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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光封缄的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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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光封缄的大地
秋光封缄的大地



                                                                                                                          



你是圣徒



穿过猪行与月亮的尽头



结识了秋光封缄的多重地狱



来到无我无物的真实地带



那是我们得道的起点



复活的地方



——野梵






一   死去的红头发






那天我与野梵相约去杨厂,邻近公安的一个集镇。野梵要去拜会一位昔日的老师,我应邀前往。坐上4路公交车,缓缓地驶出公安县城。由于是国庆节,车上挤满了人,我们感到陷在了人群的峰谷之中。但这不影响我们的谈话,只要空气能够流转,思维能跟得上彼此的步伐,谈话就能发生,诗意的。



我们谈论诗歌,谈论文学,谈论人生,就在这拥挤的车厢里。蜂拥的人群让我们感到来自肉体的挤压,但一个内心的自我——精神的形态——却在无限地膨胀,扩大,向着人群蔓延开去,向着无穷广阔的时空外延传递。人最大的孤独并不是在异乡,而是在自己语言的故乡,野梵说。我们的谈话与他人无关,与车内挤压的肉身无关,与那一张张空蒙的脸无关,甚至与当下的生活无关。我们在谈论野梵多年以前的一位亡友。在谈论时,车正缓缓驶过一座化肥厂,高大的铁塔冒出一团浓重的黑烟,仿佛化尸炉里飘升而起的魂灵。



野梵一脸凄迷。他在陷入回忆时总是那样,仿佛一个逆着时光而走的人。野梵说,我让他想起了那位友人。那位友人和我有着几乎相近的性格,或者说,一个相仿的灵魂。在我身上,野梵看到了亡友的影子,看到亡友复活。他感觉到那个死去多年的人,还一直活在他内心的世界里,比起身边的人更加真实,更加清晰。他甚至可以感受到亡友的呼吸、眼神,亡友和他交谈时的语调,那些依然鲜活、永远鲜活的思想。二十多年了,那些思想依然健壮、活跃,在他脑海里翻腾。



那是野梵大四时结识的一个诗友。那个时代似乎盛行真诚,很快他们就无话不说。他们是那种可以肝胆相许、患难与共的人。他们一起写诗,谈论文学,谈论艺术。一起警醒社会,警醒时代,也警醒自己。他们永远是社会底层的一棵蒺藜,让社会疼痛,让肉体疼痛,让灵魂无法安入睡眠。



他的诗作不多,野梵说,他总是在很随意之间,就飘出几首诗来,从每首诗里,都可以看到一个异质的灵魂。那是些很好的诗,它们从黑夜里诞生出来,被默默地念诵。他们就那样热烈地活着,写着寂寞的诗,青春的日子一天天飘远。



公交车载着满满的一车人驶出街区,化肥厂的那缕黑烟被丢在了后头,仿佛一个弃儿的灵魂,在碧蓝的天空里游荡。是的,我是说游荡。那已逝的灵魂是没有方向的,他不会去拜会一位小学时代的老师,也不会赶回家去侍弄柴米油盐。他的肉身变为通体透明,无比巨大,只有那幽灵般的黑烟飘忽可见。他成为一些风的使臣。野梵说,他有一头炫目的红头发,仿佛凡高笔下太阳的火焰。自从那个时代的狂暴漫卷过这片古老的国土之后,宛如秋意肃临,一夜间,整个中国都燃起了一片红云。



那时,野梵闻知友人的死讯,隔着遥远的时空,无尽地怅望。难道他真的死了吗?他真的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吗?难道,他曾经活跃的思想,顽皮的笑,也都一起随风消逝?野梵感到对生死的费解。如果说友人真的死了,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他却一直存活在自己心中?自己很自然的会想到他和他的城市,繁忙的生活的日影,沦丧的阴郁的现实。或许,友人是从一个不相适的时代,遁入了另一个与之相适的时代。



但野梵最终没有去吊唁。野梵知道友人在惦念着他,这世上唯一可以看见他灵魂的人,唯一牵挂的名字。野梵想,友人在临死的一刻,当友人最后一次睁大眼睛仰望天穹的时候,友人一定看见了他的形象。友人最后一次念叨而起的,一定是他的名字,这世间最亲密的友人。然而野梵没有去,由于工作与生活的特殊处境。他不能原谅自己没有以一种俗世的形式去作一次确定意义上的告别,虽然他知道自己在灵魂上仰望着,在碧蓝的天穹里与友人有着更隐秘的对接,这个对接并将在以后的岁月中永恒。作为灵魂相知的人,他希望友人能理解,尽管这种理解将造成一种感受上的残酷。作为对死者的祭奠,他无限次地回望,忆起友人生前的一些细节与场景,每一个时刻似乎都带有特定的意味,在他心中定格。在那里,他仿佛看见了彼此真实的生活。或许,唯有在那时,他们才真正地生活过。



他回忆起自己的大学时代。他们那时有四个人,号称四剑客。他们一起逛街,一起饮酒,高声谈论,写诗作文。他们从一开始就是狂飙突进的,向着一切世俗的传统发动进攻。他们像一柄柄利刃,刺进时代的心脏,穿刺着社会肉体的死穴。那时,他们是热血的,反学院的,倡导自由的抒唱,让生命暴露于疾劲的风中。



这时的野梵似乎依然是当年的他,他两目圆睁,脸容扩开,一头边分的头发隐约叙述出青年时代的光影。二十年来,他承受着生活无尽的挤压,然而留给属于友人的空间,从未有过丝毫缩减。每当回首,那里仍是一片完整的世界。



那时,他们都曾多次往返于两人居住迁徙的城镇,仅仅为了一次交谈,一场对话。他们感到彼此心存的依恋。这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情感,超出了一般的友谊,或者说他们是兄弟,那是一种赤胆忠心的朋友情谊,生死与共的相知之情。



友人死于肺癌。他多灾多难,首先是父亲患胃癌去世,接着在一个黄昏,被一辆货车撞伤成骨折。住院康复后不久,友人快乐地结婚育女,但几年后又被诊断为肺癌,接着是漫长的住院、化疗。其间野梵多次到黄石、武昌探望他,那时他们依然谈论文学,谈论诗,谈论海子、朱大可,谈论尼采、克尔凯戈尔,谈论艾略特的《荒原》和《四个四重奏》。在湖北肿瘤医院最后一次见面约半年后,友人黯然离开了这个世界。但那一头火焰般燃烧的头发,却并不因死亡的阴影而黯淡,它始终隐现于野梵的记忆,烛照着那一片诗性的天空。



或许,人是靠记忆来喂养灵魂的。在那些邈远的时光中,我们可以看见我们自身灵魂的真实,而浮荡于眼前的,不过是一场虚无的烟花。

际遇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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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手机上论坛被老师发现,没想到老师是猴岛版主,获得5D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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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B+50 2012-11-07

隔着遥远的时空,无尽地怅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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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一个被遗忘的梦






杨厂街区只有一条长约五六里的笔直的长街,号称十里长街。两边散乱地布列着一些商店、工厂、企事业单位建筑和一些居民房子。和所有中小集镇一般,杨厂也处在一种半沉睡半发展的昏昧状态。这可能就是发展中国家的典型状态,就像一个害失忆症的人,在跌跌撞撞地前行。



野梵已经很久不来杨厂,还是在他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在这里蹲过点,过去大约已有十年。他对这条街之长已经丧失了概念。所以,公交车进入小镇不远,我们就随同几个妇女一起下了车,然后步行,感受杨厂的秉性风格。我们看到两旁一些新式建筑中,夹杂着一些老式建筑,明显的破败显露出旧日时光。这时我们看到一家小酒店牌匾上,简淡地写着四个字:三袁饭店。看到这个招牌,两人都眼前一亮,仿佛心中的一座古钟被小锤敲击了一下,发出响亮的回音。公安是“三袁故里”,作为文化人就不可能不知道明末时期的三袁兄弟。三兄弟以袁宏道为主,在文坛上掀起了一股思潮,倡导“性灵”一说,主张“独抒性灵,不拘格套”,激浊扬清,独树一帜,而清史留名,惠泽一方。这个酒店以“三袁”冠名,颇具文化氛围。整个小镇,似乎因为有了这个名字,一下子聚敛起旧日时光,有些古韵古味了。



但毕竟进入到了现代社会,喧嚣的物流冲击着人们的视听神经,所以,这些古韵古味,也或许只是我们这样的两个人,才能在某一特定时刻勾连起来的吧。街市上有一家新开张的超市,看起来还颇具规模,门厅上挂满了鲜红的灯笼,渲染出一派节日的气氛。从街面上就可看见里面一派敞亮,众多的日光灯照耀着琳琅满目的商品。



我由衷地赞叹起来,这超市看起来还不错,看来各处的人们都能与时俱进的。野梵却不以为然。他说,不能简单的这么说,看问题需要有独到的眼光,对待这样的物质世界要保持相对谨慎。野梵一脸严肃起来,进一步说,苏格拉底一次在市场里对友人说,这里有太多我们所不需要的东西,而却购买不到我们所真正需要的东西。这是一个智者对物质社会的一个巨大的质疑,也给了世人一个警醒。物质的过度泛滥,有时会把人淹没了去,进而使人失去精神上的发展空间。一个成熟的思想家,都应有一颗睿敏的心灵,能随时对身处的社会保持警醒。野梵的这一论述引起了我的积极响应和反思。我注意到他一旦说起严肃的话题来时,总是两眼圆睁,仿佛要把他的论敌逼退到最后。当然,他的论题在我这里,引起的是积极的回应与思虑,我并不需要退却。



然后我们又越过了两个厂区。厂区看上去冷冷清清,没有一些动静。我们无法获知详细的细节,不去评论。又走过一长段的街区,看见两旁多是餐馆、杂货店一类的,还处在商品社会的初期发展阶段。最后我们终于找到了杨厂镇中学。我们进了校区。因为是国庆节放假期间,我们没有听到学子的读书声,只听到一片静,就连在篮球场上打球的几个孩子的喧闹,也并不能破坏校园里整体的静。一些植株在校园里静默着,仿佛在文化的氛围里受着永恒的训诫。由于相隔多年,野梵已经记不清老师的住处,只隐约知道大致的方位。但校园里布局有了很大的改观,这让野梵陷入了时间的迷茫。他在下意识的记忆里搜寻着往日的痕迹,但最终一无所获。最后他扬起脸,睁大眼睛问我该怎么办。可我比他处在一种更大的茫然中。我第一次踏进这片静谧的土地,对此只感到遥远和陌生。我甚至不知道一个小学时代的老师,到底和他之间有着什么密不可分的联系。我试图从自己的记忆中找到一些根据,但发现,一切都不起丝毫作用,就像一个被遗忘的梦。我们无法再次进入,无法找到一个可以延续的接口。



也已经很久没有电话联系了。野梵甚至都没想到在来之前先与老师取得联系。他只感觉要来了,时间已经到了,仿佛再不来就可能永远都无法再来,被阻隔在一段时光之外。但现在,野梵面对一片被修改的时间符号茫然不知所措。就像一首诗,突然中断了它的脉络,无法向下延展。



无法回溯的记忆之河。野梵停在了这里,记忆的船只被搁浅在时光的浅滩。最终我们向一位缓步而来的老人打探,才得知了一些有关老师的信息。老师在放假后去了省城武汉,至于什么时候能回来,这无从知道。当我们来到一幢灰暗的水泥楼间,敲响那铁漆斑驳的门环时,我们只听到哑寂的回声,就像被淘空的记忆。



寻而不得,或许这是最好的,野梵向我说。或许,这就是缘分,他和老师的尘缘已尽。这似乎是命运中冥冥注定的,注定了他要在这样的一个午后来到这座小镇,注定了他要去思忆起一个小学时代的老师,注定了他们这一次错失,不管什么原因,命运在遵循它自身的轨迹向前发展。这让我对眼前的野梵感到陌生。我无法揣度此时他内心的世界。野梵到底行进在哪一段时光之中?这让我感到悠远的迷离。



野梵给我简述了一些有关老师的事情。老师不能生育,结过婚又离婚了,后来一直独身,直到现在。他们之间也并不是十分特别,只是感到彼此有话说,合得来,但那是过去的事情,或许,一切都已改变,一切都只是遗落在时光中的一个梦。他此次来,是要勾捞起这个梦呢,还是让这个梦彻底的沉底,消散,这连野梵自己也无法解说清楚。但无论如何,他是该来走一趟了。现在,他已经来过,寻而不得,这就是最后的结局,一切都是被注定的。



从杨厂镇中学出来,我们没有折回,而是沿着先前的方向继续前行。中学大略正处在街区的中点,而中学也似乎成为我们此行具有转折意义的起承点位,似乎是由它引导我们而来,又指示着我们离去。



这条街道渐向西行渐荒凉,而又似乎是以中学为切分点,隔开成了两重世界。前者是前进的、鲜亮的、现代的,而后者是一种折回的姿态,渐渐回归到荒芜,回归到原始。小酒馆更加脏乱、拥挤、逼仄,房子也渐渐低矮、破旧。在末一段,我们发现一排红砖的矮屋前,竖着一块招牌,上面赫然写着四个大字:杨厂猪行。野梵不禁大笑,说,我们穿越这条街道,穿越了从三袁到猪行之间的时光。我不禁对野梵如此诗性的直觉感到钦佩。这同一条街道的两端,文明与原始,光明与昏暗,文化与俚俗,形成了如此强大的反差,让我们感受到来自词语所构成的时空的张力。我们不禁自问,我们是从哪里来,又是到哪里去?长街漫漫,一眼还望不到尽头,远处依然是嘈杂的世间市井,烟火迷离而繁盛。我们仿佛明清时期踏歌而来的两个秋士,而我们身上,分明又带着强烈的近代以来西方文明的气质,异邦气息如此浓厚,与世俗相离。



漫长的路途使野梵感到疲乏,或者说,更是由于心灵的疲顿,使他想终止这样的旅程。野梵说他其实多次来过杨厂,但还从未走到过这条街的尽头,仿佛这是一条永无止境的通途。我理解到他那样一种情感,就仿佛人的一生,这条街道一直存在于野梵的意念之中,他一直在自我的内心世界里以意志力去穿越,但性情亦刚亦柔,亦坚定亦动摇的野梵,终究没有足够的心力去抵达世界的尽头。漫漫长街或者正是他生命中的一个隐喻,一个象征。而今天,他再次来到,徘徊心于此。但不同的是,相比于多年以前孤单的野梵,此次有我做伴,一个朋友也罢,一个精神的支撑也行,命运注定了他终将抵达,完成他未完的梦境。



我说,就在今天,必将完成这未竟之旅。街的尽头是一道堤岸,堤的那边是另一个世界。我只强调说是另一重世界,但却不给他具象的描述。我是想由他自己去到达,去认识。每个人都是在完成他自己的人生,野梵也是。有些事情,必须他自己去完成,就像一些句子,只能由他本身说出。只有当他说出某个词语,或到达某个地方,世界才是有意义的,生命才能被感知,被触摸,精神的异象才能显影出来。



我们一直前行,又掠过了两个厂区,和一些拥挤的杂乱的住宅,后面的路渐渐开阔。住户明显地少了,出现大块大块的荒地,长满茅草,就像一部乐曲接近了尾声,调子有些哀怨低沉,又仿佛一个衣衫褴褛的弃妇,被丢弃在荒野间。这时我们的视野里出现了几座高的铁塔,颇为雄健挺拔,立在那一片荒郊之间,看起来是一个相当现代的工厂,与周遭的荒凉形成强烈的反差。逐渐走近,才看清是一座砖瓦厂,烧制一种土灰色环保性建材砖。一行行的砖坯叠放在宽大的厂区。里面有正在工作的工人,但却显得安静。这里已经接近了堤段,可以看见堤岸上那些宽大的叶杨,组成一道屏障。沿道上去有一个缺口,一直通往另一个世界。视线在这里被切断。这里行人稀少,风轻树静,仿佛世界的尽头。这时,我们看见在树梢的枝叶之间,一轮稀薄的月色,薄如冰,脆如玉,悄然出现,不经意还看不到。野梵说,仿佛婴儿口里垂下的一片奶渍,是足够贴切的。野梵总在创新语言,探寻着一种对世界新的表达,而我,则更多地注重客观感受。这一片月,一带丛梢,一道翠堤,构成了我们这一天暮日的风景,覆盖我们的心田,连同先前去寻访的未知的老师,这一切,宛如一个虚拟的梦幻。或许,人生就是一场梦中的行走。然而,不管是真是幻,我们都抵达了这风景的尽头,看到了最边缘时空的风物。这于野梵,于我而言,都是极富生命意味的。我们无法想象下一刻会到达哪里,但我们可以确切地知道,此刻我在这里。在一个特定的时刻,我们成为我们,此在的我们。而人的一生,正是由无数个这样此在的我们所构成。看似微茫的一个此在,亦是人生画轴上不可或缺的一笔。



我让野梵想象堤岸后面的世界,会是一幅怎样的情景。他说,这无法想象,也许是一座村庄,也许是世界的无。世界的无,这回答多好。是意识决定存在,还是存在决定意识,是我们发现了它,还是它等到了我们的寻找,这或许是我们永恒的人生命题,谁也无法完全辨析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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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隐匿的绿洲






如果不是亲临,你就永远无法想象这是一片怎样的风景。仅仅是一堤之隔,我们已经恍然进入了另一重世界。从现代的二十一世纪的今天,进入到了唐宋遗梦的旧日时光。一条宽阔的干涸的河床,烟草凄迷。一些大小的洼地积满雨水形成的池塘,映着水草和落日的斜晖,泛起红绿的光晕,仿佛一只只梦幻的眼。几头水牛缓慢地啃吃着时间的青草。丛草永远那么丰茂,淹没了牛嘴角的橛头和蹄子。极不规则的坝塬引导着行人的足迹。远处一座风雨桥,经时间的磨洗呈现出灰褐色,宛如电影《廊桥遗梦》中的一个剪影。我们几乎一个俯跃,撒娇似的投入到了她的怀抱。



诗人就是一次在上帝面前的撒娇。在自然面前,人是可以纵情恣肆的,完全解除了一切心灵的束缚。在这里,不必顾及社会的制度规则。这里没有社会,只有自然、山水和人性。一切都在自然地袒露与呈现。泥塘、水草、野花,波光中的倒影。在这里,人能感受到脱去一切世俗之后人性的轻松。有垂钓者,钓线垂于一片晕红的波面,仿佛是在垂钓跌入清波的晚霞。这时回视身后的那一片林子,一轮艳红的夕阳缀在林梢间,悠远而迷蒙。



这是唐人眼里的时光。野梵说,这里一切都不曾发生改变,我们今天所看见的,在几百年前,就这样存在着,甚至更远。这里只有自然的元素,水塘、野草、丛林、牛粪、飞鸟、夕阳,我们永怀渴念、心存感恩的自然。



我说不,时代进步了,这里的自然是唐人的自然,但却又不是唐人的自然了。这里毕竟掺进了一些现代的元素,我指着林梢间冒出的几座高塔说。那是堤岸那边轧砖厂的塔楼,圆的尖顶显出几何图形的优美。这简单的弧线里包含了现代人的智慧和制造的技艺。这时,从林梢间奔驰而过几辆摩托车,突突的马达声传递过来一股强烈的现代气息。我说,这是唐人的诗句里所没有的。如此想来,我们与古人似乎又隔着几重时光的山水,无法直接触摸的了,只能彼此深远地遥望,在一片诗的迷情中感受彼此温脉的目光与心跳,但能这样也仍是有福的吧。



然而,这片土地一直鲜为人知,它不知在此寂寞地存在了多少年。这里曾经是长江的流域,但从地理的版图上找不到它。它太小了,也太贫贱、卑微,太低沉,绝难引人注目。直到九八年长江爆发百年一遇的大洪水,这片地区全部被淹,国家领导人来此视察,才发现了这块土地。后来这块土地被命名为“黄水套”,以其98年被洪水淹过。公安县文联主席邹平曾以此地名命名过散文随笔集。在洲那边还有一片独立的村庄,叫白马,白马村又下辖八个小分区,那里的人们世代过着一种桃源般的生活。98年大洪水后,才在杨厂与白马之间建起了一座仿古石拱桥,连接两地交通。这就是我们先前看到的有着双拱的风雨桥。一座风雨桥架在河流之上,划断了小洲的历史。小洲从此进入现代新纪元。这些是从一位放牛的老汉嘴里听来的。老人牵着牛到我们所在的池塘饮水,当牛把唇凑向那一湾平静的塘水的时候,一片宁静的晚霞被拱跃起来,幻成无限的金线丝缕,仿佛时光的帘帷层层展开,又似一个幽情的女子温婉的叙述。



隐匿常常是诗性的,或者说,隐匿正是一种诗性的存在。形式上的封闭恰好是一种心灵的孤守,而这种孤守又恰好是一种灵魂的自洁与袒露。绿洲并不羞于表达,或许,她来的比任何事物都更加赤诚,更加坦荡而直接。这里的视野是开阔的,光线明亮而充足,一切事物都呈现本身的颜色与行迹,不似人类戴上种种伪人性的面具,或以矫饰的姿态掩盖内心的虚弱。透过一个人的外表,甚至言行,有时都很难探触到真实的内心,人心与现实之间,永恒地隔着层层的波澜。惟有那些赤诚之子,独自踽踽于世间的诗人,他们常常在一些寂寞寥落的文字中袒露真心。而这真心,如同这些迷茫在时光荒原的绿洲,隐匿于不为人知的角落。在庞大的世俗社会面前,诗人是渺小的,微不足道的。一个诗人,一首诗,存在于天地之间,算得了什么呢?不过是一只飞鸟,一片云翳,一株翠色,一道残阳。或许,这片绿洲本身就是一位诗人,躺息于大地蓝天之间,它自身就是一首诗,不为人知的存在,不着声息地沉湎于岁月的流光,直到我们到来,与它展开一场倾心交流。



这一天终于来到,穿越了猪行与月亮的尽头。我们遭遇到封存于昨日的自己,无限的诗情萦绕于胸间。生活本身就是一首诗,大自然是为诗作的底稿。在这块诗的版图上,我们自由漫步,踏临时光的旧地,与历史心心相映,感受自然情怀。我在野梵身上,看见一个自然之子更加恬然的优雅从容,自在自为。我突然发现,在隐匿与凸显之间,野梵与绿洲难道不是有着某种深刻的相类似性吗?



在儒雅斯文的野梵身上,有一种隐匿的沉稳气度。野梵向来是哑默的,不轻易发声。日常生活中很少听到他谈论文学,谈论诗。在世人面前,他甚至是谦卑的,卑微的如同世间的一名走卒,只任诗的精纯之气在体内流转。在他的镜片后面,隐藏着一双洞察世态人心的智慧的眼睛,这双眼睛一旦发起光来,能洞穿一切世间的黑暗与庸碌,穿透世俗的高墙。但这双眼睛更多的时候,眼睑向下,眼光向内收敛,只向着自我审阅。



绿洲的被发现似乎对野梵产生了某种非预期的触动。他是个心思细腻而缜密的人,一只诗眼一直潜藏于生命的深处。他看见了绿洲,看见了绿洲时光深处灵魂的浅唱与低语,也看到了在绿洲浅唱低吟中隐形的自我。野梵看见了他自己。是的,他就是他自己的一片绿洲,他从未抵达的生命的荒原。或者,他曾经抵达过,但后来分开多时,已经很久不曾踏临。今夕,他将拾捡这一地暮色,收拾起苍凉的寒心,乘一轮夕阳,渡往灵魂的孤土。



哦,绿洲;哦,绿洲。野梵在内心底处喃喃自语。他惊异于内心那片绿洲长久的隐匿。他惊异于自己踏临这片土地的时候灵魂的颤栗与惊奇。原来,这块土地是一直存在着的。原来,这片土地一直在时光之乡里隐隐的等待。他日思夜想的寻觅终于在这一天显形。那横跨于河床之上的风雨桥,如同一个心灵的呓语的艺术符号,出现在了他魂牵梦萦的词章之中。



我们绕过一个小水塘又一个小水塘。各个小水塘大小不一,形状各异,仿佛叠放在一起的灵魂。潋滟的水波是他们灵魂的眼。从这只眼里,可以看见大自然的一切:飞鸟、浮云、暮日,以及四季里流逝变幻的时光。它是如此深藏,然而又是如此清浅。你看不透它蕴含的时光,但却又可以透视到它水表之下的一切内容。斜阳落在草坡上,给整个河床蒙上一缕金色的辉光。整个河洲便在光与物的交响里辉煌地静默着。



老人饮牛完毕,牵牛走上垂杨的堤岸,在夕阳的斜照里,那一脉淡黑的剪影又是一幅悠远的中国古画,是从历史时光中自己走出的一首乡村谣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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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秋光封缄的大地






在落日最后一缕温暖的斜晖中,我们登上堤岸。堤面上铺着黑色的沥青,整座长堤宛如一片黑色的飘带,洁净而宁谧。站在堤岸上,放眼远望,一派秋光封缄的大地,如诗如画般,呈现于我们眼前,仿佛登临一座自然的殿堂。这里事物澄澈丰润,色泽明丽饱和,散溢着浓郁的大自然静穆的气息。



我们下了堤岸,沿一条长满茅草的小路向着田野深入。小路是农人常走的路径,只有中间露出细长的土路,坚硬的泥土呈现出灰白的色调。不远处停着一架马车。一匹棕红色马匹被拴在一棵树上吃草,不时喷着响鼻。马尾时而拂过秋天原野上的色彩,洋溢出一股生动的气息。小路两边都是棉花。正是棉花繁盛的季节,原野里一片白,仿佛灵魂的哭泣;一片灰,仿佛灵魂的叹息。秋天,是大地受难的季节,也是丰孕的时节,一种母性的疼痛与温良在这里交织,诞生,落地。



我们一直向着腹地前进。大地升起一阵无声的喧腾的欢歌。那无数的白在那里奔涌着,喧腾着,组成盛大的乐章。秋日田园的交响曲,提供给我们的眼睛一场音乐盛筵。一些晚归的农人还在地里忙碌着,静静地,躬身于田亩之中,仿佛演奏这自然乐章的手指。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指挥着这盛大的乐章。为秋光封缄的大地,奔涌起热烈的乐潮,纯净的音符在清宇中震荡出巨大的回响,仿佛但丁《神曲》里的磅礴场面。



这是一首悲怆的诗篇。棉朵在大地的受难中翻涌起哭泣,无数的叶脉上闪耀着落日的辉煌,沉痛的悲哀正从根底的大地冉冉升起,但生之欢愉仍在晚风中奔走相戏。秋日大地的万灵之王,匍匐于广阔的田野,在棉朵上亲吻每一处采摘的手纹。而死亡之神,还在远处的暮色之中不曾醒来。我们为着秋日宏大的乐章鼓舞着,内心升起与这万物相应和的旋律。我们像闯入伊甸园的两个孩子,脸上洋溢起幸福的纯真的欢笑。



中途,我们遇到一个农夫。农夫黧黑的肤色显出健壮的肌肉,脸上透着乡民特有的憨厚与淳朴。他正在一道沟垄里砍伐茅草。然后,他用砍下的茅草尧成一根长尧。这情景勾起了我们对童年时光温暖的记忆。小时候,我们都有过跟随父母尧尧把的经历。总是我们拽着尧子长长的尾巴,一边攥动一边后退,而父母则不断地加草,最后就成了一条长长的草尧,有着稻草的金色。



野梵对农民手中进行的劳动发生了兴趣,走上去与那个农民答话。那个农民便露出一脸真诚的笑意。那笑容仿佛大地的波纹一般从他脸上扩展开来,漾起一层太阳的金色。那是阳光在他皮肤上积淀而出的生活的香味。野梵问农民砍下茅草有什么作用,当他知道用来尧尧把时,他变得孩童一般兴奋,潜藏在他身上的纯洁的天真气息显露出来。他们朴素的对话在暮晚的大地发生,让人产生时光倒流的感觉。野梵由尧尧绳又忆起了早逝的母亲。这一日正好是他母亲的祭日。从一根闪耀着太阳金色的草尧中,野梵寻觅到了母亲消逝的时光,仿佛看见在田间垄头用稻草结绳的母亲,这秋日封缄的时光,让他与母亲在现实与记忆的两面获得共同的呈现。



我站在那里,见证着时光的变换与发生,奇怪为什么在一个诗人与一个农民之间语言会有如此的交汇与流动。一种物质性的情绪在两者之间流淌,传递着土地气息与最纯粹的精神的触摸与仰望。然后我想到,这就是生活,最朴实而又最真实存在的生命的活动,精神的创造与土地上淳朴的劳作,在本质上是同质的,都是诗意的,带着某种神性的光辉,连同这大地上普生的万物。无数棵静立于暮色中的棉株,他们也一起在静听,仰息。上帝的子民在这里诗意的对话与交流,而这片生息流转的土地,仿佛鸿蒙之初人类的乐园。



简短的语言,已经洞开我们心中一切时光之壑。上帝之手为我们开启众妙之门,让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得以洞见天地智慧,领略到创世纪伊甸园的美景与光辉。一会农夫向我们告别。我们闲散,而他却仍为生活而紧张。他还有一段时间的劳作,而此刻,他的妻子——大地的女人,正在另一块田地里摘棉花,等待着自己的男人一同完成一天最后的工作。劳作便是他们爱情的语言,是他们的幸福,相比于世上任何华美的服饰、璀璨的黄金,都更可宝贵。在农民永恒的恬静的微笑里,我领略到人性的深厚与唯美。近乎大地一般质朴的情感,没有索取,只是承载,以一个男人心之宽厚,承载起一个女人幻想的幸福。



太阳完全沉落,但整片田园之上光线依然充足,远处的林带,近处的棉株,显出一派神性的肃穆,似乎在进行着一场宏大的祭礼,为已逝的母亲的亡灵默祷。这些大地上的生物,以其最纯粹的质地,奉祭以心。而那些秋日的挂果,正是亡灵奔走路途挑挂的灯笼。



在这样的境界里,更能体味到生命的神性,人与万物、万物与人都是这大地上生长的庄稼。人是走动的庄稼、稻禾,而植株是静默的思想、生灵。棉朵的白,是在大地受难之后吐露的赤子的诗篇,劳动之手正是采诗之手。他们在收集苦难的眼泪,酿造生活的甜蜜。



从劳作的意义上来讲,农民是苦的,饱经风霜日晒,皮肤遭受粗糙大地的磨砺,沉重的负荷消耗了他们体内的活力之源。他们的青春常常过早衰老,在无尽流光中,生命流向荒野。然而,他们何尝又不是最幸福的人,每日都得以亲近这最温厚的土地,接近于一种诗性的存在,涵养他们敦厚的心性与智慧。他们才是大地上真正的诗人,以朴素的劳作种植生活的诗篇。在这片秋光封缄的土地,我们才读到一首真正的诗——自然,不着一字,尽得风流。



然而,相比于近现代西方启蒙思想和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这种近乎封闭的原生态的农耕文明,却又明显的呈现出沉闷滞后。两种民族文化所呈现出的民族心理悬殊迥异。一方是以个体之尊严叩问宇宙历史,站在时空的制高点上,张扬起人性的大旗;而另一方,却仍在以群体的相拥维持家族传统血脉的迁延。难怪有西方人士在谈论他们眼里的中国,仍像是处在一个鸿蒙未开的原生时代,人们思想古朴的近乎愚拙,由现代科技所主导的人性之光依然在遥远的心灵宇宙之外。这里的人们如同虫蛹,只承沐自然之光的普照,遵循自然的时序,孵化与死亡。即便是那些走向前沿城市的游子,他们触摸过古老国度泥土的手,抚过了闪耀启蒙思想开光的丰厚典籍,但在骨子里仍脱不掉农民的气息。他们在骨子里仍是农民的本土的意识,带着泥土的谦卑与怯懦。厚重的中国传统文化,曾经是我们民族的骄傲,然而,在今天世界现代化的进程中,却不可避免地成为了古老心灵的一重重负,一张束缚柔软肉躯的茧壳。



必须不断地脱茧蜕变,然后才能不断地自我更新,始终在世界的前沿,野梵凝重地说,中国文字已经足够丰富成熟,足以承载起任何民族的文化,承载起世界的任何思想体系,这说明我们完全有可能使用我们的文字语言创新我们的思想,与世俱进。但中国的国民意识始终滞后不前,这不是我们民族文字体系的缺陷,而是我们自身思想的缺陷。重要的是突破,自我突破,从思想的硬茧中破蛹而出,这是我们未来民族的唯一出路。然而,这古老大地荒凉淳朴的体格,那一派严实封缄的迷离的秋光,该如何突破,打开一个缺口呢?是由我们自身下颌的啮齿去咬破,还是等待着将来有一天,外刺的尖角所刺穿,然后,一个民族在痛苦的涅槃之后重生。



或许,中国数千年的历史,在一种强制统治的管辖之下,长期的不能脱茧而出,已经成为一条怪异的肉虫。这只肉虫因过于肥大臃肿而光怪陆离,丑陋不堪,匍行于这朴实的大地之上。但这条丑陋的肉虫,仅只是意识形态上的,大地朴素的诗意仍然敦厚而沉实,这是我们还能在这片土地上行走,呼吸,还能扇动思维的美丽的翅膀的最后理由。



还希望能寻个梦,一个如庄子幻化成蝴蝶的梦。然而,这个梦过于虚幻,在逐渐浓重下沉的夜幕中,迢远而迷离。



在一条村道上,我们租了一辆摩的载送我们。村庄已经燃起了闪烁的灯火。摩托车突突地奔跑于黑色的柏油路上,越过风雨桥,前面又是一座待开发的现代集镇——杨厂了。



来过这片秋光封缄的大地,我们仿佛重生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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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月光下的小酒馆






这夜,仿佛悬挂于岁月边梢的一幅精神图谱,而不是现实。这一夜,一定是我们人生中仅有的,表现出一种唯美的精神意绪。我看到一个纯粹的、清洁的、悠远的、完全诗人气质的野梵。他以完全自我的形式存在于他自己的精神世界之中,现实的目光与精神的月光互相辉映。他翻开有点自恋的自己,梦呓般地走向似乎并不遥远的过去。



月色,庭院,砖墙外几株葱郁的榆柏,静谧的空气,环境清幽、雅致。这是一家开张不久的店铺,房子、桌面都是新的,和街面上那些杂乱、脏污的小酒馆形成鲜明比照。野梵对此感到满意,特意的又把餐桌搬到了庭院。月亮正爬上砖墙和树梢,盈盈地望着我们。而我则随遇而安。相比较而言,我对环境并不挑剔,任何狭窄、粗陋的地方,都能容身。但这样清净舒爽的地方,还是让我感到身心愉悦。



我们都是放弃了生活中的应酬出来散心的,这样就更有一种超脱世俗之外的感觉。我们点了两样小菜,再点了一盘鱼块,这是野梵最喜欢的,一盘农家小炒肉,最后我则要了鸡蛋白菜汤。农家菜都别有风味,鸡蛋白菜汤尤好,漂在汤中那黄白的鸡蛋和青绿的白菜叶,在色泽上就非常惹人喜爱,诱人食欲,喝起来也非常温润,野梵对此大加赞赏。



我们要了一小瓶酒,浅浅的斟上。一边就着月色饮酒,一边谈话。这种时候,野梵总是表现得激动,不像平常那样哑默不语。他语言闸门一旦打开,便完全呈现出内心精神的自己,仿佛酒精的自燃,让人感到他内心的热烈。



野梵是热烈的,在内心,他自己也肯定地说,但要看是在什么场合。在一般大众场合里,彼此都是世俗的交谈,那没有什么意义。谈话必须要找到一个可以倾听的知己,一个能产生碰撞回声的人,在这种情况下,才能产生谈话的意趣。这么多年来,野梵一直很少能有可以对话的人。但不开口并不等于他就对诗失去了敏感和顿悟,恰好相反,野梵是对诗最敏感的人,保有着对文字艺术最高的热度,在他更加缄默无语的时候,诗更加存在于心灵的高空。在那里,灵魂一直在与诗孤崛的对语,在向着诗性的天空无穷地仰望与发问。



我注意到孤崛一词,肯定地对野梵说,你是一个孤崛的人,孤崛使你更加纯粹,而纯粹则是一个诗人最基本的品质。一个诗人首先应是一个纯粹的人。纯粹才能使他保有思想上的刚性,才可以钻透一些世俗的厚墙,让精神的锋芒直指内心,直达宇宙的终极。惟其如此,才堪称为一个诗人,一个真正的诗人。



我们慢慢饮酒,慢慢吃菜,享受这独有的时光。野梵说,谈诗就要在这样的环境中去谈,在生活的酒桌上谈诗,不是一种沉沦,而恰好是一种超脱。这和那些大酒店里奢华的酒筵又是另外一个概念。大众的场合,常常为一些俗务所遮蔽,谈话无法深入,但在这里,两个人,彼此都不带任何牵挂,思想信马由缰,各抒性灵,可以无限展开谈话的领域,拓宽精神的疆界。



野梵在内心对自己是有所期待的。他天生就对文字敏感,善为长句,热烈奔腾的语势几乎是一种天然结构。他早年便充满了对文学的热望,一直不曾止息。他感到自己就是文曲星下凡。野梵在说这些的时候,两只眼又瞪圆了,仿佛为了获得一个确证,或是表白他的认真。野梵的确是认真的。在诗学上,他对自己的严苛,对诗的严苛足以使他与这样的自我评价相符。



可以这样说,他无法摆脱的医学生涯遮暗了他诗学的光辉。在中医方面,他自信地说已有了较高的造诣。野梵出生在中医世家,父辈熏染,大学研习,长时间的临床工作,对生命医学已有了自己独到的见解。一方面,他要继承父业,另一方面,作为一名有一技之长的医生,他感到有责任去解除病人的痛苦。作为一名医生而不去救助病人,就会有某种灵魂负疚感。野梵说,这些因素正是他一直不能放弃医学的内在原因。然而,对诗他却有着更高的热望,这让他产生了内心的矛盾。野梵常在医学与文学之间徘徊,争斗,最终没有分出胜负。



我说,即便是医学,在野梵那里也是诗化了的。而诗学也许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医学。因为他常常用文字来解剖社会,解剖历史,解剖人性。野梵对社会的洞察力远远超过市面上的很多作家。他那双度数很高的镜片后面圆睁着的眼睛,能洞悉这世间的善恶与真伪。他的“鹰眼”一般的目光,啄食着世间灵魂的腐肉,喂养着他诗歌的精神。



然而,野梵又感到自己被笼罩在一个巨大苍穹的圆弧之下。我们都是这圆弧底下的一芥苍生,野梵说,当我们谈论诗歌,谈论起某种思想的时候,我们始终被一道圆弧笼罩,突破与创新常常显得是如此困难。而任何一个伟大的诗人的作品,必须是独创的。这样,野梵又怀疑自己是否真正建构起了自己的诗学世界。他说,常常仰望诗性的天空,就好像在这院子里,只看见他人四角的天空,我们仍还未能透视到整个诗的寰宇。当然,这一片天空也是诗性的,作为一个诗人,能仰望到碧海琼天的一隅,那也将是无上的幸福。



我心下愀然。野梵是纯粹的,而且真诚。我说,你让我重新认识了一个野梵,一个本来的野梵,与你的每一次相见,都让你的真实面目清晰起来,都在纠正我过去的错误。因为此前我从他人口中所了解的野梵,是一个沉默木讷的野梵。但不是这样的,野梵自上海归来,带回了组诗《在上海》,这是一个圣徒的歌唱,是一个孤峻的精神自我在十里洋场的上海从物质世界中的上浮。虽然仅只是一组诗,但那组诗就如行进于海浪之上的一轮明月,照亮了他自己破碎而完整的精神世界。野梵对自己的组诗《在上海》也很喜欢。那完全是一个圣徒的吟唱,是一种强烈的自我召唤和内心的坚守。从那组诗可以看到,他从未真正脱离过诗歌的怀抱,他一直在诗性的领域自由地行走。



此刻,我们坐在这酒馆里谈诗,就好像漂浮于月下浩瀚的宇宙之中,有一种凭虚御风之感。我突然感到这样的时光深刻起来。想想这小小的无名酒馆,这一晚承载了怎样的思想交流。想到野梵的心路历程,不禁对他的情感生活发生了兴趣。我还从未问过他个人生活方面的问题。我试探着问他在情感上难道就没有故事吗?肯定有的,我接着说,但一定不知是掩藏于哪一段深深的岁月中了。



这话撩起了野梵无限的遐想。不知是酒力在发挥作用,还是那个雪夜曼妙的女孩乘着清婉的月色重回野梵心头,野梵并不由我再次催促,几乎是自语式地向我揭开了那隐藏于心扉深层的画幅。那是一个唯美的、带着古典意趣的情感故事,近乎一种诗意的铺陈与描述。



他说在刚参加工作那一年,他邂逅过一个女孩,没有很深的认识,甚至不曾知道她的名字,但她出现了,宛如一首绝美的诗,出现在岁月的梢头。如果说纯真之爱,也许唯有在那一刻出现过,并一直如一缕缥缈的梦飘拂在他心灵的窗口,遮映着永远的心灵的天空。



那时他在小镇医院上班,每周都有值班的任务。一天午后,时序已经是冬天,天灰蒙蒙的,野梵又当值,坐在门房里看书。这时,两个女孩安静地走过门前,她们轻声的话语吸引了他的目光。他看见邻近的一个女孩和另一个女孩一起走过。几乎是下意识地,两个女孩子抬头看见了他的目光。几双青春的眼眸相撞,霎时激起心灵的波澜。两个女孩站住了,和他搭话。那个女孩是陌生的,野梵无法判断她是本地女孩,还是来自外地,抑或仅仅只是那个女孩的好友,过来玩玩。但几乎是在那一望之间,他便深深地喜欢上了她,有了一种心动的感觉,这种感觉是和邻近的那个女孩一直没有过的。因为陌生,女孩一直安静着,只听着他和那个邻近的女孩说话,但两人的目光似乎有了更多的交流。最后临走时,野梵嘱咐她们再来。女孩走时回眸一望,眼里流露出脉脉温情,如一股温暖的泉水,漾满了他沉静的心。



到了晚上,等到最后的一缕风静下去,天空飘舞起漫漫飞雪,那位女孩果真来了,含着一颗扑扑的大眼睛,头发上缀着朵朵雪绒花,白皙的脖颈藏在浅蓝的围巾里,一双素净的手宛如冰上雪莲。她的美简直是晶莹剔透的。野梵热情地迎接了她,安排她坐下。两人静静地叙谈。



时间慢慢地滑入了深夜。雪舞的小屋里洋溢着春天般的温暖。女孩愈加温柔,缱绻着没有离去的意思。野梵也想把姑娘留下,但心底一直犹疑。最后,他们推开门,走进了风雪的世界。



短短的一段时间,地已经下白了。踩在薄薄的雪上,发出咯吱的响声,仿佛心的轻语。姑娘过来挽起野梵的胳膊,把小鹿般的头偎依过来,靠在他的肩头,无限温柔在如瀑的黑发中流泻。



野梵站住了,在雪地中,轻轻地拥住姑娘,凝望她那深潭般的黑眼睛。野梵感到自己深陷了进去,不能自拔。他低下头去,触到了姑娘的额头。姑娘幸福地闭上眼睛。那是生命中梦幻的一刻,今生今世,再也不会重现的美好时刻。而野梵最终没有吻到那双娇润的、带着雪花晶露的红唇,仿佛那是爱情的罂粟。



第二天之后,姑娘如雪花一般悄然消逝。野梵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女孩,仿佛一场幻梦。等到这一切过去,野梵才发现,自己连女孩的名字都不曾知道,其他更是一无所知。而后来离开小镇后,也很少再见到那位邻近的女孩,也再未打听过女孩的消息。



一些无法把握的美好,成为我们一生中永恒痛苦的诗篇。生活因疼痛而美丽,心灵在时光的绵延中成熟。野梵说,这个故事也许是自己心灵的一个虚构或隐喻。我想,无论是真实的邂逅,还是虚构的拥吻,但那一晚的雪花,一定占据了他生命的某个空间。他生命的每一次回望,记忆都会抵达那个场景,并在那里稍作停留。那个雪夜,成为他宿命的一个谶言。现在回忆起来,已不知是悲伤,还是叹惋,或是幸福。人生的诸多况味似乎都沉酿其中,就像一杯酒,生命的枝叶落去,只有精华的部分在那里散发着久远的醇香,在月色下闪现一片清冽。



听完这个故事,我也久久无语。对情感之事,我不能作一般性评价。或许,美好就是一个存念,得到就是一种失去,而在失去的瞬间,我们已永恒拥有。



我举杯邀野梵饮下那清凉的琼液,同时饮下今晚的月色与美好。这样的夜晚,或许再没有了吧,就像野梵的那个雪夜,美好只会出现一次,不会雷同。就像任何一首好诗,都是独创的,都是唯一。这时,有一学生打来电话,祝我生日快乐,才想起这一天又是我的阳历生日——10月1日。我倍感欣悦,于是与野梵再次举杯,为我的生日庆祝,为他的美好往事干杯,为月下缪斯洗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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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圣徒在游荡






我们都没有归家的意绪。我无家可归,对于我来说,那座房子已经是座空房子,从本质上来说,丧失了作为家的概念和意义,更确切地说,是一种栖居,让肉体存身,让精神得到保护,如同古人栖居岩穴一般。但那不成为家,至少不是我所理解的心灵意义上的家,尽管它的确为我提供了足够的庇护,并使我在那里能够纯粹地思考与写作。而野梵则是不愿回家,不愿陷入到一种俗世的境遇中去。他更幻想一种精神上的自由,一种洒脱不羁的奔腾与驰骋。这或许才是他骨子里的诗人之魂。



从酒馆出来,我们在长长的杨厂街道上漫步,随意溜达,彻底地解脱牵连于身上的束缚。这是一种放纵的心态,但自由真实而美好。街上稀落的街灯,照出一团团光晕,时而又留出一大段黑影。梧桐树叶婆娑着,揉搓那细纱般的夜色。高远的星子便从那破隙之处透射而来,落入我们眼底的灵魂。



走过长长的街道,一直走上长江大堤,我们放弃了一辆又一辆公交车和返城巴士,任凉凉的风吹拂我们的身体,一丝惬意从深深的肉躯中泛涌上来。江流无际,流走大地无限的意绪。



我们在游荡,在这个夜晚无尽地放逐自我,自我放逐。我们都渴望一种庄子《逍遥游》中所描述的无所依凭的自由状态,而这样的绝对的自由的状态,只能在纯粹的精神意识形态中去实现。我们仿佛看见夜色中无数飞翔的天使,他们是海子、顾城,是策兰、希尼,是屈原,是苏格拉底,是奥古斯丁,是但丁、奥塞罗,我们看见死亡之神无比宽大的羽衣,遮蔽着众天使掩面而去,而我们已在寂然之中,聆听到他们吟诵的天籁,在天穹中绝妙的混响。繁华之都在遥远的彼岸呻吟,颠簸,而我们在宇宙的洪荒之野岸漂流,放逐。



夜色中,我看不清野梵的面容,但我能感觉到他此刻的肃穆与凄婉,此刻的自然、真实与纯粹,一个完全精神意义上的野梵。



作为一个存在,野梵说,我们是物质的,是社会的,然而我们更是精神的、自我的,强烈的现代意识感,常常在召唤着我醒来,这便是近代启蒙主义对我们生命个体所发生的作用。一个人需要启蒙,思想意识形态上的启蒙,才能真正成长并成熟起来。他继续说,在你身上,我看见了这种成长。一种鲜明的意识正从你的生命中逐渐壮大并清晰,这束光亮将最终引导你穿越未明地带,抵达思想的自由之境。



是啊,我应和着他说,穿越那种思想上的混沌状态,确实需要强大的意志力和精神的韧性。就像只有最硬的金刚钻,才能钻透厚厚的地层,穿越思想的花岗岩层。我感觉到有时这种穿透的力度仍然不够,仍然没有足够的心灵的力量去穿透一切的世俗之物,而达到思想的纯明的状态。但有时又感觉自己是足够的,能够独自一个人一直的走下去,一直走向生命的深处,就像梭罗一样,走向生命的瓦尔登湖。



夜色如流,我感到自己的思绪在这大地上漂流,明亮的,如同极光的飘带,在星辰与星辰之间漂移。关于一些事物,往往在更深的关注中,才能更加深邃地烛见精神的自我,而在我与野梵之间,常常能够彼此照亮,彼此在语言的碰撞中交织出思想的火花。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们成为彼此心灵需要的人。人与人之间的意义的发生,就在于这种对话的交流,心灵与心灵的对话,思想与思想的交流。对话可以是有语言形式的,也可以是无语言形式的,当彼此的存在给对方的存在一个映照,一个撞击,一次摩擦,意义便由此生发出来,语言呈现出思想的美丽。



接近十点,我们才坐上了最后一班公交车,返回公安县城。车里一直亮着灯,在黑的江岸上行进,外面包裹着无尽的黑暗的夜色,这就好比在夜的幕墙上开了一扇窗,而我们则是光明的眼。



我们在水晶宫下了车,沿着交织的灯火穿越夜的城市。在县城生活这么多年,野梵还很少有过这样纯粹的行走。他常常是呆在家中,躲在自己的书斋里,承受书墨的熏染。而我常在小镇的学校教书,见到的也只是微晚的荒凉与冷寂。县城虽只是座小小的城,但仍具有城市夜的气息。闪烁的霓虹诱惑着行人的眼睛与心灵。我们发现我们对这座城市竟然是如此陌生,如此隔离,找不到一处可以静身休闲的去处。我们对隐藏于城市之下的夜生活一无所知。兜逛一圈,我们又来到了江堤,漫无目的地游荡,就像森林两只游弋的兽。我们在捕捉目标,然而却是那么盲目,找不到一条可循的路径。倒是江边那一排矮子旅馆,每座房子里都亮着那种隐秘的红灯,幽暗中有一只只闪烁的眼在盯视着我们,让我们在惶惑中逃离。



我们一直游荡,在夜的时光中漂流,像两座浮岛,世界的黑暗是无边的海,而我们则以岛型的心在城市的暗流中前进。在经过一个街区的时候,我指着一片家庭式旅馆告诉野梵,那些旅店和江边的旅馆不太一样,是比较正规的人家开设的,但也提供各种服务,如果需要陪夜,也会有,但也可以只是一般的住宿,旅店老板会根据顾客的意愿调配,而那些陪夜女都是应召的,随时都会有,城市里这种人群非常普遍。野梵哦了一下,表示对这一些的生疏。他是一个有着性格洁癖的人,轻易不会沾染这样的地方,对城市的一些隐秘生活不知情。



走上一条大街,我对他说,到了晚上十一二点以后,这里除了我们这样的游离者,还会有另外一类人群,女性的,她们往往是单独的一个,行色匆匆的赶路的样子,穿过大街小巷。但她们的赶路没有归程,直到有一辆汽车停下来,召她们上去,她们的晚间游荡才宣告结束。野梵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我,说,真的吗?真的有这样的人群吗?我说是,当然也要分别,她们一般出来比较晚,而且看上去漫不经心的样子。她们目不斜视,一直前行,一般在十点钟以后出来,十二点钟以后还会有一些,十点钟以前的不好分辨,有正常下班回家的主妇,或晚归的学生。但这些人从神情就可以分辨,这些人有显著的不同特征。



野梵一边听我讲述这些城市故事,一边和我拐进了一段胡同。这段胡同曲折、悠长,两边牌匾林立,有些旅馆、发廊、杂货店,还有一些家教辅导站,但这里曾经是这个县城的红灯区。我给野梵讲述这段街区的变迁史,在大约十多年以前,公安县城还未向外拓展,这一地段属于繁华热闹的街区,商贾云集。这条胡同应运而生,成了当时有名的红灯区,曾经繁华热闹一时。也就是在那时,这里如雨后春笋般出现了一批家庭式旅馆,提供各种情色服务,相当于过去的妓院、坊区。但在后来城市变迁中,这里的中心地位逐渐丧失,慢慢的在时代的潮流中没落了。如今这里更多的成了一些杂货店、普通旅馆,和一些家教集中的场所。繁华不再,这里已经变得冷落而阴沉,但这条街上到了晚间仍会有一些夜女郎走动,等待被招徕。



说到妓院,野梵感慨今不如昔。从历史变迁的眼光来看,妓院本是社会的产物,但即便这一行业,也完全堕落毁损了。过去的妓院又称青楼,名字就很雅致,那里可以修性养情,品乐赋词,成为文化流行传播的场所。比如像柳永、杜牧等一类文人雅士,他们很多词都是在青楼间创作并流传的,也有一定的社会管理体制。那时的妓女也都有一技之长,或吟诗诵词,或歌舞琴画,或烹糕煮茶,或品味香茗,各有所长。逛临妓院的人并不单是为着性的宣泄,也有来此养怡性情的。比如三袁兄弟,也有过类似的经验和经历。但现代社会的红灯区已经完全沦落到了性的出卖,毫无品位。实质上,从任何一个行业,或生存群体,都可以返观一个国家的生活品位。野梵说,在妓女身上,更能洞见人性的卑劣与高贵,脏污与纯洁。但在当前社会,只能看见沦落,人性的整体溃败。从妓女的现状可以看见当前社会普遍人文素质已经沦落到了最低动物性,这不能不说是人性的悲哀。



从这条胡同出来,我感到头脑昏昧不已,仿佛穿过了一个魅惑地带,一段污浊横流的历史,然而,我们却又有了一种灵魂受洗之后的清明。野梵说,什么才叫纯洁,一个从未经历过污浊的人,没有受到污染,那还不能叫纯洁,只有经历过罪与恶,仍能保持自身的纯洁性,那才能叫纯洁,真正的纯洁,这样的人才具有对恶与罪的抗药性。一个真正纯洁并能自醒的人,应该在经历过黑暗之后更强大,而不是被黑暗遮蔽下去。历史上任何伟大人物,都是在经历了人生种种困厄,最终冲破了人性的黑暗之后,从人性的恶之中站起来的。



我感到野梵的这些话对我精神的朗照。他的话语有一种阳光般温暖的力量,带给我心灵的启示。我几乎在每一次与野梵的对话交谈中,都能获得一些新的内容,一些心灵的感悟,对社会人生都会有更深一层的理解与认识,也会更加坚定我的心性,获得一份心灵的力量。正如野梵所说的那样,在每一次经历黑暗的罪与恶之后,都能更加强大起来。



我们穿过一条条街道,穿过层层时光的帷幕,目光在一个个小灰姑娘身上滑过,轻触她们青春的肉体与灵魂,但并不流连。我们揣测她们心底的欲望,窥见城市隐秘的异动,并从中提取到一些诗性的成分,灌制出灵魂的香水,那是一种怎样的异香呢?由这香水的引导,我们仿佛见到了欢乐的天国,众神在那里欢娱舞蹈,浸在一片香雾里升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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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灵魂的裸蹈






我们在一片红色区域行进,朝向城市的心脏地带。我时而感到一种向着自我回归的力量,回到我久远的被遗忘的故乡;时而感到被遗弃,遗弃在城市空阔的街道。呼啸的车流碾轧着我的肉身。我在巨大的轮胎下入梦,在车流的轰鸣声中扭动着我的躯体。我分明看见一只眼,在那面红色的墙上向我窥探,想要打探我灵魂的秘密。无数只乳在波涌,浪逐。我感到这是我在某部影片中看见过的场景。我如摧折的树桩在一片欲望的海洋中漂游,沉沦。我突然感到巨大的空虚,在茫茫城市的夜空,我无根地飞翔与漂泊。



野梵!我向野梵呼救,大声呼喊他的名字。我分明记得我一直是和野梵在一起的,整个下午直到黄昏,我们都在那片诗性的土地上漫游。我们掠过了无数的植株,和大片大片的庄园。我们一直在对话,交流。我们的语言从未止息。我们一直是在一起的,不曾离开。但突然之间,我感到野梵走失,走失在城市某个岔道处,在红绿灯闪亮的地方。是的,当红灯亮起的时候,我看见野梵止步了。他在红灯面前退了回去,退回到了白色斑马线,退回到人群中,退回到安全的警戒线之后。而我,已经迈步跨出,置身于城市的洪流中。我不得不随波逐流,完全依靠我自身的力量和智慧,去把握好自己当下的处境。我奋力突围,一次次向那些红色区域奋进,冲击。我感到自己强有力的冲击让整个城市呻吟,让它痛苦的快乐。我在铁轨与想象之间,获得了一种畅快的自由。我感到自己如同天使一般在整座城市的楼层上空飞翔,俯瞰大地苍生纭纭不息。



突然,我看到了野梵在人群中。他是那么孤单、无助。他在等待,一直在等待。他知道我会回来。我们会重新走到一起。在林立的人群中,只有我们两个是同类,能彼此相认。我们已没有另外的朋友和亲人。



啊,野梵。我在高层的夜空向大地灯火中的野梵呼叫。但他听不到我的声音。我知道人潮的汹涌阻隔了我们的交流。我感到此刻我是多么需要他。我的飞翔是那么脆弱而缺乏力量。我需要他那些温暖的语言,灌注到我的心中,托起我人生的意志。



今天是我母亲的祭日。我突然听到一个声音,来自夜空中野梵的喃喃自语。对不起,我的朋友,请原谅我在无意中把自己置于不义。



没什么的,野梵,我在心里说,各人都在完成他自己的人生。我在这个孤独的日子,找到我自己,也迷失我自己,这或许是人生必经之途:由堕落走向纯洁。在污浊的尘世,我看见了人性的纯洁,透过这扇门,我再次回到我自己。



我沿着夜的城市继续飞翔,大片的灯火宛如一条闪光的河流。我坚定地说出这些,但到最后,我却流泪了。我忍不住热泪盈眶,为自己,也为野梵,为他人,也为世界,为所有那些在黑暗中与我一同飞翔的天使。



你是圣徒。野梵发来电波说,穿过了猪行与月亮的尽头,结识了秋光封缄的多重地狱,来到无我无物的真实地带,那是我们得道的起点,复活的地方。



谢谢你,野梵,我说,经过了黑夜之黑,我更能体验到新日阳光的灿烂与温煦。世界多么美好,呼吸是一件多么畅快而幸福的事情。



说完这些,我仿佛大梦一场,又重生一次。我突然感到翅膀再次注满了力量,两道温暖的热流直达飞翔的两翼。我奋力向上,渐渐向着邈远的苍穹飞去。我看见野梵在城市的涡流中越来越小,最后成为一点,消失在茫茫灯海之中。



野梵,让我们一起共同焚一炷香,远祭你那美丽慈祥的母亲,你的永远的心灵的守护。



我最后振翅,掠过那城市巨大的黑色边际,进入到浩淼的星际宇宙中去。






从辽远的宇宙时空飘来一些暗灰的星光物语,一些诗的残片,如同纷飞的蝶。我分明听到红头发恬然的呼吸。一张平静的脸,呈现出淡淡的死亡的光辉。生与死无须辩证。他曾活着过,他仍在文字的碎片中呼吸。



你使我复活,你使我重新发现了自己。一个梵音来自高远的星空,从野梵的另一面,从大地的另一极。






长在树梢上的眼睛 / 逼视远方嘘嘘的过客



                        ——秃非 《河边》






每一个人都只是一个生命的过客,自己的,也是他人的。死亡才使我们真正的彻底地回到自我的本性中来,在星辰的辉光中,由一双明亮的眼睛自我发现。



是,但又不仅仅是,我们还从无限敞开的自我中发现。那巨大的隐匿的绿洲再次现出身来。一首无字的诗,我在星辉间吟咏。






正午的阳光沐浴你的裸体 / 你抛开羞怯,在蓬蓬的枝叶间盘旋



                       ——秃非 《河边》






死去的红头发继续向我昭示着。一道美丽之光擦亮我昏昧的眼睛。红头发似乎一个必然的存在,引导我向着更加宽广的光明领域前进。他似乎早早就停立在了这样的一条河边:清清的河水洗濯了他的眼睛和手足,使他更为洁净。一身素服的他在河边沉吟漫步,等待着我的到来。他知道我终会到来,必然到来。他为我洗净铅华,锤炼出那样质朴而精美的诗句,为着一个不曾有的约定。






树梢上的眼睛 / 被河边朦胧的渔火照亮 / 满月升起来,唤醒 / 万古如斯的田畴 / 将永恒的渴望和宁静洒向夜色 / 河面闪烁着灰色的微光 / 紫色的萤火虫从天边飞来 / 你随手接住 / 在不再凝滞的夜空 / 裸露出辉煌的图象



                         ——秃非 《河边》






仿佛一道神启的光辉把我沐照。我感到先前的昏昧一下子变得透明,清晰。






满月升起来,唤醒 / 万古如斯的田畴 / 将永恒的渴望和宁静洒向这夜色






我看见红头发发布完这段诗篇,便又隐失,在浩淼无穷的夜空,只看见星辰璀璨的闪光。



今夜多么美好,天国的智慧降临我们,神的祝福唱响午夜的晚歌。黑夜给我黑色的翼翅,让我飞向万无之所。


njzl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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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级: 少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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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报 只看该作者 7楼  发表于: 2012-11-07 0
好长啊。。
dgff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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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级: 中尉
举报 只看该作者 8楼  发表于: 2012-11-07 0
这个楼层好高啊。。。。我狂拉鼠标终于到达了楼底。。。
Y与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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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级: 禁止发言

举报 只看该作者 9楼  发表于: 2012-11-07 0
隔着遥远的时空,无尽地怅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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