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萧瑟的坟头，老人老泪纵横。望着那几经变迁的河流，带给老人的只有落寞和沧桑。老人瘦骨嶙峋，皮肤松弛的双手颤抖的伸进老中山裤左面的粗布包里，斜斜地拉出一封用黄褐色牛皮纸包装的那一封信。轻缓的，一边打开包装，老人心血汹涌，开始抽泣。
风不怎么大，掠过老人的头发时，稀疏的银发乱作一团，掠过那一封包装纸里整整躺了二十多年的那一封诀别信。信皱了，皱得像老人的松弛皮肤。和煦的阳光，似乎读懂了那封信的内容，从天的那一边直碌碌投射到老人的身上，老人的白色衬衫戴着个泛白的光晕，如同仙人施法术，上帝显灵。
老人的小狗在旁边乖乖的蹲着，伸着舌头，明眸凹陷，眼神充满同情。它看见了，看见了，那只狗看见了好几颗晶莹剔透的珠子，滑过老人的脸之后，有的滴落在那封信上，有的坠落在它影子旁边的鹅卵石上，留下液体的遗痕，随即消逝。
“亲爱的小南，我们的医疗队今天也要跟着前线部队上战场，听上边说今天要去攻打谅山，将会发生一场恶战。我希望我们的部队能取得胜利、、、、、、”。1979年3月5日，落款：金南燕。老人边呜咽边看着每一信上的字句。信中那期盼的情调，昂扬的上进精神，激动的修辞和循循善诱的押韵勾起了老人的回忆。她曾经是他的情人和战友，在对越自卫反击战认识相爱。可是天公不作美，她光荣牺牲在那天攻打谅山的战役中。她唯一留给他的，就只有那一封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信，那封意味着小南痛苦孤独的走余生的诀别信。
老人，比划着手，喊那种一般人听不懂的暗号，试图把狗儿哄回家。狗畏惧的退了好几回，嘴哼哼，可是又悄悄的跑回来老人身后。它看见他的脸紧粘着爱人的墓碑，发狂似的哭泣。将近黄昏的时候，冷风暴雨来袭，老人索性地躺在爱人的坟墓旁，任凭自然点弄那垂死之躯。直到黑夜，潮湿的草丛和泥土散发出无比野蛮的腥味，还有，那只扑在地上的狗儿在一股青烟中慢慢的，慢慢的变形、、、、、、
一架老式民用单旋翼直升飞机噪声轰鸣的从这个上头飞跃那个山头，惹来许多看热闹的小孩和闲不住的人员抬头观看。其中包括陶剑南老先生。
“又来了，没本事找到矿产就别来，滚回澳大利亚去、、、、、”一个身材魁梧，留着细碎胡须的中年男人破口大骂。其他人也是你一句我一句的，对直升飞机的出现已经习以为常。镇上都传澳大利亚人来地质勘探，想考察这里有没有金属矿产。
“卷毛可不多见啊，看那副熊样，头脑应该聪明吧，人家本来就发达、、、、、、”一个戴着黑框眼镜颇具学者风范，但是满脸的细品嫩肉，不禁让人感觉他有几分忧国忧民之情义。
“沿海经济搞大了，西部大开发，老外也来掺和一脚，希望别踩着我们的背了，不然灭了他们个卷毛。”陶剑南老先生是78年越战时的幸存者，江苏那边过来的，见识比边疆小镇金平的人们广得多，为人和蔼可亲。在群众中比较有知名度。人们总奇怪的问他：“陶大叔，你这么一个好人，怎么就没有老婆呢？”。
“都怪那场该死的战争，把我爱人的性命夺了去，我发誓我终身不娶。她是那么好的一个姑娘、、、、、、她、、、她、、、她就只留下一封信给我”。陶剑南老先生总是耐心的回答他们的问话，然后深深的想起那个硝烟岁月里的那个叫金南燕的姑娘。因为他（她）们俩都带“南”字，曾被战友戏称为“南南兄妹”。她是当年的一朵花，他是当年风华正茂的一俊朗。无情的战争夺去的不只是性命，还有那不能割舍，永远都能存活于心际的如同生命有尊严，有韧度，有博爱，和能给予人无穷奋发动力的双手嵌和一般自然的不朽爱情。
陶剑南老先生当年在那场残酷的战争中带着悲伤和爱人的骨灰支身来到这个小镇。在小坝子上埋葬了爱人，在墓旁竖起了一间屋，以来守丧。他没有勇气离开这块爱人客死他乡的土地。他决定把自己留在这里。活着对他来说，最大的乐趣那已经是守爱人的亡灵。每一天，每一天，数着那一天是燕儿的忌日。每一天，每一天，去燕儿的坟头聊天说笑，有时候难过了还会哇哇大哭。
“哆哆哆、、、、、、”霸道的直升机又轰鸣着，从人群上空飞过，刮起一阵风，把附近的草木吹得东倒西歪，人们用手捂住嘴巴和眼睛。小孩子们看见飞机兴奋得不得了。大人们骂个不停。陶老先生也是一口闷气，两手往后一背，跺着英雄步回去家里面。
黄昏，陶老先生一到家门口，那只叫黑妞的拉布拉多犬就摇着尾巴，又叫又跳的。欣喜劲儿，让陶老先生招架不住。它是老先生唯一的忠实伙伴，陪老先生自言自语的忠实听众。“砰”，先生一把就把那个老木门关上了。踏进那间简陋老式的混凝土平顶房。因为只有两个粗制玻璃小窗，小屋显得阴暗和沉闷。最显眼的要数墙上正对着门挂着的爱人的画像。画像的下面是一套绿色的木制连体柜子，其上面摆着有着刻度的高压式紫红色饮水机，几个装水果的竹篮子，两大壶药酒和一些药瓶。一台老牡丹牌黑白电视机赫然地摆在墙角的方形石板桌上，天线长短各一边，指向不一，好像能探测出个所以然来。先生最多的时间就是看电视，躺在那张摇摇欲坠的睡椅上，感叹时光飞逝，年轮渐长；感叹岁月如流，零落将尽；感叹美人迟暮，妄自离殇。
那天晚上，老人做了一个梦。梦见爱人说：小南，有人欺负我、、、、、、有人欺负我、、、、、
老人惊醒，醒来只有黑漆漆的夜晚包围着他，传来坝子旁边小河流淌的哗哗声，和狗儿黑妞在外面诡异的声。隐隐约约中，一个犹如鞭炮爆炸时发的那种光，准确的说像萤火虫闪闪，但是颜色是火红的光团，从窗子那儿一闪闪，一闪闪的飘到屋内，来回的游离于房间的各个角落。老先生半晌不敢动一下，呼吸在那时是死的。大约半支烟的时间，火红光团最后停在老人爱人南燕的遗像上。“噗”一声光团像被画像吸附一般，流了进去。老人的瞳孔里映射了最后那一丝光露的消逝。那个晚上，老人睡得挺不安，那个怪现象（“鬼火”）好像预示着要发生什么不吉利的事情。
“哆哆哆、、、、、、”。清晨，疯狂轰鸣的直升飞机把老人从半睡半醒的状态中硬生生吵醒。老人按捺不住心理面那个好奇，麻利的穿上衣服，鞋子，直往外冲。直升机停在坝子的一块平地上，一股灰尘是满天飞，夹杂着各种猪牛马，鸡鸭鱼和猫狗兔等等粪便的味道。还有各种毛儿伴随着浮尘，稀稀碎，飘不停。陶老先生看见了几个高个子卷毛从直升机上下来，还有镇上的几位领导陪笑着，哈着腰。附近住的人也陆续赶到直升机停的地方。想看究竟要发生什么事情。
“We get it .MY friends,I tell ye,there has a great deal of mineral.i can’t believe it”一个卷毛吃惊的说着，手里拿着个探测仪晃个不停。
“王局长，他说这儿有大量的矿产，我们发大财了”。哈腰最猛懂点英文的男科长对上司说。
“老天开眼啦，让我们这个穷县城冒出个金山，哈哈、、、、、、、”王局长乐开了花。
附近的居民陆续赶到直升机停的地方，嘁嘁喳喳个不停。陶老先生到场后，也想探个究竟，问个明白。为什么一大清早，把人家从睡梦中闹醒。
“村长，我们这坝子没出什么事吧？怎么大清早吵嚷。”陶老先生问。
“就是中澳合资，开发矿产那件事呗。刚刚国土开发局的王局长说了，这里发现大量矿产，但是不知具体是什么矿，等过些时日就要派人来开发了。”村长回答。
“那么我们的房子怎么办？我们的菜园，我们的那块田，还有我爱人的墓，是了，我爱人的墓。我到不舍得他们碰我爱人的墓。绝不”。陶老先生想着想着激动。因为动土，爱人的墓将被搬迁，这是他不希望看见的，他希望的是爱人的灵魂安息在那个依山傍水的坝子上，和自己的小屋永远在一起，直到自己终老。
其他群众也是听说那些话，有的气，有的愤怒。都说要政府给个说法。
“乡亲们，我们是中澳合资项目。发现这里有矿产，过几天就要引进国外技术，开发这里，促进咱们这里经济的发展。你们不用担心，政府会赔偿你们的损失。各家各户都会受到公平合理的赔偿与补助。还会安置你们到新的地方。当然，地方比这里好。请乡亲们放心、、、、、、
”王局长是一个圆滑的政客，说的话哄住了百姓。拍拍屁股和卷毛们上了飞机，“哆哆哆、、、、、”
陶老先生悻悻回到家中，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我的天哪，你就不能给我一个安乐窝，战争已经夺去我爱人的生命，现在她的灵魂又不能得到安息。天理何在啊。你们这些嘴巴上说发展的人，到底按着什么心那?发展是这样发展的吗？让人们居无定所，眉毛胡子一把抓。和谐社会是割人民的血肉，撕碎人民深厚的的情谊，拿冠冕堂皇的发展麻痹世人的神经。我坚决不从。我要死守爱人的坟墓”。老人义愤填膺。好像开发给他带来的只有他对现在国家的深刻反省。想当年中越自卫反击战的时候，高喊，保家卫国，青春无悔。可是，现实呢，一个垂死的老兵，得到了什么安慰。连爱人的坟墓都守不住的老弱病号，活着，算什么呢？都说国家政策好，可是落实在哪里很难看到。老人的狗儿黑妞在旁边也是竖着耳朵听着老人呐呐自语。狗儿晃着头，缩了缩嘴巴，鼻子跟着动。好像它也同情老者，欲哭。
过了几天，许多建设局的人来把土地房子量了，然后开钱。可?a href="./tag-6/">抢险卟慌浜纤堑墓ぷ鳌Ｋ氖撬朗亍?/SPAN>
又过了几天，卷毛，王局长，哈腰科长，推土机，压路机，挖机，大小卡车，各种本田，丰田，三菱车，和衣衫褴褛的农民工，清一色橙色工装服的工人齐聚坝子，参加开工典礼。老人听那些个人讲话，一肚子的怨气和火气。他只记得那位领导说的：明天顺利动工！
今晚，老人在那个萧瑟的坟头，老泪众横。望着那几经变迁的河流、、、、、、松弛的双手打开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黄褐色牛皮纸，颤抖的双手、、、、、、皱皱的信、、、抽泣、、、呜咽、、、在暴风雨中抱着爱人的墓碑呼天抢地、、、索性躺在爱人的坟墓旁、、、回忆种种过往、、、任凭大自然，所谓发展点弄他那垂死之躯、、、直到深夜，他在饥寒怨愤和失望中离开人世并留下一句话：你们会遭到报应的、、、直到狗儿黑妞，在一股青烟中慢慢的，慢慢的变形、、、、、、
一瞬间，一只不知名儿的墨绿色鸟从草丛里面直冲云霄。应了那词儿—鸟覆危巢，不得不跑。坟墓旁边的草儿一根根伸长，直到能淹没哪怕是一个大个子。老人为爱人栽的水仙花蕾争着开放斗艳。坝子旁边的河流越来越快，激流击石，声响惧人。田鼠乱窜，夜猫鬼嚎。阴风烈烈，莎莎树梢。弯月涌现，宛似灯照。凄凄哭声，地动山摇。真正的斗转星移，在那个小镇的坝子上上演。那只黑妞活生生从一只狗变成了一个女人模样，不胖不瘦，皮肤白皙，就双眼中透露出无比的愤怒。暂且称它为女鬼吧。坟墓旁边“噗”一声燃起了一堆火，老人被女鬼投入了火堆中，然后哀泣。
至于那封信，被女鬼用那双纤细修长的手撕成粉条，一条条扔进火中，像是一种仪式和哀悼：鬼送白发人，明知大大大逆不道。一颗虔诚心，愿和君共祷。
过了几天，当施工队的人来到坝子上的时候，发现那坝子一下子变成绿色的海洋。房子上，牛栏上，公用厕所上，电线杆上，鱼塘的水泥埂子上，废弃的易拉罐上、、、、、、到处爬满青苔和藤蔓植物。原来的树长成好几尺高，原来的小草长齐到有人高。到处都新绿新绿的各种植物。当他们到达那个坟墓的时候，发现，原来的坟墓变成了两个。墓碑上的字用鲜红的汁液写着：陶剑南之墓；金燕南之墓。上面没有日期，没有亲人的名字。只有两个看了让人心为之一颤的字眼：祖国。两个墓碑之间放着一个用草编织干枯枯的“囍”。生着的人看了都会感到凄清。
“唉，那老头怎么就这样死了呢？谁害死他的？”。一个瘦脸工人说道。
“谁知道呢，前几天他还死闹着不离开坝子呢。好像很舍不得这里哦”。一个胖子回答。
“人家都葬成这样了，你们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傻瓜。这叫扑死以相会，永不分离。真够悲惨的了，这老头。”村长说道。
“哎呀，生死有命。你看他都老成这样了，死了就死了呗。坟墓暂时留着，等我们会议商讨在做决定。开工去，别偷懒了、、、、、、”王局长发话。
“It 's a joke.Just a joke."哈腰科长给卷毛们解释。
各种机器开工了，坝子上“隆隆隆”的轰鸣声。有些人勘探，有的的搭帐篷。一片忙碌和热火朝天的景象。晚上，工人们有的住帐篷，有的住老人生前的老屋。当然，能住屋里的就是王局长和哈腰科长了。
他们俩发现屋里到处是灰尘，还有各种发霉的味道。在寝室里有一个保存完好的黄色皮箱。俩人鬼迷心窍的把箱子打开了，让他们失望了，里面只有一些勋章，一些证书和生前老人和一个女人的照片。他们在客厅时，发现正对着门得那个相框，可是里面没有照片。他们笑那老头怎么傻到挂个空框子在墙上。门口，冰冷的狗链乱成一卷。
夜很深了，施工队留在工地的人都睡得很甜，打着大大的“哈”声。住在陶剑南老先生屋里的局长和科长也睡得很甜。局长做着发财梦，科长做着升官梦。都没有想到危险正在向他们一步步的逼进。
坟墓，那两座白天死一般的坟墓，在夜里，在“嘎吱”声中醒了过来。青烟是坟墓的开场白，萦绕空气中，宣布两个恶灵将要复仇。黑妞，那只黑黝黝的狗儿，从薄烟中跳了出来，没有鬼魂出现在坟头。只是那狗嘴巴叼着那一封信，直往那个房子方向跑去、、、、、、
黑妞跑进屋子就“哇哇”个不停，把局长和科长吓个神魂颠倒。
“这么黑的夜那里来的泼狗，赵科长，把他赶出去。”王局长命令。
“好的，王局。叫给我办了。死狗，出去！出去！、、、、、、”。哈腰兄催狗出去。
“哇哇、、、哇~我~哇~我~我是狗吗？哈、、、、、、、”黑妞慢慢的，慢慢的，变形、、、
狗脸变成了一个女人的脸，黑色狗毛变成白色的皮肤。衣服是朴实白色衬衣，裤子是军装裤。头发扎着，一个红色的蝴蝶结。
“啊、、、鬼呀、、鬼呀、、、别杀我、、、别杀我、、、、、”王局长和赵科长缩在床角。
“我是陶剑南的老婆，金燕南。我早就死了，但是魂一直守在我爱人的身旁。就像我爱人守我的坟墓一样。我也默默的看着他。只不过我们彼此见不到彼此。你们来这儿我就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你们把一个老兵折磨死了。你们有良心吗？你们这些利欲熏心的家伙就该死。我今天就让你们上路。哈哈、、、、、、”。金南燕的怒气爆发。狂笑的时候她把手中的那封信抖了两下。陶剑南的鬼魂也出现了，同样的白衬衣，军裤子。
“啊、、、啊、、、鬼呀、、、救命啊、、、救命啊、、、别杀我。我给你们烧很多很多的钱，很多很多的房子，车子，别墅、、、、、、”王局长在鬼面前承诺。
“给你自己烧吧，你们两个活不过今晚了。你们罪有应得。我们不收，天也会收你们这些贪官污吏。来，吃我一木仓。”。陶剑南用老式步木仓“嗙”一声，恰好打在王局长的屁股上。
“啊哟、、、啊哟、、、别杀我、、、我错了、、、”王局长痛苦的哀求。
“求你们两位大发慈悲，我们错了，饶我们一回。我们明天就撤离工程队。”哈腰兄这会儿不敢嬉笑，态度很好。
“你们这些贪官污吏，不要临死才知道悔改，晚了。”金燕南说道。金燕南手里变出了她当年用的针管，刺了王局长又刺赵科长（尖叫声不断）。还用手术刀一刀就结果了哈腰的科长。陶剑南用手吸过来门口那乱了的狗链，把王局长的一只脚栓了倒挂在客厅的横梁上。
“别杀我，求你们了，我错了，啊~额~额、、、、、、、”。老人拿过来爱人的那把锋利的刀一刀插进王局长的咽喉，王局长挣扎几下，一命呜呼。王局长在满脸的血液中，他最后的一眼看见的是，女鬼金燕南化为一股光芒飞进相框，相框终于有了相片！而陶剑南老人化为那封信飘落在相框下面的柜子上。
“哇，哇，哇”。那晚，不知是哪家的狗吠个不停。
第二天，工人们发现了死得很惨的王局长和赵科长。这会儿，公安局有得忙了，走访调查，采样，验尸体、、、、、、
从此，镇上少了一个叫陶剑南的老兵，和他的那只名叫黑妞的小狗。但是又多了许多的命案，死了那些人，大家去猜测吧。
（附：此文谨献给中越反击战老兵，烈士和那些曾为越中越反击战贡献力量的人们,在清明节来临之际，愿逝者安息，生者如斯）作者：小小书生：曹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