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停下来,我一停下来,固定在一个地方,我的心就布满了厌倦。我一定要逃,要走,要在路上。”
这是我听过的最动荡的话,我知道,也许生成就有这样的一种人,生就一根反骨,一定要格格不入,与亲密无间的东西老是交恶,而最目生的、最隔阂的,却有着无穷神秘和致命的诱惑。
有什么办法呢?远方!远方这个词,本身就布满了挑逗,是的,挑逗!她是一个女妖,知道她会疑惑我们,她布满了鸦片一样的邪恶,妖艳,颠沛流离,不暖和,不固定……可是,我们却如飞蛾一样飞向了它。
在张国荣所有片子中,《阿飞正传》是我最喜欢的片子。他演的是他的宿命——我听别人说这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够一直 的飞呀飞呀,飞累了就在风里面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 次,那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时候。我每读这句话,就会想起那些在路人的人们,不,不要归宿,要遨游,要永远 的遨游,只有遨游,才能找到最美的姿势。
也许每个人都在织线,用时间的丝,一点点地织,如蚕,把吐出的晶莹白丝织进去,实在也是在织远方!铁凝最好的一篇小说名字叫《永远有多远》。有多远呢?我不知道,她也不知道,她尤其不知道!
而文字,仿佛结绳纪事,把那些漂浮于时间之内或之外的人或事打成结,在远方的路上,写着、记实着,打结以记。每个人,或每段事,都有小小的记号,在光阴老去的那些日,成为寻找远方的印迹。
“当我拿到机票和火车票时,我就高兴,我喜欢远方,喜欢一个人坐在夜行火车中看着远方的黑夜,那时候,我和时间在一起,和孤单在一起,和自己在一起。”
这是我良多年前的日记,我淫溺其中,恍兮忽兮。奔向远方的过程,实在是奔向了一种自由与放纵,远方,假如是自己,就是一场灵魂与精神的私奔。
是的,私奔。
与自己私奔。
所有时间淬取到的金子,都在远方。
阿飞说,“十六号,四月十六号。一九六零年四月十六号下战书三点之前的一分钟你和我在一起,由于你我会记住这一分钟。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一分钟的朋友,这是事实,你改变不了,由于已经由去了。我明天会再来。” ……我喜欢这样的台词,布满了变数,差一分钟也不行,没有早一步没有晚一步,亲爱的,你在等我吗,远方?等我千里之远去看,万里之远去寻你?
而最远的远方,在心里。
无法抵达,没有车票,认为进去了,打开一看,仍旧隔山打牛——谁能知道谁的内心呢?连自己也不知道,打开内心的钥匙,永远丢了。
与光阴的往来中,都是败寇。
它缴了我们的械,我们总认为在远方。亲爱的远方,是一个如斯迷恋我的女巫,我记得小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离开我的小城,再也不要回去——我不喜欢那四声极强的家乡话,我不喜欢邻居对我的观察的眼神,我不喜欢那些热闹而俗气的街道,就象我那时候不喜欢京剧,我老是诉苦外婆带我去看,她在看戏,而我沉沉地睡去了。
多少年之后,我成为京剧的一个热忱追随者,每听京胡响,无穷动容……仿佛关乎着我的前世与今生,多少年之后,我想回生我的小城,终老,在法桐树下,去找心里的远方。
“年少时你极力排斥的东西,在年长之后会逐一接纳,当你意识到这一点时,你走向了怀旧与朽迈。”我终于成为了有旧可怀的人,我愿意怀念着远方——在十七岁,我梦想出走,我一个人骑车去北戴海看大海,我去独自旅行,三毛说,“旅行是我的第一颗星,我愿意永远在路上。”
每个向往远方的人都是一个梦想家,具有别人永远没有的缭乱和动荡气质。我赏识的摄影师肖全曾经说,“我愿意在路上,我愿意找到一种确定。”浓郁华丽凄然惆怅,刺激新鲜目生疏离,这些都是在路上所碰到的,一边动荡着,一边安慰着。我熟悉的几个写字女子,经常在远方,偏僻的小镇上,独自栖身。我经常接到来自全国各地的电话,她在那些目生的地方,找一些“苍蝇”(指最有特色的小饭店)馆子吃最动人的食品,在目生的街巷里找寻前世的暖和,远方!多么美妙而略带苦涩的远方!
“不,不要给我固定。我愿意漂泊。”
在早晨,我听到这样的话,内心波涛起伏。我知道远方的魔力在于未知和不确定,我们迷恋不确定的东西像迷恋幻术一样,清嘉与宁静不属于远方,如果我们早早知道我们一生是什么样子,即使荣华富贵,即使五花马千金裘,我们也会索然无味,也许早早就失掉了生之趣味。而远方的远,是隔着我们的灵与身,我们像骑在马上的人,去寻找远方梅花开放的动静。
还有比这样的寻找更有意味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