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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麦田月色
在郊区买了房,从阳台上放眼望去,一条浑浊的小水沟在远处无精打采地佝偻着身子,像一条湿漉漉的大蚯蚓。还不到夏天,蚊子们已经亢奋起来了,嗡嗡嗡地四处寻找着美味。楼下是一片杂草丛生的麦田,麦苗儿参差不齐,东倒西歪,像拥挤的火车上打着呵欠的人们。之所以想到火车,是因为小区紧挨着一条铁道,每到夜里,火车哐当哐当地嘶哑着破锣样的嗓子,吵得根本睡不着觉,住进去没几天,便有些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但我的她却一直睡得很香,无论多么嘈杂,于她而言,仿佛只是无比悠扬的小夜曲。我暗笑她的没心没肺,但“有心有肺”的我却被这糟糕的环境折磨得夜不能寐,怨气满腹。
一天晚上,她在阳台上兴奋地大喊,快来看啊,真美!我苦笑着说,有什么好看的?她把我拽过去,推开窗,说,你看你看,咱家的风景多美啊!我望着窗外黑漆漆的一片,实在不知道“美”在哪里。
她说,你闭上眼,想象这里是朱自清笔下的荷塘月色——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这一片叶子和花上。叶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又像笼着轻纱的梦。或许是朱自清的笔墨太美,又或者是她明媚的眼神和动情的朗诵感染了我,当我再次睁开眼,眼帘里竟有了别致的妙处——我且受用这无边的“麦田月色”好了——
但见月凉如水,洒泻遍野,层层叠叠的麦田上面,弥望的是碧幽幽的月光。青草与麦苗相依相偎,肩并肩在月光下轻轻舞动,在微风下荡漾出一波波凝碧的绿晕来。远处的小水沟里,脉脉流动着潺潺的水,曲曲弯弯地泛起闪亮的银波,欢快地扭动着妩媚的身姿,“光与影有着和谐的旋律,如梵婀铃上奏着的名曲”。好一派诗意童话的田园风光!
恰在此时,一列火车从远处驶来,从漏着月光的树影中驶来,“哐当——哐当——”,像节奏舒缓的钢琴曲,又如麦田在月影里的吟唱,不知不觉的,我竟有些睡意了。
睡前,她依偎着我说了一句话——境由心生,智者转心,愚者转境。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香。
(二)野菜也有今天
回老家去,特别喜欢挖野菜。
《关雎》有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说的是一位妙龄女子在灿烂春光中轻快地采集野菜。许是这一场景在脑海中盘旋往复的缘故,“五一”回家乡,我就到田地里采了些野菜来吃。爸爸便笑着说:“哎呦,忆苦思甜呢?”
爸爸给我讲,他小时候,正赶上三年自然灾害,家里穷,过得是吃糠咽菜的生活,这个“菜”,就是野菜。他说,那时候吃野菜不是炒,而是煮的,什么马齿草、苦苣菜、猪毛草(爸爸也不知道这种菜的学名),剁上几刀,煮进锅里。不一会儿,锅里就冒起黄绿色的泡泡,一股子苦味,吃到嘴里也是涩涩的……
“苦吗?我怎么不觉得呢?要知道,在大饭店里,野菜可是难得的佳肴,有的菜价格堪比海参鱿鱼,而且供不应求呢。”我说。
爸爸摇摇头,叹息,说,嘿,想不到野菜也有“今天”!
我一时好奇,就按照他说的“烹调”方法,煮了一锅野菜,给他盛了一碗:“爸爸,你也尝尝忆苦饭。”爸爸坚决不吃,他说一闻到那个味就反胃。
我亲自下厨,把剩下的野菜精心炒了两盘色香味俱全的“佳肴”,我和孩子吃得津津有味,就劝爸爸再尝尝“新式野菜”。爸爸夹了一筷子,吃了一点儿,差点呕出来。
爸爸说,不管野菜做成什么味,不管它价格卖到天上去,在我看来,野菜就是野菜,那是一个时代。
我想爸爸的话是很有些寓意的,可惜我还没有想出来。不知道是“野菜也有今天”让我生出“境”之轮回变迁的感慨,还是“野菜是一个时代”让我感觉到“心”之成型难改的顽固,总之,现今改变不了的“境”,焉知若干年后,“境”会不会转?但是,如果不能转“心”,转“境”又有什么用?
(三)幸福的方向
邀三五好友去长寿村游玩。
车子在曲曲弯弯的山道上穿行,两边是说不出名字来的碧绿的树。打开车窗,初夏的微风裹挟着大山里独特的清新迫不及待地窜进来,车子里顿时弥漾着如那些不知名的树一样的绿意,一个朋友深深吸一口气,说,住在这里的人们真幸福啊!
不料一石激起千层浪,朋友立刻遭到“围攻”。有的说,这里的村民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有什么幸福?有的说,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把你丢这儿种上三年荒地,幸福去吧!有的说,光见贼吃肉,不见贼挨打,他们的“不幸福”你可曾看得见?
朋友缄默片刻,梗着脖子反驳道,那你们倒没有开荒种地,你们幸福吗?!
刹那间一片沉默。所有的人在思虑良久后,得出一个惊人一致的答案——不幸福。
甲说,我上有老下有小,压力超大,恨不得去抢银行,哪有什么幸福可言?
乙说,我一没当官二没发财,完全“弱势群体”一枚,哪有什么幸福可言?
丙说,我和家里的黄脸婆整天吵吵闹闹,烦也烦死了,哪有什么幸福可言?
我没有说话,我只是在想,我幸福吗?这个问题让我好迷茫好纠结。
到了长寿村,果然是山明水秀,天高云淡,风景怡人,关于幸福的困惑,便也渐渐地沉了下去。据当地导游讲,这里的人都很长寿,便有“七十刚发芽,八十一枝花,九十不算啥,百岁有老妈”的当地民谣。
到了老人院(村子里把长寿老人集中在一起生活的地方),我们和一个看不出确切年龄的老人聊天。老人精神矍铄,满面红光,思维敏捷,颇为健谈。说着说着,朋友忽然问:“老人家,您觉得您幸福吗?”老人呵呵一笑,“幸福啊,为什么不幸福?”“那我们为什么不幸福呢?”朋友问老人,接着竹筒倒豆子一般把我们在车上议论的事情和盘托出。
老人又是呵呵一笑,说“你们为什么找不见幸福?因为方向不对。”方向不对?我们诧异莫名。老人说,幸福要往心里去找,你们只在身边去找,哪里能够找得到?
我恍然大悟,原来,幸福在“心”,不在“境”。
我们出来后,甲说,我上有老下有小,多幸福啊!乙说,我没当官没发财,轻松自在,多幸福啊!丙说,要是“黄脸婆”不和我吵吵闹闹了,还不得闷死我?其实,吵吵闹闹也是幸福呢。
是啊,我们孜孜以求的幸福,并不遥远,父母的叮咛、朋友的倾诉、唱过的歌曲、流过的眼泪、走过的旅程、爱过的人们,不都是我们的幸福?
幸福的方向,就是“心”的方向。向“心”寻,则被幸福拥抱;向“境”找,则被幸福役使,即使找到了,也必不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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