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武松随宋江征方腊,被“灵应天师“包道乙用玄天混元剑将左臂砍下,随后到杭州六和寺出家,“至八十善终”。景阳冈打虎那年,武松二十五岁,断臂时不过二十七、八,正当年富力强。整天呆在庙里,除了追忆杀人放火,就是回想喝酒吃肉,过得实在没趣。
怎么打发几十年的日子?武松心中一片茫然。
开学典礼:潘老师招收武同学
这天晚上,武松酒后无聊,早早就上了床。躺了一会,忽然眼前一亮,一个女人走到
床前。武松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潘金莲。
“淫妇!”武松跳将起来,用仅存的右手抓起戒刀,举刀就砍。
“慢着。“潘金莲轻轻摆手,坐在了床边。“你不要杀我,你杀也杀不死。”
武松定了定神,才想起潘金莲早被杀死,来的定是她的鬼魂。他收了刀,冷冷地问:
“你不陪我哥哥在地府过日子,来这干嘛?”
“你哥哥哪还用我陪?武大现在当院长啦!”
“当院长?”武松十分诧异。
潘金莲坐在床边,“说来话长呵。叔叔,你知道奴家为何而来吗?”
武松警惕性十足,“莫非又来勾引武松?”
“完全错了。”金莲的表情像个学究,“我来请你上大学。”
“大学?是一种武术吗?”
“什么武术,是高等学府。在地府,大家争着上大学呢!”
武松非常不屑,“活着不读书,变成鬼了倒要上学。”
“当然啦。阳间是预科班,先来受教训、犯错误。上完预科班,到了地府,正好上大学。”
武松漫不经心,“都学什么呢?”
“目前,地府大学下设三个学院:精神分析学院、爱情学院、男子汉学院。正好,三
位院长都是你的老熟人。”
“真的吗?”武松饶有兴致。
“当然啦,精神分析学院院长就是武大,男子汉学院的院长是西门庆,爱情学院的
院长你猜是谁?是黑旋风李逵。”
武松哈哈大笑,“俺哥哥绝对当不了院长,西门庆更不配办大学。李逵办爱情学院?
更是天大的笑话。”
“你连阳间的预科班还没上完,哪晓得地府的事情?三所学院开课以后,天天暴满。”
“我武松倒要去看看,他们办的鬼大学到底有什么用。”
“对别人用处还小,对叔叔你,用处可太大了。”
武松冷笑一声,“那我更想去听听啦。”
“奴家也想让叔叔早点入学,可一看生死薄,叔叔的阳寿还有五十多年。为了加速叔
叔的智力开发,奴家特地创办‘地府大学金莲夜大’,专门给叔叔讲课。”
武松一副不怕虎的气概,“那就快讲吧。”
“何必着急呢?今天算是开学典礼,明天再上课。请叔叔记住,从今以后,我不叫你叔
叔了,叫你‘武松同学’,你也不要叫我嫂嫂,要叫‘潘老师’。”
“潘老师,武松同学现在就听课!“哪里是要听课,他是想摸清敌情,然后闯入地府,骂
一通武大,羞一羞李逵,再揍一顿西门庆,总之,让什么地府大学彻底关张。
潘老师非走不可,武松起身挽留。但刚一迈步,忽然惊醒,原来是南柯一梦。窗外,六
合寺的更鼓正在寂寞地敲响……
基础课:武氏精神分析学
第二天,武松只等天黑。这么等着,他才意识到什么叫“夜大“。天一黑,武松连喝
十八碗酒,为的是早点入睡。果然,刚一闭眼,潘老师就来了。她手捧一本大部头,脸
上是一副诲人不倦的神态。
“潘老师,“武松装得像个读书郎,“您拿的什么书?”
“是《武大全集》。里面记载了‘武氏精神分析学’的全部成果。”
“这玩艺有用吗?”
“用处太大啦。比如咱们那场凶杀案,在精神分析面前,就不是‘武松杀死了西门庆’,
而是‘潘大户杀死了武松’;我也不是什么淫妇,而是一个贞女。”
武松非常吃惊,“这怎么可能呢?“
潘金莲翻开《武大全集》,“先来分析我。你很清楚,我本是潘大户的使女,潘大户
百般诱惑,我誓死不从,他才把我赶出家门,下嫁给武大。--我要真是淫妇,早就上了潘
大户的床,何至嫁给武大?我要不是刚烈,早就在潘家吃香喝辣,何至到武家啃炊饼?“
武松深深点头,一如憨直的好汉。
金莲又翻开一页,“再说武大。你更清楚,不光又矮又笨,还是个性无能。潘大户
‘倒赔些房奁,不要武大一文钱,白白地嫁与他’,绝不是施舍和行善,而是迫害和报负。
他得不到鲜花,就把我插在牛粪上;他吃不到天鹅肉,就把我塞在鸡窝里。如此说来,武
大完全是潘大户的工具和帮凶。在这种情况下,武松同学,我应该忍受,还是应该反抗?“
“当然要反抗!”武松猛地挥着独臂。
金莲再翻开《武大全集》,“最好的反抗,就是踢开这摊牛粪,冲出这个鸡窝。于
是,一个纯洁的处女,开始了勇敢的初恋。”
“你爱上了西门庆?”
“不,我爱上了武松!“潘金莲看着武松,“可万没想到,你成了潘大户的第二个帮凶。
你像一把镰刀,不许鲜花离开牛粪;你像一杆猎木仓,不许天鹅走出鸡窝。”
“于是你就去爱西门庆?”
“不!
我爱的还是武松。但你躲得远远的,我只好苦苦等待。你总是不来,西门庆
却来了。我就借助他,为自己拼凑了一个武松--外形是西门庆,灵魂却是你,西门庆
只是个替身罢了。有了这个武松,我才战胜了潘大户。但最终,还是潘大户胜了,
因为在他设计的棋局里,有一颗忠实的棋子。”
“是谁?”武松开始磨拳擦掌。
“就是你!“潘金莲抬起头,“做为潘大户的帮凶,你杀死了我的武松,也杀死了我……“
武松陷入了沉思,“……这些,都是你分析的吗?”
“不是我,是武教授--武氏精神分析的创始人。到地府以后,因为阳间的奇特经历,
他沉思默想,成了精神分析的一代巨匠。“
武松不明白,“他没找你报仇吗?他是被你杀死的呀!”
“武教授专门做了分析。“金莲又翻开《武大全集》,“在潜意识中,我一直想杀死潘
大户,但又杀不到他,于是就把愤怒转移到了他的帮凶--武大身上。杀武大,其实是杀
潘大户。和‘爱屋及乌’相对,是‘恨潘及武’。“
武松眨着眼,心海里某一只沉船翻了个儿。
潘金莲娓娓道来,“到地府以后,我、潘大户、武大、西门庆,关系复杂,颇为尴尬。
幸亏武氏精神分析令大家顿开茅塞:武大乃是代潘大户受死,于是对我无怨无恨;婚姻
系潘大户恶意撮合,于是自行解除;西门庆自知只是武松的替身,自然离我而去。我独
自一人,也就很快理清了:我爱的本来是谁,我应该再去爱谁。”
武松懵懵懂懂,“是谁呢?”
“就是你呀!“潘金莲望着武松。“但咱们俩的差距太大了:我已经在地府大学得到
了武教授的真传;可你还在阳间念预科班,对武氏精神分析一窍不通,对我们的感情毫
无理论准备和心理准备。所以我来给你上课,并指导你攻读《武大全集》……”
武松急切地翻开《武大全集》,却见书中金光一闪。睁眼一看,又是南柯一梦,清晨
的阳光正洒满床头……
必修课:李逵爱情哲学
煤油灯下,武同学盯着潘老师拿来的又一本大部头,“好像不是《武大全集》。”
潘老师坐在床边,“对。是《李逵爱情诗选》。”
“什么?”武松瞪大了眼睛。
潘老师却很平静,“李逵不仅出版了爱情诗集,还成了名扬地府的爱情专家。“
武松摇着头傻笑,“这怎么会呢?”
潘老师反问:“那你说,李逵到了地府,应该干什么?”
“还用说吗?打家劫舍,杀人放火。”
潘老师哼了一声,“要是这样,李逵早被赶回阳间了,在地府一天也呆不下去。地府
是一个法治社会,那里有十八层地狱,任何违法乱纪立刻会被严惩!”
“那李逵的十八般武艺全没用啦?”
潘老师微微一笑,“全是儿童游戏。你想想,最笨的鬼也会飞,最瞎的鬼也能透视,最
弱的鬼也能长生。阳间的儿童游戏,能派什么用场?“
“就算不当好汉,李逵也不至于变成色鬼呀!“
“什么色鬼?是爱情专家!“
“还不是一样?“
潘老师非常和缓,“好,就算是色鬼。李氏爱情哲学已做出精辟结论:色鬼和好汉,
其实没什么两样。--为什么有色鬼?因为性欲的驱动。可杀人放火,同样是性欲的驱动,
李副教授说了,是‘性的内驱力不断追求释放的结果’。只是它变了方向,性力变成了
武力。用撒野代替好色,用放火得到纵欲的刺激,通过杀人获得强奸的乐趣。很简单,
是变相发泄性欲。”
“管它变相不变相,总比好色强得多。”
“那可不一定。李副教授做了精辟分析:
用武力发泄性欲,既会无端杀人,又容易被
人利用。你看梁山好汉,绝大多数是童男子,一个个身强力壮,
迫切需要用武力代替性力,所以动不动就去杀人放火。李副教授专门剖析了自己:他
至死是个童男子,号称没玷污过一个女人。但在江州法场,他冲向看客,挥着板斧‘排
头砍将去’。他的性欲释放了,可那么多男女老少被他砍了脑袋,这比玷污几个女人
要残酷多少倍!“
武松托着头,眼前浮现出自己杀人放火的场面。
“李副教授还举了你的例子。靠武力来发泄性欲,极容易被人利用。施恩让你去打
蒋门神,你抬腿就去。如果是蒋门神让你打施恩,你是不是也会去呢?你走江湖、当强盗、
攻田虎、征方腊,杀过那么多人,不都是别人让你杀的吗?“
“那你说怎么办?既然什么‘内驱力’非释放不可,难道让我们去玷污女人?“
“为什么非用这个词呢?--好吧,就用这个词.你想过没有,如果这个世界的女人
都没人来‘玷污’,我们又所为何来?”
武同学看着潘老师哑口无言。
“李氏爱情哲学有两大贡献。“潘金莲侃侃而谈,“第一,男人的性力远远不及女人,
男人潜意识里非常自卑,所以就去扩张武力。但这对提高性力毫无用处,而且由于分散
精力,原有的性力也减弱了。男人要想在女性面前提高地位,只有踏踏实实,兢兢业业,
延长工作时间,加大工作强度,提高工作效率。第二,既然武力有害无益,就应该把武
力还原成性力。李副教授以身作则,不仅出版了爱情诗集、创作了爱情歌曲,还兼任‘男
子雄狮餐馆’的首席厨师。“
武松有些惶恐,“这么说,等我到了地府,也得把武力变成性力……“
“对,和其他好汉一样,把杀人放火变成谈情说爱。”
“那找谁去谈呢?”武松挠挠脑袋。
“这你不用担心。”潘老师充满爱意地看着学生,“自然有人来找你。”
武松傻笑着,“我一个大老粗,谁找我呀……”
“武松同学,“潘老师有些严厉,“昨天刚讲的课,你就忘了吗?”
武松忽然醒悟,“我想起了,潘……潘老师会来找我……”
潘老师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武松渐渐有些自信,“那你说,我要到了地府,算是可爱的男人吗?“
潘金莲笑着说,“你是最不可爱的男人。”
“那为什么?”武松完全不服。
“听完下一课你才会明白。“潘老师看了看天色,“时候不早,今天就下课吧。下课之
前,我给你唱一首李逵创作的爱情歌曲。金莲开口唱,武松仔细听。但他没有听到歌声,
却听到阵阵鸟语。睁眼一看,天已大亮,一群小鸟正在窗外啼鸣……
专业课: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武松干脆不起床了,由小和尚送来一日三餐。这都是最好吃的斋饭,武松却觉得味同
嚼蜡。他总在猜想,李逵的“男子雄狮餐馆“,都有些什么佳肴。
随着六和寺的晚钟,“金莲夜大“按时开课。潘老师手拿又一本大部头,武松定睛一看,
是一本《坏男人辞典》。“嗯?这种歪书,是何人所作?“
“是地府最著名的研究员--西门庆的杰作。他是男子汉学院的创始人兼主讲教师。“
“他来主讲?岂不把男人都教坏了?”
潘老师甜甜一笑,“正是要把男人教坏。我问你,在女人面前,好男人和坏男人,
谁更有市场?”
“当然是坏男人。”
“为什么呢?”
“你们妇人分不清好坏。”
“怎么分不清?我们爱的就是坏男人!你知道这句千古名言吗?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武松大惑不解,“为什么呢?“
潘老师耐心解释:“这个‘坏’,其实不是真坏,是灵、是鬼;是会帮衬、有眼色,是机
智幽默、聪明会意,是一点就通、心照不宣。你们好男人呢,确实讲义气、守信用、勤劳
勇敢、忠孝两全,可一到女人面前,你们就成了大傻瓜,缺一根脑筋,少一种味道……“
好男人武松听得像个木偶。
“女人早就做了比较:好男人是食草动物,看着个大,其实没用,坏男人是食肉动
物,别看个小,却特别灵;好男人是大木头,坏男人是小钉子;好男人是大面瓜,坏男
人是开心果;好男人是大馒头,坏男人是小馄饨……“
武松非常不平,“你们既然分得清好坏,也该管管我们,不能全跟着坏男人跑!”
“照刚才的说法,天下的女人都是‘坏’女人呀!我们要的就是领会,爱的就是味道。
女人是山洞,等着男人来钻;女人是苹果,等着男人来摘;女人是玉米,等着男人来剥;女
人是香瓜,等着男人来开。可好男人正儿八经,一个个跑得远远的,到哪儿找你们去?”
武松心乱如麻,“那,好男人就太亏了……”
“所以要让你们学‘坏’呀!“潘老师恳切之极。“自从西门研究员创办了男子汉学院,
地府的男人真是一个比一个‘坏’。所以我才说,你要去了地府,是最不可爱的男人。“
“我……我其实也很坏!”武松憋红了脸,大声分辨,“我也有七情六欲,经常晚上睡
不着觉,身上火辣辣的难受。没别的办法,只好喝酒。闲了也想和女人聊聊,但庙里没有
女人,只有一个云游的尼姑,可惜已经八十多岁了。?
潘金莲认真地问,“你有没有想过,这老尼姑要是年轻点就好了;或者有没有盼过,
庙里来个风流漂亮的小尼姑?“
武都头一脑门子好汉皱纹,“这种非份之想,倒从没有过。”
潘老师笑了起来,“这哪算坏男人呀?你要去上地府大学,准是最差的学生。”
武松蔫头蔫脑,不像武松,倒像挨打的老虎,“……潘老师,我怎么改变落后面貌?“
潘老师循循善诱,“你这种后进生,不光要提高理论水平,尤其要提高实践能力。所以
下一阶段,我们采取新的教学方法。--这门课的基本理论你已经掌握了吧?”
“对。”武松认真背诵:“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回答正确。那么从明天开始,我们就改上实习课。”
“实习课……”武松想不明白。
“只要师生密切配合,“潘老师郑重其事,“一定能完成教学任务。“但她忽然狡黠地
一笑,把一口香气哈在武松脑门上。
武松猛一睁眼,哪里是潘金莲的香气,是清晨的徐风拂在他的脸上……
实习课:武松梦恋潘金莲
武松盼着晚上的实习课,很想提前做些准备。但实在不得要领,只好挥着独臂把十八
般武艺又练了一遍。想不到这恰是最好的准备活动,因为他练得疲乏,天刚黑就睡着了。
潘老师如期到来,但两手空空,没有任何书本。这武松也已经晓得些门道,不禁问道:
“潘老师今天没带教材?“
“怎么没带?”潘金莲看着武松,“今天的教材就是我自己。“说着,她理了理头发,
坐在武松身边。“以前,你了解我吗?”
“不,一点不了解。”
“现在呢?”潘老师看着学生。
“现在了解……”武松老实地点头。
“我是淫妇吗?!“潘金莲扬起头。
武松赧然一笑,“……当然不是。”
她的声音变得柔和,“那你知道吗?你知道我喜欢你吗?”她的双眼放出光芒。
“知,知道……”武松的脸红红的,像喝了十八碗酒。
“那你喜欢我吗?”
“喜欢,我特别喜欢……”武松一派好男人的诚恳。
“你准备怎么喜欢呢?”又是老师式的循循善诱。
“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不对!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金莲的眼中全是诱导。
“我,我想说话……”武松嗫嚅着。
“那你张口就说!”
武松鼓足勇气,“潘老师……”
“什么潘老师?!“
“嫂嫂……”
“什么嫂嫂!你这个大傻瓜男人,你叫我金莲!”
“金莲……“武松停顿了一下,突然开始了絮语。不再像一个好汉,倒像是一个书生。
他说他爱她。好像忽然就睡醒了;蓦地就明白了;不知不觉就开始了……在十八般武艺之
外,他感到了另一种力量。这力量令他忘掉了所有的武艺,却对潘老师……不,对嫂嫂……
不,对金莲,梦思夜想……
金莲安详地坐着,
让每一句絮语陶然入耳。她醉了似地闭上眼睛,然后又亮亮地睁开,“过来,你抱着
我吧……”
武松喘着气,伸出了双手。虽然他觉得拥着一个女神,动作却像抱一根木头。
金莲爱怜地带摸了摸武松的头,然后柔声命令着:
“你重新抱我。--对,对了。”
“你摸摸我的头发。嗯,很好。”
“你吻我和额头,还有我的眼睛……”
“为什么不吻我的嘴唇呢?吻,对,再吻……”
“现在你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
就从这一天起,六合寺的僧人们很少看到武松。他总是白天睡觉,天一黑就关紧房门,一整夜不再出来。当人们偶尔看到他的时候,他不再是大汗淋漓地练武,而是望着天空安适的微笑。他的脸上不再有纠纠武气,代之以如诗如醉的神情。他就这样快乐地活着,直到八十岁的一个馨香的春夜,睡去就不再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