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无止“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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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0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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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睁开睡得迷糊的双眼,抬头看着这个陌生的房间。
四壁都是浅浅的灰色,只有一个圆形的窗口。
每个少年的心里,都藏有数之不尽又来历不明的悲伤。
离高考还有一个星期,你走在街头,停在十字路口。对面的绿灯亮起,你止步不前。
你抬头,缓缓地转身,再转身,格子裙微微飘起。树、楼、楼间的白云、蓝天、掠过的飞鸟、此起彼伏的车流声,听觉和视觉模糊成一体。
风吹得你深沉的悲伤涌起——那些老头作家总爱模仿年轻人的悲伤,什么悲伤逆流成河,狗屁。是的,除了悲伤,少年们的体内还有四处冲撞、妄图攻击一切的愤怒。若问少年们眼中有什么是看得顺眼的?有,灰暗的天,洒落的雨,一身的泥泞,藤蔓舒展纠缠,沼泽中挣扎的人生。清冷的吉他声在你脑海里如乌云翻滚,青少年的悲伤是流淌不出的,它从黑暗的深处不断涌现,咕嘟咕嘟,咕嘟咕嘟……从少年的眼里可以看见,那早已经超过MAX的水位线。它在体内恣意侵蚀,可它永远找不到出口。那些能流成河的,大概是老头们的口水吧。
你有惧高症,但悲伤没顶的时候,你可以将自己折断一般地挂在四楼走廊的围栏上。那时候是初中,你们在走廊上看着远方,目无焦点。乌云总会从某个方向前来,即使盛夏艳阳。你们一同将自己挂在围栏上,仿佛随时会栽下去。做着同样事情的几个人里,只有你一个人是女生。从四楼到一楼,多么短暂就到尽头。而少年们的悲伤,远远看不到尽头。是以我们无法栽下去,我们只能为悲伤而活着。
转眼已经高三的最后,而初三的最后你还历历在目。
只有悲伤中的茫然是相同的。大家有着共同的目的,而那个目的使大家共同茫然。
你觉得透不过气来,只想逃离。
你站在十字路口,迟迟迈不出脚步。这时,你的眼角看到一个闪光。
镜子在路边的小店里闪烁着,也许,它知道了你内心想要逃离的渴望。
你把它摆在房间的桌面,然后走去洗手。回来的时候,它的位置从原来的侧放变成正对着房门。你怀疑是自己记错了。
你盯着它看了半个小时。那半个小时里,你什么都没想。离高考只有几天,你的脑袋已经麻木。
你用眼中的悲伤,灌满整面镜子。不知不觉,你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睡梦中,不知道哪里传来敲击声,仿似就在耳边。
你揉揉眼睛,一间空房,四周是灰色的墙壁。这是哪里?什么时候到这里来了?
旁边伸来一只秀气的手,一个面容清淡的少年,眼里有清晨的光。
少年没有笑,但在你眼里,他淡淡地笑着,如同轻点在清水中的水彩。
“这是哪里?”你问。
“镜子里。”他直白地告诉你。
你眉头紧锁,这是玩笑么?他的样子可不像。
“梅芷~吃饭啦。”妈妈的声音。
“来了。”你转身要走,却被少年拉住。
“不用去了,我们都出不去了。”
“刚才你做梦了吧?”
你努力回想,刚才确有一个梦境。
梦里,你极力地挤进一条狭窄的缝隙,要通过那阴暗的洞,到另外一个地方去。对了,梦中好像看到镜子里伸出一只手来。
“那是真的。”清瘦白皙的少年,看起来和你差不多年纪。
你闭上眼睛,以为这也是梦。
“那怎么办?我过几天就高考了啊!”你说。
少年这次真的笑了,他指了指那透入白色亮光的圆形窗口。
你抬头望去,窗口里出现一张少女的脸。你的脸。
那个“你”笑着说:“以后我就代替你啦。考试什么的我全包了。你就尽管轻轻松松地呆在这里吧。”
“开什么玩笑!”你嘴里是这样喊着,心里却好像忽然静了下来。镜子外面的你扬长而去,你还没搞清楚这就究竟是怎么回事。
少年坐在房间的一角。这间房间空空荡荡,没有床,没有书桌,没有电脑,在这里会闷死的。你更不想和个男生睡在一间房间里。那个窗口看着也不高,你于是奋力跳着,用手去抓。
几经折腾,你累了。永远都差那么一点。
永远都差那么一点。颓废像一棵树,瞬间在你体内茂盛。
就像你的人生一样,什么都差那么一点,就差那么一点。
差一点就进了重点中学、差一点就能暗恋的人说话、差一点就能赢得比赛……
你走到与少年斜对着的角落,如泄气皮球般坐下,抱着膝盖。
灰色的房间了无生气,悲伤的海洋再次将你淹没。
你埋着头,似乎能听到时间的嚎叫。
公式与各种知识点在脑海里闪过,跟着闪过的,还有你暗恋的那张脸。
房间里这个少年倒是和他有些相似。你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
“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你提问。房间里那胶着的空气缓缓稀释。
少年看向你——他真的好像那个人。你有点不敢直视。
“我自己也不清楚了,这里分不清时间。”
“哦,”你望着眼前的虚空,“那你对这里了解多少?”
“不多,”他停顿了一下,“大约是镜子作祟。”
他的语速很慢,你静静地等待他往下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镜子自身有了灵性,吸进来第一个人,那个人为了出去,就必须抓另外一个人进来交换。于是无限循环起来。”
你警觉起来:“我是你抓进来的?”
少年再次淡淡地笑了:“才不是,抓你进来的是镜子。因为我拒不出去,镜子发怒了。”
“那外面替代了我身份的人是谁?”
“镜子。可能这一次,它吸够了人,想自己尝试一下做人的味道。”
你闭上眼睛,很想骂粗话,这太荒诞。
不过在男孩子面前,你还是克制住了,怎么说也是个少女啊。
“你为什么不想出去?”
“没什么好出去的,那个世界对我没有任何意义。”男孩的脸向着圆形窗口,看着不知名的远方。
“那个……”你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来,“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个同学。”
说完我又后悔了,为什么会忽然转到这话题来?
“可能是我哥哥吧……”
这个回答实在令我吃惊不少。
“你哥哥是不是叫雷逸彬?”
少年看向你,眼神漠然。
“也许……”
你不知所措地低了低头,心在狂跳。
“我……我叫梅芷,大家都叫我梅子……”
你等着被嘲笑——这名字取得太不对时机了,现在大家一提到妹子,就会哄堂大笑,全部朝看向你。
“好听。”简短清脆。
“蕙芷是国花。”他又没头没脑地补充了一句。
你也没头没脑地感到开心。
不对不对,这时候还有更正经的事情必须问清楚。
“那这里洗澡怎么办?”你竟然问了这个蠢问题。
男孩又面无表情地盯着你看,大约20秒后,他才说:“其实我也不能确定,但我们的身体大概还在外面被另一个意识控制着。这里不需要洗澡,人不会脏、也不会饿。”
“可你在这里不闷么……”
他没回答,再次望向圆窗。
“它还会放你出去一段时间,直到你心甘情愿地让它替代你。”许久,他说。
房间里弥散着你们两人的温度,你的心跳得愈发厉害。
正当你想着还能说些什么的时候,男孩朝你走了过来,站在你面前。
你能闻到他身上清新的气味,却不敢抬头看他,不知所措起来。
忽然你像遭到电击,眼前一阵发白。
你再次张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坐在教室里。
你想移动,却发现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是那面镜子控制了你。
前方有几个同学正在谈话,王丽荣大声地对着其他人说,欧妍彤是她最好的朋友。欧妍彤虽然在笑,但你却看出她面有难色。
你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接着听见自己的声音:“欧妍彤可没当过你是她好朋友,你就别自作多情了。”
在场的人都惊讶地看着你,欧妍彤更是瞪大了眼睛。
你听到自己对欧妍彤说:“你该多谢我吧,看我帮你解决了一个难缠的人。”
王丽荣脸色很难看,而你却感觉到自己的脸正在冷笑。
王丽荣瞪着你,道:“你别信口雌黄,你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虫子。”
你放肆地笑着:“我当然不是她肚子里的虫,不过你倒是她觉得厌烦的虫子。”
王丽荣涨得满脸通红,她看向欧妍彤,没想到欧妍彤竟然把头埋到书桌里,默不作声。
王丽荣恼羞成怒:“关你屁事啊!少在这里挑拨离间!”
你又听见自己在大笑:“啧啧啧,这种心情我最能明白了。”
你将手轻轻按在欧妍彤的肩膀上,继续说:“卢苑整天像个怨妇一样缠着我,也是开口好朋友闭口好朋友的,我都快烦死了。”
你在心中对控制你身体的那股力量苦苦哀求:“求求你别再乱说话了。”
可是控制你身体的那股力量却没有停止的意思。
“每天都是她自己来找我,躲电话都躲不掉,还总是要去我家,换作你们谁都会烦啦,对不对!”
卢苑就站在你背后,气得双手发抖,她大喊了一声:“梅芷!你这个虚伪小人!”
“我虚伪?不知道谁一边跟我说王丽荣信不过,一边又和她聊得热火朝天的?你自己喜欢郭桦,又偏偏到处宣传说是我喜欢他,你知不知道你给了我多少困扰?还朋友?!”
你在内心狂喊:“够了!”可是没人能听到,连你自己也听不到。
你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走向郭桦:“其实你也蛮不错的,你应该考虑的人,可是欧妍彤哦。都快毕业了,珍惜时间。我嘛,也要去找我的那个人了。”
你的身体说完这句话,转身往教室门口走去。
“你要干什么?”你在内心喊着,“求你了,别去!别去!”
转眼,你已经站在隔壁班门口,径直地走向雷逸彬。
一切都毁了。
你坐在教室里,身体的控制权回到你手上,可挽救不了任何事情。
你能感觉到身上怨毒的目光,不止一个人。
你不敢抬起头。
(算了,本来就没有什么朋友。生出来是一个人,以后也会一直这样下去。)你这样想着。
(我一直都是这样孤独,就算不发生这样的事,也没有人能真正走进我的内心。)
有人在你旁边窃窃私语,你猜她们是故意让你听到——“她这招真狠,考试前乱了这么多人的军心。真是恶毒。”
你不想去看是谁,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你的内心此刻筑起了城墙,谁都伤害不了。
“你”竟然对雷逸彬说,你喜欢他,但是更喜欢他的弟弟。
你第一次和他说话,说话的却不是真正的你
你恨透了那面镜子,它众目睽睽地叫雷逸彬介绍他弟弟给你认识,厚颜无耻极了。
镜中男孩的声音响起:“它会在你面前摧毁你的生活,让你看到那个世界的肮脏。”
镜子可以看透所有人的内心。
你身心疲惫地回到家里,关上门,瘫软在床上。在学校痛苦地煎熬了一个下午,空气中有无形的压力,你透不过气来。
要砸了那面镜子!
你挣扎着坐起来,小圆镜不见了。
你走向爸妈的房间,它果然在妈妈的梳妆台上。妈妈正坐在它前面。
忽然你的身体再次不受控制。你走上前,依偎着妈妈,嘴里说着千般讨好的话,又是按摩又是拥抱。
“还有三天就要考试了,你可抓紧啊。”妈妈被“她”逗得很开心。
“妈,你说我这几天是不是比之前好多了?你们是不是喜欢这样的我?”
“是是是,你简直大变样了。你爸也说,你要是早这么乖多好啊。要是再考上个好大学,就更惹人疼了。”
“好,我去学习了!”
“等等,镜子还你。”
镜子被举到你面前,你看见镜子里自己那邪恶的笑脸。
回到房间,你听见自己的声音:“你看,爸爸妈妈喜欢的是我,不是你哦。你看看你多讨人厌啊。现在学校的人讨厌你,你的爸爸妈妈也讨厌你,你说,你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是啊,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每年每天,你都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思。你问过自己许多次。
现在朋友也好、暗恋对象也好,都成了敌人。
面对这个自己无法抵抗的力量,你又能做什么呢?
反正你什么也做不好。
你不想说话,内心的悲伤无处流淌。
还有三天就要高考,经过这几天的折腾,你完全没有信心可以考好。
你闭起眼睛,想起浅灰色房间里男孩的微笑,温柔明亮。
不如就去那里好了,那里有他陪伴。他的手应该很温暖。
你笑了。
你觉得身旁有人,于是睁开眼,男孩就站在你面前,对你伸出手,他在迎接你。他的脸上有着淡淡的光彩,清新得令人无限哀愁。
你犹豫再三,慢慢地伸出手去——就到那里去,和他在一起。
雷逸彬当时的声音忽然在你耳畔响起:“你说什么呢?我是独子!”
你的手又缩了回来,犹豫不前。男孩的脸色变了,他的面目顿时狰狞。
“你还不死心!这个世界没人爱你!这个丑恶肮脏的世界,到处都是牢笼,无止境的牢笼!那些肮脏的人心你也亲眼看到了,我还可以给你看到更多!”妖变的男孩吼叫着,一堆画面顿时灌入你的脑中—— 表面和善的朋友在背后恶毒的讨论、来访的亲戚那笑脸下等着你出丑的内心、长辈之间的笑里藏刀……成人的世界更加肮脏无比,你的心愈发疲倦。
“把你的躯壳给我,我可以掌控那一切肮脏。我替你活在这个世界上,你就可以轻轻松松,不用去面对。如果你不同意,我就关到你同意为止!”他死命拽住你要往镜子里去,回到那间灰色的房间去。
你明白了,只要你不是心甘情愿地献出自己的躯壳,镜子就无法真正地永久占据这个身体。于是你挣扎着,撞翻桌子上的所有东西。
刺耳的碎裂声。
趴在桌上的你猛地醒了。
小圆镜摔在地上,碎成不规则的几片。
一场梦?
你狐疑着。走出去看了看日历,离高考还剩最后一个星期。
这个梦太完整,以致你分不清目前的世界究竟是真是假,只觉头脑昏沉。
于是你走向浴室,打算洗把脸。
水珠滴滴答答落下,你拿过毛巾,轻轻往脸上按。
然后你深吸了口气,对着浴室的大镜子,凝视着自己的脸。
自己的脸,此刻如此熟悉又陌生;镜中男孩的脸,是那么清新又美好。
他真的只是镜子变来欺骗你的吗?
你又凑得更近,细细地审视着那张脸。
就这样活下去也不错。无论多悲伤,起码也是活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你想。
你看着自己的眼睛,忽然发起抖来。
那明亮的瞳孔,此刻变成一面小圆镜。那里有个背对着你的女孩,她转过头来,是你的脸。你和自己对视着,男孩忽然也在瞳孔的镜中出现,从背后拥着你。你中有镜,镜中有你。如那悲伤,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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