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岁,我在燕园上大二。
宿舍没电视,更没电脑PC机,大学四年见过学校配给学生集体观看的一台电视,硕果仅存于男生宿舍32楼,我们班男生就住那儿,我们管那儿叫“死妖楼”,盖因其中416室而得名,那屋住着我们班最是臭美孤高、不可一世的一伙。那可怜的电视只给他们哄了几场球赛,一口气拍不上来,就光荣退役了。再说说那会儿的电脑,那是真的金贵,一色的286(386还属个别老师才能享用的稀有品种),全在机房里顶着高贵的天鹅绒盖头,要见它们一次真容,得集体换拖鞋,只差焚香沐浴,三跪九叩。那会儿我们上电脑课,学的是DOS操作系统,神秘而复杂,正经编过程序,不才考试还拿过全班第一,但是现在完全忘光光。只记得考试前在机房上自习,专练打字速度,不知是谁整出一段三毛描写台湾纱帽山的文字,特别地文艺腔,隔壁阿健打着打着,竟然没来由地打出个“喳”来,一干小女生笑得东倒西歪,好像女版李莲英突然显灵了一样。
吃饭有好几个食堂,学一、学二、学三、学四、学五、学七。学三平日里是食堂,到了周末晚上,大厅里的桌椅一经归拢靠边,就变成了那时在北大和北京高校圈都颇有些名气的舞会现场。年轻人多半单纯、热情,也不管水泥地是否还残留着油渍、饭渣,纷纷步下舞池,随着乐曲翩然起舞,面色热烈而庄重。印象最深的是地球物理系86级的学姐,天生一头又浓又黑的鬈发,平时编成独辫,跳舞时披散开来,垂至腰间,和裙裾一起摇曳生姿,和眼波一样星光闪闪。用现在的话说,这个重庆美眉,有点性感。学姐那一届毕业时走得最匆忙,就像溃退的潮水,在海滩上留下来不及带走的小贝壳。她把她那14寸坤车留给了我,虽然旧得轴承里已经没有了钢珠,我在北大的最后一年,还是把它踩得像要飞起来,然后想象自己穿过的那些风的线条,会不会藏到湖畔的哪株柳树丛里,等到下一季,再来吹拂谁的发梢。
那时系里传说中最阔的女生,来自东北大电网,像只花脚蜘蛛,一学期能花家里两千大元,已经看得我辈直愣神,因为当时普通学生每月生活费也就百来元。其实算来,贫富差别在那时还没真正拉开,多也只多几倍,量变达不到质变。像我这种小城市中等收入家庭的学生,也许舍不得买水果,但是用攒下的钱,订过一年12期Reader's Digest(美国《读者文摘》杂志),优惠价总共十美金,学校图书馆帮忙收订打款。
那时进驻中国的品牌店、品牌产品还不多,肯德基、麦当劳在北京,是我上大三、大四那会儿才见开起来的。我们女同学喜欢用波姬·小丝做代言的力士香皂,玉兰油是当时最in护肤品,宿舍里还风行过“舒尔美”卫生巾、“华姿”洗发水(搭配同品牌护发素),后者特别受爱赶时髦的北京大妞追捧,可本小姐一洗就掉头发。后来听说那“华姿”是按日本化妆品标准设计的,比较适合北方发质硬的女孩云云。反正当时的美容资讯就像天上的云般变化无常,仅限于女生宿舍楼里的口口相传以至秘传私授,现在市面上那么多印刷精美、图文并茂、信息丰富又及时的时尚美容杂志,那时一律都还不见踪影。市面上时髦女郎流行吹一种叫“高尖儿”的刘海,这风尚也传到了校园,就是把前发侧翻吹高,再喷上硬硬的发胶。记得一个最红的女歌手经常吹着那发,跳出来便很昂扬地唱“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哦哦”,高坡已经算高了吧,她吹那高尖儿恨不得比高坡还高。
那时流行的情歌唱将,男的有齐秦、姜育恒、Beyond乐队、童安格、庚澄庆,女的有苏芮、潘美辰、千百惠,同宿舍一个叫蝈蝈的同学放录音带,跟着听过不少。那是一个神经苏醒的年代,一群青春年少的学子又正值感受力最旺盛的时期,所以,哪怕是《林中漫步》、《记忆》这样的曲名,也会在心里引发美妙的遐思和隐约的悸动。离经叛道的明星也知道几位,娜塔莎·金斯基,班里小Y专门让周末回家的北京同学途中帮她捎回一张招贴画:全裸的金斯基和一条大花蟒侧卧交缠在一起。北京同学跟地摊小贩说要买这张画时,据说脸都红了,可小Y把这画贴她床侧,天天脸对脸一起睡觉。大四时,我还有过一件印有麦当娜头像的T恤,但是不太清楚麦当娜是何许人,只觉得她像长胡子的梦露。曾经穿着这T恤到中关村的四通公司求职,结果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