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三君
刚下过雨，秦淮河上浮着一层薄薄的雾。已是黄昏，河里的雕舫大多已华灯初上。烟波浩淼的秦淮河沉浸着歌板丝竹声，曾经的繁华似乎还在水面上飘来飘去。
小翠把一盆花搬进舱内，说，小姐，忘记这盆了，你看，花瓣已被雨打落了。苇如看看花，说，花过雨，又是一番红素，曲儿里写的还真不假。说完话，她立刻想到自己的身世，凄苦飘零，沦落风尘，岂非如这盆花？被人生的暴雨打得七零八落。
苇如不禁悲从中来，说，小翠，把琴拿来。小翠依言捧出琴。小翠见苇如腮边有泪，禁不住问，小姐在为淮南王的事难过？苇如一怔，她记得前几日，鸨母一副涎皮笑脸，腆着颜对苇如说，淮南王看上你了，逾月便会迎你。苇如想到此，心神更不安了。她突然想逃，逃出这个胭脂水粉地，远离尘嚣。
叶尽撑着一柄纸伞凌空而跃，仿若一只硕大的鸟。他轻盈地落在船头。苇如向窗外问，可是叶公子？叶尽却说，苇如小姐今日的琴声为何有凄怆之情？
说着，他便进了舱。坐下后，苇如问，叶公子许久不见不知何之？叶尽淡淡笑说，我们做杀手的哪有固定的居所，浪迹天涯，四海为家。
苇如和小翠都没作声，舱内静静地，此时月也东上，照得水中一片明亮。
叶尽问，苇如小姐今日之曲不似从前，是否有心事？苇如强作笑颜说，哪有，只是感怀自己身世凄苦而忆。小翠在旁插嘴说，淮南王要纳她为妾。叶尽手指抖了一抖，问，苇如小姐，果有此事？苇如别过头，不接叶尽灼热的目光，望向窗外，泪水消然流出。
苇如只觉烛光微一摇曳，回过头，却发现叶尽已走。桌上留着几百两银票。她盯着桌上的烛火许久，突然说，小翠，我想喝酒。
阳光照到苇俏丽的脸上，小翠也趴在床边熟睡着。苇如觉得有点头痛，意识到自己喝得太多了。
阳光被舱外的疏帘筛到舱内，帘子轻轻地摇晃，影子酒醉似的凌乱起来，苇如的心此刻也乱了，不知该想什么，该做什么。
傍晚时分，叶尽又来了。进来坐下后，苇如端上茶，从到他身边。两人沉默地坐着。
许久，苇如才开口，问，淮南王是你杀的？叶尽顿了顿，点点头。苇如又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叶尽说，你若给他做妾，断无好日子过。
当叶尽饮完第三盏茶时，苇如说，叶公子，带我走吧，永远离开这里。叶尽手指抖了抖，说，我是杀手，有能保护你，还要被人追杀，随时都会死掉。苇如说，我会照顾我自己，我只想走。叶尽说，有些事我们无法左右，更无法躲避，生命像上天随意摆设的一个棋局，充满讽刺，让人无法选择。跟着我，你永远都要背负一份沉重的罪。苇如说，我不怕，不怕有罪，我想自由，不再让自己孤独，请带我走。
叶尽沉默。许久，他说，今晚我再做最后一次，你等我回来。
苇如送叶尽出舱，来到船头。苇如指着河上的灯火对叶尽说，叶公子，你看，秦淮河上的灯光多美丽啊，可我为什么不喜欢这里？叶尽说，等我们再次泛游秦淮河时，你就会发现这里很让人流连，失去的永远是最好的。苇如低下头笑一笑，说，你虽不是最好的，但我却不想失去你。叶尽微笑，凌空而跃。
苇如看见天边有星陨落，瞬间的美丽让人心旌神摇。
她感到脸上有些热，像什么东西洒到脸上，她用手摸一把，低下头借着微明的烛火看，满手鲜血；她抬起头，看见叶尽像断了线的纸纸鸢一样落下来，摔到舱内，声音钝重而沉闷。叶尽心脏处插着一柄银色的飞刀。飞刀与月光交辉相映，发出凛冽的寒气。
苇如脑中一片空白，梦游似的走到叶尽面前，跪到地上，把叶尽的脸揽进怀中。叶尽睁开眼，苦笑说，苇如小姐，我无法和你泛游秦淮河了。苇如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在叶尽脸上，说，你说的对，我们很脆弱，无法左右身边的人和事，宿命的力量太强大了。
叶尽觉得苇如的怀抱很暖，像母亲的怀抱一样。叶尽想，在母亲的怀抱中，我永不孤独；苇如也觉得叶尽的体温一点点流失，她看着他，忽然想起哥哥，哥哥在雨夜的灯下给她做玩偶时，她就是这样看着哥哥，感到安全和宁静。
可是，我们真的无法摆脱命运的梦魇。
苇如的视线从叶尽脸上移开，秦淮河已灯火阑珊，桨声月影中，她听到遥远处的雕舫里歌女苍茫而空寂的歌声：花过雨，又是一番红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