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流姐与赫夜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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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0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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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记得有一天——静流姐喃喃说出这句奇怪的话来。
「我不太喜欢月亮,因为曾经有过不好的回忆。」
之所以会回想起这件事,也是因为我在从医院回家的路上,看到一颗圆圆的月亮悬挂在我的头顶。那时候太阳尚未完全下山,因此月亮朦胧地高挂在黄昏的天空上是一幅相当奇特的景象。
我在这样的景色中,往山下的城镇移动。今天由于检查的关系,我没能见到静流姐。虽然已经有过好几次这种经验了,不过每碰上一次,我都一样——不对,我总是变得比上一次还要担心,心情始终无法平复。每次听到「今天无法会面」,我的心情就会变得很苦闷。
(不过——看到月亮会想起来的回忆……)
真的有那种跟月亮相关的回忆吗?我重新思考起这个问题,接着猛然想到……
(对了……说到静流姐的回忆……)
那会不会是我所不知道的、发生在静流姐住院之前的事呢?至少我不知道静流姐有过任何跟月亮有关的不愉快经验,而且我也不认为在医院里会发生那种状况……顶多也只能透过窗户抬头观看月亮。除此之外,还能怎么样呢?
(可、可是……那个回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抬头看了看月亮,突然感到忐忑不安。我不太清楚是因为月光看起来让人感觉十分妖媚、还是我的记忆显得模棱两可的关系。
静流姐是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口吻提起那件事的呢……还有,我当时为什么没有立别回问她是怎么一回事呢……这股莫名其妙的感觉形成一道疯狂旋转的漩涡,我加快脚步往公交车站跑去。
仿佛在嘲笑我的狼狈似的,只见月光在天色逐渐昏暗的天空愈来愈强烈了——
*
后来以『赫夜姬事件』广为人知的那起奇妙事件是在黄昏的竹林中揭幕的。
「啊~真是够了,开什么玩笑啊——」
满腹牢骚如此抱怨的,是一个专攻生物学的研究所学生。据说那个时候他正忙着摘取研究室实验中需要用到的香菇。平时只要走进竹林便俯拾皆是的香菇今天数量偏偏十分稀少,找了许久始终摘不到需要的份量,让他忍不住失去了耐性。
可是眼见天色都暗下来了,不打道回府也不行。更何况自己也没带手电筒出来,那附近当然也没有路灯之类的设施。
助教八成又要发脾气了吧?就在他感到厌烦不已之际,突然注意到了那个。
「……嗯?」
有一股很难形容的奇怪味道随着微风飘来。
深邃的竹林里本来就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味道。不知该说是青草味还是直扑鼻腔的刺激味,总之跟一般人对大自然清新空气的印象有一段相当大的落差。闻起来相当强烈。或许有人会将它称之为舒畅的香气吧。不过,他并不觉得那是如此讨喜的味道。甚至有一种如果在这种地方待太久,会跟强力胶吸太多,脑筋变得怪怪的一样的感觉。
即便如此,那一天闻到的味道却比平时还要更加强烈。
(而且……好像有股油味……?)
空气中存在着一股感觉跟植物的味道不同、有些类似机械工厂的那种感觉。此外,还有类似铁的味道。
「…………」
他垂下目光看着手中的篮子。采到的香菇份量连预定的一半也没有,不管了,还是先回去好了,他在心里这么想着。
就在此时,四周冷不防响起了一阵异常的声音。
叽咿咿咿——
那是竹子摇动时发出的嘎吱声响。每当竹子被强风吹到摇动起来时,便可以听见这样的声音。可是,理当会伴随着这个声音一起听见的呼啸风声却没有响起。
会不会是有人在摇晃竹子呢?可是如果是这样,那怎么会没有竹叶互相摩擦的喀沙喀沙声响。只有竹子吱吱嘎嘎摇动的声响被抽出来真的是很不可思议。
「请问——有谁在吗?」
他试着拉开嗓门呼喊。那个声音就像是被吸进深邃竹林里一样逐渐消失。
没有人响应,那个声响也中断了。不过他还是很好奇,所以决定前往传来声音的地方瞧一瞧,味道愈来愈浓烈了。味道的源头会是声音响起的原因吗?可是那到底是什么呢——就在他思考着这个问题的时候,『那个』毫无预警地出现在他的眼前。在他穿过茂密竹子的隙缝间时,那个东西的全貌便一览无遗地呈现出来。
「——咦?」
他情不自禁地发出脱线的声音。惊讶或是惊声尖叫这一类的反应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出现。因为眼前的那个东西实在太过怪异了,以致于他在一瞬间还没有搞懂那是什么。
有个人在那里,他一眼就看出那是个女人。因为一头黑色的长发颓然垂下,而且脸孔清楚地朝着他的方向。
可是,那名女性却动也不动。身体明明是倾斜的,但双脚却没有站在地面上。
她的身体浮在半空中——有某个东西刺穿了她的胸口正中央附近的位置。
那是被斜劈的竹子前端。同样的东西也刺穿了她的肩膀和腰部。共计有三支竹木仓刺穿了那名女性的身体,而且——将她串刺在半空中。
那名女性的身体宛如公开展示般,被地面长出来的竹子抬到人的腰部附近的高度。
「…………」
这时他才终于搞清楚那是什么味道。那不仅是血腥味,同时也是肉腐烂的臭味。
「呜、呜哇、呜哇哇哇——」
他在看了这幅怪异的景象之后即刻采取的行动,也带来了社会上强烈的批判与与关心。
他随手丢下装了香菇的篮子,接着——掏出手机,用附带的照相功能拍下了这幅情景。他连想都没想,这样的行动几乎完全是出自反射动作。
拍完之后他原本想将画面用简讯寄出去,可是这里收不到讯号。他这才逃也似的离开现场。
……但是,这起事件中最为奇妙的局面在后来发生了。
接获报案的警方赶到了现场,可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理当在现场的尸体居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个情形就宛如被人在竹子里发现,而且没多久便回到月世界,自此从这个世上消失得无影无踪的赫夜姬一般——
*
——不管怎么看,这都是一起静流姐应该会很有兴趣的事件,不过碍于她的检查还没结束,所以我们又没办法碰面了。
「是、是这样子喔——」
就在我唉声叹气正想打道回府的时候,从楼上下来的医生叫住了我。
「啊啊,小夜——方便占用妳一点时间吗?」
「咦?好啊——」
我觉得有点困惑。毕竟以前从来没看过医生大费周章地下楼露面过。
「那我们去那边的茶水间坐坐吧。」
在医生的建议之下,我被带往位在医院一楼内部的大厅。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这里还有这种地方。
虽然说是茶水间,但那里却一个工作人员也没有,采自助式的形式供应各式咖啡与茶水。此外还摆设了几部自动贩卖机,看起来似乎不收费的样子。
尽管设备完善,这空荡荡的宽广空间除了我们以外不见其它人影。
「红茶可以吗?也有果汁——」
「无、无所谓,我喝什么都好。」
我抱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接下了医生递给我的杯子。
其实我比较想坐在角落的座位,偏偏医生挑了大厅正中央的桌子,我只好无奈地在那里就坐。
「我要跟妳谈的不是别的,就是她的事。」
「静、静流姐她怎么了?是状况不好吗?」
我紧张地反问。
「不,并不是发现了什么激烈的变化那种问题。」
医生一如往常给了个模糊不清的答案。但是,他接下来说的话我倒是第一次耳闻。
「呃——到今天为止,妳很勤跑这间医院对吧?」
医生问了我这个奇怪的问题,他想表达什么呢?
「请问您的意思是?」
「听好了喔——我只是在假设,万一她有一天转到其它的设施去,妳会怎么办?」
医生接下来说的话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咦?」
「即使她搬迁到比较远的地方去,妳还是愿意继续去探望她吗?喔……不,我这不是在强迫妳的意思。」
医生是以平静的口吻在跟我说话,但我却愈来愈搞不懂他在说什么了。
「…………」
「和妳会面,有助于使她那容易陷入不安定状态的病情稳定下来,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即使从心理治疗的层面来看,妳的存在对她来说也是无比重要的。不过,妳也有自己的生活要过吧?」
「……呃,那个……」
我整个人都混乱了。
现在是什么情况呢?
静流姐她……即将离开……
「……这里、是吗?」
我说的这句话在自己的耳朵里听来感觉非常地遥远。彷佛不是自己的声音一样。
「事情还没定案就是了。是有人表示,或许她该转到更为完善的疗养设施去。即使继续住在这里症状也无法获得大幅度的改善,不过病情也没有继续恶化,所以也有人认为不要转院比较好啦。」
「……更完善的设施……比如说——」
国外之类的吗?为了动高难度的心脏手术而前往国外医院这种例子我也曾经略有耳闻。
「不,那也还没有决定。实际上,设备比我们这里还要齐全的地方并不多喔——现在的问题在于她该不该去特殊方面的设施。毕竟她的病例受到许多人的瞩目。」
「…………」
这种事情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我至今从未思考过除了我以外,还有许多其它的人在关心静流姐的问题这件事。不过,她一直住在这种医院的个人病房,所以铁定有在负担那笔费用的出资者……只是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罢了。
我甚至连静流姐是打从哪里来的都不知道——
「…………」
我噤口不语,医生像是在缓颊似的温柔说道:
「事情尚未拍板定案,而且我也还没跟本人提起。妳只要先大概知道一下就可以了。」
这名医生真的不会让心情波动显露在声音上呢,我又再一次体会到了这个事实。
于是这一天我便直接回家了,直到三天后才又再度前往医院。
这次我既没有被请回家,也没有被医生叫住,而是一路畅行无阻地来到了病房。
但是——一站到那扇白色的房门前,我发现自己的手竟然抖个不停。
我不晓得见到她的脸之后要说些什么才好?该怎么办?我心里这么想着。不过——下一秒我已经在敲门了,感觉就好像受到了吸引一样。没错,彷佛像在说我不能不和她见面一样——
「请进。」
她那和平常没有两样的声音传了回来,我打开房门。
「午安,静流姐。」
「欢迎妳来,小夜。」
我的声音或许有在颤抖,不过静流姐的笑容还是和过去一样。
2.
……在这起事件中警方第一个怀疑的,当然就是最初发现的研究生。警方怀疑这或许是该名学生的卑劣恶作剧行为,因为到处都找不到那具关键性的尸体。而且那一带虽然是一片宽广的竹林,不过却是私有土地,四周全被高耸的栅栏包围住。要越过栅栏快速搬运尸体是很困难的事——不对,如果说犯人是等到尸体被研究生发现才跑来将尸体从竹子上拔起再搬走——这种情况实在让人难以信服。毕竟警方一接获报案立刻就赶到现场。况且数字照片要合成也不是问题。
……可是,这个疑虑在搜集到残留在现场的大量血液确实属于人类之后就消失了,而且也立即当作正式的致死案件来进行搜查,之后的发展十分迅速。被害者的身份也在找到尸体之前便锁定了。因为那张照片清楚拍下了她的脸部——结果,因为缺乏不在场证明而被列为嫌疑犯的的,正是被害者的丈夫。该名女性死者已婚,而且婚姻生活充满了虚伪与矫饰。
不过,唯独尸体至今为止仍是下落不明……
*
「……呃,该名女性被害者的全名为野坂丽奈,似乎还满有名的样子。」
「真的吗?有名?是怎么样的有名法呢?是指常常上电视的那种吗?」
「唔,她过去好像上过几次电视没错。似乎是顶着美容造型师教主那一类的头衔……我也不是很清楚。」
我大略说明了一下事件之后,开口询问静流姐「妳有没有兴趣」。静流姐一听马上回答「只要是小夜为我调查的事件,我全部都有兴趣」。于是,我便依照惯例跟她聊起事件的内容。气氛真的跟以往没什么两样。
「所以才被称为赫夜姬?因为是受大家欢迎的人物?」
静流姐以有些坏心眼的口吻说着。
「我想应该不是这个样子啦……大概是因为她是在竹林里被发现的缘故吧。况且——」
「消失得无影无踪是吗?事件是发生在几天前的?」
「我想想——到今天为止,已经是第十天了……」
「因为是在我闭关休养期间发生的,所以差不多有这么久吧。」
静流姐的语气显得一派轻松。我闻言心头一惊。
「那、那个……静流姐——」
我下定决心开口询问。不过,这个时候静流姐正在浏览其中一份数据。
「——所以说,就连象样的痕迹也还没有找到啰?警方打算透过集中讯问的方式得到尸体藏匿在何处的情报。然后——这名嫌犯是毫不费工夫就抓到的吗?」
结果反而是我被她抢得了先机。
「呃、呃……嗯,大概是吧。因为在查出发现尸体是确有其事的隔天,电视新闻就在报导已经逮捕到嫌犯了……」
「不对,小夜。这不是逮捕。」
静流姐摇了摇头。
「我看那只是以重要关系人的身分自愿到案说明的规格来处理吧。正式的逮捕状应该还没下来才对。」
「啊,是这样子吗?」
「毕竟状况证据可说是少之又少……不过拘留期限已经结束了。即使目前仍是处在证据不够充分的状态下,我看警方应该还是会想办法申请逮捕吧……为了要让嫌犯在那之前自白,现在八成连老命都拚上了。」
静流姐口若悬河地说出了艰涩的词汇。虽然我不是很清楚状况如何,不过可以理解现在大概是即使抓到嫌犯,在谜底解开之前也无法将他定罪吧。
「不过,尸体会藏在哪里呢?」
就是因为这个问题找不到答案,事件才会毫无进展。
「嗯~」
静流姐露出一脸苦恼的表情。这让我好讶异。原来她也有想不通而感到困惑的时候啊?
「看来材料严重不足呢!」
她喃喃嘟哝着。
「啊,还需要更多的数据吗?」
「不是的,这全是因为社会的焦点全放在极端的地方,完全没触及到关键的重点所造成的结果喔。尽是写一些于事无补的东西。」
静流姐说完,随手将其中一本杂志扔到了床上。
「就算去收集到份量比这些多出一倍的报章杂志,我看当中也没人有那个企图心去触及到重点吧……真是伤脑筋耶。去探究被害者生前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根本一点意义也没有。」
静流姐唉一声叹了口气。
「对、对不起。」
我一慌,忍不住就开口赔罪了。
「为什么小夜要向我道歉呢?」
静流姐仰起脸,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因为……」
「妳真的很奇怪耶。放心啦,就算其它人有不对的地方,小夜也没有哪里不对呀。」
她一边咯咯笑着,一边这么说。
不过,随即又一脸严肃地表示:
「这名嫌犯身上有诸多问题点呢……至少他似乎不怎么受到大众的同情。」
「嗯、嗯。实际上,他经手不少黑心生意的事情已经渐渐浮上台面,还有……」
「美容造型师是吗?根据这些报导,就是强迫爱慕虚荣的客人接受不可能实现的难题,要他们借钱买下高价的服装和宝石、甚至是房子或公寓嘛。」
静流姐用手指头轻轻地敲了敲杂志的封面几下。
「和身为共同经营者的丈夫一起大赚黑心钱的这段期间,两人一直都是相安无事。直到丈夫外遇的事情曝光,两人的关系才宣告破局,进而演变成一出离婚请求损害赔偿之类的闹剧。接着,妻子又在这时候死亡,也难怪大家会对丈夫起疑了。不仅如此,现在还扯出人寿保险尚未解约的事情等等——虽然这些事情都交代得很详细,不过全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讯息。」
静流姐的语气听起来明明就酸溜溜的,可是她的声音是那么的透明清澈,顿时让我陷入一种好似在聆听朗诵诗词般的错觉。
「会无关紧要吗?」
我觉得动机还挺明确的呀。
「妳认为动机很充分?」
静流姐彷佛瞬间就看穿我的心思似的向我询问。我只得「嗯、嗯」地点头称是。
可是,静流姐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和现实所发生的事情相较,动机这种东西以检讨对象来说,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她如此说道。
「这起事件不但异常又不自然。因为发生的是被判断为不可能的状况,所以才必须从哪里着眼才行——光凭可疑这种理由便不由分说断定犯人的做法有待商榷吧。」
「听妳这么一说,的确是这样没错啦……」
就算我再怎么勉强自己,还是无法以从容的态度认真思考这次的事件。只要看着静流姐,我的心思就会转到医生跟我说的事情上,以致于脑袋无法正常运转。但是为了跟静流姐对谈,我还是得逼自己思考才行。
「呃,意思也就是说……静流姐认为那个嫌犯并不是犯人啰?」
「因为在这方面完全没有资料嘛。大家一开始就一口咬定『这家伙很可疑』,以致于有关他是怎么下手的检证可以说等同于零喔。根本没有用来思考『他应该办得到这种事』的材料嘛。」
「唔……」
「感觉就只是旁人在吵吵闹闹地制造骚动而已,这种现象也莫名给人一种『赫夜姬』的感觉呢。」
「赫夜姬是那样子的故事吗?」
「哎呀——」
静流姐对我无心的话语有了反应。
「不然小夜妳觉得那是一篇怎样的故事呢?」
她笑瞇瞇地问我。
3.
「咦?」
被她这么反问,我吓了一跳。
现在的我,只觉得所谓的赫夜姬不过是一篇在描述公主回到月世界消失不见的故事而已。
「……呃,那个是……」
我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是一篇在讲从竹子出生的赫夜姬的故事,妳认为那个『竹子』为什么会是竹子呢?」
静流姐温柔地点点头,像是要让话题比较容易发挥似的向我询问。
「嗯……大概是因为身边都是那种东西吧?」
我绞尽脑汁试着回答。
「是呀。例如竹子工艺品,对古代的人来说竹子是随手可得的工艺材料,可以肯定竹子是关系匪浅的东西。不过有此一说喔——之所以是竹子,乃是有其积极的理由存在的。」
「是说有非竹子不可的理由?因为竹子是中空之类的吗?」
我随口举了个例子。静流姐双手合十轻轻拍了一下手。
「没错,没错。小夜果然厉害,还是一样神算呢。」
静流姐还是跟平时一样,因为荒谬的推测而夸奖我。
「哪有,那并不是什么——」
她无视我的否定,继续说了下去:
「竹子这种东西里头是空心的对吧。那可是一块为了让非现实的东西出现而不可或缺的空间喔。正因为空洞,神秘才会寄宿在其中,这是自古以来恒久不变的事实。其它像是瓜啊壶啊之类的东西也都有类似的故事。理由都一样,全都是因为中心的部分是空洞的关系喔。当人类向某种东西寻求梦想的时候,那里无论如何都需要可以塞入想象的虚无喔。」
「梦想?」
「对,就是梦想。民间传说基本上就是梦想的故事,更何况赫夜姬登场的竹取物语是日本最古老的说话文学。」
「啊啊,我以前好像也听过类似的说法——不过,不是神话比较古老吗?」
「不是神话,是物语。而且是写成了文字的『书』喔。竹取物语是某人为了娱乐他人而写下的日本最古老的『虚构内容』。和类似传说、神话透过口耳相传的方式代代流传下来的『故事』不一样,竹取物语里面明确地含有『这是虚构』的意思存在喔,只不过现在已经查不出来那到底是谁写的了。而且现在留传下来的也不是原创的版本了。」
「呃,也就是所谓的抄写本吗?就是看书照着抄写里面的内容。」
「没错,而且也无从得知这样的过程被重复了几十次、几百次。后来才被额外添加上去的内容恐怕也不少吧。不过,我想基本上应该还是大同小异才对。」
「也是啦,毕竟内容还挺单纯的……」
我才刚说出口,静流姐就笑得有些诡异地询问。
「单纯?怎么个单纯法?」
那很明显就是在调侃我的时候才会有的语气。
「就是从月亮降临的公主频频向前来示爱的男人提出不可能达成的难题,然后——」
结果自己却消失不见了。
「看来赫夜姬这个人还满坏心眼的嘛。」
静流姐咯咯笑着。
「她这个人就是迂回不直接,尽是向人提出不可能达到的要求,又总是把其它人给要得团团转——但是若要谈到她的内心,那就完全不得而知了。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嗯,有可能喔……」
「小夜,妳认为赫夜姬要怎么写?」
她朝我丢了一个像是猜谜的问题,我愣住了。
「咦?这、这……不就是平假名吗(かぐや姬)?」
「嗯嗯,平假名的写法在现代算是一般常见的吧。可是,在以前的书上也有人写作『赫夜姬』喔。」
静流姐将赤这个字两个并排在一起,简洁明了地为我说明那个复杂的汉字。
「红色的?」
「不对,这个『赫』字在现代应该是强烈发光的意思。就像光辉闪耀的事物,赫夜姬一词含有光辉闪耀的公主之意喔。」
静流姐不改其本色,就连那种让人很疑惑怎么会知道的冷知识都了解得十分透彻。总觉得这世上似乎没有她不知道的事情。
「光——」
「没错。这么比喻好了,这就跟『光源氏』是一样的喔。在古时候的日本,凡是伟大、完美的事物都会被比喻成光。光这种东西是没办法直视的对吧?不是有句话说太美丽的事物是看不到的——所以当中其实根本一无所有也说不定。」
静流姐静静地点点头。
「赫夜姬是人们的憧憬、同时也是寄托了梦想的崇高存在。但那单纯只是因为发光的缘故,至于那个光里面有什么东西存在,并没有人真正感到关心——尽管有可能是空虚的,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才会成为人们投射梦想的对象也说不定吧。至于能否真的变成自己的东西,那就不是什么大问题了。」
她以轻描淡写的口吻陈述着。我听着那个声音的同时,突然感觉到胸腔有一股热意。
「——不对。」
接着,便自然而然地脱口反驳了。
「不对——才不是,不应该是那样的。」
「咦?」
静流姐愣住了,她似乎不懂我在说什么。其实就连我自己也搞不懂。可是,话语却不受控制地接连从我的嘴里说了出来。
「不对——没那回事。才不是空无一物——不可能是那样子的……!」
「小夜……?」
「我、我、我的梦想并不是空虚的。我才没有在投影到没意义的事物上。没错、一定——」
说着说着,我才发现。
我竟然哭了。
泪水从我的双眼夺眶而出。源源不绝的泪水不断从眼睛里面涌出,宛如瀑布一般。我猜自己的脸大概早已哭花了吧。不过,我丝毫不在意自己哭成了泪人儿。
「我的梦想一定会成真的,没道理不会实现。因为、因为——」
我所寄托的梦想、我所祈祷的愿望——就是眼前的这个人终有一天可以在晴朗的太阳底下一边欢笑、一边神采飞扬地奔跑,不论到时候我有没有陪伴在她的身旁都无所谓——如果那只是一个既空虚又无常的愿望,那么这个世上便不存在任何有价值的事物——我真的这么认为。
「因为……!」
即使我低声沉吟着支离破碎的话语,静流姐依然一脸温柔的表情。接着,她开口用安祥的口吻说了:
「小夜……妳是不是听医生说了什么?」
这不是询问。只是对早已明了的事情进行确认而已。
我闻言心头为之一惊,静流姐并未等待我回以肯定或否定。她面带温柔的微笑,开口说出了不可思议的话。
「欸,小夜……我偶尔会思考一个问题。如果认为没有意义的自己也是没有意义的话,那为什么我会渴望意义这种东西呢?」
「……?」
我抬起涕泗纵横的脸,静流姐点了点头。
「我想一定是我身上没有意义。可是,我感觉得到自己可以清楚地看见它。对,它就在我的眼前。」
她的眼眸所注视的对象,就是我。
「我哪里都不会去的,小夜。」
静流姐斩钉截铁地这么说道。
「可、可是——」
「还是妳觉得为了治病,离开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那、那——可是……」
那不是当然的吗?无关静流姐怎么说,那都不会有错的。
但是,静流姐却摇头否定了。
「很遗憾,那是错的。小夜——与我纠结在一起的状况并不是那么单纯的问题喔。目的不见得全都是为了救我。」
而且还说出这番令人咋舌的话来。
「咦?妳的意思是——」
之所以打算把静流姐转移到其它场所,并不是为了治疗——是这样子吗?那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说……
(是为了在其它研究设施拿身为贵重『样本』的静流姐做实验——之类的……?)
我脑海里忍不住浮现可怕的想象。这么说来,最近我也开始有种静流姐被带去做检查的次数未免太过于频繁的感觉……
静流姐大概是看出我在思考什么事情了吧。只见她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彷佛希望我能冷静下来一样。
「欸,小夜,妳猜最冷静观察我的人是谁?」
她如此问道。我有些讶异。
其实类似的话我以前也曾经听医生说过。
『她的脑袋很聪明。即使是自己身体的问题,也会很冷静地进行分析——』
静流姐的神色看来很严肃,这使得我也无法提出反驳。
所以,我也只能这么说了——
「那个人……就是静流姐。」
没错,这世上没有比她自己更了解自己的人了。
「所以我哪都不去。我这不是在意气用事、也不是在逞强。只是我这么感觉而已。」
她点点头说道。
「……可是,一直治不好也不是办法吧?」
我的说法有些像是在赖着静流姐一样。她果然还是回以丝毫没有动摇的笑容。
「做出那个决定的人一定不是我吧。」
「咦?」
「就在我面前的『我活下去的意义』,一定会帮我决定的,我想。」
静流姐如此说道,目光自始至终都不曾离开过我。
「————」
她看我半天说不出话来,轻声笑了起来。
「小夜,妳觉得世界是什么?」
接着,忽然丢了一个难以掌握的大问题给我。
「…………」
我自然答不出来。于是,静流姐微微瞇起眼睛说道:
「所谓的世界,不过只是大家自以为有这种东西存在而已。」
她的说法听起来虽然感觉很洒脱,但很不可思议地,从她的口吻听不到一丝冰冷的感觉。犹似在说明『水的成份是氢原子和氧原子』一样,当中仅有那种不容置疑的正确性存在,并未加入她的主张与意见,那就是这样子的一种声音。
「一开始什么也没有。后来有人先做了一个假设,然后不断累积规定下去,就这样一切的善恶、正义、法律、犯罪也跟着衍生出来——可是,它们的出发点原本空无一物。人类自以为是的想法就是世界的一切。在这样的世界中,永远纠缠不清的问题只有一个——反正迟早会死,为什么自己现在会活着呢?」
「…………」
「有人找到那个答案了吗?纵使过去真的有,就算那个人对自己的人生没有任何悔恨,看来他也未能成功地将那个答案正确地传达给其它人吧……所以每个人都在烦恼中继续创造世界——把最初的谜搁置在一旁。如何,小夜?妳不会想要解开那个谜,知道正确的答案吗?」
「……我、我……」
我无言以对。静流姐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想法跟我谈论这种问题的呢。有我可以效劳的事情吗——我陷入了这样的烦恼中。
「——呵呵呵。」
静流姐突然笑出声来,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笑、笑什么啦?」
我真的搞不懂。
「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赫夜姬喔——我刚才那样就好像在把不可能的难题丢给跑来讨好我的人们一样。」
她打趣似的眨了眨眼,这么说道。
「咦?什么?」
我完全跟不上静流姐变化无常的态度,她向一头雾水的我点点头。
「不过,我并不是赫夜姬。既不觉得自己是只会发光的空虚,也不存在我该回去的月世界,我的居身之处就在这里喔。我希望在这里努力,并且让小夜能够相信我。」
我一听不禁热血澎湃。
「嗯、嗯——我相信妳,我可以相信妳吧?」
「所以说,做这个决定的人并不是我吧?」
她的声音是那么温柔,我的眼眶又泛出了泪水。可是,这回的眼泪并不让我觉得痛苦。
「但、但是——但是,静流姐……」
我将自己认为必须先交代清楚的事情给说出来。
「如果静流姐自己也认为转到其它医院比较好,不论那间医院在哪里,我一定都会去探望妳的。不论是在国外、甚至是天涯海角我都会去。」
虽然觉得以自己这种哭丧着脸、两颊爬满泪水的难堪模样说这些话欠缺说服力,但我还是得将这个意念传达给她才行。
「————」
至于静流姐,果然是因为我的表情太可笑以致于感受不到我的心意的样子,她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失魂落魄。
只见她长长地吁了口气,微微地垂下了头。
然后便默不作声。我忍不住感到有些担心。
「啊,妳觉得累了吗?还好吧?」
「啊、啊啊——不是的。不是那个缘故,我没事,只是有点吓一跳而已。」
「吓一跳?」
会有什么事令静流姐感到惊讶呢?我瞪大了眼睛。
静流姐轻轻捂住自己的胸口,又「呼——」一声地吁了口气。
「哇——这招有效。我这个人真的实在是——」
她压低音量喃喃说出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来,真的不要紧吗?
「静、静流姐,妳的脸感觉有点红红的耶,是不是发烧了?」
「我就说我没事嘛,嗯——」
她的脸上浮现一抹淡淡的笑容,看起来的确不像是在逞强,我总算是放心多了。
接着,她摆出一副有点像是在钻牛角尖似的表情嘟哝着:
「嗯、嗯——对呀,实际上……不可能这么简单就消失呢——」
那个口吻听起来仿佛是在向自己的内心坚定发誓一般,因此我再度吓了一跳、不过,她随即又仰起脸来……
「谢谢妳,小夜。」
……然后唐突地这么说道。
「咦?咦咦?谢、谢我什么?」
我搞不懂她为什么要向我道谢,整个人一头雾水。静流姐则是笑瞇瞇地看着我。
她伸手到摆在病床旁边的桌子抽了一条放在上头的白色毛巾,再随手递给我。
「来,用这条毛巾把脸擦干净吧。」
「嗯、嗯。」
我乖乖地收下毛巾,用力在脸上抹着。这条毛巾的质地十分轻柔,感觉很温暖。
擦完后我东张西望不知该把毛巾放在哪。换洗衣物应该都是整理好放在一起的,不过病房里并没有看到类似这样的东西。
「呃、呃——」
手足无措的我指尖碰到了某个硬硬的东西。原来是勾到了堆放在病床角落的那座数据小山。
资料小山发出啪沙啪沙的声响倒塌了,七零八落掉得到处都是。
「哎唷,我真是笨手笨脚的——对不起。」
我一时慌了,静流姐则是完全不以为意,她拾起一本滑落到手边的杂志。那本原先是叠在最下面的。
「——啊啊,这本我之前漏看了。」
静流姐说完开始迅速翻阅了起来。我趁她翻阅杂志的时候,好不容易将掉落一地的数据收整齐。本来想说别再堆在床上改放在桌子上好了,不过念头一转,反正静流姐好像已经不看了,干脆直接收起来吧。等要看再拿出来就好了——就在我这么想着的时候——
「——奇怪?」
静流姐突然叫出声来。
「——咦、咦咦咦?这是什么?」
「啥?怎样怎样,发现什么了吗?」
静流姐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看着杂志「哈哈」笑出声来。那是一般人在发现荒谬东西时的笑法。接着,她语出惊人地表示:
「什么嘛——这里不就全部都写出来了吗?」
她语意明确地如此断定。
我被这出乎意料的发展给吓到了。什么事?她到底在说什么啊?
「什么意思?」
「我是说——那起『赫夜姬』事件的真相已经一五一十全都写在这本杂志里头了。如果只是要解开谜的话,光是这些线索就够了——」
铁口直断的静流姐手上拿的是事件刚发生没多久就出版的最早期杂志,那同时也是情报量最枯竭时的资料。
这么早期的东西——上头却全部写得一清二楚?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么一来,不就表示光凭事件发生后没多久的消息就足以拿来做推理的材料了——是这个意思吗?
(……为什么……?)
在询问那个真相之前,我克制不住自己对这件事的好奇。
(为什么静流姐会这么——不管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件,对她来说都——)
我忍不住有种这比事件本身还要更加奇妙的感觉。
4.
——事件发展只能以急转直下这四个字来形容。
拚命散布丑闻话题,使得众人为之混乱的赫夜姬事件在过了一夜之后,便以让人不敢置信的速度简单地解决了。破案前一直被视为重要嫌犯的被害者丈夫在当天便被释放重获自由,连他本人也不太清楚自己之所以无罪开释的理由。警方也没跟他说明完整的事因。所以当他走到外头透过包围自己的媒体得知那个真相的时候,整个人显得十分地混乱。
「到底是怎样!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他的喊叫声在一群蜂拥而上,要求发表意见的麦克风与摄影机镜头前显得势单力薄,欠缺魄力。
*
「……我到现在还是难以置信耶。」
静流姐听到我叹气,耸了耸肩膀说道:
「根本没有什么好不可思议的对吧?」
虽然确实是如此没错,可是在听到真相之前,任谁作梦也想不到这居然回事一起那样子的事件。
就在上一次碰面——我在听完她的说明后虽然半信半疑,不过还是姑且将那方面的事告知认识的警方人员。对方听了之后也露出一脸『怎么可能』的表情。没想到只是稍微调查了一下而已,便轻而易举地证明那的确是事实没错。
「居然这么轻易就解决了……」
我一脸忿忿不平的模样。
「那妳就错了喔。这起事件现在才正要开始呢。因为警方必须拿出真本事进行调查的目标,并不是那种不值得一提的事件,而是打算利用那事件来掩饰的幕后犯罪。」
静流姐摇了摇头,彷佛在对我开导似的说道。事实应该如她所说的没错,可是——
「为什么静流姐能一下子就洞悉这起事件的一切呢?」
我果然还是很在意这个问题。
「我并没有洞悉一切啦。之前不是就有说过了吗?请妳调查过后才理清的疑点比较多吧。」
「不、不是啦——我不是在说那个。重点是,明明所有人都深信不疑,为什么静流姐可以看穿那是『骗人的』?那个——」
我的声音略微颤抖着。
「被竹子刺穿的女人实际上还活着——」
对,这正是这起事件最大的重点。
那名被竹子刺穿的女性并没有死亡,她只是假装死亡而已。遗留在现场的血液的确是她本人的没错,贯穿的伤口也并非造假——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没有死。
那不但是伪装杀人,而且还是自导自演,目的是为了假装自己死亡并藉此销声匿迹。
警方本来也是采取半信半疑的保留态度,可是实际到各地的医院探查之后,一下子就在一间地处偏远经营不善、即使来历不名的患者也照收不误的医院找到那名以假名入院的女子。不过因为样貌看起来判若两人,所以不清楚事件来龙去脉的护理人员似乎完全没有发现的样子。据说甚至一点都不像。
「啊啊,那个我一开始也有说过,可能性大概一半一半吧。有可能已经死了、也有可能还活着——不过,这个问题只要经过调查就不难理清,所以我并没有放在心上。」
静流姐还是一副处之泰然的模样。
「但是,尸体消失这一点让我觉得她八成还活着才对。虽然也有可能因为后来的处理出差错导致死亡,不过若是这样的话,既然都变成尸体了,医院应该也很难不发现她的身分吧。而且也总不可能都闹出人命了还不跟警方报案。」
「不、不是啦——我的意思是,妳是怎么产生对方还没有死这种想法的——」
那名女性明显被竹子贯穿的照片早已传遍了大街小巷。那明明是一个明确的铁证,甚至清楚到看到照片的人都会忍不住浮现『这是合成照片吧』的念头——
「我并没有特别想过照片是真是假的问题。」
不过,静流姐只是轻描淡写地这么说道。她接着又表示:
「我只是觉得不自然而已。那张照片不是很清楚就能看出被害者是谁吗?这点实在很奇怪。」
「咦?因为有拍到脸啊。」
「有拍到脸不代表就能马上锁定人物。死人的脸跟活人的脸是截然不同的喔。从死人的脸取模制作而成的面具看起来跟本人完全不像是很稀松平常的情形。更何况在这次的事件中,这个被害者是那种顶着教主头衔,又是诈骗谋利、又是上电视节目抛头露面的女性,那就更不用说了。」
「什么东西更不用说了?」
静流姐听到我的问题,露出了苦笑。然后说了句很奇怪的话。
「这对小夜来说还太早了。而且妳天生就长得很可爱,所以妳没注意到那一点也是没办法的事——」
「什、什么事啦?」
「总之,那样的女性是不可能不化妆的呀。而且一脸大浓妆的可能性很高,甚至跟素颜时判若两人——我想大概就是让眼睛看起来特别大的那种感觉吧。所以光凭尸体的照片可以马上认出那个人实在是很不自然的事。这表示她即使在装死的时候都有化妆。」
我不禁低声发出沉吟。听了静流姐的说法之后我也有同感。可是,我不认为这是有力到足以确信的材料。
「妳、妳说的是有几分道理,不过这样子还是无法断定吧?」
「是呀。这充其量也只能算是印象罢了,重点在别的地方。」
「妳指的是共犯吗?」
我到现在还是无法相信静流姐率先指出有共犯存在,而且几乎指名道姓猜中是谁的事。没错,这起事件并非单独犯案,而是复数以上的人共谋行动,据说那些人至今仍未有人遭到逮捕。
「欸,小夜,妳觉得这起事件最奇怪的地方是哪里?」
「咦、什么?这个——」
哪还有什么最奇怪的,全部都很奇怪不是吗?被竹子贯穿是一种异样的情况,最后尸体还消失不见也很不可思议——虽然现在已经知道尸体之所以从竹林消失,其实是『本人还没死,只是自己逃走了』罢了——要将尸体运出栅栏是一件大工程,不过如果是自己走的,那条件就宽松许多了——只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就不清楚了。当我提出来之后,静流姐却摇了摇头。
「那些全部都是无关紧要的问题。现在这起事件的焦点都被那些毫无意义的问题给分散了——下过毕竟是伪装痲,也难怪会这样了。」
「不然问题是什么?」
「当然是那具尸体『被人发现』的事了——除此之外没别的了。」
静流姐说得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可是我完全无法理解她的意思。
「——什么?」
「难道不是吗?那里可是偏僻的竹林耶?在那种地方偶然发现没有腐烂、刚被串在竹子上的尸体这种安排也未免刻意得太过火了。所以警方一开始才会怀疑这是不是恶作剧。既然如此,答案就只有一个了。」
经她这么一说,我的脑袋瓜好不容易开始恢复运转。尽管慢半拍,我也终于察觉到了。
「啊——这么一来——静流姐所说的那个共犯者助教,一开始就是别有居心,才会派那个目击到的研究生去那里的啰?」
没错,静流姐之前出其不意地指名该大学和那个助教的研究室的名字。我当时还不懂那是什么意思——不过在了解因果关系之后,浅显易懂的构图突然就变得清楚多了。
「所以是为了要让研究生发现尸体——那个助教才故意派他去摘很难找到的香菇啰。那名研究生遭人设计而成了发现者。纵使受到怀疑,但因为他本人并没有说谎,因此警方也很难发现不对劲了——」
「每个人思考的出发点都往后挪了一步——研究生是主动去那个地点的、还是在谁的指示下前往的呢?重要的问题只有这点,其余的全都无关紧要。偏偏没有任何一篇报导提到这件事,害我好伤脑筋呢。」
「那个嘛——的确没有耶……」
「唯有一篇报导有提到那个研究生所属的研究室,所以我才恍然大悟。」
「……我猜那应该是事件才刚发生没多久,因为没什么内容好写的,所以便随便写些东西来充版面的而已吧。」
「啊啊,是那样子喔?」
静流姐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我看着她那张天真单纯的脸孔,开始有种好像是我们跟常识脱节的感觉。
「……对了,妳那么快就发现事件不单纯了吗?看出这不是单纯的杀人事件……」
「还好啦。」
「为什么?妳好像有说了很惊人的东西耶——什么非法药物横流之类拨的……」
「因为那是绝对少不了的吧?为了被竹子刺穿时不要因疼痛而发出惨叫、或者胡乱挣扎而使伤口扩大,强力的麻醉是不可或缺的。而且我认为那是某一种麻药的可能性很高。那个人不是打着什么教主的名号,经常有机会私底下跟客人接触吗?就算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在那种台面下的场合偷偷摸摸进行交易也不奇怪。而且在生意的往来中有严重的摩擦发生也是常见的情况。昕以——」
「意思也就是她打算以死来掩人耳目吗?和交易管道来源的组织起了争执等等?」
「毕竟那一类的人物一追究起来感觉远比警察还要来得恐怖嘛——而且也没有时效的限制。」
静流姐微微耸了耸肩。
「我是不晓得助教跟那名女性之间有何关系啦,不过至少可以肯定他们两人是熟知彼此台面下作为的伙伴吧。感觉关系还挺亲密的不是吗?以外遇为由被告的丈夫面子还真是挂不住呢。我看他八成也被蒙在鼓里吧——」
「嗯……」
静流姐的说明非常合理,让人毫无反驳的余地。不过,我总觉得心里还是有一点疙瘩。
「真的只有这样吗?」
我终究还是问出口了。
「应该还有没讲的不是吗?刚才妳所说的那些确实是无可挑剔的合理解释,但是——一开始在妳脑中一闪即逝的念头应该不是这个吧?」
「是吗?」
「是啊。」
我不知怎么的生起闷气来。总觉得静流姐好像有事情瞒着我。可是,静流姐感觉并不像是在开玩笑,只见她很认真地思考着。
「也对喔——听妳这么一说,或许真的有那种对我来说无所谓,但是大家并不这么认为的事情存在呢。」
「静流姐,有关这起事件妳是从我口中得知的吧?」
「嗯嗯,是呀。」
「妳听我说完后,第一个念头是什么?」
「呃——」
静流姐被我的问题考倒,我见识到了这幅非常难得一见的画面。
「我觉得我并没有想太深刻的东西耶。硬要说的话——就是听到被竹子贯穿的部分,」
「嗯,然后呢?」
「所以——我先是想到『换作是我会如何呢』,然后——好像有想『光是这样还不一定会死』这种事吧。」
静流姐很简单地如此交代。我忍不住目瞪口呆,她像是有些困扰似的辩解了起来:
「实际上也没有错吧。只不过是身体开了洞而已不是吗?只要避开内脏和要害,并注意失血量的话,要活下去应该不成问题吧?我当时是这么想的啦。」
「…………」
我无言以对。只能说这真的是很有静流姐个人风格的想法。她怎么有办法冷静到那种程度呢?基本上一般人如果听到被东西贯穿,是绝对不会去想象换作自己会怎样这种问题的。
可是——她的沉着冷静对现在的我而言,形同一针强心剂也是不争的事实。
纵使身体被刺穿,也不见得会死亡——尽管我患有治愈机会渺茫的疾病,一定也有存活下来的希望——我可以感受到静流姐彷佛在这么对我说。
「怎么了,小夜。什么事笑得那么开心呢?」
「啊,没有啦——只是窗外刚好可以看到一轮明月——感觉好美唷……」
我随口说了句话搪塞,但还没说完就连忙捂住嘴巴。我想起来静流姐之前曾说过很讨厌月亮这回事——不过,静流姐却顺着我的目光看了一眼黄昏的天空,然后说道:
「啊啊——真的耶。像这样一起看的话,月亮也是很美的东西呢」
「妳不是讨厌月亮吗?」
「没有啦,月亮本身我是没什么感觉。我觉得和小夜一起欣赏的月亮显得特别漂亮呢。」
静流姐又说出这种意味不明的话来了。
「记得我之前那么说的时候,跟小夜还认识没多久吧?因为那时我没有想到有一天可以像这样和妳一起欣赏月亮呀。」
她将目光移回到我身上,有点腼腆地说道。
「喔喔——原来是这样啊。」
这么说来,那的确是满久以前的事了。就在『鬼面骑士』事件发生之后没多久——
「月亮在人类想象力的作用下,那个时候的我很讨厌这样的事。无论是人们扭曲的思念也好,还是打算利用的家伙也罢——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静流姐目露遥望远方的眼神喃喃说道。
「…………」
我还是不懂静流姐内心真正的想法。就连她有什么样的过去,想必我也无从知晓。
但是,至少我可以感受到我们觉得一同欣赏的月亮很美丽的心情是一致的,这就够了。
「对了,小夜,赫夜姬最后不是回去月世界吗?妳猜那个结局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幕?」
「咦?喔喔,我记得她一披上天之羽衣后,对人世的依恋就全部消失不见了对吧。她好过分喔。真是无情。」
「嗯,我怀疑实际上根本不是那样。」
「咦?怎么说?」
「我在想,赫夜姬会不会是打算在月世界掀起革命,因此被流放的政治犯呢?所以尽管很感谢亲切地善待她的人类,可是等到可以回到月世界的机会到来,她必须再次为革命揭竿起义,也因此才会抛下所有的留恋离开人世——这样的观感妳觉得如何?」
「太瞎掰了吧,赫夜姬是那么勇敢的人吗?」
「不过,我觉得公主也是有很多考虑的。碰上必须奋力一战的时候,还是得奋力一战啊。」
「听起来好没有梦想喔。」
「人类光只有梦想是活不下去的唷。」
「啊哈哈,那倒也是啦——」
我们两人忍不住相视而笑。
那个笑声彷佛要响彻到高挂在遥远天际的月亮的另一头似的,被吸进了清朗的空气中。
“The Red Moon”closed.
刺猬奇库达飞上天空
其之④
……飘浮在仿佛要被吸走的天空中,让刺猬奇库达有些害旧地在热汽球中中缩成了一圈。但是他最后还是鼓起勇气探出身子。
原本在城市上空盘旋飞舞的鸟儿们好奇地往热汽球靠近。
「怎么啦、怎么啦,你怎么坐在飞翔效率这么糟糕的东西上呢?小不点。」
「不储存那么多加热降低密度的空气就飘不起来吗?以你的质量看来,应该还有其它更适合你的方法吧。」
鸟儿们七嘴八舌地提出了意见,可是奇库达听不太懂复杂的内容。
「不、不好意思——我不是想飞,而是在找人。」
奇库达努力说明自己的状况。
「请问你们有看过头上……不对,是帽子的顶部装有时钟的人吗?」
他才刚问完,鸟儿们便很干脆地回答了。
「啊啊,我们知道那个人。」
奇库达闻言大吃一惊。
「请、请问是在哪里看到的呢?」
「他待过很多地方耶。好像不太会在同一个地点久留喔。」
「为什么呢?」
「地上的事情我们不是很懂啦。不过,他的行动的确跟其它人类不一样。」
「是怎么个不一样法呢?」
「人类又不会飞,所以不太清楚说。」
看来鸟儿们除了飞翔以外,其它的事情都想得不够仔细。
「嗯嗯——」
奇库达尝试从热汽球俯视下方的城市。虽然高度让他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不过他还是努力去捕捉那个所谓的『行动』。可是不管他再怎么看,都觉得汹涌的人潮只是毫无秩序可言地朝着各自的目标在前进。
「——我看不懂耶……」
「人类不太会做盘旋这种动作。移动的方向大致都很单纯。但是,那个戴时钟帽子的人却跟鸟一样时常改变方向喔。」
鸟儿以鸟儿的方式如此告诉了奇库达。
「盘旋——也就是绕来绕去的意思啰……?」
奇库达双眼瞪得更大了。然后……
「……啊!」
他惊叫了一声。
有了。
奇库达找到了。在城市外围的地方,有一个动作和其它人不一样的人影,他的头顶上方确实可以看到一个时钟,而且指针正在转动不是吗?
「就是他,一定没错~」
奇库达高兴得乐不可支,很想让热汽球立刻降落。
事情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
几名身材高大、穿着一身黑衣,有如铁块般的人聚集在那名戴着时钟帽子的人物四周,而且还粗鲁地抓住了他的手。那个人虽然稍微抵抗了一下,可是那群穿黑衣的家伙无视他的抵抗,硬是要将他带往某处。
「啊啊,等一下!等等我啦!」
奇库达在天空高声吶喊着。可是,距离实在太远了,根本无法传到地上。就在奇库达干着急之际,好不容易才找到的那个人就这么被谜样的黑衣人给强行带走了……
*
……从空中窥看白色建筑的白色房间,可以看见里头有两名少女正在热切地谈论着某个话题。其中一人看来十分焦急的模样,另一个人似乎在挖苦那名少女,不过注视着她的眼神却又那么的温柔和善;她们两人在时间许可下,继续畅谈着肚子上有个不会转动的时钟的小不点刺猬的冒险故事——
“The Silent Priness In The Unprincipled Tales”clos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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