是怎么去世的。”
马鸣有意回避她的问题,他和小诺都不想对这样一位老人说谎,但也不能说出
自己此行的真实目的。三个人略为寒暄一阵,便进入正题。
夏母坐到他们对面的一张椅子上,抬头看了看那张全家福,眼圈红了,象是要
哭出来一样。过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她低下头,把套袖摘下来,开始缓慢地说起来。
“两个月前,五月四日那天。唯一从外地回来,孩子他爸去接的站。回来以后
孩子他爸就说她情绪有些不对。当时我们也没放在心上,以为她是旅途太疲劳了。
后来过了两天,到了五月六日,她一大早就说要出去,但是晚上还没回来。我和孩
子他爸到处去找,也没见找。后来第二天,警察给我家打来电话,说在张公山公园
的树林里——哦,这是我们蚌埠市里的一个公园——发现了一位服安眠药自杀的少
女,已经抢救无效。在她随身发现了一个电话本,上面有自家住宅的电话。我们赶
过去一看,果然就是惟一……我……我不知道那孩子为什么会……当时要是早发现
她情绪不对头就好了……怎么会就这么想不开了呢……我这两个月来,一直就…一
直就…”
说到这里,夏母低头啜泣起来。整个过程,小诺和马鸣都没打断她的话,看到
这位哭泣的母亲,心中都一阵难过。小诺仿佛看到了唐静的母亲、苏雪君的母亲的
身影,并且将她们与夏母叠加到了一起。
“那么……”最先开口的是马鸣,“惟一是否有留下遗书,或者有记日记的习
惯吗?”
夏母摇摇头。
“她有电脑么?”
“孩子他爸去年下岗了,家里一直挺拮据的,哪里有钱买电脑呀。只是这孩子
爱上网,我想平时她不挑吃也不挑穿,孩子这点爱好总得满足,所以让她去对面网
吧去上,那老板是我们熟人。”
“对了,您说唯一五月四日从外地回来。您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上海,她说是去见朋友。后来五月九日她上海的朋友还打电话来找她,可是
那时候……”
马鸣点了点头,冲小诺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那张五月一日唐
静与苏雪君的合影,那张照片外的第三个人,想必就是夏惟一。
“那个打电话的人,您还能记得她的名字吗?”
“好象……”夏母用手指顶住太阳穴,努力回忆,“我记得好象是叫晴红还是
清红……对不起,记得不太清了。”
全部的线索都连接上了。
从夏惟一家出来,已经是下午三点了。虽然夏母挽留他们吃晚饭,但是被他们
婉言拒绝。两个人走到临街的公共汽车站旁,马鸣仔细看了看站牌和路线图,忽然
说道:
“我觉得,有必要去张公山公园看看。”
“恩?去那里?干什么?”
“确认一件事,那对我们来说,有很重要的意义。”马鸣摘下眼镜擦了擦,脸
色凝重地说。
“夏惟一的死?”
“可以这么说吧,其实我看到子山的帖子被残星楼论坛删除的时候,就有一个
怀疑。现在综合种种情况,这个怀疑更值得重视了。去张公山公园,只是去做最后
的证实。”
“现在就去吗?”小诺问。
“等稍微晚一点吧,地图上说张公山公园要到七点半才关门。现在才3 点,大
白天的,找起来不容易。”
虽然马鸣是笑着说的,但小诺听到“大白天的找起来不容易”,还是没来由地
打了个寒战。
“那么,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休息吧,这附近有什么书店吗?”
“哎呀,怎么你到哪里都想着逛书店嘛!”
“不是去消磨时间,这是去张公山公园之前的必要准备呐。”马鸣一脸神秘地
晃了晃食指,“ 第九章
七月七日下午三点半,蚌埠。
马鸣和小诺先去了蚌埠市新华书店,小诺站到最新出版的拦位,随手拿起几本
言情小说翻阅,而马鸣则径直走到书店里面,不知道做什么。
过了半天,他捧着一堆东西走出来,去收银台付钱。小诺走过去想帮他拿,却
看到马鸣买的东西是两本书、一只打火机还有一大把铅笔。一本书是《金刚经》、
另外一本书是《法华经》。
“这些东西都拿来干嘛呀。”小诺莫名其妙地问。
“嘿嘿,等一下你就知道了。”马鸣眨眨眼睛。
从新华书店出来的时候,才四点多。于是两人先找了家饭馆叫些东西吃,然后
坐4 路公共汽车,一路经过青年街、华运百大超市、机电总公司、红旗一路,最后
到了张公山公园下车。马鸣看看时间还早,就在附近找了家网吧消磨时间。等到六
十五十分的时候,天色有些微黑,马鸣和小诺这才从网吧出来,买了票,走进了张
公山公园。
张公山公园是蚌埠市市内最大的公园,据旅游指南介绍,公园由张公山和化陂
湖组成,占地有五十多公顷,张公山海拔有七十一米。这算得上是相当大的公园了。
小诺担心在这么大的公园里,是否能顺利找到夏惟一自杀的地方,不过马鸣倒是一
脸胸有成竹的样子。
一进大门,两人就看到一座类似北京金水桥的小桥,不过没那么华丽,正面是
喷水池,张公山正对着公园门口,两条路径分别往左右,伸向山腰。山上多为松树,
长的很茂盛。
“那么,该怎么走呢?”
小诺问马鸣,马鸣皱着眉头看了一圈,把手伸向左边的路。
两个人沿着左边的路向山上走去,一路上有很多分叉,叉路有大有小,虽然不
太复杂但也足以上第一次来的人迷糊。马鸣确象是有人指导的一样,左转右转毫不
犹豫,小诺也只好紧跟着他。
两人沿着小路越走越深,大约找了十五分钟,来到一处颇为荫翳的僻静之地,
周围都没有行人。茂盛的树枝半遮住天空,让本来就日薄西山的天色更加昏暗。
马鸣忽然停下了脚步。
“……小诺,站在那里,绝对不要动。”他沉声说道,脸色异常严肃。小诺见
他这么说,连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马鸣小心地打开塑料袋,拿出那一把铅笔,一根一根插到地上,土很松软,所
以铅笔都能直立起来。很快铅笔就插完了,恰好围着小诺与马鸣绕了一圈;接着,
马鸣拿出那两本中国古籍出版社出版的佛经,扯掉序言与注释部分,把正文撕碎,
然后用打火机点燃,《金刚经》与《法华经》都不特别长,很快就被烧了成灰烬,
他小心地把灰烬搜集到一起,拢在手里。
“你这是在干嘛呀?”
小诺站在圈子里,一头雾水。马鸣做完这一切,才站起来对她说道:
“你还记得吧,我的眼镜能捕捉了一些肉眼看不到的东西。”
“恩,是呀。”
马鸣把眼镜摘下来,递给小诺。小诺接过眼镜戴上再环顾四周,吓的几乎要倒
退几步。
她透过眼镜,看到了自己眼睛前的这片空地里,弥漫和在她电脑里一样形态的
灰垢,而且比那天见到的灰垢要浓郁的多。
“……这……这难道是……”
“是的,估计不错的话,这里就是夏惟一,也就是子山,自杀的现场。刚才我
就是顺着这条灰垢找到这里来的。”
小诺的脸色微微发白,她脚下站着的土地,就是子山服药自尽的地方,尸体曾
经在这里躺过整整一天一夜。小诺仿佛能想象到当时的情景,这让她更加不安。
“……现在……我要做一个测试,会很危险,你要有心理准备。”
马鸣说完,小心地把右手伸出去,让手里的经文灰烬洒出一点点在地上。小诺
戴着眼镜,看到当灰烬接触地面的一瞬间,整片灰垢陡然惊起,仿佛一条暴怒而起
的眼镜王蛇,开始四处游走。马鸣的手慢慢张大,掉在地上的灰烬越来越多,灰垢
的流动也越来越快。
当他的手掌完全朝下平放,将最后一丝灰烬也洒到地上的时候,小诺看到那一
片灰垢“唰”地掀成一片灰幕,仿佛大海的巨浪一般朝向他们两个扑来。
“啊————!!”
小诺尖声叫道,下意识地向后退去。幸亏马鸣拼命扳住她的肩膀,才算没跳出
圈外。小诺闭上眼睛,感觉极强的一阵风从她耳边忽忽地吹过,她几乎战立不住。
这风极冷,让人从骨子里冒出寒意。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小诺才睁开眼睛,发现树林里一切都回复了平静,灰垢
不再有生命力,而是象真正的污垢一样瘫在地上,她身边的一圈铅笔东倒西歪,甚
至有几只还从中间被折断。再说,年轻人多吸收点知识有什么不好。”
“……呼……好险……”
说话的是马鸣,他擦擦头上的冷汗,长舒了一口气。
两人沿着来时的路走出公园,打车回到祥瑞旅社,一路上谁也没说话。回到自
己房间,小诺到洗手间用凉水冲了把脸,看着镜子呆了半天,然后走去隔壁马鸣的
房间去。她看到马鸣正斜躺在床上,脸半盖着报纸休息。她走过去把报纸扯掉,开
口问道:
“喂,告诉我呀,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马鸣懒洋洋地示意让她做到旁边沙发上,然后把报纸折好,这才说道:
“从残星楼删除子山的帖子开始,我就对这个人有了些怀疑。整个残星楼从四
月份开始到六月份,能够称得上大变动的,就只有她被删帖,换句话说,她与其他
四名残星楼的成员都不同,而且他们之间有过什么曲折。”
“是的,我也有这样的感觉。”
“仔细回想一下这一系列事件的时间表。四月初,残星楼成立;四月二十九日,
惊鸿开始撰写她与子山做为情侣出场的残星楼背景小说;五月一日,琉璃与惊鸿还
有子山聚会过;五月四日子山回到蚌埠;五月六日她自杀;接着五月九日上海的朋
友,可能是惊鸿也可能是琉璃打电话给她;五月十日,惊鸿就中止小说写作,同一
天,子山的帖子被全部删除。这说明了什么?”
“上海聚会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错,这条线先搁下,来看刚才的事。我刚才买来佛经和铅笔,是为了测试
一下看,夏惟一(子山)死后究竟变成了什么。”
小诺觉得脊梁一阵发凉。
“人死后呢,总会留下灰垢,这是精神带电粒子——要叫他们鬼魂也可以。只
是一般人死后,那些粒子缺乏能量支持,逐渐失去活性,变成灰垢,慢慢消失。不
过也有特殊的情况出现,假如一个人生前的意念极为强烈,那么就有可能出现人死
精神不死的情况——也就是所说的鬼或者厉鬼。”
“你是说,子山变成了厉鬼?”
“没错,我刚才烧的佛经的灰烬,就是试探那些灰垢的反映强度。它们对于这
类东西是非常敏感也非常痛恨的。”
“那……那我们刚才看到的就是子山喽?”
马鸣笑了,他摇摇头,说:“哪可能,若真是子山,咱们两个早就完蛋了。那
些只是子山的鬼魂本体离开后遗留在自杀现场的精神残渣。所以我们可以通过这些
鬼魂残渣的活力,估算出子山的鬼魂到底有多强的怨念。刚才你也看到了,相当危
险,这说明子山是个不折不扣的厉鬼。”
“那些铅笔又是……”
“高中物理还记得吧,铅是最难被穿越的物质。那些灰垢本质上属于带电粒子,
物理原理对它们也同样适用。摆铅笔过去就是防止它们接触我们两个。这可是我想
出来得低成本的驱鬼术。”
讲到这里,马鸣眉飞色舞,面露得意之色。小诺轻“咳”一声,小声说:“…
…咳……这个……其实……铅笔里没有铅,铅芯都是石墨做的……”
“……呃……石墨也很难被穿越嘛……哈哈……这些细节先不要管……”马鸣
有点尴尬地摆摆手,继续说道,“既然可以确定子山死后是厉鬼,那么说明她生前
必然受过很大的打击以致形成强大的怨念。结合时间表来看,残星楼的成员必然与
其有极深的关系。”
“……我有点混乱了……”
“啊,这么说吧。子山去上海参加残星楼聚会,接着心情不佳地回来,自杀,
接着残星楼删除了她的全部帖子,接着六月份残星楼的成员全部死亡。你大致能从
中推测出什么结论了吧。”
“……啊……就是说,子山因为和残星楼其他成员之间发生了某件事,于是负
气自杀并且变成厉鬼,前来找那些人报复?”
“不错!典型的怨鬼复仇。现在除了我们不知道那件事是什么以外,其他的线
索与这个推测都很吻合。”
“这么说来,胜舟临死前那句”大家表决吧小心知识来“,可能想说的其实是
:子山来了。他意识到是子山前来复仇,所以想临死前提醒其他人注意到……”
“……唉,若是那个大事记还在就好了……”
小诺轻叹一口气,这件事的真相终于明朗了一半,远远超出了她开始着手调查
时所想象的程度。现在她总算知道唐静是被谁害死,但是究竟为什么被害,却仍旧
是模糊一片。
马鸣听到小诺的感叹,想开口安慰一下,忽然之间想到了些什么,然后立刻从
床上跳了起来,大喊:“
“是啊!那个大事记还在就好了!对的,它还在的呀!”
小诺看着他忽然发狂一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马鸣站起身来,拉着她二
话不说就往楼下跑,小诺莫名其妙但也得跟着走。两人跑出祥瑞旅社,马鸣在营业
台问过最近的网吧在哪里后,立刻直奔而去。两人来到距离祥瑞旅社最近的一家网
吧,交过钱登记好,马鸣就跳进一台电脑,手忙脚乱地打开了IE浏览器。
小诺最初以为他要去残星楼的站点,但是马鸣在地址栏里却键xxxxxxx
很快一个简单明了的页面出现在屏幕上,上面写着很大的字是GOOGLE,下面一条长
长的输入框。
“GOOGLE?”
“对,GOOGLE,网上最强的搜索引擎,无论什么都几乎能搜的到……我真笨,
怎么连这个都忘记了呢。”
马鸣一半是给小诺解释,一半是跟自己说,同时手里飞快地在搜索栏里输入
“残星楼”三个字然后点击搜索。
很快GOOGLE就给列出了一长串的结果,足有七八十个。马鸣烦躁地再次输入残
星楼,这次还多加了一个关键词“通鉴”,很快屏幕显示出结果,只有一项符合:
残星楼通鉴
…………四月六日。各位,今天是我们残星楼成立的……
" 找到了!!“
小诺高兴地大叫,但是很快就转变成失望,因为马鸣点开那地址后,屏幕显示
该页面不存在。
“还是不行吗?…………”
“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GOOGLE可是有网页快照的功能呀。”马鸣紧盯着屏
幕,头也不回地说。
Google在访问网站时,会将看过的网页复制一份网页快照,当存有网页的服务
器暂时出现故障时,用户仍可浏览该网页的内容。虽然快照里无法保留最新变动内
容和网络软件效果,但文字是可以都保留下来的。
您的查询字词都已标明如下:网页快照google
四月六日。各位,今天是我们残星楼成立的日子,请欢呼。更新者:胜舟
………………(中略)
四月二十七日。再有三天,就是残星楼第一次聚会,好期待呀。更新者:子山
五月一日。聚会完毕,照片与游记不日上传,有个大秘密被发现了哦。更新者
:琉璃。
五月四日。惊鸿、子山,你们两个稍微冷静一下。今天晚上全体成员在弦断开
会。更新者:胜舟
五月五日。惊鸿,我都已经如此,你还是拒绝吗?求求你……更新者:子山
五月九日。………大家来“弦断”,我有事要跟你们说。更新者:惊鸿
五月十日。即日起,关于子山的一切资料,除长生的成员名录外,全部删除。
更新者:茗
……略
小诺和马鸣看着这一排排大事记,都沉默不语。
整个事件的最后一个未知环节,终于也清晰了。
惊鸿与子山在网络是情侣,或许两人都有意向现实发展。然而,在五月一日的
聚会中,惊鸿发现子山在网上冒充男性,但现实中竟然是女性。惊鸿因为自己的感
情被耍欺骗而大怒,两个人大吵一顿,尽管事后子山向惊鸿道歉,也未能挽回,残
星楼的其他成员亦可能参预了此事,并且对子山做了一些她所无法容忍的羞辱。最
后,子山怅然返回蚌埠,她个性偏执,于五月六日满怀怨恨地自杀。五月九日,惊
鸿打算将此事彻底说清楚,于是打电话给子山家里,得知子山自杀的消息。接着她
在五月十日通知了其他成员。出于某种心理上的考虑,他们将子山在残星楼的一切
痕迹都删除,只保留了成员资料一项。
以上是马鸣根据“大事记”以及其他已经掌握的情报并加以合理想象而推测出
的事件全貌。对于残星楼的其他成员来说,这件事到五月十日,就算是结束了;但
是没想到子山死后,竟然怨念不减,变成厉鬼向他们进行报复,结果那四名成员在
六月十六日夜里全部遭到了毒手…………但是,有一个疑点始终未能得到澄清:就
是那张照片。
那张照片是惊鸿与琉璃的合影,为她们照相的人极可能是子山。照片上的两个
人笑容满面,完全看不出一丝愤怒的表情。在照这张相片的时候,惊鸿肯定已经了
解到了子山的真实性别。假如她对子山的欺骗行为如此愤恨的话,那么为什么还请
子山来为自己与琉璃拍照呢?
马鸣和小诺对此都理不出个头绪,只能把它先搁置到一边,写上“存疑”二字。
第二天,也就是七月八日,星期日。小诺和马鸣结束了仅仅一天两夜的蚌埠之
旅,踏上了返回上海的火车。
“那么……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
马鸣看着窗外不断向后掠过的风景,向小诺问道。
小诺低头沉默了一会,缓慢而坚定地回答:
“找出子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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