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名的铃声骤然响起。曲音如雨打琵琶,点点入耳,雁踏平湖,律动心弦。
本该悦耳动听,却发自于闹钟。
我翻了一个身,等待铃声的结束,以及之后声音的开始。床脚与水泥地的摩擦声,衣服划过空中的抖动声,自来水声,刷牙声,梳子划过头发的声音,搽皮鞋的声音,钥匙串的碰撞声。我用手支起身体,眯着眼,看向笔挺的西装,说,林那,好运!他回头看过来,挤出一丝笑,颔首说,嗯。然后,他一手提着简历袋,一手打开寝室门,踏出,脚步声渐渐远去。我手一松,身体又回到床面,准备再睡会儿,脑中却安静不下,之前眼前的画面好像是有哪里不对劲,心里像跳进一颗玻璃弹珠,不得安宁。随即便恍然大悟,心里暗骂:日!正要再次起身时,听到一阵急促的跑步声,我吐了一口气,之后听见的是喘气声中的关门声,和再次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断水刀更急了水流,消愁酒加重了烦愁。我越想再睡一会儿,脑中却越清醒起来。想到要和阿美见面,我起床直接先洗了澡,取下衣杆上的衣服。穿上后闻到衣服由于未干透而散发的洗衣粉的暗香。屋外的天空像极度贫血的少女的脸,苍白而惨淡。空中像是飘散着灰白的粉末,静静地落在房子上,树上,鸟儿的翅膀上,路边停靠的车身上……
在这个渐进深秋的季节,整个世界都笼罩在这种灰白的氛围中,显得肃穆而空洞。阴冷的天气一直持续着,猜不透晴雨,辨不清夕晨。我躲进屋里,看向墙壁上的镜子,那是一张不悲不喜的脸,与其说是被环境惹的忧郁,倒不如说是内心已经麻木。麻木的心,暗沉的脸,涣散的眼神,新添的皱纹。我竟然可怜起自己来。
吃完饭,走在校园里,天气依旧惨白,心情依旧低落。拿出手机看了时间,加快了步伐,想着不该迟到。阿美没有说什么事,只是说心里挤满了东西,想卸出来,然后说了时间地点,昨晚睡之前又发来短信提醒要准时。
不用猜,她一定是想跟我说关于她和林那的事情,毕竟他们的关系平淡了许多,淡的几乎随时都会分手。也许今天她做了决定,而我只是传话者。
我想我今天做好一个聆听者就够了。
闲下来时候,相对于看电视剧,我更喜欢看小说。我并不强求故事情节要多么新奇跌宕,哪怕平淡无味,只要故事完整就好。相对于看小说,我更喜欢跟人交谈,更确切的说应该是聆听对方说他们的故事,哪怕那些事跟我毫无关系,我也会不厌其烦的去了解。如果那些明星名人的事会有虚假炒作,那么至少身边的人跟我说的那些事却是真实的,这些事构成了真实的生活,所以我并非爱八卦,只是爱生活。
一拐弯,我走到了学校的临湖小道上,眼光习惯性的落在了湖中的亭子处,那里有情侣在谈笑,有学生在背英语单词,有长者在钓鱼,有绘图者在取景。我不知道亭子的名字,也没有留意过,平时我是没有必要去那个地方的,印象中只有一次,和一个在网络中认识的女孩,在亭子中短暂停留过。
那天她来我的学校看我,天突然下起大雨,我带她来亭子避雨。里面有个戴眼镜的男生正在很投入的背着英语单词。看见我们进来,头背过去,更加用力的背诵。
我问她冷不冷,她没有做声,只是摇摇头,然后我们没有了语言,各自望向亭外,外面的雨下得正急,雨滴拉成一条条白色的线。白线急速旋转,像是要缠裹住外界的景物,徒剩下圆圆的淡白球体。雨入湖中泛起的气雾,使得白球浮动起来,随着我自己的心跳忽远忽近,忽大忽小。
以为已经迷失了自己,但是耳中仍听见她的细语:
为什么我们每次见面,你的话越来越少;我真不知道你把我当成什么,我在你心里能占多少,还是我根本没在你心里存在过;虽然你也同样微笑,同样嘘寒问暖,同样细心周到,但是我能看见你眼神的空洞,感觉到你内心的冷漠;这种冷淡让人畏惧,尽管我之前预料过它的出现;只是我害怕它出现,至少期望它来的晚一些;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想法,我知道你也是不愿意这样的,或许是因为现实的无奈,未来的迷茫,让你不知所措,无法面对,疲惫不堪;你的心一定是累了,以后一定会更累,累得不再关心我,甚至不愿跟我说话;显然,我们之间的感情会被这样慢慢耗散至尽,最后到达一种非分开不能解脱的地步,是吗?你说啊,看着我,你说啊!
我转过头看着她说,你想多了,雨停了,走吧。
那天之后的事在我脑子里模糊不清,只记得最后送她上车离开前,她停住脚步,想再待会儿,然后她不出声,眼睛呆滞的望向远方,最后她看向我说,保重!转身上了车。
我想她说的对,我是真的累了, 累得连心里的真实想法也懒的去想。生活仍然继续,只有等到累的躺在床上,身心才得以慢慢恢复,对面楼传来歌声:夜把心洋葱般剥落 拿掉防卫剩下什么 为什么脆弱时候 想你更多 如果你也听说 有没有想过我 想普通交朋友 还是你依然会心疼我……
一辆车呼啸地驶过,我回过神,发现自己的脚步慢的几乎要停下来,我拿出手机看时间,心里暗呼不妙,已经迟到了!
我跑过去,阿美已经到了。我以为她会着急的四处寻望,可是我错了,她坐在体育中心前的石梯上,眼睛低垂着,像是想着心事。我走过去,准备跟她道歉,她看见我后,站起来。我看到阿美的眼神,思绪一下子想到雨亭,想到停车站的她,在这一刻,她们的神情是何等的相似。在我恍神时,阿美开口了。
谢谢你能来,我本来有好多话想说的,但是算了,都是关于林那的,我想你是没有兴趣。
不一定。
哦,还是不说了吧,我想你也猜得到的,我只想让你帮我跟他说,我跟他结束了。
为什么要结束?
他已经不在乎我了,他整天说在找工作,找工作,连跟他吃个饭的时间都没有,聊上几句就能听出他的不耐烦,他心里只有他的工作,为了工作可以抛弃全世界,我在他心里什么也不算。
工作和人属性不同,是没法拿来比较的。
我知道,但是他做的也太绝了,一点跟我相处的时间都没有;我的要求也不多,一天哪怕就花十分钟的时间交流一下,我也许能帮到他,替他分担一下压力;可是他总是在一直忙,不停的忙,心思完全一点也不在我这儿!
等他找到工作了,就不会这样了。
呵呵,也许工作只是借口;就算不是,以后他也还会出现其他的事,反正我知道很多的事都会比我重要;我对他已经死了心!还是各自过各自的生活吧!
我无言以对。在我面前的灵魂仿佛不仅仅有阿美,还有她。阿美和林那的结局仿佛必定是我跟她的结局。我很想再辩解下去,但是我觉得都是徒劳。我知道阿美只是来告知结果的,而不是来辩论的。
我猜到了我会是一个传话者,却猜错了我不仅仅是一个聆听者。因为我心里也感觉到痛,真真切切的痛。至于为什么会有个也字,那是我在猜林那听到我的传话后的心情。这次会不会猜对呢,元芳,你怎么看?
回来的路上,天空依然惨白,不晴不雨,地上依然肃穆,不瘟不火。我脑子里浮现这样一幅画面:炊烟袅袅,晚霞满天,忧郁的姐姐,眉头微皱,坐靠着椅背,望向天空;调皮的弟弟,阿福头,白背心,短裤头,在地上打滚玩。
姐姐是重庆,弟弟是武汉。
晚上回到寝室,林那也在。我问。
签了?
嗯。
恭喜!
谢谢。
怎么不太高兴的样子。
不知道,本来是该高兴的事,毕竟是自己心仪的企业;但是想到未来,也没值得高兴的。
不要想太多,你想想你考上大学的时候,考上研究生的时候,现在找到工作了,也一样值得开心啊。
这个不一样,之前两个是考上之后还会在学校,这个是要出去进社会了,也许是十几年在学校习惯了,一下子离开,还真舍不得。
你怎么不考博?
呵呵,书其实也读够了,只是觉得学校生活压力小,以后好多的烦心事,工作啊,买房啊,买车啊,结婚啊……
看来阿美说的对,你太注重事情,而忽略了人的情感。
呃?阿美,你见过她了?她还说什么了?
她叫我带话,说,你们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