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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Si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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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报 只看楼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13-03-30 0
这是一个诡异之极的故事,故事开始,要从祖父去世说起。
  祖父去世时,是九十七岁高龄。由于自幼习武,老人的身体一直非常结实,如果不是患了急性脑血栓,我们都相信他绝对可以活过一百岁。祖父去世前最后一次清醒的时候,对我讲了一句话,也是他一生最后一句话。当时高阳、马老奶奶都在场,除此以外,祖父的老部下公安部刑侦稽查处张处长以及年轻警员赵颖也在。所以,祖父的遗言我应该没有听错,但是,我们竟没有一个人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祖父最后留下的,是“壳子”这两个字。
  当时老人在病床上已经整整昏迷了三天,醒来之后,抬眼看了看我们几人,最后将目光停在我脸上,然后紧紧握住我的手,试图对我说些什么,过了良久,他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祖父又喘息良久,才费力说出两个字,但发音非常不清楚,我听到的,是“壳子”这两个字。我们都急切等待祖父继续说下去,因为凭这两个字的发音,我们谁也不知道他究竟要告诉我们什么,而且我们更清楚,这很可能是老人最后的遗言。
  祖父又努力了很久,但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这时老人眼里已经升起一股焦急和怒意。经过这一阵努力,祖父已是异常疲倦,他慢慢靠在枕上,闭了闭眼睛。过了一会儿,我注意到祖父的左手离开了我,开始在被上似乎无意识地划着,划了一会儿,旁边赵颖忽然小声叫道:“肖老在写字!”
  我低头留意祖父的左手,果然,老人确是在写着什么。我猛然想起,祖父患的是急性脑血栓引起半身瘫痪,这时老人全身只有左手可以动。因为是左手,所以笔画极为模糊,只见祖父一遍一遍写着。看了一会儿,我逐渐能够认出老人写的是两个字,第一个是上下结构,最上面是一撇一捺,应该是个人字;而第二个字笔画很少,但无论怎样努力,我还是看不出究竟是哪两个字。正在我竭力辨认的时候,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老人。医生紧急处理后,祖父异常疲倦,昏昏睡去。我们焦急地守在旁边,一直盼望祖父能够再次醒来,把话讲完,但他这一睡,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处理丧事这段时间,我一直被祖父这个奇怪的遗言困扰。其间我也分别与高阳和马老奶奶通过电话,高阳是马老奶奶外孙,也是我的发小儿,与我算是三代世交,渊源颇深。电话中我向两人询问当时情况,和我一样,他们听到的也是“壳子”这两个字,而祖父手指书写的文字,两人甚至还没我看得清楚。
  葬礼之后,我联系到张处长,通知老人生前曾经交代,要把所有藏书和刑侦资料移交公安部。张处长在电话中对我表示慰问,并答应尽快安排赵颖协助我的清理工作。最后我也和张处长谈起那天事情,得到的答案是一致的。看来我没有听错,祖父最后留下的确是“壳子”这两个字。
  当天下午,赵颖来到祖父老宅。赵颖是祖父关门弟子,两年前从警校毕业,工作伊始就被派来协助祖父整理一生的案例和刑侦资料。我祖父肖剑南,是中国著名的刑侦专家,退休后除兼任公安部刑侦顾问,还应公安部邀请,根据自己一生的刑侦经历和资料撰写了一本案例分析教程——《中国刑侦案例及侦破方法分析》。这本书受到公安部极大关注和支持,所以祖父去世前这两年,每周有几个半天时间,赵颖会到家里来协助祖父工作。
  整理遗物前,我和赵颖谈起那天的事情。我把这些天的想法告诉了她,赵颖听罢,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肯定地对我说:“我们都听错了,肖老临终讲的,不是‘壳子’,而是‘盒子’。”
  “什么?”我猛地一愣,但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果真是不点不透,赵颖一句话使我这些天的苦思豁然得解,只是先前一直没有转过这道弯来。“壳子”这两个字绝对不可解,非要给一个解释,只能勉强说祖父在某件物体的“外壳”上,留下了什么东西或线索给我。不过这样解释实在牵强,因为“壳子”这个词现代口语已很少用,而且本身无法表达任何确切意思。如果一定要使用,也只能和其他名词连在一起,如某某东西的“壳子”,即便这样讲,说成某某东西的“外壳”要远比某某的“壳子”顺嘴得多。因而祖父最后说的两个字,绝不可能是“壳子”。
  既然不是“壳子”,就很可能是与“壳子”发音近似的另外两个字。祖父在最后时刻已部分丧失语言能力,发音不清。除此以外,祖父最后又用手指在被单上写了两个字,其中第一个字上下结构,人字头,第二个字是较少的笔画,这些是我当时就已经看到的。想到上面两点,再加上赵颖的话反复一印证,果然不错,赵颖的解释绝对合理。
  困扰数天的问题迎刃而解,我心头一阵轻松,但只一瞬间,更强的好奇心又被勾起来,马上想到:既是“盒子”,那么在这个所谓的“盒子”中,祖父究竟给我留下了什么?对于祖父这样一生从事如此传奇职业的老人,到死还念念不忘的,究竟会是什么事情?赵颖似乎看出我的迷惑,拍了拍我的手说道:“不用担心,肖老所说的‘盒子’,说不定就在这栋老宅之中。”
  之后整整三天,我和赵颖一直埋头清理祖父的遗物。清理和分类工作极为繁琐,除日用品外,老人留下了上千本图书,其中大多数是世界各国的刑侦专著,许多是原文版。另外还有全世界著名侦探小说集,包括英文原版福尔摩斯探案集,还有阿加莎和爱伦? 坡的作品。而祖父的手写资料就更难整理,因为老人的习惯还是用毛笔,草书,十个字里我们认不出一半,而且数量极多。
  直到第三天下午,我们才把所有物品初步分类放好,全部书籍、资料以及手写笔记堆满了一楼客厅。但没有发现什么重要的东西。在整理过程中,我们仔细留意了祖父每一件遗物,更为在意的,是所有与“盒子”有关的物品。所有能称为“盒子”的东西——包括各种纸盒、木盒、塑料盒和铁盒,大大小小一共三十五个,我们都进行了仔细检查,但出乎意料,并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我们甚至将所有盒子拆开,但既没有夹层,也没有机关,当然,也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提示或线索。
  三天的劳累一无所获,我不由得感到有些失望。在我的意愿中,祖父一定留下了什么给我,但事实却是什么也没发现。也许我们的搜索还不够细致?我们想到这里,稍事休息就开始了又一次对整栋房子的“清剿”。这次几乎一尺一寸将整栋房子翻了一遍。我们敲打了所有墙壁、地板,检查了全部家具以及房屋顶棚,没有找到任何夹层、暗门或是机关。但值得兴奋的是,在阁楼壁橱最底层,发现了一个硕大无比的檀木箱。因为尺寸和壁橱底层几乎一样大小,而且箱子颜色和壁橱木色一致,所以前几天的整理中谁都没有注意。两人兴奋了一阵儿,将木箱拖出,没想到如此巨大的木箱拖出之时竟毫不费力,原来底面装有一块带有滑轨的拖板。
  这是一个看起来十分普通的黑色木箱,70年代人家里大都有过。惟一不同的,眼前这一个要比我们见过的大许多,,宽度和长度大概有一米,高度约为七十厘米。木箱顶盖和箱体是用精美的纯铜合页连接。由于年代久远,铜合页的色泽已变得很暗,箱盖上了一把铜锁,颜色也已变得异常暗淡。我试着抬了抬,木箱异常沉重,不知道里面究竟放了什么。难道祖父临终所指的“盒子”,就在这个巨大的木箱之中?
  我将想法告诉赵颖,她也点头表示同意,补充道:“除了那个‘盒子’,木箱中很可能还有其他非常重要的东西。”听了赵颖这话,我兴奋异常,伸手去掀箱盖,这才想起上面的铜锁。伸手拽了拽,从外形看,这把锁很像几十年前流行的绍锁。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稍有差异,眼前这一把要远比我们常见的精细,接合部异常紧密。
  赵颖也留意到了这把铜锁,她用手将铜锁轻轻翻起,仔细观察起来。我伸手在壁橱中摸了摸,没有发现钥匙,起身到祖父书房翻找,但翻遍所有抽屉,还是没有。这时我想起,在我们整整三天的整理过程中,并没有在屋中见过任何一把钥匙,而这个木箱也是屋中惟一上锁的东西。想到这一点,我微微有些诧异,但没有多想,又到其他房间找寻,还是没有发现任何钥匙。我不由得满腹狐疑,暗叫怪异。
  我心中焦急,恨不得马上把木箱劈开。看了看赵颖,她正陷入沉思,我提议道:“找不到钥匙,看来只能撬开!”说完我起身去找工具箱。赵颖回过神儿来,伸手拦住了我,说道:“对不起,我刚才在想这把锁是什么结构,不用撬开,你去找些铁丝,我应该有办法。”赵颖的话使我一愣,但没有细问,我下到储藏室找来工具箱。赵颖取出两截铁丝,用手试了试硬度,然后用铁丝拨弄起铜锁。看着赵颖熟练的动作,我惊奇地发现,她竟然会不用钥匙开锁。赵颖看到我一脸愕然,笑了笑,道:“不用奇怪,这门技术还是你祖父传给我的,难道你不知道?”我一愣,随即忽然想起,不错,祖父确有这门绝技。
  那已经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1974年,那一年我四岁。当时母亲还在世,祖父从下放的农村来看我们,我把家里存放钱物的抽屉钥匙扔到下水道了。因为这事,挨了母亲一顿狠揍。当时祖父就是用一截铁丝,不到半分钟就打开了抽屉的锁。等我被母亲打过的屁股不疼了,就天天缠着祖父教我这门绝技,而祖父每一次都是微笑不答,没过几天,他就又回农村了。随着时间的流逝,我渐渐忘记了这件事情,祖父也自此没有再提过。今天赵颖一提醒,现在猛然回忆起来,我突然明白难怪祖父整栋房子没有一把钥匙。也怪我粗心,这些年竟从没发现。不过有一点我搞不明白,这门绝技赵颖是从祖父处学来,而祖父又是从哪里学来的?莫非真是“欲做捕快先学贼”么?
  我将疑问讲给赵颖,赵颖笑了笑,道:“我是你祖父第二个学生,也是最后一个,算是关门弟子了。其实我也只学了一些皮毛,算不得正式弟子。这门绝技心术不正绝不能学,你祖父一生算上我也只收过一个半徒弟,我算半个。他这门绝技,当年是从一个江洋大盗手中学来的。”没想到果真如此。只听赵颖继续道:“至于肖老当年如何习得这门绝技,他也没对我多讲,我只知道那是在二十年代你祖父在沈阳做刑警的时候,从一个盗窃高手手中学到的。”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其实祖父一生对我来讲也是颇为神秘。由于祖母和父亲都在我出生前就过世,而且从我记事起祖父就一直在南方下放,所以祖父的生平,我知之甚少。印象中,祖父是一个高大、威严的老人,虽待人和善,但绝对不苟言笑,他极少对人提及自己的事情。我只知道祖父是1902年出生,十九岁进入奉天警备厅供事,后曾分别留学日本东京警事学院以及英国苏格兰场,九一八事变后移居北平赋闲在家,解放后就一直在公安部供职,后来虽被错划成右派,长期在南方农村下放,但关系也一直放在公安部。至于其他的事情,我一无所知。即便是这些我知道的,也是零零星星从祖父朋友同事那里听来的。因而祖父的一生,对我来讲就像一个巨大的谜,他一生的生活细节,对我来讲几乎是一片空白。
  在我低头沉思时,赵颖一直在专心对付那把铜锁。半小时后,她已经额头冒汗。我倒了一杯水,强迫她休息一会儿。休息的时候,赵颖向我讲述了一些开锁技巧的基本理论。
  原来开锁理论并不难懂,技术也不复杂,最基本的两项技巧是对丝和旋转,绝大部分锁具在结构上大同小异,真正复杂精巧的并不多见。锁芯里的锁柱是开锁的关键,开锁的人只要先对锁芯加上旋转力量,再用工具依次推动每一个锁柱,分别找到它们的接合点,在所有锁柱脱离分合一瞬间加大旋转力量,锁就会打开。道理简单,难在一般锁具少则七八根锁柱,多则十几根几十根,另外还有两三个锁芯套在一起,开的时候好比用两手同时抓住满地乱窜的数只小鸡,功夫不到自会手忙脚乱,所以真正的开锁技巧不是教你如何开锁,而是一些练习的法门,让你在开锁时不会手忙脚乱。
  学习开锁功夫需要先修炼一些配套的基本功,就如小偷偷东西需要先练习从沸水里用两指夹肥皂一样,从两根锁柱开始,熟练之后,再练习配套的功夫,加到三根锁柱。练开锁技类似于围棋的段位,是从两柱开始,最高可达二十四柱,练到二十四柱,普通锁已经没有什么打不开的了。但是据赵颖讲,她并没有得到祖父的真传,只有八柱左右的功力。现在这把铜锁是九柱锁,所以她会比较吃力。
  休息完毕,赵颖拿起工具继续开启那把铜锁。我陪在旁边,脑中开始不停地猜想箱中到底放了什么。除了那个可能存在的“盒子”以外,又会有什么样的宝藏等待我们去发掘?我隐隐约约觉得,在这个“巨大”的木箱之中,一定也埋藏着一个同样“巨大”的宝藏。对于祖父这样一个历经三朝变迁,又一生从事如此传奇职业的人,一定会留下无数秘密和故事。就在我陷入沉思的时候,只听“喀”的一声轻响,铜锁落地,赵颖轻声唤道:“成了!”
  我迫不及待将箱盖打开,只见油纸之下,竟然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一箱日记,第一摞第一本上用毛笔写着:“民国十年七月至民国十一年二月”,最后一摞第一本上写着:“一九七二年三月至一九七三年一月”,这应该是我祖父一生的日记。我伸手打开了第一本日记,日记是用蝇头小楷书写,字迹飘逸,扉页上写道:
  民国十年七月初六,获奉天警备队录取通知,兴奋莫名,余幼时之梦想遂得实现。自即日起余将竭尽所能,兴利于民,尽警察之本分。购日记簿若干,以志余未来之所学所为。
  肖剑南于民国十年七月初六
  这一年,祖父十九岁。
  日记再往下翻,就是祖父在警备厅工作的工作日记了,基本是案件侦破方面的事情,也间或记录一些生活琐事,比如郊游以后的感想以及一些时政评论等等,这部分用文言文写成,骈四骊六,看起来很累。祖父对我讲过,他念过私塾。
  我们一本一本翻看下去,这整整一箱日记,非常详细地记录了祖父一生侦破过的案件,许多案件的精彩程度,让人拍案叫绝,其中有一段案件我竟然在一本侦探小说里见过,没想到故事的原型竟然是祖父。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和赵颖都深深沉浸在这些精彩绝伦的故事中,甚至忘记了我们的初衷——寻找“盒子”。
  日记看完我们才注意到两个问题:第一,在整个箱子中,并没有任何可以称之为“盒子”的东西;第二,在祖父一生的日记中有一段是空当,整整一百零八本日记之中,缺少了从民国二十年到民国二十三年那一段日记。这一点非常奇怪,连60年代祖父蹲“牛棚”的日记后来都补上了,独独这段时间是空白。除此以外,这段时间以后的日记中,很多本有明显撕去的痕迹,而且这些撕去的部分,我们翻遍整个箱子也没有找到。难道连同那三年的日记一起被祖父烧掉了?如果是这样,这些被烧掉的日记中记录的会是什么呢?难道这件事情,也会和祖父最后所讲的“盒子”的秘密有关?
  这一下打乱了我们所有的估计。到目前为止,我们基本已经确认:祖父的遗言应该就是“盒子”这两个字,并且他要交代的无论是事情,还是东西,都应该和这“盒子”有关。但是没有想到,在这个木箱之中,竟然没有任何线索。
  劳累了整整三天但一无所获,我和赵颖都是失望之极。难道祖父所说的“盒子”,根本不在这栋房子里面?又或者,从来就不存在这样一个“盒子”?而祖父所指的,是另外一层意思?这时我们两人已是累得头昏脑涨,眼看天色将晚,我先送赵颖回家。
  路上谁也没有再谈起这个事情,分手的时候,赵颖劝我不要着急,她一定会替我再认真琢磨琢磨,说不定就像许多祖父侦破过的案例,案情看来极其复杂,但答案却是非常简单。听赵颖这样说,我也稍微放宽了心,但心中总不十分踏实,因为我越来越觉得,祖父临终交代的这个所谓的“盒子”,一定隐藏着一个惊天的秘密。
更现疑云
  赵颖是辽宁人,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北京。由于单位宿舍一时没有分下,所以她现在是与同事合租的房子。我将赵颖送到住处后回到祖父老宅,洗过澡躺在床上,不由得又一次想起这些天的事情。
  自从祖父留下那句奇怪的遗言——“壳子”开始,我就一直被这件事情困扰着。后来经赵颖分析确认这两个字是“盒子”,心头反而困惑更盛。祖父一生严谨,其实早在数年之前,他已经立下详尽之极的遗嘱,事无巨细,全部清清楚楚做好交代。可奇怪的是,这个所谓的“盒子”,并未在遗嘱中提到。从常理看,人在临去之前想到的,一定是最重要的事情。那么这个“盒子”为什么并没在遗嘱中提及?难道是祖父的疏忽?不可能,这不是祖父的风格。
  此后几天的严密搜索,几乎将整栋老宅翻遍,对这个“盒子”的线索竟然一无所获。难道这个神秘的“盒子”并不在老宅之中?如果这样,“它”又会在哪里?当然,也许我们的分析是错误的,祖父所说的根本不是“盒子”?又或者根本不存在这个所谓的盒子,这一切仅仅是祖父在弥留之际,因为心智已经糊涂而随口胡说?但仔细回忆当时场景,这种可能性不大。如果这些都不是,那么惟一的可能就是:祖父直到临终前才最后决定将这件事情交代给我,如果是这样,这个到现在我们依旧没有丝毫头绪的神秘“盒子”中,祖父究竟放了一件什么样的惊天秘密等待我去发掘?
  我思前想后、辗转反侧,一夜没有睡好。第二天上午,张处长派人把祖父的资料书籍全部运走,再一次见到赵颖,她同样眼圈发黑,看来也是一夜未眠。我两人相视一笑,我问赵颖道:“有什么进展?”赵颖对我笑了笑,疲倦地摇了摇头。送走他们,我下午到社里报到。将近两周没有上班,工作积压如山。我们是一家专门以各种小道消息为来源的报社。记者绝大部分工作,是根据线人提供的各种小道消息明查暗访,发掘出后面真实的故事。虽然是小报,由于人们猎奇以及窥察隐私的心理,发行量和广告还是不错。此外还有另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我们非常注重调查取证环节,信息来源虽然是小道消息,但刊登出的报道,无不是经过认真筛选和详细调查,因而可读性极强,不同于一般媒体的小道消息。
  这段时间我的工作全由搭档高阳处理,这两周他一面协助我处理祖父丧事,又要替我加班,人也累得瘦了两圈。不过亲兄弟不必谢字太多,我也没有多说什么。高阳使劲拍了拍我的肩,然后把这两周的工作进展交代了一下。工作交接完,我把昨天的事情对他讲了。由于工作的原因,高阳和我一样,有着强烈的好奇心及分析调查能力,这也是我们谋生的技巧。高阳听了我说的事情,也感到异常费解,两人讨论了一会儿,还是不得要领,想不出个所以然。接下的几天,我一边忙于工作,同时又被祖父奇怪的遗言困扰着。我又找了几个周末的时间,在整栋老宅里进行了更加细致的搜索,但还是一无所获,我甚至开始怀疑祖父临终前所写的,究竟是不是这两个字。其间我和赵颖一起吃过几次饭,也说起此事,她也没有任何突破。
  随着时间的推移,祖父去世的阴影逐渐在我心头淡去,生活又渐渐恢复了以往的样子。虽然工作很忙,仍有无穷精力享受年轻的生活,每天下班,便和许多朋友四处玩耍,卡拉OK、泡吧、打台球、上网打游戏。这段时间我、高阳和赵颖三人经常聚在一起、打得火热。祖父在世时,虽然也常和赵颖见面,但慑于祖父的威严,我们很少说话,这次因为一起整理资料的缘故,我和她的关系拉近了不少。
  祖父留下的谜题依旧困扰着我,那段时间即使在工作时,我也经常感觉心里惦记着什么事情,每天晚上一个人回到家中躺在床上,总是辗转难眠,但思来想去,还是没有什么重大突破。高阳劝我放宽心,“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我好奇心极强,得不到谜底的感觉,毕竟不好受。
  一个朋友看中了祖父留在东四的老宅,想让我把房子出租给他做工作室。我们是高中同学,他外号老三,上学时不务正业,每天拿个海鸥相机东拍西拍,大学都没考上。不想几年以后,他在全国摄影展获奖,后开了个摄影工作室,生意红红火火。我琢磨了几天,因为父母早逝,我也没什么兄妹,祖父去世后家里就剩下了我一个人,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也是浪费,我于是在小西天租了个两居室,就把祖父这栋老宅租给了老三。出租之前,老三派人和我一起又把老宅收拾了一遍,留下他们需要做摄影道具用的一些古旧家具,其他东西卖的卖,扔的扔,剩下暂时没什么用又舍不得扔的,统统搬到阁楼。我只带走了祖母的供桌、骨灰盒还有画像。祖父去世以后,我一直在给祖父母寻找一块好的墓地,准备开春后把两位老人葬在一起。
  日子依旧平淡而不乏精彩地一天天度过,这段时间我和赵颖的关系发展迅速,经常下班一起吃晚饭、看电影,然后在很晚的街上散步送她回家。我虽然已经二十九岁,但以前只谈过一次恋爱,还是在大学的时候,后来被人家一脚踹掉,从此心灰意懒,不再找女朋友。赵颖比我更纯洁,读书在警官大学,到现在还没有谈过恋爱。
  爱情往往在你不注意的时候,悄悄走向身边,当你突然发现,会感觉自己陷入一种身心俱醉的狂喜之中。我们都在全身心地体会这种每个人都曾经、正在或将要品尝的初恋味道。这段时间我们也曾几次提到祖父神秘的遗言,但那种谜题没有解开的焦急,很快被初恋的幸福感冲淡,慢慢地,祖父的神秘遗言也像以前很多无法解开的事情一样,逐渐被我们淡忘。
  春节之后是报社淡季,那段时间赵颖也不忙,晚上我们经常聚在我家,看看电视,听听音乐,有时候也出去逛街、看电影。一个星期三,和赵颖在簋街吃过晚饭,一起到劳动人民文化宫看演出。演出非常精彩,是俄罗斯歌舞团表演的根据小说《这里的黎明静悄悄》改编的歌舞剧,我学俄语出身,对俄罗斯文化一直很感兴趣,所以看得津津有味。舞台上正演到精彩处,兜里的手机忽然响起来。现场非常安静,这一声响动使我一惊,才想起进场时忘了关机。周围观众纷纷投来不满的眼光,我连忙打手势表示歉意,把电话按掉,看看号码,是老三的电话,估计他没什么正经事,索性把手机关掉。
  散场后我们跟着大群观众慢慢往大门口走,一边讨论着剧情。赵颖忽然问道:“刚才谁的电话?”我一愣,想起刚才的事情,答道:“开影楼的老三,估计没什么正经事。”赵颖道:“回一个吧,万一他有什么急事找你呢?”我掏出手机,开机以后,收到了一条短信:“肖伟,怎么不接我电话?有急事,速回电话。老三。”我把电话拨回去,老三在电话里显得很急,问我道:“刚才怎么不接电话,干吗去了?”
  “我刚看完演出,什么事儿?”我问道。老三道:“你现在哪里?赶紧过来一趟,我有急事找你。”我看了看赵颖,她果然猜得不错,我问老三道:“我在劳动人民文化宫,刚出来,有什么事情就电话里说吧,我还要送赵颖回家!”老三在电话里犹豫了一下,才道:“你最好还是过来一趟,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老三的吞吞吐吐让我有点儿起急,我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房子着火了?你别磨叽好不好,有话直说!“老三在电话那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我这儿有你一封信。“听了老三这话,我不禁气极反笑,说道:”我的信?这有什么!“我搬家前一直住在东四那栋老房,有人不知道我已经搬走,把信寄到那里也很正常,我不禁怪老三有点故作神秘、小题大做。老三在电话那头使劲吞了口口水,过了好久,才解释道:”信是你爷爷给你写的!刚才我手下在大门门缝底下发现的!“
  我突然感到后背陡地一阵凉意,愣了半晌,才结结巴巴问道:“什么……什么时候发现的?”老三道:“就是给你打电话前几分钟,信放在大门外面地上,之前我们谁都没有注意。”我扶住赵颖,又愣了好半天,才稍微缓过点神儿来,说道:“你等着,我马上赶过去!”我们飞快跑到劳动人民文化宫门口,打了一辆车直奔东四。车上我紧紧抓住赵颖的手,后背一阵阵发冷,额头虚汗直冒,心里胡乱地想着:这封信究竟是谁送过来的,里面会写了什么?会不会跟祖父临去前那句奇怪的遗言有关?最重要的,这封信究竟是祖父什么时候写的?他老人家已经去世三个多月,难道是……我不敢再想下去。
  半小时后,我们赶到东四的老房,老三直接将我们迎进他的办公室,也就是原来祖父的卧室。我迫不及待地问:“那封信呢?”老三将信从桌上拿起递给我,我颤巍巍地接过,只见信封上写道:
  肖伟 亲启
  肖剑南缄
  信封里面是厚厚的一摞信笺,均是用毛笔书写:
  
  小伟: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相信祖父已经不在你身边了。
  你父母早逝,我一直对你非常疼爱,但由于工作的关系,祖父很少和你沟通,关于祖父的事情,你也一直不太了解,希望你能够原谅。但是有一件事情,祖父长久以来一直想找机会讲给你听,但也一直在犹豫,祖父不知道这件事情讲出,对你究竟是福是祸,因而我也一直隐忍。祖父已经九十三岁高龄,时日无多,想到如果这件事情再不对你讲,恐怕就要永远随我长埋地下,思前想后,给你写这封信,既然现在你能够看到祖父给你留下的文字,证明天意要让你知道此事,以后是福是祸,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那已经是六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一九三一年夏天,祖父在奉天做刑警,抓获了一伙杀人如麻的胡子祁氏三兄弟。不幸的是抓捕之时祁家老三漏网。第二天,我收到了祁老三的恐吓信件,威胁如果三天内不放了他兄弟,要杀光我全家。当时我没有在意,因为做这个行当会经常收到这种信。但是当天下午,我和你祖母的家就被烧得精光,你祖母也同时失踪。那时我们结婚才一年,所幸你父亲事前碰巧被带到一个同事家做客,才幸免于难。我当时心急如焚,第二天我接到了祁老三的第二封信,声称你的祖母在他手里,限我在十日之内交出他的兄弟,否则就会撕票。罪犯当时已经移交省厅,我自是没有办法放人,就算是有办法,也不能放。我所能做的,只能是加紧追查祁老三的下落。五天以后,我带人抄到祁老三老巢,所有的胡子死的死,抓的抓,就是没见祁老三的身影。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得到任何祁老三的消息,当然,你祖母我也没有能够找到。
  几月之后,东北被日本人占领,由于一直没有你祖母的消息,我在伪满政府又工作了三年。这三年,我一刻不停搜查祁老三的下落,三年以后,我终于抓到祁老三,但得知你祖母已在三年前被杀害,我连尸骨都没有找到。祁老三被处决以后,我心灰意懒,也不想再做汉奸,于是准备离开伪满政府,带着你父亲远走高飞,回到北平老宅。但就在临去之前,却发生了一件影响了我一生的事情。
  这件事情的离奇和诡异程度,超出了任何人的想象。在这六十多年的时间里,它一直困扰着我,其间我也曾数度认为自己找到了答案,但每一次还是被自己推翻,可以说,祖父一生办案无数,几乎没有破解不了的案情,惟独这一件,祖父花费了一生的时间,却没有找到答案或明确证据。我曾数度希望把这件事情长埋地下,但每次在最后关头,我又犹豫。自从第一次知道这件事情,到今天为止,已经过了六十多年。在这六十多年的时间里,我一直在犹豫是否要把这件事情永远隐瞒下去。我不知道如果有一天这件事情公诸于众,会引起多么大的恐慌,另外,在这件事情上,也隐瞒了祖父不太光彩的一段经历,虽然有我的原因,但是,我仍旧不能原谅自己。
  一年来,我自觉身体越来越差,如果再不作安排,恐怕这个秘密就真的要随我长埋地下。我依旧没有决定是否应该把这件事情告诉你。但是今天我还是写了这封信给你,希望有一天你能够发现,并且能够帮助祖父去最终破解这个谜题。
  还记得小时候很喜欢和爷爷玩捉迷藏吗?就最后再和爷爷玩一次吧,祖父的秘密就在这栋老宅之中,你自己去找,但是记住,有一天你找到以后,千万不能够试图用任何外力打开这个秘密,否则,一切就会烟消云散。切记!
  肖剑南
  一九九五年十二月七日
  这封信看得我大汗淋漓,一时之间甚至忘记了刚才心中的恐惧和疑惑,那就是信究竟是怎么冒出来的。如果让我概括祖父的生平,我会毫不犹豫选择“传奇”两个字,但是,我远远没有想到祖父在信中提及的这段惊心动魄的历史,当然想不到,祖父与自幼对我非常神秘的祖母,竟有这样一段跌宕起伏的传奇故事。而其中最让我感到震撼和好奇的是,对于祖父这样一生充满传奇色彩的人,他隐瞒了六十多年,而最终选择了如此怪异的方法才使我有可能会接触到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在祖父信中,他将一生忌讳甚深的祖母之死的秘密,毫无隐瞒地告诉了我,而且,也毫不讳言他在伪满政府工作过的经历。难怪祖父檀木箱子的日记中,会缺少一九三一年到一九三四年的一段,对于任何一个中国人,无论什么样的原因,这样的经历都是一段不光彩的历史。既然这件事都没有隐瞒我,还会有什么样的谜藏留在这栋将近一百年的古宅里等着我去发掘?
  几乎在看完信的同时,我就把信的内容与祖父奇怪的遗言联系在一起。除此以外,我还隐隐约约感觉到这里有一个非常奇怪的地方,换句话说,就是一种非常别扭的感觉,让人浑身不舒服,但究竟是什么,我头脑中也仅仅是一个模糊的影子,一时还不能把这个想法连贯起来,但我感到我一定是想到了什么。
  赵颖用手拉了拉我:“怎么了?”我醒过神来,把祖父的信递给赵颖,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她。赵颖将信仔细地看了一遍,再抬起头来的时候,沉默良久,才道:“我在想,肖老临终前要对你讲的,一定是和他的临终遗言有关。”我点点头。
  老三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又看看赵颖。我简略地把整件事情以及这封信的内容对老三讲了一遍,当然,我隐去了祖母之死以及祖父在伪满政府工作的事情。老三说:“看来你祖父所讲的秘密,应该就在这栋房子里面,我想你有必要再好好检查一遍。”我点头道:“不错,不过要搜寻的话影楼可能要停业几天。”老三听了我这话,脸上流露出为难的表情,这一点我理解,老三是生意人,无故歇业确实不是什么好事情。而且到现在为止,对于重新搜索,我脑子里除了掘地三尺,并没有别的办法,就算是掘地,我也轻易下不了这个决心,俗话说:“土木之工,不可擅动。”祖父刚去世那段时间,我和赵颖几乎把房子每一个角落都仔仔细细地搜查过,赵颖是刑侦出身,我没有办法不相信她的搜索能力。
  沉默良久,赵颖也看出了我们的心思,说道:“还是好好考虑一下,盲目搜索未必会有什么结果。”顿了一顿,继续道,“停业不一定是好办法,我隐隐约约感觉,肖老所说的秘密一定和他所讲的‘盒子’有很大关系。一个人在临终之前所想的,一定是最重要的事情。所以我们完全可以大胆地设想,肖老信中所说的秘密,一定就藏在这个‘盒子’之中。”
  “一种可能,就是秘密真的深藏地下,因为在这栋老房之中,除了地下以外,我已经想不到还有哪个地方可能会藏着这个神秘的‘盒子’。我们可以再回忆一下,在我们的搜索过程之中,可有什么漏洞?”我低头想了想,肯定地答道:“没有!至少在我所能想到的范围内,绝对没有!”
  赵颖肯定地点了点头:“所以第二种可能就是:‘盒子’根本不在这栋房子中,或者我们的搜索方向,根本就是错误的。”听了这番话,我忽又想起刚才别扭的感觉,但想了一会儿,还是不得要领。我的感觉就像脑袋里面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在飞,但我竭尽全力也无法抓住它。看到我冥思苦想,赵颖安慰我道:“不过我觉得这件事情绝非轻易就能解开,要不然也不是肖老的风格。不过倒有另外一件事情让我觉得也很奇怪,那就是这封信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我听了这话,后背刚刚退去的寒意陡然又袭了上来,不禁打了一个冷战。赵颖没有再说什么,低头又将整封信细看了一遍。赵颖看信的时候,老三也一直没有讲话,我心里嘣嘣直跳,一直在胡思乱想。赵颖又用了十五分钟的时间将信看完,把信放回桌上,问老三道:“这封信你们是怎么发现的?”老三答道:“今天来拍片的人很多,忙完最后一对婚纱照,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服务小姐送新人出大门的时候,在门口发现的。”赵颖皱了皱眉头,自言自语道:“难道是有人送过来的?”停了一下,对我们两个人说道:“从信中的口气看,这封信应该是藏在了什么秘密之处,因为信上有一句‘既然现在你能够看到祖父给你留下的文字,证明天意要让你知道此事,以后是福是祸,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除此以外,信尾还说‘但是今天我还是写了这封信给你,希望有一天你能够发现’。这都证明肖老在写完信之后,将它放在了一处秘密的地方。”
  赵颖一番分析使我不禁连连点头,又问老三:“你说信是在门口发现的,门口什么地方?”老三道:“就是大门口地上,你等一等,我叫人问问,她们应该还没走。”老三说完冲外面喊了一句:“刘燕还在不在,让她来找我!”过不多时,一个文文静静的小女孩走进来,老三指了指桌上的信问道:“我想再确认一下,这封信是在什么地方捡到的?”刘燕答道:“就在大门口外面地上。”赵颖问道:“你能带我们去看一下么?”刘燕点点头。我们跟着她来到门口,刘燕打开屋子大门,指着外面的地上说道:“就在这里,正中间。”我们顺着刘燕手指的方向望去,不禁面面相觑,愣在当场。刘燕所指的地方,就在大门外不到一米,每天人来人往不知道多少次。虽然门外还有院子,但也绝对不是赵颖分析的秘密之处。愣了半晌,老三才对刘燕道:“好了,你早些回去吧,今天也够辛苦的。”刘燕向老三再见,然后礼貌地向我们挥挥手,转身的时候突然问老三:“老板,今天摔碎的那个箱子,会不会扣工资?”老三一愣,答道:“再说吧,这不房东也在嘛,我先和他们商量商量。”刘燕点点头,转身离开。
  赵颖忽然问老三道:“你们说的什么箱子?”老三听了这话,一脸歉然:“这事情还要跟肖伟说句对不起,晚上拍照的时候,摄影师在阁楼挑了几件旧家具做背景,往下抬的时候不小心把一个箱子从楼上掉下来摔碎了,这不,箱子的碎片还没来得及清理。”老三指了指屋子的角落,原来就是祖父放日记的那个檀木箱子,已经摔成了碎片。老三又道:“兄弟,你把房子这么低的价儿租给我,我本来就够不好意思的了,还弄坏了你的东西,怎么赔你说句话儿吧,多少钱我都出。”我看了看地上的碎片,心里有些心疼,箱子虽然并不很值钱,但毕竟是祖父留下的东西。但想想摔了也就摔了,于是说:“算了吧,都是旧东西了,不过还是不要扔掉,放回阁楼有空帮我粘好吧。”老三连连点头。我们说话的时候,赵颖走到屋子正中间,伸手比了比阁楼的位置,又来到大门口,把门关上,仔细察看大门的下面,最后又来到了那一堆箱子碎片的位置,捡起箱子的碎片,仔细观察了起来。
  我问赵颖道:“怎么了?你在看什么?”赵颖没有回答我,站起身来反问老三:“箱子落下来的时候,掉在哪里?”老三一脸迷茫,伸手指了指,答道:“就在这里,你瞧,地上还砸了一个坑。”顺着老三手指方向,果然在离大门不远客厅的地上,瓷砖被砸坏了一块。赵颖点点头,又沉思了一会儿道:“我知道怎么回事了,信一定是藏在木箱之中,摔的时候掉了出来,从门缝飘到了门外。”我和老三听罢一愣,齐声问道:“真的?”赵颖点点头,又蹲下身拿起一块箱子的碎片,说道:“你们看,箱子的底板有一个夹层!”果然,赵颖拿起的木板上,有一个明显的夹层,因为木板已经被摔碎,所以看得格外清楚。我们两人不禁纷纷点头,暗自佩服赵颖聪明绝顶。老三连问赵颖怎么想到的,赵颖笑了笑说道:“其实很简单,信应该不会是别人送过来的,这一点我们已经达到共识,刚才我听说摔碎了箱子,就感觉信有可能藏在里面,后来检查了阁楼的位置,又看了老三指的木箱摔下来的地点,再一检查大门和地面的缝隙,足足有一厘米宽窄,就有答案了。信应该是从木箱中摔出,刚巧从门缝里面飘了出去,落在了外面,方才老三说他们一直在加班,估计也没有人出去,所以直到送客人的时候才发现。”我和老三听了赵颖的解释,不禁暗笑刚才还吓得屁滚尿流。天色已晚,老三也要打烊,于是我们拿了祖父的书信,作别了老三。
  送赵颖回去的路上,我们一直在讨论这件事。现在我们都很肯定,祖父这封信一定和他的临终遗言有关,祖父果然给我留下了一个巨大的谜题。赵颖是刑侦出身,而我的工作性质也算半个侦探,我俩现在遇到这种事情,简直就如酒徒见佳酿、老饕闻肉香,恨不得马上开始去玩这个游戏。我们最后商定,明晚把高阳叫过来,三人好好商量一下再作打算。回到家里,我大脑皮层异常兴奋,但是隐隐的,那种别扭的感觉逐渐又清晰了起来,刚刚那种感觉被追查信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打断了,这时候一个人回到家里,这种感觉就越发强烈,我总觉得这件事情在什么地方有一个很大的漏洞,但究竟是什么呢?
  第二天一早见到高阳,我就把这件事情告诉了他,他也是兴奋得不得了。晚上下了班,我们齐聚在我小西天的家里,但是讨论了整整一晚,却没有取得任何实质性进展。好在我们有的是时间,所以并不着急,而且话又说回来,如果这件事情非常容易解决,那也不会是祖父的风格,我们反而会感到无趣。接下的几周,我们总是隔三差五聚在一起分析这件事情,大方向上,我们并没有取得突破性进展,但倒有一点达成了共识,那就是“捉迷藏”的线索一定就在祖父的这封信中,换句话说,既然祖父将谜题的谜面留在信中,那么谜底,或者是说一部分谜底,应该也会在这封信中。至少信中应该会有一定的蛛丝马迹可寻,除此以外,祖父临终之前所提到的“盒子”,也一定和这个线索有关。
  我们将祖父留下的信看了不下百遍。正看、倒看、反看、隔行看、跳字看,想尽了各种办法,但是并没有发现什么。最后,我们甚至找来了各种能够读出隐形药水字迹的字迹还原液,甚至用了碘酒、火烤,还是什么也没有发现。我也将自己那种不对劲儿的感觉讲给了两人听,但是一起分析了很久,还是没有任何大的突破。如此忙活了一个多月始终不得要领,我们最初的那股热情也有些衰退,聚在一起的时间渐渐少了。虽然这样,我们依旧相信祖父的谜题我们一定可以破解。所谓有一把锁就一定有一把钥匙,只是我们还没有找到而已。接下来,我们三个都开始忙了,赵颖接手了一个跨国贩毒案件,我们报社的业务也开始进入旺季,三个人忙得不可开交。
  开春以后,我替祖父母寻得了一处很好的墓地,位于昌平南口的山上,背山临水,风水很好。清明节,我请了一天假,准备将祖父母安葬在那里。事前我买了一个更大的大理石骨灰盒,准备将两位老人的骨灰合在一处。骨灰盒是马老奶奶亲自挑选的,大理石质地坚硬、打磨光滑、触手生温,马老奶奶选下这个骨灰盒时叹道:“这就如你祖父一生的性格,沉稳、厚重、严谨,但又不乏温情。”
  我们并没有惊动太多人,我租了一辆小车,清明节那天一早,我从家中请出祖母的骨灰盒以及画像,接上马老奶奶、高阳还有赵颖,四人一起到老山骨灰堂请出祖父的骨灰,然后驱车前往南口。墓地的工作人员已准备就绪。我们来到选好的地点,墓碑已经按照我的要求雕刻完毕,墓室也用水泥砌好。我将祖父母两人的骨灰盒摆在坟头,点上三炷清香,和高阳、赵颖一起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高阳取出事先准备好的骨灰盒放在前面,我们先将祖母的画像用火化了,小心地将灰烬移到新的骨灰盒中。然后我和高阳一起,又将祖父的骨灰盒打开,将骨灰也缓缓移入新的骨灰盒中。
  只剩下祖母的骨灰了,但就在我伸手去揭包在外面的锦布的那一刻,那种久违的别扭感觉忽又袭上心头,我猛地一震,头脑中的那种不对劲儿的感觉猛地清晰而强烈了许多。我抬头看了看赵颖,只见她脸上也忽然一愣。我伸手解开锦布,就在锦布揭开那一刹那,身边的马老奶奶猛地一震,后退了半步,伸手抓住了旁边的高阳,高阳扶住马老奶奶,忙问道:“奶奶,您怎么了?”老人缓了半晌,才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不是小伟奶奶的骨灰盒!”
  “您说什么?”高阳惊呼道。我抬头望向老人,只见老人摇了摇头,慢慢对高阳说道:“这个盒子我见过,绝对不是小伟奶奶的骨灰盒!”我顿时恍然大悟、茅塞顿开,不错,这块锦布包裹的,绝不会是祖母的骨灰盒,我早就该想到的。
  在我们想到祖父的临终遗言是“盒子”以后,就一直在老宅里寻找所有的盒子。但我们从未想到一个盒子,那就是一直放在供桌上的祖母的骨灰盒。从祖父平反回到北京,它就一直放在祖父卧室的供桌上。出于对先人的敬重,这么多年以来,我从没有想过打开包在外面的锦布,而祖父也从未在我面前将它打开过。祖父去世之后,我也只是原封不动将这个盒子请回新家。我们竟没有一个人想到,祖父的谜底,竟然是祖母的骨灰盒!
  祖父的供桌上一共供着两件东西,一是祖母的画像,而另外一件,就是一个包袱,据祖父讲,里面包着的是祖母的骨灰盒。然而在祖父的信中提到,祖母被绑架后一直没有任何消息。直到三年以后抓到匪首,才得知祖母已于三年前被杀害。并且,在祖母失踪之时,房屋已被烧为灰烬,并没有留下任何东西。换句话说,祖父一直没有找到祖母的遗骸,也就是根本不可能会有祖母的骨灰。而且,除那幅画像之外,祖父根本没有任何祖母的遗物可以凭吊,那么所谓祖母的“骨灰盒”里,装的究竟会是什么?所谓“事后诸葛亮”,这时我又想到了另外一处祖父留下的伏笔,那就是遗嘱。在整个祖父的遗嘱之中,非常详细,甚至包括了他的书籍资料的处理,但就是没有提到祖母的这个骨灰盒的处理。然而这一切的一切,我们全都忽略了。
  所有人都愣在当场,还是我最先缓过神儿来,我将我的想法讲给大家听,怕马老奶奶不明白,我又将祖父那封信的内容说了一遍,然后请老人家定夺。老人沉默了半晌,喃喃地说道:“盒子就不要下葬了,既然是肖大哥的意思,好在那张画像已经化了,由她陪着肖大哥,也就行了。”老人此时一定异常激动,因为我从未听马老奶奶称祖父为“肖大哥”。
红木盒子
  我们三人都被这突然揭晓的谜底惊呆了,心头有三分兴奋,更有七分震惊。我将盒子重新包好,恭恭敬敬地放在一旁,然后几人合力将祖父的骨灰安葬在墓室之中。三个小辈在坟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洒泪向祖父道别。
  将马老奶奶送回家中,老人已经八十高龄,忙碌了一上午,非常疲倦。我们几个伺候老人用过午饭,又服侍老人睡下,然后一起回到我家。进门之后,我迫不及待将盒子外面的黄绸打开,三人围在桌前,仔仔细细地端详起这个神秘的盒子。
  包裹在黄绸之内的,确是一个木盒,乍一看,尺寸、木色很像常见的骨灰盒,但是稍微仔细观察,却发现大有不同。这是一个做工异常精美,几乎可以说巧夺天工的盒子。从所用的木质看,竟是现在早已异常昂贵的红木。凭我的肉眼观察,它的长度大概有三十五到四十厘米,宽度和高度都在三十厘米左右。由于年代久远,木色已经变为一种深沉的暗红色,在灯光照射下,发出圆润的光泽,让人不自觉感到一种古意。整个盒子除底面以外,其余五面均刻有不同内容的浮雕图像,花鸟鱼虫、兽像人像均有,尤其让人拍案叫绝的,是顶面雕有一幅将军出征图,线条浑厚纯朴,其中城池、人物、马匹俱是栩栩如生,甚至将军、士兵的胡须,都是一根一根雕刻上去的。只是人物的服饰煞是怪异,至少在我看来,并不是民国、清朝乃至明朝的装束。盒体与顶盖的接缝处,正好是整个盒子的五分之一高度。而在接缝以下半寸左右的位置,镶有一块直径约摸一寸的铜片,在铜片正中,上下相隔一厘米,各有一条细如发丝般横着的长条孔隙。
  我伸手按了按这个奇怪的铜片,又试图打开箱盖,竟无法打开。我看了看赵颖,问道:“上了锁的?”奇怪的是,整个盒子上面,既没有挂锁,也没有暗锁,如果非要说有的话,那块铜片也实在太过勉强,我见过的所有暗锁,从来没有两个锁孔的,而且,也不可能有如此细小的锁孔,头发丝一般,什么样的钥匙才能够插得进去?
  赵颖没有回答我,而是皱紧眉头,伸手捧起盒子仔细观察了一番,然后放下盒子陷入了沉思。我又将盒子拿起,但是仔细找了个遍,并没有发现任何机关,“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看了一眼高阳,他也是一脸迷茫。赵颖抬起头来,用手摸了摸盒子上的铜片,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个铜片应该是一把暗锁!”
  “什么?不可能吧?”我不禁连连叫道,“哪有这么小的锁孔?什么样的钥匙才能够插得进去?再说,什么样的暗锁会有两个锁孔?”赵颖笑了笑说:“我记得肖老曾经提过,有一种暗锁叫做‘子午鸳鸯芯’,就是上下各有一条横着的锁孔。”赵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但让我想不透的是,就像你刚才说的,什么样的锁才会有如此细小的锁孔?你们也都注意到,如果这确是一把锁的话。上面的锁孔只有头发丝般粗细,很难有工具能够伸得进去,我相信,做成这样奇怪的锁,锁芯部分的结构也必然是复杂之极。我想除非是你祖父在世,否则很难打开。”
  高阳接口道:“而且我看这盒子至少也有一两百年历史,那时候的工艺,有可能做出这么精细的锁具么?”我和赵颖深表同意。看来祖父留下的谜题,仅仅找到这个盒子还远远不够,如何将盒子打开也一定是祖父“捉迷藏”的一部分。我们接下来需要做的,是如何把这个盒子打开。我又想起祖父信中的最后一句话:“记住,有一天你找到以后,千万不能够试图用任何外力打开这个秘密,否则,一切就会烟消云散。切记!”祖父信中早有说明,这个秘密远远不像我刚才所想,仅仅找到盒子一切答案便随之揭晓。然而,想到这一点的同时,另外一个疑团又在我心中升起,那便是祖父信中所讲的“烟消云散”究竟是什么意思?当然,看到这句话的人很容易想起所谓的自毁装置,我看信的时候也曾经想到。但是现在我又排除了这种可能。首先就如高阳所讲,这个盒子很可能已有超过百年的历史,不可能有如此高的科技手段藏于其中;其次,就算是后来装进去的,一般自毁装置均为爆炸装置,那岂不连我也会受伤?
  我将心中的疑团讲给两人,赵颖点头道:“这一点我也想到了,我的意见和你一致,当然,有一种可能,祖父仅仅是开了一个玩笑,只是不希望你不动脑子轻易将此盒砸开。但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和高阳都点头表示赞许,高阳道:“并且单从做工看,盒子本身就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古董,轻易砸开岂不可惜,所以我们还是尽量寻找高手协助,把盒子打开。”三人商量一阵,都觉得在这盒子之中,即便没有暗锁,也很可能装有精心制作的机关。既然这样,不妨先从开锁这个角度试一试。赵颖道:“这样吧,明天我试着约一下公安部特聘的开锁专家,下班前应该就会有结果,到时候我们通电话。”我和高阳也商量好,分头去找各样的能人异士,因为做记者,我们手头都有各样的线人,相信找到能够打开这个盒子的人,不是什么大问题。
  三个人商量完毕,心头略感轻松,祖父留下的第一道谜题看来就要破解,多日的努力总算有了很大的进展,不由得不高兴。我们又坐在一起猜测了半天,盒子之中究竟会放了什么,但是想来想去也无法猜到,好在盒子不久就会打开,到时候所有答案就会揭晓。
  一起在外面用了晚饭,因为第二天都要上班,我早早地送赵颖回去。回到家里,我兴奋得久久无法入睡,这一个多月遇到的事情之怪异,抵得上我二十多年的经历。由于睡不着,我又翻出祖父留下的日记,从第一本查下去,希望能找到些线索,但一直翻到最后一页,并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事情。严格意义上讲,祖父留下的这些笔记,并不能够称为日记,只能说是他一生的刑侦工作记录而已。我一直折腾到天快亮才勉强睡着,做了很多梦,都是关于那个盒子,我梦到了盒子打开以后的多种方案,盒子里面的东西更是五花八门,有黄金的、珠宝的、藏宝图的,最荒谬的是梦到里面装的竟是满满一盒子一分钱硬币,我和赵颖怎么数也数不清楚,正当我们数得手都快抽筋的时候,闹钟响了。
  早上到了单位,头昏脑涨,见到高阳,他也好不到哪儿去。一个上午,将手上的工作大致处理完毕,下午给几个线人分别去了电话,让他们找一找能够打开盒子的能人。办完事实在太困了,便躲到会议室补觉,正睡得迷迷糊糊,手机响了。我看了看表,下午三点半。接起电话,是赵颖,她通知我已经约好开锁专家,晚上八点钟在公安部大楼碰面。
  公安部特聘的开锁专家刘工,住在德胜门外西后街胡同。这一带我很熟,解放前是北京三教九流聚集之地。离西后街胡同不到五百米,有一个著名的小市口,所谓“小市民”三字的出处,就源于此地的居民。路上赵颖约略讲了刘工的情况:祖居此地,其家族是老北京比较出名的锁匠世家,刘工本人毕业于北京机械工程学院,毕业后分配到北京制锁二厂,目前是该厂的总工程师,因为专业突出,五年前被公安部特聘为开锁专家。我们按地址找到刘工家,开门的是他爱人,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很是热情。刘工看起来不到五十岁,微微有些谢顶,人很随和,眉目之间透着一股书卷气。简单寒暄了几句,刘工开门见山道:“赵颖在电话里把情况讲了一下,我也和厂里的几个老锁匠沟通过,这样吧,我先看一看盒子。”
  我从包里取出红木盒子。刘工前后左右打量了一番,然后把盒子放在桌上,仔细观察了细孔的情况以后,从工具箱里取出了两根其薄如纸的钢条,大概有两毫米宽,十几厘米长,钢条前端有类似普通钥匙上的锯齿结构。刘工说:“这两件工具是今天下午才赶制出来的,上午接到赵颖的电话,和赵颖一样,我对这种机关也感到非常惊奇,目前为止我入行近二十年,如果加上自幼从先父那里耳濡目染的经历,差不多有三四十年。但到现在为止,还从没有听说过有这样的锁。下午和厂里的老锁匠张老沟通过,根据赵颖描述的盒子外观以及细孔的排列方式,很像久已失传的‘子午鸳鸯芯’制锁工艺,但非常奇怪的是,即使‘子午鸳鸯芯’工艺的暗锁,也从未听说过如此细小的锁孔。所以如果不做这种特殊工具,连孔隙都伸不进去,更别谈鉴别和打开了。”
  我从刘工手里接过这两把特殊的钥匙看了看,果然又薄又韧,用手弯了弯,几乎无法弯动。我把钥匙还给刘工,问道:“可有打开的把握?”我关心的自然不是机关的构造,而是是否可以打开盒子。然而对于刘工这种毕生与各种锁具打交道之人,见了一生难逢的机关,便有如酒徒见佳酿、老饕闻肉香,难免多聊几句。刘工又仔细观察了整个机关的结构,说道:“鉴别是否为暗锁并不难,一试便知。”说完拿起工具,小心地捅进盒盖的细缝之中,一分钟后,刘工放下工具,眉头紧皱,说道:“果然不错,确是‘子午鸳鸯芯’暗锁,但奇怪的是,如此复杂的结构,如何能做得如此细小?”说着刘工又将盒子捧起,仔细观察了一番,叹道:“从盒子外形看,是有年头了,难道几百年前就有如此精细的加工工艺?”说罢连连摇头。我又追问道:“您看是否有可能将它打开?”刘工放下盒子说:“‘子午鸳鸯芯’工艺的暗锁,内部构造极其复杂,即便不是如此的细小,我也并没有把握一定可以打开,不过可以试一试。”说完话,刘工又一次拿起桌上的工具,停顿了一下,小心地捅进了锁孔之中。我们旁边三个人六只眼睛,都紧紧盯住刘工的双手。十分钟以后,刘工放下手里的工具,摇了摇头。
  “怎么样?”我焦急地问道。刘工又摇了摇头:“不出张老所料,这个锁以我们厂现在的工艺,是打不开的,非常抱歉。”我们三人对视了一眼,都是极度失望,赵颖问道:“还有什么其他方法可以打开这把锁?”刘工接过老伴儿递来的毛巾,擦了擦手,回答道:“虽然打不开,但我可以基本确认,这把锁确是失传已久的‘子午鸳鸯芯’工艺。这种极度精密的纯机械锁,现在已经失传,主要因为制作工艺太过复杂,虽然从安全角度几乎可以和目前的电子锁媲美,但因为成本太高,所以从效益角度讲是得不偿失的。听先父讲过,解放前许多富商的保险柜是用这种或者类似的工艺制作,一把锁要卖到几百块大洋。不过虽说是失传已久的工艺,要想打开它,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时间问题。”
  “那有什么方法?”我问道。刘工答道:“目前看有三个办法可以打开它,第一,既然确认是暗锁,从理论上来讲就一定会有钥匙,你们不妨再仔细寻找一下,如果真能找到钥匙,一切就迎刃而解了。”我们不禁纷纷点头。赵颖问道:“如果找不到钥匙,是否还有其他途径可以打开这把锁?”刘工答道:“第二个方案,就是由我们厂的研发科来解决,运用电子计算机技术和一些高科技手段做出钥匙,不过要是通过厂里进行正规研发,需要一笔庞大的费用,而且是否可以通过厂里的科研立项,还要看这种工艺是否值得,所以很可能即使有钱,厂里也不见得会同意,当然了,除非这笔费用可以给厂里带来足够的利润。”我们都是心头一颤,赵颖问道:“据您估计这笔费用大概要多少?”刘工答道:“少说也要几十万,所以我不建议用这种方式,不过我可以用业余时间借用厂里的设备,自己独立搞这项研发,对你们来讲,就没有费用问题,因为我也确实对这种工艺很有兴趣。不过这样时间就会很长。厂里来搞估计一两个月就可以了,我自己做的话,少说要一年的时间。”我们点点头,都觉得虽然时间会拉得很长,总比没办法要好,赵颖又问道:“那么您说说第三种方案?”
  刘工答道:“另外一种方案,就是找到这两类人中的任何一类。”我问道:“哪两类人?”刘工笑道:“第一类就是盗窃高手,解放前的盗窃高手,除精通各种盗术以外,必是精通各种开锁术,不过能打开这种锁的必是身怀至少高于二十柱绝技的高手,这种高手全国不会有几个,而且这样的人‘文革’时恐怕早就绝迹了。”
  前面讲过,所谓“柱”,类似当今围棋所讲的“段”,是判别一个盗窃高手开锁功夫高低的准绳。关于这一点,我还是从赵颖的转述中得知。祖父在传授赵颖开锁技巧的同时,也给她讲述了一些锁术术语的来源。中国自古有“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的说法。而在这三百六十行之外的邪行——盗窃这个行当里,也曾是高人辈出。这些高人所掌握的绝技,最主要就是“锁术”和“扒术”两种。“扒术”指的是偷窃的技巧,而“锁术”便是不用钥匙开锁的技巧。以今天的眼光来看,当时的开锁和扒窃技巧甚至可以说是一门艺术。拿“扒术”来说,在掌握了诸多艰苦的基本功以外,不但要心细、胆大、眼明、手快,更主要的还要巧妙地转移别人的注意力。要想练成一个扒窃高手绝不是简单的事,确实要经历一系列艰苦卓绝的训练。就如我们今日的钢琴演奏训练,要经过诸如拜厄,车尔尼599 、849 、299 、718 、740 ,肖邦练习曲等一系列专业教材训练,才有可能达到钢琴演奏比较高的境界。
  “扒术”训练要从指力练起,指力有三关:“碎炭”、“碎栗”、“碎石”,也就是要凭食指中指和无名指三指的力量,捏碎木炭、核桃之类的坚果,甚至是石头。当然,这仅仅是传说,并没有人真正见过。过了这三关之后,就要进行准确性练习:“悬铃”,即悬空挂一块极其光滑的圆石或肥皂(当然是发明肥皂以后),两侧分别挂一个铜铃,要练到快速取走圆石而铃铛不响。铃铛的距离会随着技巧加深逐渐变近,最后近到和两指再加上圆石的宽度相仿。练到这个境界,才会进行“沸水取物”训练,也就是我们常听说的“开水夹肥皂”,如果能在极短时间内将极其光滑的物体仅用三指的力量从沸水中夹出,而手不烫伤,就算练成了。
  不过以上种种训练都是所谓“死”训练,因为扒手们在真正偷窃中所面对的,是不断活动并且有感觉、有警觉的人,因而真正完美的偷盗要求更高。所以“扒术”的最高级训练,是用一个木头人来进行的。这个木头人全身关节和活人一样是活动的,木头人挂在半空,穿着和常人一样的衣服,身上绑上一枚铜铃,扒手要伸手在木头人的衣服各个口袋取出物品,而铃铛不因晃动出声,这便达到所谓“一铃”的境界。真正的高手,要从“一铃”练起,最高可练到“七十二铃”,也就是说在木头人身上绑七十二个铜铃,偷走东西而铃铛不响。这种神乎其技,对于“扒术”来讲,实在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根据传说,只有在前清乾隆年间,杭州扒手的大龙头“神偷”贾三曾经练到七十二铃。即使是清末民初名满京津的大盗“燕子李三”,据传在“扒术”方面也只练到四十八铃而已。
  至于“锁术”训练,虽然同样艰苦,却没有“扒术”这么多名目。根据锁芯里锁柱多少,配合特殊的训练工具,再加以配套的练习法门,从“一柱”开始,最高可练到“二十四柱”,到了这种境界,普通的锁已经没有什么开不了的了。然后是针对三种工艺极其复杂的特制锁“子午鸳鸯芯”、“对顶梅花芯”以及“天地乾坤芯”的特殊训练。这三种类型的锁,一种比一种工艺复杂,据祖父对赵颖讲,只有在康熙年间,曾经有一位高手可以不用钥匙打开这种最复杂的“天地乾坤芯”,而这位高手却不是一位盗窃高手,而是一位锁匠。很显然,时至今日,“锁术”和“扒术”都已大大没落了。根据刘工所言,祖父留下的这个红木盒子上的锁,仅仅属于类似“子午鸳鸯芯”的工艺,开锁专家就已无法打开。
  想到这里,我不禁暗暗摇了摇头,继续听刘工说。“至于第二类人,就是解放前的制锁高手。所谓‘制锁必能开锁’,虽然锁匠的开锁速度远比不上盗窃高手,但以他们的开锁技术,打开这把锁应该没有问题。据先父讲,制锁匠人自古便有‘南张北谭’的说法。所谓‘南张’指的是苏州张家,世袭制锁。而‘北谭’指的是北京谭家。不过不知道什么原因,谭家在清朝雍正或道光年间由北京迁到东北沈阳,但从清末就没落了,目前已经没有什么消息。我家就是北谭的一个分支,由于是异姓,没有得到真传。而且先父又一直认为‘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所以并没有传授给我什么绝技。我后来考上大学,主修机械,最后又做回了老本行,也是天意吧。如果你们有机会到苏州的话,可以打听一下‘南张’的后人,我认为这是目前最可行、最快捷的方法。”刘工这番话,使我们又燃起了希望,于是详细问起如何寻到张家后人。可惜刘工也没什么特殊线索,只是说,解放前张家在苏州开的“张氏锁行”,名气颇大,可以从这里下手。
  辞别了刘工出来,赵颖道:“虽然没有能够打开这个盒子,但也不虚此行,至少找到了点线索。第一,既然确定是把暗锁,就可以找一下是否会有钥匙;第二,我还可以通过公安系统的关系,打探一下苏州张家的情况,两边一起努力。”我和高阳都表示同意,我们两人也可以再利用手里的线人,查询是否还有其他解放前的制锁高手在世。
  接下来的一周,三人分头寻找线索。其间我也仔细到东四的老宅寻找钥匙,但没有结果。开影楼的老三问我们事情进展得如何,我把大致情况与他讲了,老三也是好奇心很强的人,非要看看盒子的样子。在我家看过盒子以后,老三建议我找个懂古董的人看看,如果能够查出盒子的出处,说不定对打开它很有帮助。我一想不错,于是问老三是否有这方面的路子。老三没有上过大学,高中毕业后一直在社会上混,所以路子很野。第二天老三打来电话,说是他大哥的一个朋友,叫瘸三,在潘家园一带混得很开,专门做古董生意。
  我和赵颖在潘家园旧货市场见到这个古董贩子,之所以叫上赵颖,除了我们的特殊关系,还有一个更主要的原因,赵颖是警察。她在警校的时候曾是警校散打亚军,寻常五六个大汉不是她对手。潘家园一带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而且我很清楚,这个盒子绝对价值不菲,我一个人去会很不安全。
  仔细看过盒子后,瘸三说他也看不出来历,单从做工看,价值至少不低于二十万,如果要进一步了解,可以见一见他师傅。我再一次重申这个盒子不卖,他说没关系,买卖不成仁义在,他们这一行经验更重要,如果他师傅能够看出个来龙去脉教给他,比挣几万块钱一点不差。我见此人豪爽,而且又有赵颖这个警察在旁保护,随他来到了他师傅的家里。
  潘家园旧货市场旁边是一大片平房,胡同密密麻麻像蜘蛛网,住着全国各地倒卖和收购旧货和古董的商人。瘸三在前面一瘸一拐地带路,不时地和操着各种口音的人打着招呼。转过几条胡同,我们在一个老式四合院里见到了瘸三的师傅。这是一个七十多岁的干瘦老人,我们进来的时候,老人正在院子里的躺椅上闭目养神。说明了来意,我取出盒子递给老人。老人接过盒子以后,用放大镜前后左右看了足足二十分钟,然后闭上眼睛沉思了很久。我和赵颖都焦急地在旁边等待着。终于,老人说话了:“这样的盒子,我也是平生第一次见到。”
  “那么这盒子有什么典故?”我在旁边焦急地问道。老人又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虽然我也说不出此盒的具体典故,但从上面所雕刻的花纹,我可以断定,此盒出自高丽匠人之手。”
  “高丽?”虽然刚刚见到这个盒子的时候,我也觉得上面雕刻的人物服装有点怪异,但是从未想到竟会是高丽人。老人接着说:“此外,根据盒子上面所刻的图像,我可以判断出这个盒子制作于丰臣秀吉攻打高丽之后的那段时间。”
  “为什么?”我问道。老人笑道:“上面刻的将军出征图,应该是高丽大将李舜臣击败丰臣秀吉的著名一仗,大韩海峡之战。另外,还有一个线索,”老人指向盒盖上面一处,“图画里的士兵,有的手里拿的是火绳木仓,这应该是缴获日本部队配备的武器。根据史料记载,当时日本部队配备的就是火绳木仓。”果不其然,图画上面一些士兵手里除刀剑以外,还拿着类似十八世纪毛瑟木仓那样的火绳木仓。我不由点了点头,老人所讲高丽这段历史,我也略有了解:丰臣秀吉于公元1590年当权,两年后派兵进犯高丽。丰臣秀吉的部队配备的就是图上所刻的高丽兵不熟悉的火绳木仓,所以日本人在两周内便打到汉城。高丽宣祖和王子们逃到北方各道,呼吁明朝皇帝协助抗击进犯日军,之后高丽李舜臣将军在大韩海峡指挥了一连串战果辉煌的战斗,给日本人以沉重打击。其中最著名战役大韩海峡之战,就发生在公元1592年。也就是说,这个盒子的历史应该不超过四百年。
  辞别老人出来,瘸三把我们送出胡同口,临走的时候塞给我一张名片,说是以后有什么古董尽管找他,如果想卖的话,会给个好价钱。虽然知道了盒子的来历,但是对于打开盒子并没有什么太大帮助。朝鲜虽然不远,但毕竟是外国,看来从盒子来历这一点下手,暂时是走不通的。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分头行动,由高阳通过我们的线人打听苏州张氏后人的下落,我和赵颖则分别在北图以及公安部计算机系统里查询有关记录,看是否可以找到这个盒子的来历,另外还有苏州“张氏锁行”的资料。高阳打听小道消息的功力果真不同反响,我和赵颖还没有半点头绪,他的线人已经查到很重要的线索。根据线人的资料,苏州“张氏锁行”在1957年公私合营以后,被合并到苏州市仪器仪表厂,当时张家惟一的传人张廉诚也留在了该厂。知道这个消息以后,赵颖利用在公安系统的关系,迅速联系到她在苏州市公安局的同学,不负众望,第三天,我们拿到了张氏后人的第一手资料——张廉诚在1957年公私合营时是三十二岁,于1980年提前退休,由独子张德祥进厂顶替,张廉诚于1990年去世,其子张德祥三年前下岗,在寒山寺市场摆了一个修锁配钥匙摊位。此外,赵颖的同学还提供了张德祥的详细地址。
  资料搞到手以后,我们足足兴奋了半天,然而马上想到一件麻烦事,那就是我和高阳正在跟踪一个北京吸毒人群的案子,而赵颖前一段的案子也还没有告破,我们三人没有一个有时间去苏州。犹豫了几天,我找到社长碰碰运气,试图向她请两天假,但被严辞拒绝,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社长正告我下期刊物的重头戏就是我和高阳这篇跟踪访问,要是搞不好,小心我的位置。一时又走不了,于是我一方面加紧工作,同时试着给张德祥发了一份特快专递,也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在信中我详细讲述了找他的原因,以及那个红木盒子暗锁的情况,当然,我也忘不了把对他家族曾经的辉煌以及我对他们家族如滔滔江水般的敬仰着实吹嘘了一番。
  一周后,我和高阳的专访如期刊登,反响强烈。刊物发出的第二天,社长把我叫到办公室,出乎意料,她并没有夸奖我们的工作成绩,而是开门见山地问我上周找她请假到底有什么事。我并没有瞒她,把这些天遇到的事情以及为什么要去苏州告诉了她。社长没有说话,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请柬递给我,说道:“这个周末你去趟苏州吧,给你三天时间,把这个采访做了,食宿全部报销。”我接过请柬,是一份苏州苏绣博览会的邀请函,时间是下周一,不由得心头狂喜。这种小case,用不了半天就可以搞定,明明是奉旨旅游。
  出了社长办公室,前台的小吴打电话让我去取信,是苏州寄来的,拆开一看,居然是张德祥的回信,信中老张对我在信中对他家族的崇敬表示感谢,并且说我描述的锁应该就是“子午鸳鸯芯”工艺,只是结构上可能有些变化,他开启起来应该没有问题,什么时候有机会到苏州他一定帮忙。真是双喜临门!
一启古盒
  我没有耽搁时间,打点行装,周五晚上与赵颖匆匆话别,登上开往苏州的列车。
  下了火车已是第二天下午四点多,我匆匆找到宾馆住下,收拾停当后,拿着张德祥的地址找前台问讯。老张家原来就在寒山寺附近,离我住的宾馆不远,谢过美丽的前台小姐之后,我徒步向他家走去。
  苏州我是第一次来,街上行人和车子很少,偶尔走过一两个年轻女子,在北京也算绝色美女了,但她们脸上看不出半点北京漂亮女孩那种趾高气扬的神情,自古苏杭出美女,果然名不虚传。经过寒山寺时,寺已静园,钟声响过,一片安逸恬淡的感觉,枫桥周围只有稀稀落落几对外地情侣在拍照,旁边立了一块古碑,我上前细看,是清朝俞樾补书唐张继《枫桥夜泊》诗,字体遒劲飘逸。我在旁边小摊花十块钱买了一张碑拓,然后信步向老张家走去。
  老张家在枫桥旁边一处大杂院里,胡同七弯八拐,问了好几次路才找到。院子里到处是后来搭建的临时房,拥挤得像沙丁鱼罐头,一群七八岁的小孩在院中很小的空地上玩耍,见到陌生人,都好奇地停下看着。我叫住一个从旁边跑过的小男孩,问他张德祥叔叔在哪个房间,小孩伸手指处,房门正好打开,一个中年男子笑着问我道:“我就是张德祥,你应该是北京来的吧?”
  老张把我让进屋子,只见不到十平方米的小屋里,惟一的电器是一台国产十四英寸黑白电视,看来老张家境十分拮据。老张看样四十多岁,一脸风霜,粗手大脚,一看就是长期从事手工业的样子。我的到来让老张很高兴:“我这里平常少有客人,除了每年暑假孩子从外地回来,你也算稀客了。”寒暄了几句,我直接切入正题,从包里取出红木盒子递给他。老张戴上花镜,拿起盒子细细端详,过了一会儿,肯定地说道:“没错,这锁确是‘子午鸳鸯芯’工艺,但稍有不同,我也是多年不上手开这种锁,但应该没有问题。”
  听到老张表态,我非常兴奋,自告奋勇给他打下手。按老张要求,需要先制作一对极薄但有韧度的开锁工具。我突然想起,前些天刘工把制作好的两件工具送给了我,这次在赵颖提醒下,我也带来了。我从包里取出那对薄钢片递过去,老张看了看,说这两件东西可以用,但形状要稍作修改。他画了图样,然后我们两人轮番上阵,将那对钢片用砂轮打磨。由于钢片硬度很高,我们足足忙了一个小时。
  手里忙着,嘴上不闲,老张向我聊起锁具的历史,从老张的介绍中我才得知,中国锁具果真博大精深,光是分类就有许多种方式。总体上,锁的形式可以分为“外锁”和“内锁”,就是我们俗称的挂锁和暗锁。其中以暗锁更为高深,祖父讲述的几种锁芯工艺就都属于暗锁。而一个锁行水平的高低,也完全取决于其暗锁制作水平。解放前流传的“南张北谭”,均是以暗锁制造闻名大江南北。
  除此以外,按照锁芯内部构造,又可以分为“簧片构造锁”与“文字组合锁”两大类。其中簧片构造锁又分“广锁”、“花旗锁”、“刑具锁”及“首饰锁”四种,多为横式锁具,多用于门、柜、箱。广锁俗称“绍锁”,民间也叫“横开锁”、“撑簧锁”或“枕头锁”,大多为铜质,正面呈凹字状,端面是三角形与长方形的组合,也就是我们在电影《十五贯》里见到的那种铜制挂锁。而花旗锁是专指用于柜、箱、抽屉等的簧片结构暗锁。首饰锁则是装饰用的金属锁,多为金银材料所制,用链条串好挂于颈项,有如意、鸡心、元宝、花和动物等造型。锁表面刻有精致花钫图案,以及福、禄、寿、喜、长命百岁、如意吉祥等字样。除此之外还有刑具锁,又称人身锁,用以锁铁链、木枷的铁质锁具,是专门对付犯人之用。
  而文字组合锁类似于今日的密码锁。呈横式圆柱体,轴心排列着数只同样大小的转轮,转轮表面蚀刻着同样数目的文字,连着圆柱体的两端是两根直立的柱子,柱子上连结一根锁梁。当所有转轮的文字转到一定位置,且文字形成特定的字串,锁就可以开启,使用不需钥匙。文字组合锁转轮数目多为三至七个,几个转轮即称为几环锁。但和当今密码锁不同的,是其密码不是用数字组成,而是用成语或七言绝句组成:如“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木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只要在锁的某一特定位置,对上诗中七个字,便能将锁具打开。更机关更为精巧的组合锁,有类似于华容道的机关装置,需要把杂乱的图像拼接完整,锁具方能打开。
  而在所有分类方式中,最为有趣的分类方法是“明锁”和“隐锁”,上面讲的锁都为明锁。明锁明锁,顾名思义,是能看出来是把锁的锁,也就是能够找到开锁机关(锁孔、文字组合或者拼图)的锁。而隐锁却是最有趣味性的一种锁,因为乍一上手,根本就无法找到开锁的机关在何处。比如在锁的某个部位设有“暗门”装置,一般肉眼看不出来,必须在锁的某个特定部位,用两把钥匙中的其中一把(这种锁都有两把或两把以上的不同用途的钥匙组合使用方可打开)顶开暗门,才会露出开锁机关。
  另一种隐锁,叫做“迷宫锁”,虽可以轻松找到锁孔,但其钥匙和锁孔之间的配合又如我们过去所玩的九连环装置,钥匙轻易伸不进锁孔。如果不谙窍门,很难在三五分钟内将锁打开。真是“一把钥匙难开一把锁”,这种锁是运用几何原理、物理结构和逆向思维设计而成,好似“天门阵”一般,使人难以入阵。五十年代上海展览会中国锁展,许多观众试开“迷宫锁”,整个展览的三天之内,竟无人在五分钟之内将锁打开,其中机关可谓巧夺天工。
  边聊边干时间过得很快,一个多小时以后,两把特殊形状的开锁工具打制完毕。老张用抹布将两件钢片擦净,擦了擦汗,然后将盒子拿到桌上,戴上老花镜,扭亮台灯,终于开始了我盼望将近一个月的工作,开锁!
  钢片伸入锁孔一刹那,老张聊天时脸上一直的笑容一下子不见了,转而成为一种异常凝重的神色。他的动作非常轻缓,几乎是一直用钢片在锁孔里试探着,很久才会稍微加力。整个开锁过程中,老张一直闭着眼睛。先前他曾经向我说过,开锁的过程,除了伸进锁孔一刹那需要用眼睛看,之后就完全依靠手指的感觉,要通过钢片的传递,用手指灵敏的触觉,甚至是用心,去感觉锁芯里面的结构。
  五分钟以后,老张额头开始沁出汗水,可能是极度专心,又或者是无法分心,任由汗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我从毛巾架上取来毛巾,替老张擦汗。我也是出奇的紧张,口干舌燥、心跳加快。我不能不紧张,因为秘密很可能就在下一刻打开,而到现在为止,我对这个秘密一无所知。并不是妄自菲薄自己的智力,而是祖父留下的谜题实在毫无头绪可猜。不仅是我,高阳赵颖也是云里雾里,连个方向都找不着。或许就像祖父在信中所讲,他确是不愿意这个秘密有一天公布于众,而是希望这个盒子有一天会和他的骨灰盒一起,被长埋地下,永远不会再有人知道。
  转瞬又过了二十多分钟,老张手上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轻,我不敢打扰,更不敢问他进展如何。每一秒钟对我就像一年那么长。又过了大约十分钟,老张的双手一下停住,顿了片刻,然后猛然分别向左右一旋,只听“喀”的一声轻响自他手中发出。老张抬起头来擦了一把汗水,向我唤道:“成了!”
  盒子揭开出乎意料,宽大的盒子里竟然空空荡荡,只有一张短笺。我满脸疑惑,迅速打开短笺,是祖父的笔迹,惟一和以往不同的,这一封信是用钢笔书写,所以笔迹异常工整,只见上面写道:
  
  小伟:
  能够看到这封信,说明你已经发现祖父留在檀木箱夹层中的秘密,并且已经成功打开了红木盒子第一层,看来,这一切都是天意。
  “什么,第一层?难道红木盒子里还有第二层?”我伸手抄起桌上的红木盒子。足足五分钟时间,我将整个盒子里里外外详详细细打量了几个来回,竟没有找到任何机关。只见盒子正反十二面,包括盒盖的内侧,均是平平整整,连个接缝都没有。但惟一让我感觉奇怪的是盒子很浅,浅得和高度不成比例。老张见到我的异动很是诧异,问道:“怎么?盒子有问题?”我愣了半晌,才答道:“盒子还有夹层。”
  “什么?给我看看!”老张不由得叫道。我将盒子递给老张,说道:“祖父信中说到,我们打开的仅仅是盒子的第一层。”老张接过盒子,开始详细检查。我又拿起祖父的短笺,只见下面写道:
  既然是天意,我不再阻拦你继续进行,任何谜底最终都应该有人揭开。但在你即将打开盒子第二层和第三层之前,有一番话我必须提醒你,知道这些以后,是否需要继续探索下去由你自己决定。
  盒子打开,将会使一件完全超乎思考和知识范畴的秘密揭开。整个事情的诡异困扰了我六十多年,而我最终我也未能解开谜底。不过如今已近二十一世纪,科学已远非我年轻时的模样,所以你可能较容易找到答案。但你必须要答应我,就是在不能够运用科学方法将这件事情完全解释清楚前,不要将此事公布于众,因为这样可能会引起极大的恐慌。
  此外,还有另一件事情你需要知道,这也是我要提醒你的。这件事情的调查,可能会有极大的凶险,这也是祖父实际上并不希望你继续进行的原因,但我知道你自幼就是一个探索心极强的人,所以做与不做,全由你自己做主。
  肖剑南
  一九九五年十二月
  这封信看完,我不由倒吸一口冷气。盒子的秘密远在我想象之外,如此大小的盒中竟然藏有三道机关,而祖父竟丝毫没有提及开启方法。第一道机关几乎让我心力交瘁,我不知道后两道机关的开启还有多少曲折的路要走。其次,祖父信中并没有解释上一封信讲的“烟消云散”是什么意思,如果这也算一道机关,整个盒子至少有四道机关等待开启,而我们现在所走的,仅仅是“万里长征第一步”。而最后一点,也是最让我冒冷汗的,就是信里提到的凶险,祖父信中并没有多写,我也就更无法估计继续探索下去会面临什么,难道会是生命的代价?
  祖父为人我十分了解,一生言出必果,从不开玩笑,既然信中提到“凶险”二字,一定所言不虚。祖父很清楚我的职业,记者工作调查中遇到的危险也绝对不少,既然祖父在信中提醒“凶险”二字,一定不是一般的“危险”。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犹豫,并不是打退堂鼓,只是做我们这一行对危险的特殊本能。我隐隐约约感到,事情会远比我们想象的复杂甚至艰难万倍。沉思了半晌,我暂时做出决定:无论怎样先把盒子打开,看清里面的东西以后,再决定是否继续进行下去。想好以后我抬起头来,只见老张还在细细地审视那个盒子。
  我对老张道:“祖父在信中写道,盒子共有三层。”听到我的话,老张一愣,但没有抬起头,而是伸手推了推老花镜,沉吟了一会儿,他伸手指向盒子的内侧底部,说道:“你看看这里。”我顺着老张的手指方向望去,是盒子内面的底板,仔细看了看,没见有任何异常。我抬起头来,用目光询问老张。老张没有直接回答我,自顾自说道:“我发现两处疑点,第一,整个盒子厚度我刚才量了一下,是三十五厘米,而盒子里面仅有十五厘米不到,这就说明盒子肯定有夹层。”这一点刚才我也注意到了。“第二点,”老张接着说道,“你再仔细看盒子底板。”这一次我又仔细观察了一番,还是什么也没发现,我困惑地向老张摇摇头。老张将盒子递过来,说道:“你对着灯光换几个不同角度再看看?”我伸手接过盒子,对着灯光不断变换角度,果然,当盒子转了九十度后,细看之下才发现盒子底板确有不同,在盒子左下角,若隐若现出现了两道细细的缝隙,用肉眼几乎难以分辨,而这两道细缝,与盒子两边恰恰构成了一个四边形。
  “答案就在这里!”老张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这里应该有一个‘隐锁’暗门装置,因而我们在外面是看不到锁孔的。”老张说完,从工具箱里拿出一个类似改锥的东西,在两道裂缝的交点处轻巧地一顶,“喀”的一声轻响,两道裂缝与底边构成的四边形铁板“啪”地弹开,露出三个梅花形排列的锁孔。锁孔外形与盒盖上的如出一辙,孔隙也如头发丝般粗细,惟一不同的是锁孔数量由两个加到了三个,排列方式也很奇怪。举个例子,如果拿一朵梅花来说,梅花最上一片花瓣和最下两片花瓣位置上,每个位置各一个锁孔。
  从暗门打开那一瞬间,我就注意到老张的眉头一下子锁了起来,明显陷入了沉思。“怎么样张师傅,可以打开吗?”我焦急地问。老张没有回答,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刚才你告诉我盒子共有三层我就突然想到,相传花旗暗锁的全部绝技共包含三个境界:‘子午鸳鸯芯’、‘对顶梅花芯’以及‘天地乾坤芯’。而第三种技术,也只是传说,并未有人真见过,难道你这个盒子的三层,就包含了三层暗锁绝技?不过从这第二层锁的结构看,果真是‘对顶梅花芯’。”我这时候只是关心盒子是否能够打开,于是又问道:“张师傅,是否可以打开?”听到我又问,老张才突然从沉思中醒转过来,说道:“先父传授给我的手艺,只到‘子午鸳鸯芯’这种工艺,更高的工艺,先父也没有掌握。所以这第二层恐怕我也没有什么办法。”
  “什么?”我听了老张的这话,非常的沮丧,我全部的希望都在老张身上,如果他也打不开,究竟还能何去何从?老张看到我的神情,劝我道:“不要着急,事情也不是没有办法。”我叹了口气,说道:“如果您也打不开,我也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老张低头沉思片刻,慢慢说道:“还有一个人可以打开!”
  “是谁?”我一阵惊喜。老张没有回答我,只是低头沉思了很长时间,像是在回忆一段痛苦的经历,又像在决定是否要告诉我。过了很久,老张抬起头来,叹了一口气,说道:“算了,也过了几十年,什么秘密都不再是秘密了,这个人,就是我的大伯!”
  “什么?你的父亲不是单传?”根据我们的调查,苏州“张氏锁行”到老张这一代,已是三代单传,从未听说他父亲还有一个哥哥。“这件事情,也是先父临终前才告诉我的!”老张慢慢说着,像是在回忆一件很久之前的事情。
  原来苏州“张氏锁行”传到老张的祖父张贵吉这一代,已是第十八代。张贵吉一共娶过两位太太。第一位因难产很早就去世,只留下了一个男孩,也就是老张父亲的大哥,张信诚。而老张的父亲张廉诚,是二太太所生,这位二太太本是一个寡妇,嫁到张家的时候,还带了一个女儿,是个哑女。张信诚自幼聪明绝顶,尽得父亲真传,十八岁已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深得其父宠爱。而他那位哑妹宝儿,自幼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更难得的是知书达理,对继父和母亲非常孝顺,也是深得两位老人宠爱。张信诚和她自幼青梅竹马,感情很好。
  故事的结果大家都可以猜到。两人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死活不肯接受家里安排的婚事,逼问之下,才道出两人的真情。真情道出,张老爷子先是大惊,继而大怒,无论如何不肯同意这门婚事。猜想原因有二:一是两人虽无血缘,但毕竟是兄妹,怕传出去有损张家名声,第二,张老爷子虽然喜欢这个养女,但认为她毕竟身有残疾,希望能够给这个宝贝儿子寻找一门门当户对的婚事。张家乱成一锅粥,张信诚拿出自由恋爱的新思想试图说服父亲,而张老爷子则搬出古训,两人吵得一塌糊涂。张信诚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去当兵打日本,几年以后传来消息,战死在战场上。宝儿知道这个消息以后,当晚就偷偷割开了自己的手腕,被发现的时候,早已香销玉殒。张老爷子在这双重打击下,没有多久就故去了。临去之前,也没有来得及将家传绝技全部传授给自己的二儿子,也就是老张的父亲张廉诚。
  这件事情在张氏家族一直讳莫如深,谁也不愿提起,而老张的父亲直到临去世前才将这件事情讲给他。直到几年以前,老张接到一封从台湾寄给他父亲的书信,才知道大伯当年并没有死,而是随军到了台湾,一去就是四十几年。其后不久,大伯自台湾回来探亲,就没有再走,在当初埋葬哑女的地方搭了一栋小屋,从此就住在那里。
  老张讲完,又是沉默许久,我更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不可否认,尽管这类才子佳人的故事在小说电影中听到看到过甚多,但亲自听一个人向你讲述一件真实的故事,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虽然我自认感情不够细腻,但还是完全被这件发生在很久以前的真实而凄美的爱情故事打动。我甚至不能想象,数十年前那个晚上,当宝儿切开自己手腕,看着自己的鲜血一滴一滴流出的时候,她的心里面到底会想些什么?据老张讲,她被发现的时候,眼睛睁得大大的,依旧面目如生,浑身上下没有沾染一丝血污,在她那被切开手腕的手里,紧紧地攥着一张纸,上面题着一首没有写完的诗句。而这两句诗,据说是他们两人在向家里道出真情之前,最后一次在一起时所联的诗句。
  我和老张都没有再说什么,过了许久,老张站起身来收拾了桌上的工具,把盒子递给了我,说道:“好了,明天我带你去见大伯,如果他肯出手,我相信所有机关都能打开!”
  当晚回到宾馆,我分别给赵颖和高阳去了电话,把事情的进展详细告诉了他们,当然也包括祖父信中所提到的“凶险”。两人听了之后都是一惊。我提出我的解决方式,就是先把盒子打开,再决定是否继续进行。他们和我的意见一致,但嘱咐我千万小心,尤其赵颖特别叮咛,盒子打开以后,无论发现了什么,一定要第一时间回到北京再作打算,千万不可擅做主张。我知道这是出于对我的关心,所以在电话里一再保证。
  挂了电话,我久久不能平静,晚上发生的事情使我的大脑皮层异常兴奋。赵颖常说我是狼心狗肺,即使看那些她会感动得热泪盈眶的情感电影,我也是如同嚼蜡,我对那些动不动就男欢女爱、生离死别,甚至哭天抹泪的故事毫无兴趣。但我不得不承认,今天晚上,我那根并不敏锐的感情神经,还是被老张其实并不精彩的叙述感动了,真实的故事震撼力远远不一样。我也很想见一见故事中的男主角,看看老张的大伯究竟会是怎样一个人。另外让我无法入眠的,还有祖父信中的提醒,我虽然没有办法猜想到他到底指的是什么,但我已经隐隐嗅到了这件事情的复杂性和困难程度应该远远出乎我的意料。思前想后,我一直折腾到天光渐亮才勉强睡着。
再启古盒
  苏州城外太湖之上岛屿众多,其中有一座西山岛,盛产水果。不知是何原因,岛上出产的水果直接食用并不好吃,做成果脯却远非其他水果可比。所以苏州果脯也算一大特产,是苏州除苏绣以外几大支柱产业之一。几年前市政府特意拨出专款,填湖修建了一条通往西山岛的公路,也是方便岛上水果运输之用。老张大伯从台湾回国以后,就一直住在这座小岛上,因为宝儿死后,就葬在这座小岛之上。
  第二天早上,我和老张包了一辆出租车来到西山岛。由于岛上果林遍布,车子无法进入,于是我付了车费,又留了司机的电话以方便回程。我和老张一起,信步向岛的后山走去。翻过一座小山,后面是一片很大的桃林,正值四月桃花盛开,花香馥郁,熏人欲醉,桃花林深处掩映着一座座茅屋,如仙境一般,我不禁想起明代江南四大才子之一唐伯虎的诗句:
  桃花坞内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卖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换来花下眠;
  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别人笑我忒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做田。
  我们在桃林中宛转穿行,崭沾┏鎏伊郑伊志⊥罚幸蛔掭菡氲姆刳!!氨Χ褪锹裨谡饫铩!崩险胖缸旁洞Φ姆刳K档馈N倚闹幸徽穑觳阶叩椒厍埃患刳P掭菔终耄厍傲⒆乓豢槭路乓皇一ā2煌谝话愕哪贡套拧澳衬持梗谀衬衬辏溆谀衬衬辍敝啵饪槭现惶庾乓皇资?lt;/p>
  勘尽三春燕子常,
  姑苏城外桃花庄;
  四十三年颜面改,
  才度香灵伴我床。
  墓碑右下角刻着一行小字:张门桑氏埋香之冢。没有落款,也没有生卒年月。我立在碑前,被这首诗深深感动,久久不能言语。过了良久,老张在旁边轻轻说道:“这前两句诗就是宝儿死时手里握着的,先父当年偷偷藏下,我前几年在先父的遗物中找到,交给了我大伯。”我点了点头,又细看了一遍这首诗,根据诗意,诗的最后两句,应该是张信诚从台湾回来以后补上的,一首写了四十三年的诗!
  我在坟前呆立良久,才到旁边桃林采了大把桃花摆在坟前,又在坟前鞠了三个躬。鞠躬之时,我听到身后有人轻轻“咦”了一声,我没有回身,依旧恭恭敬敬地把躬鞠完,转过身来,一个清瘦而精神矍铄的老人站在我身后,白衣如雪。老张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叫了一声:“大伯。”这一定就是故事的男主角张信诚了,我细细打量这位老人,只见他大约七十几岁的样子,头发已经花白,一身浆洗得很干净的白衣,眉目间尽显沧桑之色。听到老张问候,老人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转过头来上下打量我一番,问道:“你是?”
  老张解释道:“这是我一个朋友,刚从北京来,有一件事情希望大伯帮忙。”我走上前去,说道:“请老人家原谅我的冒失,刚刚经过墓前,看到碑上所题诗文,心有所感,如有冒犯,请您原谅。”老人看了看我,又转头对着宝儿的墓沉默许久,说道:“跟我来吧。”我们跟在老人后面,穿过桃林来到了他的住所。
  坐下以后,我将盒子的事情向老人讲述了一遍,然后从包里取出盒子递给他。老人看到盒子先是一愣,然后把盒子放在桌上静静地看了很久,随后打开第一层,仔细检查了老张打开的暗门,最后又关上了盒盖,陷入了沉思。我和老张都在焦急等待着,生怕老人嘴里说出一个不字。过了大约一刻钟,老人才喃喃地说道:“果真有一个这样的盒子。”听了张老这句话,我心头一愣,但没有敢插嘴,老张问道:“大伯,您可有开启的方法?”老人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抬头看了看我,说道:“先父曾向我提过这个盒子,我也一直以为只是祖上传说而已,没想到今天真的见到。”我和老张对视了一眼,老张也是一愣,冲我摇摇头,表示他不知道这件事情。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老人缓缓地说道,“苏州张氏的锁技,向来是传男不传女,即使是这样,但凡制锁绝技,也是非长子不传。”原来这种封建传徒制度,张家也未能免俗。老人看着盒子,伸手抚摸良久:“在我年满八岁那一天,拜过了祖宗牌位,先父正式向我传授张氏制锁绝技。教授之前,父亲向我讲述了一件事情,这件事情关系到张氏锁行的由来。”接着,老人缓缓地道出了一件故事:
  “自古以来,制锁技术向来以高丽国居首。虽然当时中国无论在经济、军事还是文学方面,都可称独步寰宇,但在制锁方面却更多仰赖于高丽,想是不屑于在这种小事上多费周章。当时中国的制锁技术,大半传自高丽,而高丽国几百年来更是能人辈出,不断涌现制锁方面的能工巧匠。到了宣宗年间出现了一位高人,其名已不可考,使得高丽的制锁工艺达到了登峰造极之境。此人在制锁方面有三大贡献:首先是锁具的加工精度方面。其时的制锁工艺虽可称巧夺天工,却也由于加工精度不够,但凡结构复杂的锁,往往尺寸巨大,甚为笨重。而在锁技中最为复杂的,莫过于花旗暗锁,由于是暗锁,尺寸就不宜过大,所以当时的暗锁制造工艺大受限制,这位高人的发明,无疑成了制锁行业的福音。第二大贡献是在暗锁制锁工艺方面。当时的制锁工艺,在暗锁方面只到‘子午鸳鸯芯’工艺,而‘对顶梅花芯’也只停留在理论阶段,由于加工精度不够,当时制造的‘对顶梅花芯’锁具尺寸异常巨大,根本无法作为暗锁。由于加工精度的改良,此人不仅将‘对顶梅花芯’工艺的锁尺寸大大缩小,而且还发明出一种形状更为精巧、结构更为复杂,当然,安全性也更高的暗锁工艺——‘天地乾坤芯’,传说此种工艺是在锁芯中还套有锁芯,一共三层,没有钥匙,如果不是受过专门训练,根本无法开启。”
  听到这里,我不由得心中升起疑问,如此复杂的暗锁究竟有什么用?暗锁是用来锁柜子、盒子之类的东西,盗贼只要用外力劈开不就可以了么?难道仅仅是对锁匠高超工艺的一种炫耀?我没敢插嘴,只听老人继续讲道:“此人的第三点贡献,就是在类似于今日所讲的自毁装置方面。”听到这里,我不禁一愣,一下子想起祖父第一封信里的“烟消云散”,难道指的就是这一点?只听得老人接着说道:“当时最高级的暗锁,是专门用在一种特殊的盒子上,这种盒子的特殊用途,就是用来存放极为机密的文件,诸如遗嘱、情报等等,自然需要极为安全的暗锁。然而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想要偷盗的人,总有办法将盒子打开,最不济的就是直接将盒子劈开。针对这一点,此人挖空心思,结合了他在加工精度方面的手段,制作出一种精巧的刀具,佐以弹簧等机关,安放在盒子之中,一旦盒子受到巨大外力的打击,刀具就会自己启动,将盒内文件全部绞碎,让盗贼无迹可寻,内中所藏秘密,也就永远不会泄漏出去。”
  听到这里,我一下子明白了祖父那句话的含义,同时也不禁冒出一身冷汗。来的路上我还曾想过,若是这次再不能将此盒打开,我就要想办法撬开,以我的好奇心之强,能忍到现在,已是着实不易。若不是有祖父信中的叮嘱,我恐怕早就这么干了,真是好险。这时我又想到了在潘家园瘸三师傅的那段话,难道这个盒子竟是出自于这位高丽匠人之手?
  果不其然,只见老人用手指了指这个盒子,说道:“这个盒子,如果我没有猜错,就是出自此匠人之手。据传说,此人作出如此三项发明之后,正逢日本进犯高丽,高丽大将李舜臣将军在大韩海峡击败进犯日寇,举国欢庆。于是此人集合当时最高的制锁技术,穷其全部精力,制作出一对当世无双的暗锁宝盒,并请当时高丽国著名的雕刻匠人,在盒顶雕上李舜臣将军在大韩海峡之战中的著名的两场战斗场面作为纪念,做好之后,就将此盒敬献给了高丽皇宫。这两个盒子的制作,可谓巧夺天工,集合了当时在暗锁制造方面的最高水平。每个盒子共三层,第一层是‘子午鸳鸯芯’,第二层是‘对顶梅花芯’,而第三层,就是‘天地乾坤芯’。而其中最为精巧的,就是第三层,装有复杂的机关及刀具,任何外力试图强开第三层,都会触发机关,启动刀具装置,将其中所藏之物绞得粉碎。”
  听到这里,更证实了我心中的猜测,不由得暗叫好险。老人继续说道:“高丽国一向崇尚制锁高手,宣宗皇上得到这两件贡物,更是龙颜大悦,视为珍宝,并对此人大加封赏。此事很快传遍朝野,而这两件宝物,甚至连中土也有耳闻。那一年皇太极攻打宁远未遂,于是领兵远征高丽,高丽国大败。于是高丽向金人称臣(当时还不叫清),年年纳贡。这第一年的贡物里,皇太极就指名要这一对盒子。高丽国只好将这一对宝物送至盛京,也就是今天的沈阳。为了向金人展示宝盒启用之法,这位制锁高人也随队前往。当时连年战乱,百姓流离失所,盛京的街上也到处是流浪的孤儿。这人在临走之时,收养了两位孤儿,一个姓张,一个姓谭,并带到了朝鲜收为徒弟,传授他们制锁之法。”
  听到这里,我心中一惊,暗道:“一个姓‘张’,一个姓‘谭’,难道就是后来所说的‘南张北谭’?”果然老人说道:“多年之后,这两位孤儿长大成人,手艺也已学成,不愿继续留在高丽。二人回到中国,分别在苏州和北京各开了一间锁行,就是后人所说的‘南张北谭’。其中那位姓张的孤儿,就是我的先祖。不过非常遗憾,由于天资原因,这二人都未学到‘天地乾坤芯’绝技。”我果然猜得没错,转头看了看老张,他也一脸诧异,看来这件事情也是第一次听说,很可能老张的父亲也未曾得知此事。老人用手抚了抚盒子,叹道:“自从这一对宝盒入了清宫,就再也没有消息了,不想今日在这里遇到,总算完成了先父的心愿,也算是天意。”我这时实在是忍不住了,问道:“老人家,那么这个盒子是否可以打开?”老人又将盒子抚摸良久,才答道:“这第二层暗锁应该没有问题,但是第三层不好说,只能打开来再看。你们稍坐片刻。”说罢,老人转身进了里屋,片刻,提着一个工具箱走出来。看来老人家这些年在台湾,手艺并没有丢。老人从箱子中取出几件形状怪异的工具,老张赶忙过去打下手。
  我也插不上手,只好在旁边干坐着。老人一边开锁,一边向老张讲述其中技术和开启的法门,老张不断点着头。看来在老人家的心里,所谓的传男不传女,非长子不传绝技的老皇历,早就已经不存在了。老人的技术果然出神入化,不到十分钟时间,随着“喀啦”的一声轻响,第二层盒盖“啪”的一声弹了起来。我抢步上前,只见第二层盒盖下面,赫然是一摞书信!
  说是一摞,实际上只有三封,只是由于每封信都很厚,看起来像是很多。我拿起第一封,信封已经发黄,可见年代久远。信封上龙飞凤舞写着几个毛笔大字:
  大哥
  肖剑南启
  看了这几个字,我不禁皱了皱眉头。祖父生前最不喜与人称兄道弟拉帮结派,我小时和几个伙伴学着武打电影的情节结拜兄弟,被祖父知道后,还被训斥了一顿。祖父并没有兄弟姐妹,所以这封信的称呼已经犯了他的大忌。可不知为何,还被锁在如此机密的盒子里面。此外这几个字虽是毛笔书写,却毫无书法美感可言,毫无间架结构,但每一笔画无不力透纸背,显然写信之人异常孔武有力。打开信封,里面洋洋洒洒写了几大篇,只是每一页上字体甚大,全加到一块儿,也没有多少字。书信的字迹更是难看,文法还不通,而且尽是错别字,再加上所叙述之事无头无尾,看得我满头大汗,花了二十来分钟,才勉强看懂。信中这样写道:(其中我已作了最大可能的润色)
  剑南大哥:
  自从上次一别,已经半个多月。俺已在前几天,七月十五回到了山上。大哥你的救命大恩,俺一辈子也不会忘,虽然你不让俺跟你磕头结拜,但在俺心里你永远是俺大哥,有用得着小弟的地方,你只管说,东北这地界儿上,俺们兄弟俩跺跺脚,地也会颤一颤。
  第一批东西已经顺利运回山上,军师已经去跟老毛子谈了,估计没什么问题。此外上次俺跟你说的事情,俺是越想越怕,这事儿当时军师告诉俺之后,俺一直没跟外人讲,只有你知道,你说科学什么的,俺不懂。可是这些天怪事接二连三,先是俺们留下的弟兄被打死了一个,又有一个软骨头被俺点死,昨天俺回到山寨才知道,另外又有两个弟兄,一个在路上得了怪病,回山没两天就疯了,在俺回山之前几天突然失踪,俺们后来只在悬崖边寻到了个帽子,估计是掉到山涧里摔死了,连尸首都没有找到。另一个死得更惨,是巡逻时被雷活活劈死,见到的时候,只剩下了一堆焦炭。
  到现在,当日跟俺去办这事的十二个弟兄就剩下八个。虽然军师和俺都严守秘密,但山上已经有弟兄在私下里嘀咕了。所以那天你让俺带你再回去看看,俺没答应,就是这个原因。俺怕你出事,你是文化人,俺们都是亡命徒,反正这辈子跟小鬼子干上了,活一天是一天。
  行了,不多说了,大哥你保重。
  小弟崔二胯子
  于民国二十三年七月十九
  这封信看得我云里雾里、不知所云。首先,我并不知道信中的崔二胯子到底何许人也,因为从未听祖父提起过;另外,信的内容让我隐隐感觉后背发麻,换句话说,就是有点得慌。按照信上的日期折算过来,应该是1934年,再根据里面提到的小鬼子、东北,此人应该是三十年代东北沦陷以后,东北抗日组织中的一员。而且,根据信中的语气可以断定此人在当时的东三省,应该小有名气,很可能是一个大土匪。我又拿起第二封信,信封上的字迹如出一辙,肯定是同一个人写的。拆开一看,果然不错,只见信上写道:
  
  剑南大哥:
  兄弟最近要到北平采办些货物,想顺道拜访大哥,此外兄弟给大哥带了一件东西,是上次搞出来的一个红木匣子,当时也没寻见钥匙。俺们弟兄一直也打不开,也不知道里面装了啥,砸了又怪可惜的。上次见到大哥会开锁,就把东西给大哥带来,算个纪念吧。
  俺上回说的事情,最近山上又有怪事发生。跟俺去办事的弟兄又死了四个,而且这四个人,清一色全是自杀。现在还不到两个月,跟俺去办事的弟兄就剩下军师、老四、振阳和俺四个人。
  最近这半年多来小鬼子盘查得紧,俺们山上粮草、弹药还算充足,所以已经有半年多没跟小鬼子接仗了,这半年多山上没死过一个弟兄,但现在一个月内一连死了八个,而且都是和俺一起出去办事的弟兄。现今山上人心惶惶,有人碎嘴子说俺们是遭了报应,虽然昨天为了稳定军心,让俺毙了两个乱嚼舌头的,但大家都是人,现在俺心里头也是猛犯嘀咕,夜里睡觉都不安稳。这事俺和军师谁也没敢告诉,没准这事儿是真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落到俺们头上了,所以大哥你千万不要再追查这件事了,俺不希望大哥你也出事。
  小弟崔二胯子
  于民国二十三年八月初五
  看完这封信,我心中更是迷糊。不过一下子想到:信中所提的红木盒子一定就是眼前这一个。我原先一直以为此盒是我祖传,可能是从清宫流落民间,后被我先祖得到,传至祖父手中。照现在情形看,这个盒子应该是祖父从这个“崔二胯子”手中获得,并且“崔二胯子”也是在办一件他信中提到的“什么事情”时候得到。想到这里,又有几个疑团在我心中升起:首先,我原来一直以为这个盒子是有钥匙的,但是不知是何原因找不到了,又或者是祖父为了增加这个“捉迷藏”的难度,故意把钥匙扔掉。我在刚刚得到这个盒子的时候,也是遍查祖父的遗物,并没有发现过任何钥匙。尤其刚刚听完张老讲完盒子来历以及其中暗藏锁具奥秘之后,我更加确认此盒祖父一定有钥匙。既然“南张北谭”的先祖都未学全其中绝技,我祖父手段再高,也不可能空手打开盒子第三层机关。当然了,也可能这盒子第三层机关祖父也没打开过,不过这又有些说不过去,因为祖父既然说过秘密就在其中,如果连他都没有打开过,这不就成了玩笑?但从刚刚这封信中“崔二胯子”提到的话,明显证明这个盒子根本没有钥匙,要不然他们不会打不开。如果是这样,很大的可能就是到目前为止,这个盒子的第三层机关就从未打开过。
  如果是这样,这个盒子的第三层里到底装的什么东西?在崔二胯子两封信中,数次提到那件让他很害怕的事情,又数次提到他之所以害怕,是因为和他去办事情的兄弟们,接二连三莫名其妙死去,最后又提到这个盒子也是在办“那件事情”的时候得到,那么,他们所办的究竟是什么事情?如此这般的话,在这个红木盒子的第三层里面,一定隐藏着极大的秘密,这也很可能就是祖父一直不想让我搀和进来的原因。当然,如果祖父当年打开了盒子的第三层,他就一定知道这盒子的第三层里面究竟放了什么。
  我想了一会儿,毫无头绪,于是拆开第三封信。这第三封信,我本以为也一定是“崔二胯子”寄来的,所以连信封都没有看,可是拆开这封信以后,一看笔迹,我愣住了,只见字体娟秀,是极为潇洒的行书,只见信中写道:
  剑南吾兄:
  自北平一别,至今三月矣。其间动荡非常,非一语可尽道也。
  自上次回山,不足一月,日寇大举清山,转移中不幸与日寇遭遇,战斗之惨烈,非经历之人不能诉说也。我与日寇连战三日,未能突破重围,全体将士无一生还,军师临去前郑重嘱我,此乃天谴,若可逃生,必当补报当日所图之事。最后仅余长兄及振阳与我三人,宁死不降,时弹尽粮绝,遂与敌肉搏,长兄力战数十人,终不支而死。我与振阳跳落山崖,振阳失踪,而我侥获逃生,但已重伤,幸得猎户相救,方免一死,然已终生残疾矣。
  辗转两月有余,方回长白山故里,已是苟且偷生,念及与我患难之弟兄,均赴黄泉,近日愈感日薄西山,气息奄奄,况半年之期已近,弟知不久于人世,正如军师所言,此乃天意,虽悔于当日所图之事,然已晚矣。
  故郑重叮嘱兄长,当日之事,万不可再续追查,切记切记!
  手已残疾,不便书写,故请隔壁之私塾先生代笔。
  弟知命不久矣,难与兄长再见,兄长让恩,惟思来生图报。
  弟崔二胯子含泪拜首
  民国二十三年腊月初二
  信到此为止,看到这里我才知道,这封信还是出自崔二胯子之口,只是受伤残疾才请人代笔。看完这三封信,由于没有看到祖父的回信,而且整个事件在这三封信里的叙述也很凌乱,我无法推断当时在此人和祖父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惟一可以肯定的,就是祖父在给我的两封信里提到的秘密,一定与此事有关。
  想了一会儿,不得头绪,我起身去看张老他们的进展。走到桌前,只见俩人均是面色凝重,不敢打扰他们,于是我开始细细观察盒子第三层的结构。不同于第二层的盒盖,第三层的盒盖(也就是第二层的底板),并没有暗门结构,在右下角,有一个很小的锁眼结构。让我吃惊的是,这个锁孔看起来如此稀松平常,跟我们日常见的锁孔没有任何区别,根本不同于前两层,细如发丝。我大失所望,难道这个盒子并不是张老所指的那一个?张老看到了我的表情,对我说道:“这把锁我们刚才测试过,就是‘天地乾坤芯’工艺。其制作水平实在已是炉火纯青、返璞归真。”
  张老的话让我更加吃惊,在我的想法中,“子午鸳鸯芯”是两个锁孔,“对顶梅花芯”是三个锁孔,按道理推想“天地乾坤芯”至少应该有五个锁孔甚至更多。没想到居然只有一个锁孔,而且样子如此普通。张老指着那个锁芯对我说道:“这一把,乍看和普通暗锁没有任何区别。但刚才我和德祥仔细研究,这把锁的锁孔是用最精妙的迷宫结构制成,就算是给了钥匙,如果不详细说明也打不开。”听到这里,我想起老张先前的介绍,不禁暗暗点了点头。只听老人继续说道:“刚才我们用工具探到锁芯里面,发现里面的机关着实复杂,看来能够开启的可能性不大。”听到老人的话,我不禁颇为失望,问道:“可有什么其他的办法?”老人道:“现在还不好说,这样吧,你能否将盒子放在这里,明天你再过来,如果明天我还打不开,就只能再想其他办法。”我想想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于是点点头答道:“这样也好,我这两天还不走,盒子可以先放在您这里。”跟老人定下再来的时间,又聊了几句,我们向老人辞行。回来的车上,老张向我讲了他们刚才的进展,说道整个第三层结构异常复杂,恐怕能够开启的可能性不大,我心头罩上了一层阴云。
  采访异常顺利,第二天下午不到六点,所有的工作结束,我打车接上老张,顺便在路上吃了顿饭,然后驱车又一次来到西山岛。进屋的时候,老人正在桌前摆弄着那个盒子。老张也是急性子,进门就问道:“大伯,进展如何?”老人抬起头来,叹了口气,道:“最后一层锁芯始终无法打开。”听了这句话,我心一下子沉到了底。过了好久,我才问道:“老人家,还有没有什么办法?”老人摇了摇头:“恐怕是没有什么办法了,除非……”老人说到这里,突然摇了摇头。“除非什么?”我焦急地问道。
  老人沉默良久,缓缓地说道:“除非你能够找到那位高丽锁匠的后人。”听到这句话,我的心里咯噔一下,还是要去朝鲜!记得当时我在潘家园见瘸三师傅查询盒子来历的时候,曾经动过念头,但很快被自己否决了,没想到现在还真的要去。我马上想到,到现在为止,任何关于这位高人后代的消息都没有,也不知此人的后代是在韩国,还是在朝鲜,想到这里,我问道:“您可知道这位高人以及他的后代的情况?”老人摇了摇头,说道:“具体现在的情况我也不了解。但是据先父交代,此人姓李,李家是高丽非常出名的制锁世家,若要打听,应该也不会太难。”
  我向老人道谢之后,失魂落魄地和老张一起离开老人的住所。虽然这次老张并没有帮我完全打开盒子,我还是再三向他表示感谢。知道老张家境贫寒,临走的时候我偷偷在老张枕头下塞了一千块钱。当晚我退了宿后买了一张回程车票,连夜赶回北京。
三封书信
  火车上我几乎一夜未眠,脑中思绪万千,目前盒子第三层尚未打开,虽知多想也是无益,但又不得不想。我坐的是一班临时从苏州到北京的加车,走走停停,直到第二天下午将近五点,列车才徐徐驶入北京站。出站以后,我拉着行李,由于一宿未睡,脑中兀自昏昏沉沉,忽然一只温暖的小手握住我手臂。猛一抬头,赵颖笑吟吟地站在我旁边,一头短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我先是一愣,随后又是一阵惊喜,我用手揉了揉她满头乱发,接连问道:“你怎么来了?我坐的是临时加车,你怎么知道我现在下车?不上班了?”赵颖笑道:“我请了半天假,你看你面子多大,我还给你带来个朋友。”赵颖闪过身去,高阳也笑嘻嘻地站在赵颖身后,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小别胜新婚吧,要不要兄弟先回避一下,一个小时够不够?”我笑骂了高阳一句,问道:“你怎么也来了?”高阳收起了坏笑,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两天前接到你的电话,我们也都感觉事情越来越古怪,担心你会擅作主张出什么乱子。尤其是赵颖,这几天可是想你想苦了!”
  赵颖确实比我临走前清瘦了许多,我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怜意,伸手抱住了她。
  高阳继续说道:“昨天挂了你的电话,我也是一夜未睡好,中午赵颖打电话过来,说查不到你坐的火车,我们商量了一下,就直接过来了,这不,已经等了你好几个小时。”我心中一阵感动,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再说什么。确实,见到他们两人,这几天惴惴不安的感觉缓解了许多,所谓人多胆壮。其实自从看到祖父第二封书信,我心里一直七上八下,后来又见到崔二胯子那三封书信,这种感觉更甚,人确实会对自己不了解、又是异常神秘的事件有一种天生的恐惧心理。
  高阳接过行李,我拉着赵颖,三人一起走出车站。我们在东直门簋街吃过晚饭,打了一辆车回到我位于小西天的住处。车上谁也没有提那件事情,赵颖叽叽喳喳像有无数话要对我说,先告诉我他们最近又接了一个什么样的案子,又说到他们处里的轶事,最后给我讲起了她这几天都在干什么,我听着听着,一种甜蜜的幸福感逐渐涌向心头,随着这几天的倦意慢慢袭来,枕在赵颖腿上沉沉睡去。
  一声车门响动把我惊醒,高阳在门外夸张地喊道:“小两口别缠绵了,到了。”
  我坐起身来,车子已经停在我家楼下。我伸了个懒腰,这一觉睡得真是酣畅淋漓。
  下了车,我伸手拉赵颖,她说腿被我枕麻了,走不动。我索性抱起她,一口气上了五楼。放下行李,赵颖忙着跑到厨房沏茶倒水,活脱一个小主妇。我们三个昨夜都没睡好,赵颖给我们每人沏了一杯浓茶,每人喝了几口茶,我们进入正题。
  我先将这几天的事情向两人讲述了一遍,事无巨细,深怕遗漏什么重要线索。
  虽然电话中我也向他们大致介绍过,但毕竟在电话中不是那么直接。讲完以后,我将盒中取出的信件交给两人,又从家中取出祖父留在檀木箱中的书信,这五封信,是现在为止我们掌握的全部线索。
  高阳首先将所有的书信看完,陷入了沉思。赵颖还在仔细地察看,我利用这段时间,把这五封信又从头到尾详细过了一遍。虽然这五封信我看过数遍,但这次还是一字一句地认真核对,试图找出还有什么忽略的线索。看完的时候,赵颖也低头陷入沉思。我放下手中的信,问两人道:“怎么样,你们可有什么想法?”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谁也没有说话。我又在心中将思路整理了一遍,才说道:“我刚刚又把整件事情的过程回忆了一遍,这样吧,我先来说说我现在的感觉。”见两人没有异议,我继续道:“首先,我觉得有必要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再回顾一下,这样有助于我们思考。”赵颖和高阳点头表示赞同。我接着道:“事情是从祖父去世开始,引发这件事情的序幕,是祖父临去之前被单上写的那两个字。随着后续事情的进展,我们知道了这两个字是指‘盒子’,当然,这两个字我们也有猜错的可能,不过,从目前事情的进展来看,这种可能性并不大。”
  说到这里,我用眼光询问两人,两人点头表示同意。我继续道:“而这个盒子,现在看来,应该就是摆在面前的这一个红木盒子,我们曾经一直以为它是我祖母的骨灰盒,因而一直没有找到它。之所以一直没有找到,原因是祖父的隐藏手段实在非常高明,不愧是一名杰出的刑侦专家。”
  “确实如此。”高阳插嘴说道,“古人有云,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肖老留下的第一道谜题,竟然就明明白白地放在家里的供桌上,这一点,确实是难以想到。”赵颖也点了点头,说道:“说到这里就有了第一个问题,那就是肖老在临去之前,为什么要说这两个字?他到底想告诉肖伟什么?而且根据事情后来的进展,我们知道肖老一直对是否应该让肖伟知道这件事情非常犹豫,并且,他已经对这件事情做好了安排,那为什么在他临去世前,还要写这两个字?
  老人的真正用意是什么?这是第一个问题。“我和高阳想了一下,也觉得很是费解,赵颖道:”这个问题虽然难以想清,但其实并不算是太关键,我们倒是不妨先放在这里,待一会儿再寻找答案。还是肖伟继续说吧。
  我喝了口水,继续说道:“事情发展到此告一段落,无法再追查,直到我们无意间得到祖父留下来的书信。”说到这里,我拿起放在桌上的第一封信,即祖父留在檀木箱子夹缝中的那一封。“我们可以再回顾一遍这封书信,寻找一下线索。”我将书信平铺在茶几上,三人又仔细将信读了一遍。看完信,赵颖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其实这封信中,肖老讲述了四件事情,第一是你祖母去世的真相以及他留在伪满政府工作的经历;第二,留下一个秘密要肖伟破解;而第三,就是告诉肖伟这件秘密就藏在老宅之中;至于第四点,就是我们之前一直搞不清楚的‘烟消云散’。关于第一件事情,后来看这是肖老留下的一处伏笔,我想除了要告知肖伟真相以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要给肖伟寻找盒子的线索,很简单,那就是根本不存在肖伟祖母的骨灰盒。这一点,我们当时谁也没有注意,也算是我们的疏忽。不过好在后来阴错阳差,我们还是找到了这个盒子,也算幸运。而第二件事情,就是此事是否要肖伟知道的矛盾心情,至于为何如此,我们暂时还无法全部猜到,而且也不必知道,只要答案揭晓,一切就清楚了。第三点和第一点一样,也是寻找盒子的线索,这已经没有问题。至于第四点,也就是肖老所讲的‘烟消云散’,现在我们已经知道答案,也就是盒子里面的自毁装置。不过从这一点看,我们更可以肯定我们在方向上没有错误,也就是肖老所指的就是这个盒子。而所有问题的最关键之处,褪侨绾谓飧龊凶铀忱簟!?lt;/p>
  “不错,幸亏我们一直积极寻找开锁方法,否则这个秘密恐怕早已被销毁。”
  我插嘴道。赵颖继续说:“到目前为止,肖老的第一道谜题剩下两件事情要我们去做,第一就是我们刚才说的,肖老在临终之前为什么要留下这两个字?第二是如何想办法将这个盒子顺利开启。”赵颖说完皱了皱眉,又继续说道:“不过我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情,就是肖老缺失的日记,在我和肖伟检查肖老日记时,发现里面缺失一九三一年到一九三四年这部分,除此以外,一九三四年之后的日记中,也有很多部分被撕掉了,如果那三年的日记是因为在伪满政府工作的经历而被烧毁,倒也说得过去,不过后面那被撕毁的部分呢?难道也是这个原因?”赵颖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道:“暂时想不明白,还是继续往下分析吧!”
  我点了点头,继续道:“接下来,我们费尽心机,总算找到了这个神秘的盒子,才发现这个盒子共有三层,在第一层之中,祖父留下了第二封信。在这封信中,祖父提示了两个信息,第一是盒子共有三层,第二,是指继续发掘的凶险性以及事情可能会造成恐慌。我们不妨将这封信再看一遍。”我把书信摆在茶几上,三人一起看完。我分析道:“至于第一个信息,盒子共有三层,没有什么过多可以讲的,而第二点,我们可能需要把它分成两部分,第一部分就是祖父所说的凶险性,这一点非常的蹊跷,不过从后面崔二胯子的书信来看,很可能会和那件事情有关,就是莫名其妙地死人,而第二部分才是祖父讲的神秘性和恐慌,在我看来,这一点应该也和前一点有关。”
  赵颖点头道:“这样的话,从这封信中我们又发掘出两件事情要去做,第一,就是要搞清所谓的凶险到底是什么,第二才是如何破解那段疑案。”我表示同意,继续说道:“紧接着,我在苏州城外的西山岛,又打开了盒子的第二层,这第二层盒子的打开,虽为我们揭示了部分谜底,但是蹊跷却更多了。让我们再来仔细看看这个自称‘崔二胯子’的人给祖父的三封书信。”我把这三封信并排码放在茶几上。
  看完这三封书信,我分析道:“根据这三封信的内容,大致可以推断当时发生在祖父和写信的这个‘崔二胯子’之间的事情。从信中的语气和提到的内容看,这个‘崔二胯子’很可能是当年东北的抗日队伍。据我猜想,有可能是祖父与崔二胯子一起做了一件事情,而在此事中,祖父救了崔二胯子一命。”说到这里,我皱了皱眉头,又道:“但让人费解的是,从信中看来,崔二胯子所说和他一起办事的十二个人,显然不包括祖父。”高阳道:“或者可以这样解释,肖老只是在他们办这件事情的时候,碰巧救了他们的命。”
  “这样说来可能更合情理。”赵颖点头表示同意,“但崔二胯子所指的那件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在信中,曾经不止一次提到了报应、天谴,我的分析,很可能他们当时做的,是有愧于心的事情。”
  “或许是这样,”我点头道,“但是他的兄弟接连死去,确是蹊跷。由于第三层盒子还未打开,我们只能简单地分析一下。”赵颖道:“从目前所得到的资料看,我们可以先这样设想:首先,崔二胯子当时是在做一件什么样的事情,根据他信中所提‘东西’、‘运上山’以及‘金银珠宝’,估计是和抢劫绑架之类有关系,在这件事情中,祖父救了他的命。”我和高阳都点头表示赞同,但我心头又同时产生疑问,按照祖父的性格,应该是不会去帮助土匪,因为从信中的口气看,这崔二胯子应该不是正当做事的人。
  赵颖继续说道:“此外,在办这件事的时候,遇到了另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崔二胯子将此事告诉了肖老,而肖老应该也感觉这件事情非常蹊跷,因而想要对此进行调查,但崔二胯子并不同意,应该是出于安全的考虑。不过现在可以肯定,这个盒子和当时崔二胯子所办之事有直接的关系,因为信中提到:‘兄弟给大哥带了一件礼物,是上次搞出来的一件东西,是个红木做的盒子,也没寻见钥匙。
  ‘“我插口道:”不错,这一点我也想到了,信中提到的盒子应该就是眼前这一个红木盒子,因为信中说到没有找到钥匙。“
  “如此看来,从这三封书信中得到的线索,我们目前有三件事情要办。”赵颖继续分析道,“第一件就是这个盒子的来历,如果能够比较清楚地查到盒子的出处,就容易分析出当年崔二胯子他们所做的究竟是什么事。第二是崔二胯子此人的情况,既然他当时在东北小有名气,应该不难查。而第三件,也是最重要的,当然还是如何设法打开这个盒子的第三层。不过,打开盒子第三层后,我们需要讨论一下你祖父所说的凶险。”高阳点头道:“不错,无论肖老说的是什么样的凶险,都应该和崔二胯子信中所提的莫名其妙死人有关系,只要我们谋定而后动,应该没有问题。”
  “红木盒子的事我去试一试,”我说道,“我一个朋友和故宫博物院工作人员很熟,可以去打探打探。”赵颖点头道:“好!崔二胯子的情况,此人既是东北小有名气的土匪,而且应该和抗日有关,我们可以分头去找一找资料。”高阳道:“这个我去,除了找资料之外,我们还可以寻访一下当年在东北抗联中的老战士,应该也会有结果。”赵颖点点头,接着说道:“最后,也是最难并且最关键的一件,就是要想办法打开这个盒子的第三层。”
  赵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眉头紧皱,过了半晌才道:“不过我隐隐觉得这里面有一件非常费解的事情,就是肖老究竟有没有打开第三层?”我心中猛地一震,不错,这个问题我也想过的。赵颖道:“从我们得到的资料看,这盒子第三层锁‘天地乾坤芯’,古往今来中国只有一个人打开过,就是清初康熙年间的那位锁匠,而这位锁匠姓甚名谁,究竟属于哪个门派,‘南张’还是‘北谭’,还是其他门派的高手异人,都不可考。换句话说,肖老能够打开这把锁的可能性不大。”听到这里,高阳也是一震,说道:“你的意思是,这个盒子从到了崔二胯子手中,到现在为止就从未曾打开过?”赵颖点点头,说道:“不排除这种可能,如果是这样,这盒子的第三层之中,究竟会是什么样的秘密?
  我们三人沉思良久,但没有答案,赵颖突然说:“看来去朝鲜很可能是惟一的选择!我有亲戚在韩国,可以让他们帮助查询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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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B+11 2013-03-30

ゎ. 奇闻怪谈欢迎您,多多发帖゜

赵Si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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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报 只看该作者 沙发   发表于: 2013-03-30 0
图片怎么上不去
guest.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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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 1楼(瘾年) 的帖子
没有梅花
佰·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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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报 只看该作者 地板   发表于: 2013-03-30 0
又长又蛋疼

际遇之神

奖励

买了一个鸡蛋,吃出两个蛋黄得3DB

停车坐爱风林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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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字体 看的蛋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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