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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图001)
(插图002)
机动战士钢弹UC 2 独角兽之日(下)
作者:福井晴敏
插画:安彦良和、虎哉孝征
译者:吴端庭
简介:反政府组织“带袖的”与毕斯特财团之间进行的“拉普拉斯之盒”私下交易,因为地球联邦军的介入而终告破局。殖民卫星内外展开激烈的战斗。正当巴纳吉追寻奥黛莉下落而在战火中奔走时,他与纯白的Mobile Suit“独角兽”相遇了。就在人类的革新──新人类之力觉醒的时刻,“独角兽”显现它真正的姿态!崭新的宇宙世纪编年体长篇小说,危机紧迫的第二集登场!
目录:
序章
0096/Sect. 1 独角兽之日
2(承前)
3
(插图003)
2(承前)
“回到船上?”
下午四点二分。在光量开始变弱的人工太阳下,玛莉妲对着公共电话的听筒说话。‘没错。’辛尼曼粗犷的声音回应着。
‘暂时停止搜索,在交易开始前回来。亚雷克跟贝松也一样。’
失去“她”的下落之后,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他们没有突破广大工程区域的方法、只是不断浪费时间,固然是个事实,不过在这个时间点中止搜索也太快了。玛莉妲看向停在公共电话旁,路肩上的电动车。坐在驾驶座的亚雷克嘴里塞满汉堡,一副若无其事地注视着隔街的建筑物——亚纳海姆电子工业专科学校的校舍。从这里看不到贝松,不过他应该也绕到校舍的背后,摆出一样的调调监视着。
当然,没有任何人能保证那名学生会回来。不过既然在工程区域引起那么大的骚动,不能继续留在那里,而他们又没有其他的线索。玛莉妲看看手表,确认离交易进行还有一段时间,用带点焦虑的声音紧接着说:“‘她’一定是进了殖民卫星建造者。”
“我们知道帮助‘她’逃亡的学生身分。说不定与财团有什么关系。只要等他回来,严加盘问……”
‘那个财团已经跟我们连络了。交易地点由中央港口改为殖民卫星建造者。’
缠着电话线的手指颤抖了一下。无疑地已经与“她”接触的毕斯特财团,到了现在还要求改变交易地点——而且还是在他们的地盘。心中感到被抢先一步的厌恶感,玛莉妲问了:“那‘她’的事情怎么办?”‘装傻。’这是辛尼曼的回答。
‘不知道他们有什么企图,不过我们也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为了避免有万一,你先去做准备。’
那么,自己更不应该回去“葛兰雪”,一起去殖民卫星建造者不是比较好吗?玛莉妲反射性想说出口,却又把话吞了回去。辛尼曼所假想的万一,不是多加一两个人警备就可以应付的等级,而是需要MS待命。
故意公开自己堡垒的毕斯特财团,如果乖乖地将“她”还回来就好。不还的话,那时候——玛莉妲一边回答“了解”,一边把视线移往亚纳海姆工专的校门。似乎已经放学了,穿着便服的学生在谈笑中穿过校门,往电动车停车场走去。
是什么事让他们笑成这样?又看到一名推着婴儿车的年轻女性从他们身旁经过,玛莉妲突然感到不快。但不是因为想像到这些行人可能被卷入“万一”之中。被卷进去的时候,他们的生命在一瞬间消失是很容易的事,可是他们作梦都没有想到这种情况。他们有意识无意识地不去考虑自己的死亡,相信今天也是与昨天一样的一天。和平只不过是在这种集体错误下成立的状况,其实非常脆弱——这个领悟让此时的玛莉妲非常不愉快。
我呼吸太多外面的空气了,她心里想着。虽然她还想逮住那名叫巴纳吉的学生,质问“她”的下落,不过自己本来就不适合这方面的工作。她也想脱掉这一身紧绷的衣服,还是回船上较好……
‘时间终于到了,去看看宝盒里装的是什么玩意儿吧!’
不知道是不是看穿自己心中想的事,辛尼曼透过电话说着。玛莉妲不再看陌生的路人,抬头看着温暖得令她不快的殖民卫星天空。
※
在玛莉妲的脚下,离内壁的地表下方五十多公尺处,直接接触宇宙真空的“工业七号”外壁,有两个物体正在接近。
最大直径十五公尺多,各成不规则形状的两个物体,看起来就像是暗礁宙域中常见的石块。在潜伏于太阳能发电板背面的“吉拉.祖鲁”驾驶舱中,驾驶员沙波亚也看到了。不知是从被破坏的殖民卫星喷出来的土块,还是从某颗矿物资源卫星漂来的碎片?不论如何,它与“工业七号”的相对速度差不多,就算接触了殖民卫星,也只会伤到外壁。港湾管理局的雷达应该也侦测到它们了,要是判断有危险,就会做出用殖民卫星防御飞弹改变轨道之类的反应,马上可以拟定对策。沙波亚如此判断后,就不去注意经CG补正的放大影像了。
要是注意力集中在一个地方,对整体的监视就会松懈。单独进行外围监视任务十二小时多,为了消磨时间拿进来的音乐光碟也听了一轮,他自觉到集中力低落。打开头盔的护罩,用湿纸巾擦去脸上浮出的油汗,沙波亚目光扫了一遍全景式荧幕上开启的数个视窗。在机体周围配置的四架小型监视器,透过各自的线路把影像传送到“吉拉.祖鲁”的驾驶舱。来往于港口的民间船只灯光、跑在殖民卫星外壁的地下铁灯光,还有慢慢接近那边的两块石块。依序确认有无异常,沙波亚想着:再忍三、四个小时就结束了。只要交易平安结束,就可以回到“葛兰雪”好好地舒展四肢。说不定也可以冲个澡。因为即使飞行时数未破千,在“葛兰雪”里被当作新人,自己毕竟也在没有交班的情况下完成了一整天的外围监视任务……
突然间,监视器影像出现杂讯。在驾驶舱内播放的电台广播受杂音干扰而中断,沙波亚急忙将手放在arm laycer式的操纵杆上。调高全频道的无线电音量,将意识集中在透过杂音所听到的无数对话。经过约十秒后杂讯消失,监视器影像也恢复,沙波亚才松了一口气。
大概又是米诺夫斯基粒子的干扰波吧!一定是不知道在哪边散布的粒子擦过这一带,扩散时也扰乱了电波,不过刚刚的干扰波有点儿强。沙波亚为了预防万一,做了各种机械的运作测试,也确认了监视器的影像。除了接近的两块石块闪进殖民卫星后头,进入监视影像的死角之外,跟刚才没有什么不同。
不过沙波亚无从知道,实际上刚才那一瞬间的米诺夫斯基粒子干扰波很强,强到连有防护设施的港湾管理局雷达一瞬间都被遮断了。还有,趁着这一瞬间的空档,两颗石块“自主性地”改变了移动轨道,也在沙波亚的想像之外。
凹凸不平的岩表喷出动作控制用推进器的光芒,两块石块慢慢地接近“工业七号”。短间隔地喷射推进器,达到与殖民卫星的回转相对速度后,石块紧贴在覆有“辘轳”的外壁一个点上。接着,那看起来像石块的外表从内侧起了裂缝、像气球般爆开,里面出现了很明显是人造的物体。
与岩石表面一样冷冰冰的茶褐色身躯,配着几乎是长方体的粗犷四肢。虽然有覆盖头部光学感应器用的,宛如眼睛的护罩之类设计,这架让人越看越觉得无疑是MS的人型机器,却有许多不符合这名称的特征。即使模仿了联邦军制式MS的传统外貌,不过它的头部扁平得像是被打扁的一样,而且全高也只有十二公尺,比标准的MS小上两圈。两臂部没有手掌形的机械手,只有长方体的机组构成了外形很奇妙的长长前臂。MS的优点,便是机械手可以做为更换武装的媒介,达到弹性的运用。从这一点来看,它这样的形状非常没效率。
不过,这只是D-50C“洛特”的其中一面。两架“洛特”脱去石块的外皮——欺敌用的伪装气球,混在米诺夫斯基干扰波中接近殖民卫星,将比起MS明显较小的机身正对着“辘轳”的外壁。
背景的星星随着殖民卫星的自转而流动,“洛特”从形成前臂的长方体中伸出作业臂,尖端射出的光束喷木仓光芒,开始烧熔“辘轳”的外壁。与光束形成刀刃的光剑不同,直接喷出高能量MEGA粒子的光束喷木仓,让“辘轳”的外壁像奶油一样轻易地熔化了。不到数秒,十公尺平方的外壁就被切下,两架“洛特”成功地侵入殖民卫星内部。一架率先侵入,后续的机体则将切断的外壁嵌回去,从内侧进行焊接。这是为了在脱离时不会花太多工夫,而只焊接主要部分的简易焊接。
覆盖着建造中外壁的“辘轳”最外侧,这里没有充填空气,是只有钢骨梁柱和框架交错的单调空间。天花板高不及十公尺,暂放的资材堆积在柱子后头,蕴酿出船底或套廊地板下方的景色。在后续的“洛特”正在进行焊接之际,先行的机体屈身挤进狭窄的空间,在脚部着地的瞬间整个腰身下沉。看起来好像是着地瞬间被离心重力牵引而跌倒,不过这是这架机械的正确运用程序。
在腰部即将碰触到地板之前,装备在背部的履带机组展开,包着四颗转轮的两组履带承受“洛特”的自机重量而接地。同时两脚部往前伸,相当于大腿的部分滑动变短,同样把上臂滑动收缩起来的两臂接合在机体的左右部,之前看似四肢的各部位构成了一块机体。
扁平的头部一半收进躯体中,装备在小腿后方的六轮履带也接地后的“洛特”,已经没有人型的影子了。变形为坦克型态的“洛特”,转动四条履带,以装甲车的外形开始前进。不待在殖民卫星地板下奔驰的僚机走远,后续的“洛特”也变形为坦克型态,从背部的兵员输送室出现数位身穿太空衣的男人。他们在离心重力生效前离开机体,使用携带式推进器四散至各处,很快地开始既定的作业。
(插图017)
看起来像驾驶员用的俐落太空衣,外面穿上挂有成串弹匣包的防弹背心,绑在右腿上的木仓套露出M-92F自动手木仓的握柄。手肘与膝盖套上强化塑胶制的护肘、护膝,肩膀背着木仓身很短的卡宾式无后座力步木仓,男人们身上带着这些装备,毫无多余的动作。附有降低喷射光用防火帽的推进器隐隐地闪动光芒,戴着防弹头盔的人影才降落到地板上,便丝毫不在意压在身上的重力,开始动手处理墙壁以及地板上的操作舱门。要将因外壁熔解而起动的警报装置还原、设置在米诺夫斯基粒子下也能确保通讯的中继装置、连线到统管控制各种生命讯号及安全系统的统管器。所有作业结束花不到一分钟,其间走在前面的“洛特”已经进入岔路而看不到了。在没有空气也没有人烟的昏暗通道里,只有越来越远的履带所造成的震动安静地传播着。
那隐隐的震动,透过地板让后续机的机体共振,传到位于操纵室的塔克萨.马克尔中校肌肤上。作业开始后四十五秒,塔克萨说了声“通讯”。短短的一声‘好(go)’透过无线电传来,让塔克萨知道中继装置已经设置完成。
“安全系统。”
‘go。 ’
“统管器。”
‘go。 ’
在一阵压低的声音交错后,全副武装的男人们结束作业回到“洛特”中。最后一个人穿过车体后方的舱门后,塔克萨示意要前座的操纵士开始移动。海军战略研究所──SNRI所开发的超小型核融合反应炉,发挥不输一般反应炉的出力,确实地驱动四座履带。塔克萨所搭乘的“洛特”车体震动着,与先行机走向不一样的路线,开始穿过狭窄的通道。
虽然因反应炉的小型化而成功地缩小机身,不过“洛特”所能搭载的人员数可不少。不仅身为可变MS,同时还要求符合肩负特殊任务时兵员输送机的规格,所以不用说具备了可以容纳八个人的兵员输送室,即使操纵室也有可容纳车长、操纵士以及通讯士三个人的位置,在到达作战区域后有移动指挥通讯车的机能。在化作司令席的车长席荧幕上,塔克萨调出了“工业七号”的构造图。殖民卫星的平面图以殖民卫星与“辘轳”的接合处为中心,用光点显示自机A队(ALFA)以及先行B队(BRAVO)的所在位置,让塔克萨知道“洛特”的惯性航法装置(INS)──用加速度、运动以及时间的积分来掌握自我座标——有多么精确。
以从母舰“拟.阿卡马”出发的时刻为起点,作战经过时间为一小时四十八分。行程没有丝毫延误,不过塔克萨并没有安心。地球(Earth)、殖民卫星(Colony)、小行星(Asteroid)──对信奉“作战不问场所”的联邦宇宙军特殊作战群,ECOAS的队员来说,入侵殖民卫星只不过是家常便饭。问题是接下来要如何完成那见不得人的任务内容。塔克萨让荧幕卷动,专心看着成为这次作战舞台的建筑物。继续沿着“辘轳”的内壁前进,会抵达相当于“工业七号”月侧港口的地方,形状特异的殖民卫星建造者“墨瓦腊泥加”。
虽然是殖民卫星公社所管辖的巨大设施,但实质上是毕斯特财团的据点。那里有称作“拉普拉斯之盒”的目标物。确认它的存在、阻止其交给第三者、可能的话完整地将它回收,是这次ECOAS的作战任务。不过名为“默契”的隐形墨水,在“阻止”的前面写着“不择手段”,“回收”的前面写着“秘密”。他知道这是正规军事作战无法完成、见不得人的任务,所以才招集ECOAS前来,不过司令部的幕僚对事态到底了解到什么程度?对“墨瓦腊泥加”的内部构造以及警备状况事先都经过调查,不过却不知道最重要的“箱子”到底是什么东西。就算发现它了,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办法搬运。
所以,必须先确认它的存在。不过在确定有“带袖的”这个第三者介入之下,还要找出详情不明的宝物,可以说是近乎不可能。除非“不择手段”地行动,否则不管任务的成败或是部队的安全都堪虑。塔克萨觉悟到这会是场与狩猎人类部队的恶名相呼应的作战,他打开了头盔护罩,将扯到下颚的面罩拉起盖到鼻子,再度关上了护罩。
透过太空衣的护罩所看到的,只有放出冷酷光芒的两颗眼珠。那将个人排除在外的姿态,正是ECOAS这个总体的个性。在这身装扮之下,所有的队员都放弃人的身分,化为有效进行任务的机器。无声地接近目标、无息地完成任务,视情况会将作战成果伪装为事故。存在却又不存在,每个人只是构成ECOAS的一个无名单位。
把地球联邦这个巨大组织中所流出的排泄物,在不为人知的状况下处理掉,毫无慈悲心的扫沟机构。部分媒体的写法并没有错,不过零件没有愿望、也不会期待。不管是人还是组织,只要活着就会有排泄物。这只是必须有人来做的工作——塔克萨用他常用的逻辑除去心中的迷惑,将视线转回正面的荧幕。
两架“洛特”,利用那低矮的全高奔驰在殖民卫星的地板下,逐渐接近殖民卫星建造者的突入点。时间是下午五点六分,“拟.阿卡马”的MS队差不多也快要开始行动了。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塔克萨吐了一口气。闷在难燃纤维制面罩里的口气,带着实战的气息充斥在鼻腔中。
※
‘全体进行第二种警戒配备。MS准备出发,开放气闸。机械士快点退下!’
全舰广播回响着,MS甲板墙壁上的“AIR”红色警示灯闪烁。一边确认头盔的双层连接处,利迪.马瑟纳斯跳进了“里歇尔”八号机的驾驶舱。
核融合反应炉已经开始运作。一打开全景式荧幕,球型驾驶舱内壁的荧幕一个个开启,周围呈现出从身高二十公尺的“里歇尔”所看到的景象。在广大的MS甲板中,涂有编号NA-J005的“杰钢”脱离固定架,正移动向通往弹射甲板的升降梯。隔着手拿指挥棒漂在空中的整备士,接下来离开固定架的是“里歇尔”四号机。
“AIR”的警示灯已经固定亮着,表示弹射甲板及MS甲板双方的气闸都已打开,抽掉空气了。MS关节机构的驱动音以及警报器声音急速消失,只剩下错综的无线电在利迪耳中响着。整备士的机体检查报告、舰桥的通讯、编队长的指示。从等同于杂音的大量声音中听取必要的情报并个别回答,也是驾驶员的工作之一。
‘罗密欧001通告各机。伊安中队跟在诺姆中队后出击。诺姆中队进入作战区域后,对“工业七号”进行监视。伊安中队进入待机区域,进行对先发队的支援以及母舰的警护。“带袖的”有可能已经侵入“工业七号”,所以不要以为只是要保护ECOAS就松懈了。’
在他照着教科书上教的方法进行出发前检查时,MS部队长诺姆.帕希利科克少校对所有人讲话。诺姆虽然是统率“拟.阿卡马”MS全队的身分,不过这次的出击他自己带领一个中队,剩下的中队由伊安上尉负责指挥。利迪所属于伊安中队,其中有四架代号为R(罗密欧)的“里歇尔”,两架代号为J(茱丽叶)的“杰钢”。他们配置在先发的诺姆中队与“拟.阿卡马”之间,负责对应意外的状况。
意外的状况——与“带袖的”接触。他心里这么想,停下进行确认的手的一瞬间,专属整备长琼纳.吉伯尼突然跑进了驾驶舱。吉伯尼不管楞了一下的利迪,挨近庞大身躯开口问:‘你听说了没?’
‘就是跟“带袖的”交战的舰艇,第二群的“凯洛特”啦!据说被击坠了三架。’
把头盔贴在一起,利用振动传话,这种“亲密对话”在对话内容不想传进无线电时很有用。利迪忘了近距离看到吉伯尼那胡子脸的不幸,喊道:“有三架那么多?”刚才行前简报时,有提及暗礁宙域附近发生战斗,不过没有告知详情。MS被击落三架这个消息,简直是青天霹雳。
‘真是的,他们想在那种殖民卫星干么啊?你可不要把机体弄坏了啊。’
大概是他苍白的脸色透过护罩也看得到,吉伯尼故意用轻松的口气打圆场,然后拍了一下利迪的头盔离开驾驶舱。他反射性地关起舱门,一边确认在驾驶舱内填充空气的帮浦有无问题,利迪想起了分发到“凯洛特”的同期驾驶员。
所属于隆德.贝尔第二群的“凯洛特”,MS搭载量记得是六架。虽然被击落的不一定是同期,不过居然爆了三架。是对上大量部队,还是“带袖的”有王牌级的驾驶员?不过不管是哪一种,都意味着有这种战力的敌人可能已经潜伏在“工业七号”,而狩猎人类部队要在那里起事——
‘利迪少尉,你听得到吗?’
这次是诺姆队长的脸出现在通讯视窗中,利迪急忙大喊:“是!”
‘刚才听到的不准说出去,忘掉它。’
不是全舰回路,而是一对一通讯。这在作战中是禁止的行为,不过对“拟.阿卡马”的MS队员来说,诺姆的言行比教范手册更有份量。脑中想起舰长室湿重的空气,以及“拉普拉斯之盒”这充满谜团的名字,利迪回答:“是,我明白。”
‘有些事情别知道比较好。不过以你的立场来说,就算你不想听,总有一天还是会听到真相的。’
“不好意思,我不想走上政治这条路……”
‘我知道,但是不管你想不想都一样。’打断脸色有点难看的利迪,诺姆露出苦笑。‘总之,不要因为这种无聊的作战受伤了,我还不想被马瑟纳斯议员盯上。’
用队长一流的讽刺作结,诺姆关闭了通讯视窗。面对可能会发展成实战的状况,他大概不想在部下心中留下疙瘩吧。一方面觉得这人不可小看,但一方面也重新体会到这位队长值得信赖,利迪感到心情轻松了点。不过同时,他也想到这种心境在实战中会左右生死,而感到肛门不禁一紧的强烈紧张。
之后出击的顺序轮到他,利迪把“里歇尔”八号机由固定架开出来。照着整备士挥舞的指挥棒指示,由墙上的装备架拿出光束步木仓。这一类的基本动作已经程式化了,所以没有必要一个一个手动操作机械臂。“里歇尔”用接近人类的流畅动作拿起光束步木仓,前往升降梯。每走一步,脚底的钩子都会勾住甲板的倒勾,钢铁的撞击音与震动传到驾驶舱。
在升降梯上升的途中,利迪不知为何想起远离已久的“家”中景象。老爸知不知道那一打开,联邦政府就会迎向末日的“拉普拉斯之盒”?他漠然地想着,又觉得想这些好蠢而打消想法之时,升降梯已经抵达,利迪的耳朵听到紧张的女性声音:‘罗密欧008请前往第三弹射口。跟随茱丽叶4出击。’全景式荧幕的一角,张开十公分大的通讯视窗里,映出美寻.奥伊瓦肯紧张的脸。
同样是第一次当干部,对于可能发展为实战的恐惧与兴奋,看来不只驾驶员,操作员也会有。迷你战车也会害怕啊,利迪这么想的下一瞬间,被来路不明的冲动推了一把,他没仔细想过就开口了:
“了解……欸,美寻少尉,下次靠岸的话,要不要去看电影?”
‘茱丽叶4,路线净空完毕,请出击。’
随着美寻那没得接话的声音,代号茱丽叶4的“杰钢”射出,淡绿色的人型机体在眼前的弹射甲板滑过。是没听到,还是刻意忽视?抱着尴尬的心情,利迪让“里歇尔”的脚接在弹回来的弹射架上。他看看脚边挥动着指挥棒的管制员,将发射口对面的宇宙纳入视野时,脸突然凑近通讯视窗的美寻小声地说:‘你是第三个约我的人。’“这样啊?”利迪边确定个别回路的显示灯是否点亮边反问。
‘我还是第一次这么受欢迎。男人这种时候都喜欢乱约人吗?’
“啊……也许吧。毕竟是想让自己有挂心的事。”
看到美寻生气地缩起下巴的表情,利迪发现自己太诚实的时候,已经太慢了。个别回路的显示消失,回到一介无个性操作员身分的美寻,感觉已经约不动了。是没差啦,感到很不好意思的利迪在心里对自己说道。她也还没有习惯。明明要是她肯轻松地说句“好啊”,那么男人也会爽快地飞出去的。
‘罗密欧008,装备弹射架。射出准备完成。’
美寻的声音没有抑扬顿挫地说着。利迪半自暴自弃地握住操纵杆。紧接着,他听到小声句:‘我不喜欢恐怖片喔。’还来不及想到也许她对每个人都这么说,利迪打从内心喊声“了解”,声音有精神到让人觉得不好意思。
“利迪.马瑟纳斯,罗密欧008,出击!”
发射口旁的倒数显示零,管制员作出出击手势。线性驱动的弹射架弹出去,瞬间高达五G的重力压在利迪身上。
看起来像巨大木马的“拟.阿卡马”右前脚部分──上下两面在无重力下可以当作跑道的露天甲板上,乘着弹射架的“里歇尔”滑过。在弹射架达到终点的同时,脚用力一蹬,“里歇尔”用滑雪跳跃的要诀飞在虚空中。
射出的加速度与自己的喷射推力相乘,与母舰的相对速度越差越大。在全景式荧幕的一角看到“拟.阿卡马”越离越远,利迪先确认雷射发讯是否正常动作。雷射发讯可以告诉母舰自机的位置,从舰桥进行统合管制,是在米诺夫斯基粒子下唯一的生命线。没有了这个,会在广大的宇宙中迷路,甚至被友军的飞弹击中而死。所以,出击后无论如何都要检查雷射发讯。训练告诉他,确认机体气密与僚机位置都可以往后放。在无法使用雷达的宇宙空间一旦失联,接下来就只剩下漂流到死的命运。
那些从一年战争开始前的雷达时代就飞行于宇宙中的教官,总是不断提醒他们。不过对利迪这个世代来说,那连教导都不算,只不过是常识。对学会在米诺夫斯基之海飞行的人来说,不能使用雷达是基本前提,跟在真空中不能呼吸是一样的等级。利迪在加速结束前完成雷射发讯检查,确认过先行僚机的位置后,接着让机体进行变形。
“里歇尔”的头部像乌龟一样缩起,形成胸部的部分连驾驶舱一起举起。两臂从肩膀往内折,双腿根部框架往左右展开,收纳了膝盖以上部分的脚部挟在身体两侧。装备在左臂上的盾盖住露出的头部与两臂,构成机体下侧,让“里歇尔”不再是人型了。以从背上换到头上的喷射机组前端为头部,两脚的区块为主推进器的空间战斗机——人称WAVE RIDER的“飞机”现身。
变形所需时间仅仅零点五秒。有形成MS骨骼的可动式框体柔软性,及采用重量轻、刚性高的钢达琉姆合金,才可能开发出这样的可变式MS。因为有复杂的变形机构,无可避免地使制造费用偏高,整备起来也比较繁杂,不过它的高机动性,以及可以当运输机以对应长程进攻的高泛用性,足以弥补其他缺点。因为变形而使各部的推进器集中到一个方向,“里歇尔”得到远大于自机质量的推力,因此还可以搬运其他的MS。
变形完毕的利迪,把操纵杆轻轻往左扳。他看到继“里歇尔”八号机出发的“杰钢”五号机从后方急速追来。雷射感应器同调,配合相对速度。做出训练时重复了几百次的动作,“杰钢”的两臂抓住了“里歇尔”喷射机组上的钩子。同时接触回路打开,无线电传来粗犷的声音:‘我的轿车是少爷开的啊。’是“杰钢”五号机,茱丽叶5的驾驶员。
“是啊。客人,要去哪里?”
‘载我去“带袖的”那些人的集会地点,记得安全驾驶啊。’
没听他讲完,利迪用力踩下油门。推进器发出白热的光芒,“里歇尔”的机体以及动作像是抓住浮板被拉着的“杰钢”一口气加速。‘你好样的……!我要跟你爸告状喔!’满意地听着无线电传来的惨叫,利迪的嘴角露出微笑。这样我应该做得来吧,他想着。心情轻松了很多,身体也做出与训练时一样的动作。就算开始实战,也可以毫不畏惧地对应吧。我也有自信,为此比别人多付出了一倍的努力。我果然是不折不扣的驾驶员。
还有“里歇尔”变形为WAVE RIDER型态时的加速感。与MS型态时不同,有如自己变成子弹般一直线的加速感,让他感受到孩提时代所梦想的飞行员感觉。利迪让机体横转,加入伊安中队的编队里。以伊安中队长机为首,有四架WAVE RIDER型态的“里歇尔”。虽然其中两架牵引着“杰钢”的人型,但这画面看来即使称为编队飞行也毫不逊色。就是这个……正当他沉醉在这感觉时,突然想起复叶机的模型还放在驾驶舱里,利迪皱起了眉头。
本来打算出击前拿回自己房间的,却完全忘了。虽然有用塑胶套包起来了,不过要是加速过头的话可能会弄坏它。看了一下放模型的地方,利迪喃喃说:“算了。”
回去再确认就好了。跟美寻的约会也一样,归舰后要做的事越多越好。对可以这么想的自己感到安心,利迪集中精神在维持编队上。
前方是散布着无数残骸与石块的暗礁宙域。看着最新版的宇宙图,伊安中队避开障碍前往待机区域。作战区域的“工业七号”,混在无数的宇宙漂浮物中无法办识。
3.
寂静的房间内,只有老旧的柱钟声音回荡着。那是让人觉得应该是在旧世纪时所制造的木制柱钟。
下午六点。听着当——当—地回响在房间内的报时音,少女——或者应该说奥黛莉.伯恩──走到窗边,透过玻璃环视窗外的景色。嵌板式的人工太阳已经暗下来,附近一带被黑暗包围。设在庭中的户外灯放出微微的光芒,虽然引来飞虫,却无法照亮广大的庭院。好像在看着星光极少的宇宙一样。
外缘的森林也沉浸在黑暗之中,看起来就只是暗度微妙不同的黑块。没有被风吹动,层层排列的树木在静止的黑暗之中沉默着,看起来非常地异质。或许因为这是看起来颇像地球的自然环境,所以反而突显出连风都不起的密闭空间多么不自然。街道的光亮、车子的噪音、人们的生活所酝酿出的喧嚣……这些事物让殖民卫星有人工大地的错觉,所以宇宙殖民地一旦少了这些,就变回了普通的室内布景。觉得心里变寒,奥黛莉把目光移回了室内。
古典的衣柜、镜台以及附天盖的双人床。可以搬去阳台的饮茶用桌子,上面放着红茶茶壶与饼干盘,陶制的器皿反射着柔和的照明光。这似乎原本就是准备给女性客人用的房间,窗帘与灯罩使用统一的华美花色,就算看久了也不会腻。房间应该已经好多年没使用了,不过整理得令人没有那种感觉,真不愧是毕斯特财团的豪宅。而且刚才还有服务人员俐落地送餐来 一让她享用了一顿迷你套餐。
而从小就吃旁人尽可能提供的“真货”长大的她,很清楚地知道那不是调理包食品。一定是常驻在这间豪宅的仆人,或是与卡帝亚斯随行的专属厨师所准备的。虽然她也想过里面会不会下药,不过想到对掌中的小鸟没必要做这种事,奥黛莉还是将这顿美食吃个精光。结果,填饱肚子的身体突然变得懒洋洋,使她现在还要忍着躺到床上的冲动,不得不说毕斯特财团的接待真是完善,又或是自己的神经其实惊人地粗。
她被带到感觉如此舒适,也没有感受到有人监视的房间,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见到该见的人、说该说的话”这个目的是达成了,不过接下来呢?卡帝亚斯只是静静地听着,没有给予明确的答覆。辛尼曼与玛莉妲他们的动向不明,不过既然知道自己与毕斯特财团接触了,那么一定会疑神疑鬼地进行交易。至少会考虑到自己被当成人质时的状况,让MS先待命吧!
如果因此擦出火花的话,卡帝亚斯就不得不把自己当人质了。她觉得尽早离开这栋房子,自发性地回到“葛兰雪”上比较好,不过还没确认卡帝亚斯的意思之前她不能回去。要是交易平安结束,她来到这里就没有意义了。而且,现在的奥黛莉也没有自信,能够独自穿越这被黑暗森林所包围的居住区,回到殖民卫星背面的港口。
奥黛莉从卡帝亚斯的风评,相信他是可以谈的人,而不顾一切地来到他这里,不过接下来的事她没有考虑到。说没有时间想那么多只不过是藉口,奥黛莉叹了一口气坐在椅子上。喝了冷掉的红茶,眺望墙壁上的油画。油画的背景看来像是地球的山岳地带,上面画有无数放牧的羊只,以及毫无笑容的牧羊少年面向观画者。
少年率直的眼神渗出劳动的辛苦,同时也映出广大的世界。奥黛莉突然想起巴纳吉.林克斯这个名字,心中微妙地痛了一下。他不是奥黛莉喜欢的异性类型,甚至连脸孔都记不太清楚,只有那掌心的触感清晰地留在肌肤上。不是因为大义,也不是因为忠诚,只因为感情的驱使一路跟来。那手掌的主人,与这幅画上牧羊的少年有些神似。那看来乖巧,却又毫无顾虑地追来的眼神——
“你是谁都没关系,说你需要我。”
留在耳边的声音,撼动房间的寂静划过脑中。他在胡说什么啊?到了现在她才感到意外,奥黛莉微微地苦笑了一下。对见面没多久,连底细都不知道的人说这种话实在太乱来了,但是那一瞬间,巴纳吉的眼神是认真的。与画中的少年一样,眼神中有追求某些东西的渴望之光。如果不是刻意地说出要划清界线的话,自己也许会被那股光芒吸引。之后他怎么了?有平安地回到学校吗?
“需要他……吗?”
要是有那手掌拉着自己,自己就能马上离开这里了。当奥黛莉心里被这种不负责任的想法动摇,不自觉地低喃时,门铃宛如斥责她一般地正好响起,让奥黛莉吓了一跳。
她急忙矫正坐姿,说了声“请进”。原本以为是服务人员来收茶具,但是木门外站的是卡帝亚斯.毕斯特。感觉到皮肤因为紧张而紧绷,奥黛莉起身迎接毕斯特家的领袖。
说声“打扰了”,走进房间的卡帝亚斯,目光先看向桌子。这是为了确认对客人的接待是否有不足之处,受过同样训练的奥黛莉看得出来。他来这里之前应该跟服务人员谈话,确认过用餐的状况。奥黛莉先开口说:“十分美味。”这是她深知礼节乃守身之铠的条件反射动作,不过露出微笑回答“合你胃口就好”的卡帝亚斯脸上没有一丝做作。就好像精悍的鹫微微倾首一样,那是一抹让人放下警戒心的微笑。
“与你的同伴会合的地点,变更为‘墨瓦腊泥加’这里了。”
促请奥黛莉坐下,自己也坐在对面位置的卡帝亚斯,把手上的笔记型个人终端放在桌上接着说:“应该马上就会到了。等到工作结束,我就会让你们见面,请忍耐一下。”
这等于是宣告他没有意思中止交易。虽然已经预想到了,不过一旦成为现实,她还是掩饰不了自己的失望,“可以请您重新考虑吗?”发出的声音是颤抖的。看着两手在桌子下紧握的奥黛莉,卡帝亚斯只是沉默不语。
“这是为什么?我听说‘拉普拉斯之盒’是为毕斯特财团带来繁荣的生命线。却要把那样的东西托付给我们……”
“因为就算财团的繁荣继续,世界却完全腐败,就无法挽回了。”
这是她意料外的话。看着卡帝亚斯毫无动摇的眼神,奥黛莉将他的话重复一遍:“世界,腐败……?”
“和平与安定是不耐保存的东西。偶尔不送进新鲜的风,马上便会腐败。”
“您是指,战争可以让世界活性化吗?”
卡帝亚斯的瞳孔动了一下,笑容从嘴角消失了。这话似乎说中了。理解到这一点的脑中突然变热,奥黛莉直视着卡帝亚斯的脸。
“我生在战争之中,看着战争长大,也看着许多将兵为了守护我而死。”
卡帝亚斯视线微微往下垂,淡淡地说:“我想也是。”那沉重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对只能这样活着之人的共鸣,也像是对自己的同情。奥黛莉感觉到心情往下沉,但还是把剩下的话说出口:
“……那实在是非常惨烈。会期待从其中诞生什么,正是沉浸于和平之人的傲慢。”
“那么,你是否定自己的组织吗?”
“我没有否定。可是弗尔.伏朗托是危险的男人。如果把‘拉普拉斯之盒’交给他的话,又会有许多人死去。”
“弗尔.伏朗托。是被人称为红色彗星……夏亚.阿兹那布尔再世的男人吧!”
她自己知道自己的眼中充满动摇。要辩解却又说不出话,奥黛莉低下了头。看着她一段时间后,卡帝亚斯慢慢地起身,走到面对黑暗的庭院的窗边。
“没有他的存在,‘带袖的’无法成长到军事组织的水准。这是你做不到的。”
“这点我承认,可是……”
她不认为急速成长为军事组织是最好的方法。就算要改变现况,也有不同改变法。虽然真要说出口的话,也不过就是如此。这样的自觉让奥黛莉说不出口。她非常清楚以自己的立场否定战争、否定军队有多矛盾。不过这不重要,她只想说目前的走向很危险,却没办法说明是什么危险。一想要正确地说明自己的直觉或感觉,她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这种焦虑感以及对自己无力的烦躁感汇成漩涡旋转,让她只能干坐在这里的身体颤抖。要是有不需话语,就能让别人知道自己思维的方法的话——
“你是聪明人,也有与立场相对应的责任感,不过还太年轻了。我了解你的心情,然而这样是无法说服人的,除非你成为真正的新人类。”
短暂的沉默过后,卡帝亚斯说。但比起一语中的的谏言,奥黛莉更在意“新人类”这个词,她抬起头看向卡帝亚斯。
“您相信吗?那个……”
“希望是必须的。然而为了让希望延续,有时也必须流血。”
卡帝亚斯正面承受奥黛莉的视线回答,他锐利的眼神里藏有暗淡的光芒。奥黛莉直觉到这男人是故意的。
看的不是眼前的得失,卡帝亚斯是看着更大的某些事物而行动的。他相信某些自己还看不到的东西,而打算开启禁忌之“盒”。这理解中并没有不快,奥黛莉心情轻松许多。她甚至觉得光是看到这眼神,来到这里就已经有价值了。
“请回去吧。要是接收‘盒子’的人是如你所担心的那种人,那么无论如何‘盒子’都不会打开。”
“……这是什么意思呢?”
“因为有动过手脚。那可是匹悍马啊。”
嘴角上扬,卡帝亚斯对桌上的笔记型个人终端做了简单的操作后,把荧幕转过来。奥黛莉看到映在上面的东西,不觉倒抽了一口气。
“这是……”
“通往‘盒子’的路标,或者该说是‘钥匙’……”
接着叫出数张图片,卡帝亚斯说道。奥黛莉现在才想到,他的瞳孔颜色与画中的牧羊少年很像。
※
“嗳,你就是巴纳吉对吧?巴纳吉.林克斯。”
毫无顾忌凑上脸来的女孩,口中飘散着酒精的味道。巴纳吉自觉他的脸变僵了,不过仍然低声回答:“是啊。”
“我有听说今天早上的事喔 你偷了迷你MS,坠落在公园对吧?好厉害喔,说说是什么感觉嘛。”
带着迷濛的眼神,女孩把手往坐在沙发上的巴纳吉大腿一放,并且将曝露的肩膀靠过来。虽然从穿着坦克背心的胸口可以看到乳沟,不过巴纳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顶多是无心地看着长了明显黑斑的肌肤,心中想着:近距离看起来不太清洁。灌了一口杯子里的可乐,稍微调整了一下坐的位置,巴纳吉连眼神都没有转过去地回答:“没有什么……好说的。”“哇——真杀。好酷喔!”女孩子的尖叫声,与充斥在宽广客厅中的高分贝音乐相乘,刺激着耳朵。
“你不是乖,而是摆酷啊。”
“怎么啦,艾丝塔。你跟他已经变成朋友了?”
配合音乐摆动腰肢的红发女孩,在名叫艾丝塔的女孩所在的另一侧坐下。反作用力使得可乐洒了一些出来,不过红发的女孩看起来毫不在意,用打量的眼神看着巴纳吉。被两个女孩夹在中间的巴纳吉,缩着身子喝着不想喝的可乐。他感到厌烦。不管是红着脸的女孩们,还是紧贴在手腕上的体温,以及节拍很快的音乐,甚至是沉积在空虚的噪音与人群的闷气之中,只能漫然地消磨时间的自己——
眼前有十多位男女喧闹着,配合音乐摇摆身体,喝着含有酒精的饮料。虽然只是啤酒,或是威士忌透可乐之类的东西,不过已经够让十几岁的未成年人恍神了。好像也有人使用合法药物,厨房柜台里隐约可以看到一名金发女孩眼神不太对劲。聚在阳台的人抽着烟,门户紧闭的房间里也漏出烟雾。那闻起来比香烟更黏腻的味道,恐怕是大麻之类的东西。
听说私立学校的人平常表现得很好,所以一乱起来就很夸张,现在看来的确没错。要是这家的主人,米寇特的双亲看到这种惨状必定会翻白眼,不过幸好他们与小儿子一起出去旅行了。也因此,当刚才米寇特的双亲打电话回来时,所有人都屏气看着她的背影。
今天米诺夫斯基粒子的电波干扰很严重,与他们去旅行的殖民卫星的通话马上就结束了,不过态度冷静地报告家中一切平安的米寇特毫无一丝困惑。看到她放下电话的同时吐出舌头,接受所有人的欢呼那样子,会让人怀疑她是已经习惯做这种事的轻浮女孩。尊敬身为工厂厂长的父亲,出入工专还不犹豫的爽朗女孩,从那一瞬间开始在巴纳吉心中变成了别的生物。习惯现场的气氛,与两、三名女孩在家庭吧台的柜台里傻笑的拓也,现在看起来也只是群聚在这间房间里,令人不快的种子之一。
这也不是巴纳吉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在全体住宿制的工专里,随便找一个人的房间开起类似派对的聚会算是家常便饭,就算不能像拓也那样百分之百融入,平常的巴纳吉也有自信可以尽量配合周遭的气氛。不是因为对手是私立学校的不同人种;不只这场派对,昨天以前他可以理所当然地埋没在日常之中,然而现在这些时间看起来却都褪了色。他感觉到原本虽然有点不顺,不过转起来没有问题的齿轮,从今天早上开始不合,现在已经完全卡住了。是这些事让巴纳吉焦虑、烦躁,不应该把错推到周围的人身上——巴纳吉还没有失去这样思考的理性。
所以他张开看不见的防御壁,彻底当朵壁上花,不过那些灌了酒精而松弛的脑袋似乎体会不到他的用意。被有如暴风的节拍以及令人不快的体温包围,巴纳吉感到心中累积的压力不断地上升。果然不该来的——有一部分的自己在督促自己快点离开这里,也有一部分的自己发出警告——要是走掉的话,真的会无处可归。最后,心中只剩下自责的念头:为什么要夹着尾巴逃回来?
是因为会毁掉自己的未来?还是因为被回了那句“不需要”?自己对将来明明就没有明确的愿景,也很清楚自己没有受人需要的力量,是自己的狡诈迫使她说出那样的话——
“你在我们学校还挺有名的喔!说是有个满可爱的男孩子在工专。”
后来挤进身边的女孩看着巴纳吉的眼睛说道。因酒精而湿润的瞳孔,松弛得令人怀疑是不是戳一下就会崩解。想起那坚毅的翡翠绿瞳孔,巴纳吉感觉两者不像同样身为人类的眼神,不过他对产生这种感觉的自己感到不愉快而保持沉默。
“你是转学生吧?之前待在哪一座殖民卫星?”
名为艾丝塔的女孩,将戴着手链的手放在巴纳吉的膝上。闻着她那混有披萨味及酒味的气息,巴纳吉对自己说:这就是日常生活。在私立学校有名,这可是好消息啊。适当地搭话,在让学生生活不至于贫乏的程度下与她们来往吧。然后珍惜玩够本的错觉,成为数万名亚纳海姆公司的员工之一。这就是你害怕会毁掉的将来。
他想起故乡。走错路的人们,下场就是那样。母亲不是也常常说吗,要他成为了解平凡人生有多么伟大的大人——可是,面对心中不断涌出的话语,巴纳吉反驳了。每当母亲如此教导我的时候,我都会感觉到“脱节”。就好像被蒙起眼睛,从某些东西旁边被带离。而今天,那蒙眼布似乎滑开了一点。所以他一瞬间看到之前看不到的,不会感觉到“脱节”的世界。在意志坚定的翡翠色瞳孔后,在独角兽的织锦画,以及有独角兽之角的MS身后。
他感到呼吸困难。继续待在这儿会不能呼吸;回去吧。那么,要到哪里才能呼吸?你的栖身之所在哪里?这声音与重低音的节拍混杂在一起,与女孩尖锐的声音相乘。“不要那么安静,开口说些话嘛。”“啊,你该不会有女朋友了?”“真了不起,这么安分啊~”“喂,艾丝塔,他杯子空了,快帮他倒。”……
(插图043)
“别管我!”
窒息的恐惧感,直接转化为高分贝的音量爆发出来。而因为他同时站了起来,正想倒饮料的艾丝塔的手被他顺势撞开,掉落地板的瓶子撞上桌脚,碎了一地。加上两位女孩一起发出尖叫,周围的目光集中在巴纳吉身上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不知道是哪一个傻瓜很好心地关掉了音乐,使得客厅的气氛糟糕到无法挽回。艾丝塔开始撇嘴啜泣,另一个女孩冷冷地看着巴纳吉说:“这人是怎么回事……”听见别的声音接着冒出来,“那家伙是谁啊?”“感觉真差。”再看到几个男人的眼神变得险恶的巴纳吉,低头看向艾丝塔。他想要向她道歉,不过看到她不去收拾破掉的瓶子,而像小婴儿一样哭泣的样子,心中又充满了“感到歉意真是愚蠢”的想法。随你去哭吧,他想着。
“所以我才说不要叫工专的人来。”
有人这么说。巴纳吉装作没听到,不过家庭吧台里传出威吓的声音:“嗄?是谁说这句话的!”背对见他剑拔弩张的模样而起身的女孩子们,拓也从柜台里探出身子瞪着全场。
“喂,巴纳吉!快道歉!”
在越来越险恶的气氛之中,米寇特穿出人墙叫着。从声音中可以听出,她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搞清楚来龙去脉,只是在意旁人的眼光。这句话使巴纳吉最后的理性也被赶跑,一言不发地离开现场。
“喂,巴纳吉!”拓也叫着自己,不过他无视呼喊离开客厅。米寇特的家在大楼的最上面两层,爬上室内的楼梯就会走到屋顶的庭院。巴纳吉爬上那楼梯前往屋顶的理由,只是因为楼梯口比玄关近一点。总之他有必要尽早出去外面,替阻塞的肺部送进空气。
大楼是亚纳海姆公司所有的,环绕着支撑人工太阳的柱子根部建造。与直达上空人工太阳的巨大支柱比起来,感觉好像只是根部贴着一点点建筑物,不过建筑的高度有十层高,而且有越往上层离心重力越低的特征。在客厅所在地的九楼还感觉不出程度的差异,不过在十楼接近0.9G,到了屋顶重力更低。
先不管低重力可以防止老化、促进健康的说法是不是真的,不过以富裕阶层为销售对象的大楼大多会以此为基准做隔间。米寇特的家也不例外,在低重力的楼层有寝室与健身房,不过这对喝了酒的那些人来说是最好的游乐场。斜眼看了看放着震耳音乐在健身房大吵大闹的少年们,巴纳吉赶往屋顶。途中,他突然在意起外面的状况,从楼梯间的窗户看向地面。
跟想像的一样,轿车型的高级电动车驻守在大楼的玄关前。有皮制座椅,还有最高级的音响、冰箱,连冰葡萄酒都有的毕斯特财团轿车。把自己从“蜗牛”送到工专之后,就像保镳一样缠着不放,令人讨厌的车。虽然身处低重力,巴纳吉却觉得心情变得沉重,发出“啧”的一声离开了窗边。
理事长指示我们要保护你的安全——坐在轿车上,两名散发出猎犬的精悍与规矩的西装男性,完全不接受其他的逻辑。就算对他们说你们很烦,给我回去,他们没有主人的命令也不会有动作吧。卡帝亚斯.毕斯特,那个权力像空气一样环绕在身上,妄自尊大的大人。一想到现在还逃不出他的掌心,就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巴纳吉三阶当两阶地爬上楼梯。在屋顶的楼梯间拥抱的情侣,仿佛在心里骂他电灯泡般从他身边经过。
“喔——所以那些人在监视啊。”
米寇特透过楼梯扶手的间隔看着楼下的轿车,一边如此一说道。她的背影说着,她虽然了解事情经过了,不过还没有原谅他。巴纳吉把双手插进外套口袋:
“派那么显眼的车来,根本是在惹人嫌嘛!”
他嘟着嘴巴说,然后把视线避到耸立在背后的人工太阳支柱。耸立在屋顶的中心,穿过云层直达三公里以上高度的支柱,从途中融入黑暗之中,成为遮住星空的影子。当然,那不是真正的星星,而是在对侧内壁点亮的街灯所造出的星空。
支柱以一定间距设置在内壁的各个地区,支撑着纵贯殖民卫星的人工太阳——不,人工太阳的柱子位在中心轴的无重力带,因此应该说是固定着比较正确。大楼的屋顶像年轮一样绕着根部,每个区域用矮树墙隔开,让所有人能够随自己的意思做分配。以米寇特的家为例,其中一半是泳池、一半是家庭菜园。
在这像是切开的年轮的屋顶一角,米寇特与拓也已经向他问话问了足足有十分多钟。这故事有很多令人不愿回顾、难以启齿的地方,不过面对正在气头上的两人,他也没有能力去粉饰内容,巴纳吉只有实话实说。果然心里话说出来会比较好过;面对在派对中途离席来探望他状况的两人,几乎爆发的内心压力也多少沉静下来。想起那位叫艾丝塔的女孩,巴纳吉内心也觉得对她过意不去——结果他的心烦似乎也只有这种程度。这么一想,今天一整天所发生的事突然失去现实感,只剩下穿透掌心的空虚感。
“不过啊,真棒。卡帝亚斯理事长可是财界的大人物吧。他是怎么样的人?”
即使如此,拓也开口一副不关己事的样子,又让巴纳吉不愉快,觉得这家伙完全没搞懂状况。“没什么,只是普通的大人,看起来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罢了。”巴纳吉用僵硬的声音回答。“嗯,因为他还不是普通了不起的关系吧。”拓也打着哈欠说。
“可是,也因为这样,你丢下了那个叫奥黛莉的女孩,所以你也只能老实认输了。”
米寇特的话中带刺,令巴纳吉一下子喘不过气。“什么啊……”巴纳吉硬挤出声音,米寇特放开扶手转过身来:
“忸忸怩怩的,还迁怒到我朋友身上,真是没男子气概。既然这么在意的话,现在就去把她抢回来啊,傻瓜。”
巴纳吉找不到话可以回。不等他反应,米寇特头也不回地走向楼梯间。巴纳吉脑中马上浮现“女孩子大概都会这么想吧”的理解,不过还是出声了:“哪有这么简单!”空虚的抗议被米寇特的背影弹开,掉落游泳池的水面而四散不见。
“不要生气,她那是在吃醋。”
看着米寇特穿过楼梯间的门,拓也开口了。听到意料之外的话,巴纳吉反问:“嗄?你在说什么?”
“你也挺迟钝的。算了,别在意,那的确没有那么简单。”
“什么啊?”
“可能会被开除啊。毕竟米寇特是工厂厂长的女儿,看她那样子,可没有吃过苦。跟我们不一样。”
拓也边打嗝边说着。虽然酒精使他满脸通红,不过他的眼神看起来比平常来得清醒。
“只要乖乖地熬到毕业,就可以成为亚纳海姆的正式员工了。这对我们这种人来说是独一无二的好机会。不要因为意气用事而搞砸了。”
微温的风吹着茶色的头发,拓也的侧脸看着殖民卫星的夜景这么说着。这一瞬间,巴纳吉突然感到:啊,这家伙已经是大人了,而说不出话。他感到与拓也之间,出现了从某些角度来说,比米寇特隔绝得更彻底的墙壁,同时也感觉到周遭的世界离自己远去。
自从遇到奥黛莉.伯恩之后便忘掉的那股熟悉的感觉——“脱节”的感觉。巴纳吉感到胸口疼痛、呼吸困难,而把视线从拓也的侧脸移开。靠上扶手,眼神移向街灯及电动车的光芒所画出的几何学图案。财团的轿车停在与刚才看到时一样的地方不动。
巴纳吉紧握扶手,仰望巨大支柱后方,月球那一侧的气密壁。白天的扩张工程使得气密壁变得更远,几乎被厚厚的空气层与云层所包覆,没有办法看到通往“蜗牛”的闸门。
※
下午七点,等待的人准时现身。
“欢迎来到‘墨瓦腊泥加’。我是毕斯特财团领袖,卡帝亚斯.毕斯特。”
走出电梯的一行人,大概没有预料到会是领导人亲自迎接吧。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气,不过卡帝亚斯注意到四个人之中,只有满脸胡子的男人早一步从震惊中恢复,并且探视四周的状况。
这个男人就是船长,“带袖的”所派来的搬运工首脑吗?他正在确认之时,那布满硬胡须的嘴巴动了,“我是‘葛兰雪’的船长,斯贝洛亚.辛尼曼。”同时伸出他关节很醒目的手。卡帝亚斯也握住他的手,很清楚地判断出这是经过一番磨练的军人之手,不然就是曾经历过长期的俘虏生活。
“居然是领导人亲自出迎,令我们万分惊惶。”
“这可是寄托着财团的命运。不能假手于人。”
互相注视对方眼神交谈之后,辛尼曼从老旧的皮外套口袋中拿出亲笔信。看到上面有摩纳罕.巴哈罗与弗尔.伏朗托的签名,卡帝亚斯看着与辛尼曼同行的三名男子,开口问:
“全都到齐了吗?”辛尼曼眉毛都没动一下:
“有几个人留在船上。或者要列名单……”
“不,不用了。”没有表现出任何与“她”有关的反应,卡帝亚斯给他的第一评价是不好对付的男人,同时把亲笔信交给站在背后的贾尔。“请,我来带路。”卡帝亚斯对一行人投以微笑,带头走在长长的走廊上。
位于“墨瓦腊泥加”回转居住区的办公栋,有便于行走的离心重力作用着。如同办公室一般毫无装饰的装潢,与同样位于居住区内的毕斯特豪宅比起来简直像是不一样的世界,不过就安全措施这点来说无可挑剔。虽然到这里就要接受好几重检查,但对手可是“带袖的”送来的精锐,卡帝亚斯压根不会去想要招待他们去豪宅休息。
也因为“她”的关系,使得他们互相疑神疑鬼的。所以卡帝亚斯改变会面地点,以期确保安全。他看了一下跟在背后的贾尔,用只有他听得到的音量问:“港口的状况如何?”贾尔的高大身躯立刻跟上,低声回答:“没有问题。”
“出船外的人员也回到船上了。虽然不清楚船内的状况,不过应该是为了预防万一在待命着。”
这是为了监视“葛兰雪”而守在港口的连络人员的报告。下船找“她”的人员也回到船上了……也就是说,辛尼曼确信“她”在这里。为了预防万一而待命中的,是埋葬隆德.贝尔巡逻小队的MS吧。打算看对方的态度,决定在哪个时机把“她”还给对方的卡帝亚斯,将注意力放在背后的辛尼曼等人身上。此时,贾尔突然问:“要把保护那名少年的警备人员叫回来吗?”这个问题让卡帝亚斯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既然“带袖的”的追兵已经回到船上了,就没有必要再派人保护巴纳吉.林克斯。“再等一下吧,没人能保证殖民卫星里没有他们的协助者。”侧眼看着贾尔听到这句话,无言地点了一下他的光头,卡帝亚斯在记忆中追寻几小时前擦身而过的少年面孔。
对自己明知道总有一天得见面,却一直以工作为藉口拖到现在的虚伪加以嘲笑,而偏偏在今天突然出现在眼前,那张素有因缘的面孔——想起那比照片要来得成熟的脸,卡帝亚斯在心中苦笑,想着自己一定被讨厌了吧,居然能说出那么死板的话。这就是男人的粗心吧。不管累积多少经验、得到多么强的力量,在那一瞬间都会变得无力。感觉被与自己相近的眼神看穿一切,而感到害怕……
在清场之后的办公大楼走廊下,安静得只有数人份的脚步声。在前往准备好的房间,开始进行决定财团命运的这一小段时间中,卡帝亚斯一直在面对着自己人生的疙瘩。
※
下午七点四分,米诺夫斯基粒子所引发的电波干扰从一小时前开始加剧,现在连对物感应器都被干扰了。沙波亚处于潜在太阳电池板背面的“吉拉.祖鲁”驾驶舱里头,完成了不知是第几次的重置作业。
就算让系统重开机,对物感应器还是没有恢复。沙波亚瞪着全是杂讯的感应器视窗,用力地敲击线性座椅的控制面板。只是单纯的电波干扰,居然会让对物感应器失灵,这一定有问题。对物感应器,就算米诺夫斯基粒子浓度已达战斗浓度,还是可以侦测半径二十公里才对。虽然这在宇宙中是可以在一瞬间拉近的距离,不过在这样的监视任务中很重要。而它会无法使用,只有可能是米诺夫斯基粒子的浓度增加,或是感应器的防护装置故障了。
“真是的,都是因为用便宜货的关系……!”
除非刻意散布,否则米诺夫斯基粒子浓度没有理由上升到可以让感应器失灵。沙波亚完全以为原因是后者,自言自语抱怨了起来。虽然不完全,不过“带袖的”还是有足以称为军事组织的规模,也可以像这样使用新型的MS,不过资金方面有很大的问题。大半装备都是由旧军队沿用下来的,补给品也不能算是充足。虽然是新型MS,“吉拉.祖鲁”却依然使用arm laycer式的球型操纵杆,这也是为了沿用旧型机的OS。明明这东西因为很容易让手掌脱离操纵杆而颇受恶评,联邦军早就已经不用了。
就是因为处于这样的状况,所以才对毕斯特财团奇怪的要求寄予一丝希望,没想到在交易要开始之际,感应器居然故障了。沙波亚把注意力集中在四方展开的小型监视器的影像上。既然这样,只能靠光学感应器的影像情报——也就是自己的眼睛。透过全景式荧幕环视比实景亮的CG星空,正打算吸一口软管式包装的咖啡时,白色的光芒从视野中闪过。
“迷你MS?……不,不对。”
以迷你MS来说喷射光太强了。为了观察发出光芒的漂浮岩块,沙波亚轻踩一下踏板。小型监视器的性能没办法观察,让机体稍微往前移,用主监视器去看比较快。慎重地移动操纵杆,沙波亚让潜伏在结构材缝隙中的“吉拉.祖鲁”移动到电池板的凸起端。机体的头部从电池板的背后伸出来的瞬间,突然有巨大的物体从头上掠过,接近警报响彻驾驶舱。
“什么……!?”
他立刻把头缩起来,机械臂伸手去碰挂在腰部的光束机木仓。一架背后有喷射机组的MS从“吉拉.祖鲁”的头上飞过。距离不到一百公尺,似乎处于惯性飞行中,推进器没有闪。不需要用CG去跟资料做比照,沙波亚观察了从超近距离擦身而过的机体细部构造。
光束步木仓保持在随时开火位置,看来缓慢移动的中蓝色(MediumBlue)机体。以直线条构成的人型,是地球联邦军的可变式MS。比对结果是RGZ-95,听说集中配发在隆德.贝尔的敌机——
“居然这么近……!”
他全身直冒汗,心跳也突然变快。一方面在内心骂自己眼睛在看哪里,同时用驾驶员的眼光观察巧妙地接近的敌机。沙波亚手伸向通讯用的控制器。不管米诺夫斯基粒子浓度多高,在二十公里距离内都可以传送声音。必须在被敌机发现前回报“葛兰雪”,然后不管要战要逃,都必须考虑下一步要怎么走。不过在他快要碰到控制面板时,他的指尖冻住了。
漂在周边的岩块飞出一架又一架闪着喷射光的MS。他们出现在小型监视器的画面中,然后散往四面八方,以包围“工业七号”的方式散布。RGZ-95四架、RGM-89两架,光是确认的机体便有六架。沙波亚看到其中一架掠过小型监视器的连接线,在“吉拉.祖鲁”的上方定位,心情跟着陷入绝望。
“这些家伙是怎么回事……”
不可能是训练。这些MS,是慢慢提升米诺夫斯基粒子浓度,躲在宇宙漂浮物的后头潜进来的。这必然是作战行动——而且还是以几乎一个中队的战力为前锋,包围殖民卫星的大规模作战行动。既然布下这么多架,可以想见后援部队也在进军中,而更后面可能还有舰队待命。一定是有确实的情报,有敌人确定存在的根据,才会动用这种规模的战力。
被耍阴了。虽然沙波亚几乎如此确定,不过却迟迟没碰通讯控制器的面板。与自己的距离只隔着一道太阳能电池板的RGZ-95,只要它还在这里,就无法进行无线通讯。现在由于太阳能发电的微波加上米诺夫斯基粒子,得以隐藏“吉拉.祖鲁”的热源,但只要进行无线通讯,自己的存在就会被敌人发现,然后立刻被测出电波发信的方位,不管怎么逃都会成为光束步木仓下的牺牲品。
要先出手吗?放在球型操纵杆上的手指显得僵硬,沙波亚自问自答:不行。就算打下眼前这一架,也会被其他敌机围剿。这只是告诉敌人“带袖的”正在潜伏中上让“葛兰雪”陷入危机。就算连络上了,要是失去脱逃的机会就没有意义了。
那么,该怎么办?就在他不断重复同样的思考之际,因惯性而流动的敌机经过头上,沙波亚下意识地缩起脖子。放在球型操纵杆上的手指使力,“吉拉.祖鲁”扣住光束机木仓扳机的机械手动了一下。大概是敌机的脚尖勾到小型监视器的线,视窗上的画面出现杂讯。
不要发现啊。沙波亚交握住颤抖的双手,向从来没有相信过的神祈祷。
※
玛莉妲感觉到沙波亚的紧张了。更正确地说,是从滞留在殖民卫星内外大量的人群中,突然感觉到熟悉的气息高涨。
在“葛兰雪”的机库甲板,被固定架固定住的“刹帝利”驾驶舱内,玛莉妲透过厚实的装甲听到沙波亚的气息,同时感觉到冷得令人感觉刺痛的复数思绪逼进。搭载于机体上的精神感应装置让感应波增幅,她有感性扩大的自觉,不过直刺进毛孔的寒冷与电力的回馈感不同,而是更鲜明,如同无数蛇类穿进皮肤下蠕动,生理上的不快感。
在那寒冷的不快感之中,混着她认识的体温,让她得知恐惧的沙波亚思绪位于何处。玛莉妲脱掉太空衣的头盔,将自己的感觉解放至四方。穿过殖民卫星居民所放出的繁杂思绪,接收从外面直冲进来的思绪,紧闭的双眼慢慢睁开。
“敌人来了……!”
这不是暧昧的预感。玛莉妲开启“刹帝利”的反应炉,紧握住球型操纵杆。“刹帝利”的单眼发出光芒,机体微微抖动。
※
“……也就是说,不是给我们‘拉普拉斯之盒’本体,而是给我们开盒的钥匙?”
他不打算全盘相信辛尼曼那一脸茫然的表情。在那历经磨练、粗线条的军人外表下,隐藏着精打细算的内心。一边喝着混白兰地的红茶,卡帝亚斯回答:“是的,有什么不满的地方吗?”“与其说是不满,不如说是不懂。”辛尼曼抓抓头,回答的表情满是疑惑。
“因为,毕竟我们连‘拉普拉斯之盒’是什么都不知道。”
说话的辛尼曼背后,站着一名看起来像是保镳,金色短发的男性。自称布拉特.史克尔的男人,没有依招呼坐上沙发,正与其他两人一同射出警戒的眼光。当然,卡帝亚斯的背后也有贾尔与他的部下们不着痕迹地注意着布拉特他们的举动。隔着桌子构成危险的相似构图的男人们,正是这间接待室中互相猜疑的具现。双方沉默,连眼神都没有交集,却又非常在意对方的存在——
在这间除了观叶植物之外连一张画都没有,非常单调的接待室会面约五分钟。这名叫做辛尼曼的男人还没有真正开口,眼神也飘忽不定。卡帝亚斯觉得在这状况下,他也不想公开自己的底牌。他想看这名难以对付的男人本质如何,真正的“眼神”是什么样子。
“不过,‘带袖的’高层也认同‘盒子’的价值,派你这样的好手过来了。”
把些微的焦虑随着红茶一起喝下,卡帝亚斯挥了记轻刺拳。辛尼曼的脸皮露出机械式的苦笑说道:
“我只是跑腿的。由我们组织的现况来说,是不会让跑腿的人担任重要任务的。”
带着笑意的眼睛里隐藏着浅黑色的光芒。卡帝亚斯才心想:有反应了,那隐约的光芒马上消失,辛尼曼懒洋洋地把背靠在沙发上。
(插图059)
“眼前有饵吊在那里时,是不会有闲情去详查的。会不禁一口咬住不放。所以,要是里面有毒,或是牵着钓钩的话……”
笑容从辛尼曼脸皮上消失,眼神再次透露出光芒。在挨了一记借力使力之后,又遭遇这记奇袭,让卡帝亚斯清楚地听到自己心跳加速的声音。
“上头会很失望吧。”辛尼曼笑了笑,那股连背后的贾尔都因而摆出应对架式的杀气瞬间消失。“不过,就算这样,面对知名的毕斯特财团,我们也不能怎么样。”
那笑脸看起来吃过不少苦,也有点自卑感,不过他的眼神已没有笑意。要是打什么鬼主意,我会杀了你——他眼中的光芒这么说道。这就是这男人的“眼神”,辛尼曼这名亡国军人的本质。卡帝亚斯嘲笑着被反咬一口的自己,嘴角露出一抹笑。这样就好,这样我也可以进入主题了
“船长,你相信新人类的存在吗?”
把红茶杯放回桌上,卡帝亚斯说道。辛尼曼那坚如磐石的眼神动摇:“这个嘛……”他的语气带有疑虑。
“身处战场时,我是有感觉到过只能这么解释的力量。”
那不想正面回答的暧昧态度,让他的胡子脸看起来亲切许多。得到报了一箭之仇的满足感,卡帝亚斯笑道:“力量啊。不愧是感受过的人所说的话。”
“宇宙世纪首屈一指的政治思想家,吉翁.戴昆所提倡的新人类理论。那的确是‘力量’没错。上宇宙的人类,为了适应广大的空间而引发自己的潜在能力。扩大认知能力、直觉力、洞察能力,可以让自己与其他人毫无误解,互相理解。这是人类的革新……‘新型态(Newtype)的人类’的胚胎期。所以人类必须离开地球这个摇篮。宇宙居民应该自觉到自己是次世代人类的基础,在宇宙深渊中找出未来……然后,那场战争发生了。”
疑惑从辛尼曼的眼神中消失。回看他慎重的眼神后,卡帝亚斯继续说着:
“一年战争。宣布宇宙居民独立的吉翁公国,与地球联邦正面冲突的那场战争……主导战争的,是暗杀了吉翁.戴昆,坐上公王位置的萨比家,不过吉翁之名却成为国名而流传。不只是名字,吉翁主义的核心思想也传遍世人。可以说就算战争结束了,联邦也一直畏惧着这股看不见的‘力量.’。告发残留在地球上那些特权阶级的‘力量’,让如同弃民的宇宙居民觉醒的‘力量’。同时还是逆转地球与宇宙的权力斗争,有可能颠覆联邦持续百年的支配体系的‘力量’。
这十几年,联邦专注于与这股看不见的‘力量’战斗。流放可能是新人类的人物,禁止新人类相关思想的书籍出版。另一方面虽然造了新人类研究所这种公立机构,不过那是疯狂科学家的人体实验场。只不过是抽出新人类作为兵器的那一面,进而生产人工强化过的驾驶员。”
他看到辛尼曼的扑克脸产生些微动摇。他那已亡的国家,比联邦早一步制造了新人类用的兵器——精神感应装置。如果人工附加新人类能力的研究有进展的话,也许他也看过“人体实验”的实际例子。卡帝亚斯的眼神往下移,当作没看见辛尼曼的动摇。
“这过度的压迫使得军阀得以抬头,也引发了格利普斯战役这场内乱。加上两次新吉翁战争……联邦虽然异常疲惫,不过只要学术上没有对新人类的存在加以确实的定义,联邦有着可以获得最后胜利的强力伙伴,你知道是什么吗?”
“时间吗?”辛尼曼立刻回答;这男人果然敏锐。“没错。”卡帝亚斯露出微笑。
“人心很容易改变,大众非常健忘。疑似新人类的人的确存在。可是他们只有使用那如同超能力者般的预测能力,以杰出驾驶员的身分记在历史之中。以吉翁.戴昆那‘不带误解而相互理解’的定义来说,他们是最扯不上关系的一群人。总是只追求结果的大众,对于只能展现可能性的新人类已经感到厌倦。新人类这名词变得跟击坠王同义,现在只有战记电影跟小说会提到。对像样的政治家跟学者来说,这甚至是禁语。”
更何况,这也不是在这种场面该认真讨论的话题。卡帝亚斯从辛尼曼的表情感觉到他急着听结论,张开用红茶润过的嘴继续说:
“吉翁主义就这样失去内容,宇宙居民要求自治权的运动也荒废了。就好像旧世纪的资本社会战胜共产主义一样,地球联邦封杀了吉翁思想这瓶毒药。可是,接下来呢?只剩名为安定的闭塞。宇宙居民的阶级斗争没有得到整顿便消散了,联邦政府继续着坚固的支配体系。在吉翁共和国于宇宙世纪0100年时交还自治权之后,人们会连吉翁之名都忘记吧。
你们想在事态演变成这样之前起事,而我们对于这样的未来也感受不到魅力……”
长话说完,卡帝亚斯喝光了剩下的红茶。一动也不动看向自己的辛尼曼,突然低下头,颤动肩膀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演变成仰头大笑的声音响彻室内。在布拉特他们露出一丝疑惑表情时,辛尼曼愉快地说道,“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双方的利害一致啊。”并拍了一下膝盖。
“所以,要对宁静的水面丢入石块……这就是毕斯特财团托交‘拉普拉斯之盒’给我们的真正目的吗?”
充满笑意的眼神中,闪现一股带有杀气的光芒。而卡帝亚斯报以微笑当作回答。
“不过,这样好吗?把‘拉普拉斯之盒’交给我们的话,财团可能会失去与联邦政府的共生关系。”
“商业行为总是伴随着风险的。”
“的确。你交给我们的东西……不管是盒子还是钥匙,上头夹带着发信器,进而抓出我们据点的可能性也不是零。”
“这可是免费赠与的。要是不相信,请尽管回去。”
“别生气,以前的人不是也这么说过吗?不用钱的东西最恐怖。”
虽然露出放松戒心的微笑,其实却以更加坚硬的表皮覆盖全身;卡帝亚斯再次体会到这男人真难对付,看着辛尼曼的眼睛。
“我是不认为身为毕斯特财团领袖之人,会帮忙演这种猴戏。不过做这种工作总是变得越来越疑神疑鬼,而且我曾经这样捡回一条命,所以想改也改不掉。”
说话虽然粗俗,不过锐利的眼神直视而来。我不相信这单纯是商业行为,给我说真话。是这意思吧?卡帝亚斯嘴角露出微笑,说:
“你是聪明人,也很有胆识。”
这无疑是真心话。“多谢夸奖。”辛尼曼也直率回答。
“可是,我不能在这里全盘托出。毕竟这可是危险的东西。”
“既然是拥有可以颠覆联邦之力的东西,这也没错……”
“我不是看着脚边这么说的。这是事实,那东西有改变未来的力量。”
辛尼曼眯起眼睛,站在背后的布拉特等人也浮现紧张的表情。由于提到最重要的未知事项,“盒子”的内容,感觉到他们绷紧神经,卡帝亚斯慎重地继续说:
“不,应该说它有力量取回原本应有的未来。可是,这不是什么人都能控制的。要是弄错用法,它可是有毁灭全世界的魔力。”
“所以,总之先给我们钥匙试一试……是这个意思?”
“人要相信别人是很难的。只有行动与结果,可以证明其人的资质。要是你们有能辨识世界之理的力量最好。”
“辨识世界之理的力量……简直像新人类一样。”
辛尼曼如同在确认自己说了什么话一般慢慢说道。好答案,卡帝亚斯回以肯定的微笑。
“反过来说,如果是只坚持一件事的狭隘主义者,是不会看到‘盒子’的内容的。”
辛尼曼呼了一口气:“一件事是指…?”“这个嘛,好比说……”卡帝亚斯摸摸下巴,接着看向辛尼曼的双眼:
“吉翁的再兴。”
眉毛的抖动,是他唯一的反应;辛尼曼把瞬间膨胀的感情压在表皮下,姑且报以无言。卡帝亚斯也闭口。双方互相窥探对方眼底的沉默降临接待室。
下一句话,将会决定这男人的价值。卡帝亚斯等待着辛尼曼的反应,却因为电话声突然响起而让他在内心失望地咂舌。看见辛尼曼的注意力转向电话,自己也只好跟着把眼光移向那边。
现在打来这间房间的电话,不会是小事。卡帝亚斯保持平静,看着接电话的贾尔背影。贾尔看来没有被动摇,不过挂上电话转向自己的脸庞却透露出硬压下来的紧张神色。卡帝亚斯向辛尼曼打声招呼之后离席,在房间的一角与贾尔凑着脸说话。
“司令部区块打来的。隆德.贝尔的船要求停靠在‘墨瓦腊泥加’。”
来了吗。心中一方面早有准备、一方面却又觉得怎么可能。隐藏骚乱的心情,卡帝亚斯平静地问:“什么事?”“据说是基于反恐特别法要求临检。”贾尔低声说道。
“我已经指示,要求对方与亚纳海姆总公司连络,不过对方的态度强硬。MS队似乎已经包围了殖民卫星。”
“与军方的连络呢?”
“正在进行……”
不过不能期待。同是曾经吃过联邦军大锅饭的人,他可以了解贾尔心中的危机感。这进展与动作之快,绝对不是可以私下解决的事件。联邦军平时拖着肥大的身躯,连动个一台车都有繁杂的手续了,不过只要高层的脚步一致的话,行动会变得迅速,以原有的组织力发挥令人惊讶的执行力。当然,此时所指的高层,不单单是组织内的上级机关,而是退休后打算改当议员的将官以及支援其参选的中央议会议员,还有在支援议员的同时,也在军用品竞标上得到将官帮助的企业领导阶层。这三股势力交织成无形的利害调整机构,而那总体,便是所谓的“高层”。
问题是,自己理应是“高层”的重要构成单位,却无法完全察觉到隆德.贝尔这次的行动。卡帝亚斯稍微转头,看向辛尼曼的状况。留在港口的船似乎传来讯息,他正在听携带式对讲机的报告。他们也察觉到隆德.贝尔接近了吗?一瞬间,他怀疑是不是这些人引来敌人,不过那是不可能的。就算他们被跟踪,但是要是没有“高层”事先讲好,联邦的船只不会找毕斯特财团的麻烦。
“可恶的玛莎……”
他眼前浮现嫁去亚纳海姆电子公司的会长一族,卡拜因家的亲妹妹的脸。年纪与自己差六岁的她,曾经毫无畏惧地说:既然人生献给了政略婚姻,那么女人也有权大玩权力游戏。“高层”运作军方,阻止“盒子”交付的思虑,一定与那女人脱不了关系。
“要怎么处理?”
贾尔问道。卡帝亚斯正打算回应,却被其他的声音打断。“这也是你的游戏之一吗?”辛尼曼单手拿着对讲机,闪现微弱光芒的眼睛往这边看。
“没有这种预定计划。我还想问是不是你们被跟踪了,不过这样不会有交集。”
“我有同感,人要相信别人真是困难的事。”
连表面上的笑容也消失了,辛尼曼没有表情地说着。对他们来说,现在的状况看起来只觉得财团与军方是共犯。看到布拉特充满杀气的脸色,贾尔也想向前一步。察觉他的心思的卡帝亚斯举起一只手,制止了双方的行动。双方现在起争执没有好处。他想叫大家冷静,却因为突然发生的震动倒吸了一口气。
轰……几乎听不到的重低音在远处回响,放在桌上的茶杯颤抖着。摇动地板、摇动墙壁,甚至摇动空气的震动;这绝不是局部性的震动,而是传遍整座殖民卫星的冲击,让这艘“墨瓦腊泥加”产生共振。
恐怕是爆炸所引发的冲击——他不自觉看了一下天花板,再看向辛尼曼。对方的眼神说,这真是不幸的相逢。同时他举起右手的对讲机,把天线的凸起朝向这边。很明显地那不是普通的对讲机,面对这最糟的命运,卡帝亚斯只能紧握双拳。
※
实际上,一切都是意外的遭遇所引起的。先动手的,是独自潜伏在太阳能电池板后,被敌机包围的沙波亚。
继续躲着也会被隆德.贝尔包围,对“葛兰雪”发讯便会被发现并击坠。不过就算抱着必死的决心回报,让隆德.贝尔察觉到敌人的存在的这个结果,还是不会有任何改变。
要赌“葛兰雪”不会被发现的可能性,还是立刻行动杀出一条血路?两种选择的风险都很大。而就在沙波亚犹豫不决之时,发生了意外。配置在太阳能电池板旁的RGZ-95“里歇尔”三号机的脚,碰到了沙波亚的“吉拉.祖鲁”所放出的小型监视器。
MS上有系统,可以把接触到装甲的音源以环场音传达给驾驶员。代号R003的“里歇尔”三号机驾驶员,让主监视器看向脚部。小型监视器大小只有十公分左右,延伸出来的细线,以及连接着传输线的“吉拉.祖鲁”,在太阳能电池板的反射光中都不容易辨识出来。驾驶员以为只是碰到碎片,不过对沙波亚来说,那景象就像二千公尺高的巨人俯瞰着自己。敌机盖着护罩的眼睛发亮,感觉像在嘲笑:我找到你了。
沙波亚反射性地起动机械臂,让“吉拉.祖鲁”拔出光束机木仓。他按下操纵杆上的发射键,牵动“吉拉.祖鲁”的食指扣下机木仓的扳机。衰退前的米诺夫斯基粒子从E-PACK──也就是携带式光束兵器的弹匣,或者是电池──之中解放,在木仓身内部的加压环内压缩,转变为MEGA粒子的高热能从光束机木仓的木仓口喷出。由基本粒子核融合而产生的MEGA粒子,从机木仓式的光束兵器射出时,不重视收束率而以连射性为优先打击对手。如机木仓般的光束连续射出,袭击罗密欧003的机身。
把步木仓式的一击比喻为直拳的话,光束机木仓的粒子弹就如同连续的刺拳,从极近距离击中“里歇尔”。粉红色的光弹从脚部一路打到腹部,罗密欧003的机身不一会儿出现了许多焦黑的弹痕。虽然反应炉没有被破坏,不过驾驶舱被直击,驾驶员来不及反应就被蒸发了。失去驾驶员的“里歇尔”,机体内迸出短路的火花,成为漂在暗礁宙域的垃圾之一。
没有时间确认是否击坠,沙波亚让自机脱离太阳能电池板。战斗既然开始,留在同一个地方就意味着死亡。既然这样,他只有尽可能引诱敌机,为“葛兰雪”制造脱离的机会。向本队报告后,他连听回应的闲情都没有了。
“难怪条件那么好,果然中了圈套啦……!”
踩下踏板,扫视着敌方机影的沙波亚,脑中只想到这个。不过对从“拟.阿卡马”出发的MS队驾驶员来说,他们觉得自己才是踩到陷阱的兔子了。
‘是“带袖的”!往工业区块移动了!’
得知僚机被击落的驾驶员声音奔驰过无线电,原本在各分配区域逐渐就位的MS一起开始索敌。那紧张与混乱的气氛,透过带有杂音的无线电传向四周,也传到了进驻待机区域的利迪耳中。
“吉翁的残党,就是学不乖……!”
紧握操纵杆,口中吐出这一句话。历经一年战争,以及两次的新吉翁战争,到现在依然对地球圈发动恐怖攻击的“带袖的”——新吉翁的残党们。僚机的雷射发讯消失了,还来不及查觉其涵义,伊安中队长的号令透过无线电传来:‘罗密欧002通告各机,做好周边警戒。’利迪看向周围三百六十度的全景式荧幕。漂在周围的宇宙漂浮物中,也许还有其他敌人潜伏着。听着无线电中交错的驾驶员怒吼,以及美寻她们这些操作员几近尖叫的呼叫,他才想到罗密欧003被击落了。就这么简单,不带什么戏剧性,只靠雷射讯号来传达的人员之死……
而沙波亚没有空沉浸在这种很难判别算不算感伤的思考中。他的“吉拉.祖鲁”散射光束机木仓,牵制杀过来的敌机,朝着散发微弱光芒的“工业七号”外壁飞去。除了打算把敌机引到太阳能电池板的微波送电波内,让电子仪器“烧伤”之外,他还打算贴着殖民卫星外壁飞行,逃进有许多民间船只来往的工业区块。
浮在真空中,成为人类第二个故乡的巨大圆筒——不得伤到它的铁则,有如道德感一般浸透在敌我双方的驾驶员心中。他也不喜欢把殖民卫星当作挡箭牌,不过想到敌我兵力差距,此时不能去想战术是好是坏。沙波亚的“吉拉.祖鲁”掠过回转的外壁,不到数秒就已经看到工业区块的设施了。“拟.阿卡马”的MS队无法狙击,看起来只能任由沙波亚机拉开距离,不过其中两架的突击使得状况改变了。
两架“里歇尔”机,罗密欧005与007变形为WAVE RIDER型态,收束在同一方向的喷射器发出光芒。因为要避开微波带,两机必须绕上一大圈追沙波亚机,不过化为空间战斗机的“里歇尔”,加速性能是“吉拉.祖鲁”完全比不上的。两机抢先一步抵达工业区块,并对飞离殖民卫星外壁的“吉拉.祖鲁”进行狙击。
“好快……!”
光束步木仓的光轴直击沙波亚的左脚,打掉了膝盖以下的部分。驾驶舱剧烈震动,全景式荧幕闪着警告讯息。感应到冲击的魔鬼毡虽然提高了吸着力,不过沙波亚的身体还是脱离椅子,头盔埋进从面板弹出的安全气囊。沙波亚抬起头的同时安全气囊回收,全景式荧幕照出从下飞来的“里歇尔”机。沙波亚下意识击发光束机木仓。光束兵器一旦直击,当事者连体感到死亡的时间都没有。被打中就结束了,连目击光束光芒都来不及就被蒸发。沙波亚在混乱的脑中告诉自己:我还活着、我还活着,按着发射键不放。“里歇尔”横向回转躲开他的弹幕,与“吉拉.祖鲁”交错的一瞬间变回MS型态,藉着加速的力量挥下光剑。
“吉拉.祖鲁”连机木仓一同失去右臂,另一架“里歇尔”也接着从上方袭击而来。挥下的高热粒子刃掠过沙波亚机的鼻尖,切断了腹部的动力管线。虽然接连遭受冲击,沙波亚仍然拔起挂在背上的电热斧。比光剑更大的握把放出粒子束,形成斧头状的光刃,不过对失去单手单脚的“吉拉.祖鲁”来说缓不济急。两架“里歇尔”毫无困难地避开电热斧的攻击,反覆进行游击战术。光剑的光芒化为猛禽的嘴尖啄食着“吉拉.祖鲁”,满身是伤的机体漏出传导液,像鲜血一样散在虚空之中。
旁人看来有如凌迟处死,实际上并不是。在殖民卫星附近必须尽可能不使用步木仓,不引爆核融合反应炉。“里歇尔”的驾驶员只是照着理论以接近战将敌机无力化。这样的战术正确,也有活用可变机体“里歇尔”的特性,不过驾驶员是缺乏实战经验的新人。在进行反覆攻击之际,沙波亚的“吉拉.祖鲁”往港口流去。出入docking bay的民间船只慌慌张张地操舵,各自采取逃难行动,不过动作与敏捷的MS比起来非常地慢。有数艘船只相撞,擦撞的船舷爆出火花,弹飞的外壳打坏了诱导灯。虽然集中,但是还保有一定秩序的出入船只队列马上乱掉,尖叫与咆哮声在港湾管理局的无线电中回响。
沙波亚在半蒙眬的意识中听到这些声音。全景式荧幕已经坏掉一半以上,球型驾驶舱的一大半都是裂开的荧幕画面,不过他还是看到一艘输送船与小型艇发生擦撞。因机体旋转而不断地流动的视野中,他看到docking bay的闸门接近,诱导灯的光列由下往上流。我得离开这里,沙波亚心想。待在这里不只会波及民间船只,还会让“葛兰雪”失去脱逃的机会。万一港湾管理局实施非常措施,关闭所有的闸门就完了——他忘记自己被飞散的荧幕碎片插入腹部,流出来的血已经溢满到头盔,沙波亚起动“吉拉.祖鲁”的推进器。这已经不是沙波亚这个人所做的,而是受伦理观与义务感驱使的驾驶员反射行动。
失去单手及双脚的“吉拉.祖鲁”,挥动电热斧呐喊着。对还没发现已经进入民间船只航道的“里歇尔”驾驶员来说,沙波亚的行动看起来就像自杀攻击。也正因为他们是新手,这一瞬间,他们因为恐惧而使用了光束步木仓。
“新吉翁万岁!”
沙波亚的咆哮,被直击驾驶舱的MEGA粒子闪光盖过。虽然热核反应炉免于崩坏,不过“吉拉.祖鲁”从内部被诱爆而四散。爆发性地膨胀的光球瞬间照亮docking bay,散开的碎片拖出灼热的尾巴消失在黑暗的宇宙中。
※
爆炸几乎在港口发生,冲击波击中近距离的太空闸门,让一公里远的中央港空气产生微震。还不算是明确的震动,只是空气整体蠢动,像是碰触肌肤的波动一般的微震——
在停泊中的四艘船之一,“葛兰雪”的收纳甲板所收容的“刹帝利”驾驶舱中,玛莉妲感觉到了这股波动。那是一条生命消失前的呼喊——我确实曾存在这里,大家听清楚。这样要求的叫声穿过后,有如承担其重量而传来的波动震动空气,让身心起鸡皮疙瘩。握着操纵杆,那贯穿全身的恶寒让她肩膀发抖。不要被吞没,玛莉妲对自己喝叱。不可以与消逝的生命同调。要是同调就会出现破绽,使自己有一天走上一样的命运。
全景式荧幕上映出正忙着做离港准备的甲板工作人员突然停下动作,看向四周的模样。其他的乘员也对突然来的微震感到讶异。‘怎么了?爆炸吗……’奇波亚困惑的声音透过无线电传来。虽然感受到,却无法理解波动,玛莉妲对他们的迟钝感到生气。“普通的人类”为什么会这么随便?
“是沙波亚!你没听到吗!?”
她不自觉怒吼,却马上后悔而咂舌。奇波亚只是一个普通的老练驾驶员,不可能听得到沙波亚的“声音”。‘沙波亚?’玛莉妲不管奇波亚讶异的声音,强势问道:“跟船长的连络呢!?”
‘断了。米诺夫斯基粒子变浓了。起动“刹帝利”吧,快救出船长离开这里。’
不问手段。玛莉妲微微感觉到奇波亚也急了,进行确认:“要在殖民卫星内开打吗?”
‘外面满是敌人,只能突破殖民卫星内部。快!’
感觉到敌人存在后已经经过十分多钟,虽然比接获沙波亚的报告更早就开始离港准备,不过“葛兰雪”的出发还要花上一些时间。除了“她”之外,还有辛尼曼──MASTER也不能丢下,那么可以做的事就更少了。“真是的……!”抱怨完,玛莉妲让“刹帝利”的机械臂竖起姆指,给甲板工作人员出击的讯号。
船尾的货物舱开启,拉出式的货物架滑动。一起拉出船外的“刹帝利”单眼发光,解开拘束器的机体晃动着缓缓挺起上半身。袖口装饰的羽翼徽章——新吉翁的徽章在照明下闪闪发亮,四片巨大的荚舱展开,“刹帝利”的巨大身躯在港口的一角站了起来。
在其他船的乘员以及港湾作业员目瞪口呆地看着机体之际,玛莉妲戴上头盔、放下护罩。虽然港口没有重力,不过因为充填了空气,使得行动不方便。不仅要考虑空气阻力而必须加强喷射器的推力,一旦喷射手法有所不当,又无法避免会吹走周围作业人员。先在港口的地板上着地,使用脚底的钩子勾住机体,玛莉妲看着脚边慌张逃离的作业员,让“刹帝利”前进。赶走漂在空中的人,移动到可以安全地起动推进器的地方时,她突然感觉到尖锐的杀意袭来。
敌人来了。玛莉妲看到这股直觉变成光芒穿过额头,在脑里留下稀薄的残光。光变成感应波被精神感应装置增幅,从驾驶舱放射至四周,促使内藏于“刹帝利”的感应炮起动。在玛莉妲意识到之前,三架感应炮便从荚舱飞出,像被弹开一样开始移动。
全长两公尺左右的攻击终端闪着喷射光,漏斗型的机体争相冲向港口。掠过惊讶的港湾作业员头上,穿过一道道关上的隔墙,一瞬间到达港口的领头机体射出MEGA粒子的光弹。在隔开真空的厚墙上穿了一个小洞,流出的空气化作强风吹过的同时,后续的两台机体轻盈地飞至港口。
进入港口,面对着船舶用巨大闸门的敌人──联邦主力机“杰钢”显露动摇。感应炮群甫从熔解的洞口飞出,便短间隔喷射推进器,从三方面包围“杰钢”。玛莉妲闭着眼睛,在内心观察状况。她可以明确地感觉到“杰钢”从包围自机的小型物体上感受到杀气,马上打算后退的举动。
“太迟了。”
她睁开眼睛低语。感应炮发出的光束烧穿“杰钢”的驾驶舱,精准地刺穿了控制中枢。亮绿色的机体上产生小小的焦痕,“杰钢”化作再也不动的人偶漂出了港日。感应炮群立刻回头,抵抗流出的空气,穿过破洞。检查到空气外流的防灾系统起动,当大量装满速干性应急补修材料的橡胶球抵达时,最后的一架已经离开港口了。在意识的一角捕捉忠实猎犬行踪的同时,玛莉妲屏气凝神重新握好球型操纵杆。
后续还有许多敌人。既然先发机已被击破,他们会作好战斗的觉悟冲进殖民卫星。挥去缠在身上的不快感,玛莉妲踩下踏板。装备在四枚荚舱上的主推进器一起点火,身体受到加速度作用被压在线性座椅上。一边吹开周围的作业员与停泊器材,超过七十四吨的“刹帝利”巨大身躯飞在空中。
机体就这么穿过殖民卫星侧的最终闸门,从被“山”覆盖住的气密壁中间进入殖民卫星内。她沿着熄灯的人工太阳柱飞行,前往反方向的气密壁。填满内壁的街灯在空气底层闪耀,营造出有如星空的画面,包围了玛莉妲。
那一点一点都是人们的生活气息,像玻璃精工般脆弱的日常光芒──白天在街上看到的画面掠过脑海,玛莉妲咬着嘴唇。现在不是拘泥于感情上的时候。敌人就在背后。为了不让敌人的注意力指向“葛兰雪”,她必须大动作地引诱对手。
划开沉重压迫的空气,溶入夜空中的墨绿色机体紧急煞车。以身心及机体去感觉和在真空中驾驶不一样的摩擦,玛莉妲让“刹帝利”正对追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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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沉而持久地响彻周边的警报音,是开始的讯号。独自靠着屋顶扶手的巴纳吉,听到这动荡的声响而抬起头来。
从公寓大楼顶俯瞰的街道夜色与先前一样。虽然明白警报的音色与殖民卫星外壁损伤时的相同,不过也太安静了,巴纳吉心想。与比较大的宇宙漂浮物碰撞而伤到外壁,不是什么稀有的事,不过一般来说,当警报声响起时,街上就应该出现紧急车辆,对殖民卫星内外进行检查作业了,而现在却完全感觉不到。
“啥啊,又是陨石?”脚边传来悠闲的说话声。楼下的阳台,聚集了五六张因酒精而发红的脸,眺望着鸣起警报的街道。“喂,谁开一下电视。”才有人这么说,就有人掐着自己的喉咙大叫:“糟糕!没有空气了!”巴纳吉皱起眉头,看着把警报声当成适时的余兴节目而嬉闹的一群人,自己也打算回到下一层楼面之际,突然出现的闪光让他睁大了眼睛。
像线条一样细的光芒在夜空中闪了两二次,一瞬间照亮宽广的殖民卫星内壁。闪光把离这里约十公里远,覆盖住地球侧气密壁的“山”照得像大白天一样亮,映照出飘在空中的云层阴影,然后巨大的响声晚了一拍,响彻殖民卫星内部。
盖住五感的大音量同光芒的数目一样连续响起,震动所有空气,将声音的淫威传播开来。巴纳吉也不禁踉跄,并听到楼下掀起少女的尖叫声。这声音与光芒与他曾在电视上看过的,地球上的雷电很像──唯一不同的就是,划开夜空的光芒很奇妙地形成一直线,纵横交错。巴纳吉紧握扶手,注视着有色闪光忽明忽灭的天空。粉红色的光轴再次划过,透过云层照亮人工太阳柱,接着他看到橘色的光环膨胀。
接在像雷鸣一样的重低音之后,轰轰爆裂音响彻云霄,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金属撕裂音,鲜明的火焰颜色印在巴纳吉的视网膜上。火团拉出黑烟滑过夜空,往内壁掉落。在坠落的同时,爆炸的巨大蕈状云升起,巴纳吉感觉到屋顶上的扶手震动着。
楼下的尖叫声越来越激烈。“它坠毁了!”“那不是露旺家的方向吗!?”这样的声音此起彼落。有人大叫:“是战争!那是在打仗!”那声音让他感觉好像被人拉住肩膀,不过巴纳吉仍然看着发出闪光的天空。因为他的意识被在爆炸的火焰膨胀瞬间,云层中一瞬间现身的物体吸引住了。
尖锐的头部与粗人的四肢,从肩膀的地方伸出四片翅膀。他仿佛看到了有着图画书中恶鬼身影的巨人,在云层内蠢蠢欲动。“那是什么……?”巴纳吉轻声说着。心脏剧烈跳动,来路不明的冲动从他的体内涌出。此时不知道敌人的真面目很不妙,在这么显眼的地方很危险。从没想过的话在脑中盘旋,巴纳吉用手压住脉动的额头。我是怎么了?身体以及头脑想擅自行动。他明白身体在诉求着:快点应付现况,快点展开行动——
“那不是联邦的机体耶。该不会是吉翁的吧?”
脚下传来熟悉的声音,巴纳吉回过神来看向楼下。抱着哈啰的拓也,指着那有四片翅膀的巨人所在的空中。在一旁的米寇特紧握阳台的扶手,紧绷的背影呆呆地站着。巴纳吉突然感觉背脊窜过一阵寒意,再次看向天空。
“吉翁……新吉翁?”
他下意识地念着,视线移向月球侧的气密壁。正好发出的闪光将造地地区染成不祥的红色,照亮结构材外露的殖民卫星那一边的盖子。在那对面,奥黛莉就在“蜗牛”里。巴纳吉唐突地这么想。独自与毕斯特财团接触的她;被像是军人的人追捕的她;被问到是不是活动家,只回答也许更可怕,没有正面回应的她──
他没有想到那又该怎么样。被冲动所驱使,巴纳吉低头看向公寓大楼的玄关附近。财团的轿车跟刚才所在位置一样,不过穿西装的男人们,全都走到车外了。男人们仰望着时而发出的闪光,对着无线电讲话,就算远远看去,还是可以看得出他们很慌张,证明了这件事对财团来说也是意外的事故。
卡帝亚斯.毕斯特自信洋溢得令人不爽,他的表情仿佛在说:一切都在我掌握之中,但是却发生了连他都无法预测的状况。这份理解伴随着在他掌中的奥黛莉陷入危机的直觉,落入未知的冲动阵阵脉动的心中。身处于极为暴力的闪光与爆炸声之中,巴纳吉紧握屋顶的扶手。有如空气中的尘埃燃烧的焦臭味──光束兵器产生的臭氧味道遍布四周,传送给巴纳吉第一次闻到的战场味道。
※
就算没有空气,若接触着同样的构造体,则振动也会传过来。潜伏在“工业七号”的辘轳最外缘,或者该叫作套廊地板下的空间中,“洛特”机内的塔克萨.马克尔中校感觉到从臀部攀爬而上的振动。
“似乎被是潜伏中的敌机袭击,在殖民卫星内开始战斗了。”
坐在前方座位的通讯士,将侦察队员的回报交过来。果然没错。不规则而断断续续的振动,绝不是陨石等东西撞击所引起的。“拟.阿卡马”的MS队被敌人牵着走,把战线拉长到殖民卫星内了。忍住想大骂这些外行人的冲动,塔克萨问道:“战况如何?”“并不乐观。”通讯士头也不回地回答。
“据说敌机只有一台,不过似乎是精神感应装置搭载机。我方已经有机体损伤。”
也对殖民卫星造成损害了。在心中补足这句话,塔克萨看向车长席的荧幕。两架“洛特”已经抵达进攻地点,全副武装的队员们正等待着行动的号令。原本作战是要配合MS队的殖民卫星包围,以及“拟.阿卡马”强制靠港的时机一起开始,然而事情变成这样,是要继续执行,还是中止撤退,在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的状况下,必须由部队司令塔克萨来决定。
由状况看来,战斗是偶然发生的。那么,毕斯特财团与“带袖的”光是顾及自己就忙不过来了,不太可能继续进行细腻的交易。这么一来也可以视为阻止交易这项作战目的自动达成了,不过就算这样,最大的目标“拉普拉斯之盒”依然悬在那里。就算优先采取脱离行动,“带袖的”还是会想尽办法得到它。毕斯特财团的动向不好预测,不过一定会对临检采取抵抗的态度。非常有可能趁着战斗的混乱中带走“盒子”再次藏入最深的庭院之中。
被许多思维以及权益之网守住,连看得见的东西都会变得看不见,财团最深的庭院──那里不只是军方,连联邦政府首相都不得其门而入。所以“盒子”才会被守护至今。但过去的事在当下不重要。对ECOAS来说,重要的是完成这一次的任务,以及判断状况是否允许达成。而事实上,如果一时撤退、重整态势,到时候“盒子”就消失在无法碰触的地方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没有第二次机会。塔克萨因为这点而排除其他疑虑,面无表情地对全队下令:“通告全队,开始作战。”
“通告后,本机前往殖民卫星内,对敌机进行牵制。之后的作战交由B队队长指挥。”
在机内灯阴郁的红色照射下,通讯士回答“了解”,并再次面向控制面板。在这瞬间塔克萨的内心没有迷惑以及犹豫,只想着要如何处理现况。他对坐在通讯士旁的操纵士确认:“办得到吗?”变形为坦克模式的“洛特”,可以不费力地搭上载货用的升降梯,问题是在那之后。操纵士微微牵动戴着面罩的脸,很诚实地回答:“虽然实际遭遇是第一次,不过我受过对付精神感应兵器的训练。”
“办得到。至少可以活用‘洛特’的机动性,减少敌人的战力。”
“了解。射击管制交给我来,你就全心驾驶。”
“了解(Roger)。”操纵士回答的声音相当有劲道。虽然目的是防止敌机接近“墨瓦腊泥加”,进而支援原本的作战完成,不过“洛特”参战也会对友军有援护的效果。由于无法期待身为MS,却没有搭载任何光束兵器的“洛特”能够有效地应战,而使任务的危险性更高——这情形白然不在话下,不过塔克萨也觉得这样才有赌上生命的价值。至少,比起躲在阴暗的洞穴中,盯着见不得人的作战过程要好得多。
当然,他知道这不是可以说出口的感想。零件不应该有任何希望,也不该有所期待。不要对任务内容挑三拣四,只须想着完成被指派的任务。正因为有如此规范自己、进而行动的人存在,世界才能顺畅地运转。塔克萨对自己这番理论没有疑惑,注视荧幕上开始移动的复数光点。
潜近目标旁,击倒、掠夺、破坏。那是反映ECOAS各员行动的光列。每一个都有各自的任务,进而构成ECOAS这个总体。塔克萨也以部队司令这块零件的眼睛,去观察其他精致零件的行动。“洛特”已经开始移动,在履带回转所发出的低沉振动音中,持续混杂着通讯士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
“A、B两队开始行动。压制目标:第一,司令部区块。第二,引擎区块。收集‘盒子’的相关情报,确认位置后加以确保。以‘盒子’的确保为最优先。其余障碍加以排除。重复一次,其余障碍加以排除……”
透过事前设下的中继机,无线电的声音就算在米诺夫斯基粒子下也相当清楚。移动到“辘轳”的最外缘部,在殖民卫星建造者“墨瓦腊泥加”的连接口附近待机的ECOAS队员,毫不拖泥带水地开始他们既定的行动。
“墨瓦腊泥加”的各种保全装置,包括电力都是由自己的机关独立运转。没有任何回路是与殖民卫星共用,只有工程用资材搬运口与“工业七号”相通,不过这巨大的闸门现在也是关着的,现在两者之间可以说是无法来回。虽然设置了数个人员出入口,不过每一个都有层层的安全警戒,也配置了毕斯特财团的警备人员。毫无例外全体携带武装的他们,每一个都是军方或警察出身,与其说是警备人员,不如说是财团的私兵要来得正确。
不过,还是有空隙。殖民卫星建造的工程管理上,“辘轳”有一部分操作必须由“墨瓦腊泥加”进行,所以两者的线路槽有相连。当然,由殖民卫星无法存取,回路的安全措施也预防了伺服器以及物理两方面的攻击。连维修通道都不存在,装检由遥控式微机器进行,可说是非常彻底。不过不是没有人员介入的余地。因为考虑到排热,管线之间设有一定的间隔。分为A、B两队的ECOAS,由辘轳的地板下爬上来,各自进入不同的线路槽。然后两队各选一名“管门人”,潜入带有余热的通风管。
线路槽的长宽高各只有七十公分,离“墨瓦腊泥加”最短也有两百公尺以上的距离。在四肢无法自由行动的狭窄通道内,“管门人”拨开密集的缆线,解除设置在要点的警报装置,一面往前赶路。约三十分钟之后,两人都抵达待机地点,他们用小型喷灯在通风管上打了一个小洞。大小与小指尖差不多的这个小洞,对粗细跟铜芯缆线差不多的影像式生命探测器来说已经足够。可以用遥控器自在操作的探测器像蛇一样扭动,附针孔摄影镜头的尖端从地板的间隙穿出。
在有气闸的便门出入口前有一名警备人员。没有穿太空衣,不过西装的腋下不自然的膨胀,让人得知其配有肩挂的木仓械。转动镜头,也确认了通路的天花板上监视器的位置,“管门人”进入待机态势。视状况所需,有时得不吃不喝不睡地等上一天以上,不过此时只等了十五分钟。听到无线电中开始行动的号令同时,“管门人”打开通风管的操作门,覆于上面的地板也弹了起来。
待操作门开启的警报声响起,安全中心人员发现状况有异时已经太慢了。在无重力下浮起的地板撞到天花板,发生细微的声音之前,“管门人”已经绕到警备人员的背后。左手捂住嘴巴,右手的刀子刺进警备人员的背上。刀子深深插进肋骨的空隙间,再轻扭转一下让空气流入肺部。警备人员举起的手发生痉挛,来不及出声就断气了。把痉挛不止的尸体往墙边推,“管门人”开始进行起名副其实的任务。
他解除出入口的锁,开放通往气密室的门。往出入口另一端延伸的通道上,隔墙依序开启,在辘轳待命的本队开始行动了。从“辘轳”地板下跳出来的暗灰色太空衣群,让携带式推进器喷闪光芒,一口气通过通道。通过“墨瓦腊泥加”的气闸之后,他们丢弃笨重的推进器,开始使用墙上的移动握把前进。“管门人”从最后通过出入口的人手中接过无后座力步木仓,并跟上队伍。
用面罩遮住头盔下的脸孔,一行人端着无后座力卡宾型步木仓,无声地滑过无重力的通道。他们一路上打坏通道的监视器,抵达岔路,“站”在路冲墙壁上的队长以手势指示所有人分散。队员用精简的动作蹬墙壁,举起卡宾木仓,扣下装备在木仓身下方钢丝木仓的扳机。射出的钢丝开始卷线,让队员们的身体迅速地转往各自的前进方向。他们派一人打前锋、一人断后路地边警戒边前进。就算路上出现警备人员,他们也不减缓卷线器的速度。与视线呈一直线的卡宾木仓木仓口喷出短短火光,射出的五点五六公厘子弹粉碎了警备人员的胸膛。
与警备人员的连络一个一个断绝,数十台监视器的画面也一个一个断讯。从两个便门同时进行的入侵,使得“墨瓦腊泥加”的保全中心陷入混乱。一小队八人,总共十六名入侵者每到分歧处便分散,有如毒素侵入一样流人中枢。中心人员开启入侵警报,急着想关上通路的隔墙,不过这对策已经太慢了。侵入者早一步找到保全装置的回路,用木仓打坏了大部分的管线。有军队经验的中心人员,已经不认为他们是“带袖的”的游击队员了。
‘狩猎人类部队,入侵者是狩猎人类部队!全体注意──’
无线电传来的中心人员声音在此中断。手持自动手木仓滑过通道的警备人员们,听到那不自然的中断而背脊一冷,不过他们没有犯下随便出声曝露自己位置的失误。因为对手是狩猎人类部队,就算同是联邦军人也把他们当成妖怪一样畏惧的特殊部队。一名在军中曾与他们进行共同训练的警备人员便呼叫同僚,要大家避免分散、须成队行动。不论狩猎人类部队的目的为何,司令部区块一定会成为标的。只要手动关闭通道上的隔墙,将他们各个击破,就有胜算——如此打算,朝无线电喊话的警备人员,对ECOAS队员来说却只不过是“普通的军队”。
与三名同僚一同前往中枢地区的警备人员,发现通过岔路的入侵者身影。他用手势与同僚沟通,打算从通道前后夹击入侵者。趁一队绕路到前方的同时,他潜在岔路的暗处跟踪敌人。对方还没有发现。他们全身大概都是防弹纤维,不过小木仓中个十来发应该也没办法动了。举起狙击式的无后座力来福木仓,警备人员等着同僚的无线电连络。不过,他的视线一角映出有东西卡在另一边墙壁上的移动握把,往这里滑过来。
是震撼弹。在注意到那只有打火机大小的物体那瞬间,物体在警备人员眼前爆炸,两百五十万坎德拉的光在岔路上扩散开来。同时发出的巨大音量摇撼中耳,让全身的肌肉一时麻痹。失去视力以及行动力的警备人员和同僚们,就有如在炸鱼时浮上来的鱼一样。基于排除障碍的原则,ECOAS的队员把木仓口对准他们。装有防火帽的木仓口射出小子弹,警备人员的胸口被打穿,身体转了一圈撞在墙上。
其他各地也传出木仓响,炸穿隔墙的爆炸声响遍通道。若把“墨瓦腊泥加”比喻成蜗牛,ECOAS从壳中央附近开始的入侵,瞬间扩大版图,已经波及夹着外壳往前后延伸的本体──有司令部区块等重要设施集中的中枢地带了。他们需要的是中枢的资料库,以及能够操作的技术员,其他的人都被判断为潜在的障碍。进入队员视野的人,不论有无武装都会被子弹扫射,烧热的空弹壳以及飞舞的血滴滞留在通路上。
司令部区块被逐渐攻占的同时,位于壳的内壁的居住区也派遣了侦查员,两名队员降落在覆着草原的居住区。他们装上可以戴着头盔使用的夜视装置,重装备的太空衣跑过宁静的草原。周围空气虽然充满杀气,毕斯特宅邸依旧披着沉稳的外观躺在黑暗底部。
※
立刻关掉房间的灯光,是她察觉危险时的习性。靠着外灯透过窗户微弱的光芒,奥黛莉移动到床边。
确认床下的空间足以挤进人,她跪下屏住气息。断断续续的振动持续着。不难想像“工业七号”出事了——恐怕是战斗吧,不过现在要注意的是远处传来的木仓响与爆炸声。跟刚才一直持续到现在的振动音不同,规模虽小却很鲜明的破裂音。那不是外面传来的。是在这座殖民卫星建造者中发出,震动相同空气的声音。
从第一声木仓响以来,房子里的气氛就很吵杂。比从殖民卫星传来振动时,充满更直接的紧张与杀气。是辛尼曼动的手?奥黛莉紧握床单,不可能。要是这样,自己应该会被当成人质,从这里移走。而没有这迹象就意味着——
不知道。是啊,不知道才是最可怕的。奥黛莉突然想起小时候的记忆。在大型战舰的最深处,听摄政的话坐在玉座上的时候。战斗一开始,船体开始轧轧作响时,大人们一定会这么说:马上就会停了,请安心,公主。不是这样,我要的是可以正确了解现况的情报,只要知道的话,就算年纪小也可以做出相应的觉悟,然而大人们却只想着不要吓着小孩子。
因为生来就处于被人叫成公主的境遇,所以自己与现实总是无缘。连辛尼曼……当她继续想着时,刺耳的破裂音在附近响起,奥黛莉反射性地躲进床底下。
木仓声,而且是在屋子里连续响起的。玻璃破碎的声音,物体倒地的声音在楼下响起。抱着头缩起身体,奥黛莉屏气凝神。木仓声再次响起,这次是在门外响起,之后便听到重物倒地的声音。过了一点时间,门外传来人接近的气息与脚步声,门与地板间的空隙透进来的光出现摇晃的影子。
门把喀啦喀啦地发出声音。奥黛莉让僵直的身体往床的内侧靠。不是辛尼曼他们。门外的气息感觉更加硬质、更不能依赖。也许下一瞬间门就会被打破,连床一起被机木仓扫射。奥黛莉尽可能张大想闭起来的眼睛,注意一切声响。就这样过了十秒左右,门把的声音停了,地板上的影子也嗖的消失了。
脚步声逐渐远去。感觉好像听到些微的数位无线电讯号音,奥黛莉满是汗水的手放开了地板的绒毯。她慎重地从床底下爬出,蹑手蹑脚地接近门边。透过古典的钥匙孔看出去,走廊上没有人影。
走廊被墙上的装饰灯柔和的灯光照亮,同时也飘着像硝烟的白烟。除了刺激的臭味外,还闻得到独特的腥味。奥黛莉下定决心,吸了一口气后稍微打开门。第一个闯入视野的,是流到入口前的一滩血。
沿着走廊下的血迹,可以看到穿着西装的男人趴在那儿,手上的手木仓掉在地板上。看到他破碎的头部,奥黛莉确定这是被步木仓击中所造成的。她忍着呕吐感离开房间。用手紧密遮住口鼻,观察着微带紫色的脑浆流满地的男人。从西装的形式与体格看来,是她看过几次的财团男性。
手木仓就算了,步木仓体积这么人的东西不可能这么容易带进来。确定这不是辛尼曼他们干的,奥黛莉努力地稳住颤抖的膝盖。有更组织化的集团在行动。事前拟定袭击计划,潜伏在这座“墨瓦腊泥加”。恐怕是察觉“带袖的”与毕斯特财团之间的接触,为了防止“拉普拉斯之盒”外流——这样的话,就很容易猜到袭击者是什么人了。
在殖民卫星内的战斗是他们的声东击西战术吗?想到一半,又中断思考的奥黛莉,背靠着墙壁通过尸体旁。不管袭击者有什么目的,看来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必须趁现在离开这房子,与辛尼曼他们会合。既然事情变成这样,辛尼曼也会放弃得到“盒子”吧。必须防止他们为了找自己而失去脱离的机会,反而本末倒置让战斗扩大。
得快点才行。这份焦虑,唤醒她体内那踏出外面的力量。奥黛莉屏息走下楼梯,快步通过可能还藏有袭击者的走廊。通过挂有织锦的房间,离开玄关前的大厅,眼前就是遍布黑暗森林的屋外。
※
“游戏结束了,把‘她’还给我。”
辛尼曼把无线电的天线指向自己说着。他的部下也同样举起无线电,牵制手伸入怀中的贾尔等人。是唬人,还是无线电里真的有子弹?还来不及思考,辛尼曼的手中发出闪光与爆裂音,卡帝亚斯的脚边喷出火花。
不给贾尔前进的机会,辛尼曼把无线电再次指向自己。眼神互相盯着不动,卡帝亚斯感觉到对方是认真的,低声吼着:“冷静点,船长!”
“我一开始就打算那么做。就算要陷害你们,也不会用这么差的手法。”
“你说过行动与结果就代表了一切。你没有说过‘她’在你手上,而且又发生这种事。”
话刚说完又发生震动,含混的爆炸声响起,辛尼曼的背后落下许多灰尘。卡帝亚斯再次确认不只殖民卫星内发生战斗。有人企图压制这艘“墨瓦腊泥加”而入侵。刚才一直响个不停的电话突然中断,一定是入侵者切断电话线了。
只为了阻止交易,没有必要镇压整艘“墨瓦腊泥加”。军方──“高层”——打算趁这个机会得到“拉普拉斯之盒”吧。歼灭“带袖的”不过是顺便,第一目的是确保“盒子”。他可以想像“高层”下达不惜一切牺牲的命令。就算是财团领袖也不例外。就算发生万一,反正财团的后继者也在“高层”中……
辛尼曼应该要发现这场袭击不是针对他们的。只是,“她”还在财团手中这件事,蒙蔽了他的思考。卡帝亚斯看着他已经无法分辨刻意与偶然、只固执于夺回“她”的眼神,也承认:“的确。”同时眼神快速看了一遍周遭,记起桌子跟椅子的位置关系。
“要是我也会有跟你一样的想法,但是你想怎么办?如果你在这里开木仓,大家就会一起死,也没有办法救出‘她’了。”
眼皮一抖,辛尼曼的眼神游移了一下。紧绷的杀气动摇,看到他的眼神出现原本周详的光芒,卡帝亚斯举起附近的椅背。
因为低重力的关系,椅子浮得比想像的高。这距离就算被击中也不奇怪,不过卡帝亚斯确信辛尼曼不会那么容易开木仓。正好响起比较大的爆炸声,全员的注意力都被声音吸引,卡帝亚斯把椅子丢向辛尼曼。不等丢出的椅子发出声响,他立刻趴在地板上。
头上传来数声木仓响后,贾尔的巨体压在背上,接着耳边传来两声木仓响。就在他听见一小声呻吟,接着有人撞在墙上的声音时,卡帝亚斯被人抱着肩膀从地板拉起来。要被带出房间之际,响起比木仓声更大的破裂音,白色的烟雾瞬间弥漫接待室。烟雾中传出好几声木仓响,他感觉到耳边有高热掠过,同时右肩受到强烈的冲击。
就好像被烧热的铁棒打中一样。卡帝亚斯一个踉跄,在手碰到地板前先被贾尔撑住。贾尔一边开木仓迎击,一面拉着卡帝亚斯前往电梯。卡帝亚斯看到援护的部下中木仓,飞散的鲜血混在白烟之中。
而烟雾的对面,像是辛尼曼的高大背影跑走了。还来不及回顾这太不巧的事件经过,雾弹的烟漏到走廊上,遮住了他的背影。卡帝亚斯与贾尔一起进入电梯。电梯立刻启动,居住区内壁上升至中央区块。
漏进来的烟雾刺激着眼睛,每咳一声肩伤就会痛。虽然只是擦过,不过如同割伤加上烧伤的木仓伤会痛很久。“您的伤势……”贾尔靠近,卡帝亚斯回答:“没事,你没问题吧?”一边拿起控制盘旁的内线电话。
原本只是死马当活马医,不过电话奇迹似地接通到司令部。‘理事长!还好您没事!’卡帝亚斯回问:“状况如何?”
‘被陆战队入侵了。可能是联邦的特殊部队。’
感到些许寒意,他与贾尔四目相对。这就是认真的联邦军可怕的地方。想扮趁火打劫的强盗,却动用特殊部队──一快点处理掉有关‘盒子’的机密资料!”卡帝亚斯说道。
“UC计划的资料也废弃掉。让亚纳海姆的人搭乘脱出胶囊,你也快点撤离。对手是职业的,避免无谓的战斗……”
噗的一声,电话突然中断。咂舌丢下电话,卡帝亚斯看向贾尔:
“我要去司令部,无线电的状况呢?”
“无法正常使用,米诺夫斯基粒子太浓了……”
贾尔染上回溅血污的高大身躯蹲着,用手帕压住卡帝亚斯的伤口说道。既然无法使用无线电,那也无法依赖活下来的部下。觉悟到最差的状况下可能只有自己跟贾尔能完成该做的事,卡帝亚斯说道:“那么,我一个人过去司令部。”
“你去‘独角兽’那边。”
虽然很在意“她”的状况,不过现在只能相信辛尼曼他们会救她出来。卡帝亚斯对贾尔伸手。“可是,理事长您一个人……”口中虽然不赞成,不过贾尔还是抽出脚踝木仓套中的小型手木仓递过来。
“抱歉……居然被亲人陷害,弄成这个样子。”
忍着肩膀的疼痛拉开滑套,将第一发子弹送进弹仓。“果然是玛莎夫人?”卡帝亚斯没有回答贾尔的问题,把小型手木仓放进口袋。
“百年的盟约也是如此脆弱……虽然是我们先毁约的,不过他们打算趁这机会夺走一切。‘独角兽’拜托你了。要是快被抢走了,就破坏它吧。”
这也许会是今生最后一面,他有这种预感。与惊讶地稍稍屏息后,以正直眼神回望的贾尔心照不宣,卡帝亚斯最后明确地补上一句:
“绝对不能让那个落入联邦的手中……!”
※
虽说是视野内战斗,不过在宇宙空间中进行时的距离非常长。由于两边都是以每秒数公里的速度在移动,一交错一下子就会拉开一两面公里的距离。因此,驾驶员都是用二十公里范围内还有点效果的对物雷达捕捉敌机,接近到光学感应器——MS的“眼睛”可以看到的距离,然后在交错的瞬间进行攻击。虽然也有用光剑对砍的零距离交错,不过对射时的状况,基本是相隔十公里左右的距离,并且绕进对方死角。
因此对于MS来说,要在殖民卫星这样的“筒子”里进行战斗,实在太过狭窄了。在几乎等于地面战的距离下与敌人对峙,还得活用驱动AMBAC系统进行空间战斗的要领,到头来甚至有空气阻力这个麻烦的额外收入。而且这里的空气一直流动,在相当于中心轴的人工太阳附近有热调整用的人工对流,内壁附近有伴随殖民卫星旋转,因科氏力而产生的气流,互相干扰而不断地吹袭着。
进入“工业七号”的“拟.阿卡马”队MS,还来不及习惯这个环境就曝露在敌人的火炮下。第一个牺牲的是“杰钢”三号机,变成一团火球后,被惯性拉住的机体,命运就是撞上殖民卫星内壁而粉身碎骨。从坠落地点升起的黑烟,被科氏气流拉扯,在回转的殖民卫星内壁拉出浅黑色的环型。在狭窄的殖民卫星内无法散开,“里歇尔”五号机跟七号机的驾驶员只能背对背互相掩护,注意着周围。
虽然知道敌机的位置,但可怕的是藏在云层中接近的自动炮台──感应炮。因为太小而不会被感应器发现,而且还会滑进自己的死角。虽然因为精神感应装置的发达,使得感应炮的远距离操作变容易了,但是眼前的敌机动作也非常敏捷,至今还没被打中一下。这不是一般的驾驶员做得到的。
“对方该不会是新人类吧……?”
五号机的驾驶员低声说着。七号机的驾驶员透过混有杂音的无线电回话:‘不要乱说!’可以透过MS的装甲感觉到敌人的“气息”,预测对手的动作进行攻击的新人类。对驾驶员来说,那跟“妖怪”是同义词。
实际上,“刹帝利”的动作迅速,好几次在敌人开木仓前的瞬间翻身闪过,不过对玛莉妲来说也不是轻松的战斗。空气使得机体很重,感应炮的动作也变迟钝了。考虑到殖民卫星的安全,必须用感应炮包围敌人,并且一发击破,可是吹袭的气流对她造成干扰。
但是,也不能用牵制射击去压制对手。MEGA粒子的火线,要是打中的位置有误,可能会贯穿至殖民卫星外壁。不在最佳的时机击坠的话,还有敌机冲撞殖民卫星内壁的问题在。要看穿敌机的惯性运动,让机体掉在气密壁,不然至少是没有人的造地区域。她可不想再像刚才一样让敌机掉在住宅区正中央。
“都是因为看了殖民卫星里几眼才会这样……!”
(插图101)
嘻笑的学生们、推着婴儿车的年轻妈妈身影在眼前闪过。玛莉妲喷射推进器,用连续侧翻闪过逼近的火神炮火线。以人工太阳的长柱当盾牌,放出三座新的感应炮,并且用荚舱上的辅助机械臂回收电池耗尽的感应炮。四片荚舱中各有一支辅助机械臂,俗称隐藏臂,藏有小型光剑的本体,并有三根简单的手指。从看起来像翅膀的荚舱伸出隐藏臂,有如风车一般回转并回收感应炮的“刹帝利”,就像是异形的怪物。火神炮的火线照亮它墨绿色的表面,机体与庞大空气发出摩擦声,身高二十公尺的魔物飞过“工业七号”的夜空中。
在上空三公里处闪烁的火线,从内壁的地表看来只像是仙女棒的跳动火光。就算听到推进器的喷射音,还有像发动机杂音的火神炮声,大部分的居民还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虽然在港湾管理局的通知下发布警报,不过连自治局都没有多少人知道发布的根据为何,电视的紧急插播也只叫居民往屋内避难。连出来确认状况的警察与消防队,都只能跟居民一起仰望天空。
就算这样,看到住宅区燃烧,消防队与巡逻车奔驰于干道等情况,有些居民开始自主行动。他们大多是经历过战争的人,从风中吹来的臭氧味道得知状况,不等自治局的劝告便开始避难。背着防灾背包的一家大小以及堆满财物的自家用电动车充满街头,通往避难所的道路慢慢地开始堵塞。自治局一直不改变屋内避难的方针、警察的指挥太慢,也是让混乱加剧的原因。喇叭声与怒吼涌现,“工业七号”逐渐陷入恐慌之中。
设在路上的氧气面罩架开启,“一个人拿一个!”“小孩子也有份吧!?”怒吼声此起彼落。被塞车堵住的电动车心急之下开上对侧车道,不管警察的制止,加快速度。临时避难用的避难所在各地都有设置,就算不用电动车也可以抵达,不过他们的目的地是殖民卫星的地下空间。约五十公尺厚的殖民卫星外壁,除了共同管道之外还有紧急避难用的通道,通往脱逃胶囊的搭乘处。
“就算去避难所避难,要是殖民卫星毁坏就完了。去搭胶囊比较好。”
有受灾经验的驾驶人一路前往造地区域。降到地下的升降梯受殖民卫星公社的管理,没有自治局的许可不会开启。不过施工的地区就有进入的机会。今天新增的地盘区块,升降梯还没上锁,处于起动状态。从作业员的口中流出的情报一下子传开,电动车的车阵越过工程用栅栏进入整地区域。不过,来到载货用升降梯的入口前,车阵却挤成一团。
这不是因为铁闸门关着的关系,而是他们感觉到升降梯上升的振动,接着铁闸门突然从内侧被撞破,眼前出现了巨大的装甲车。它一台就占满可以载六台电动车的升降梯;升到内壁地表的茶褐色装甲车,看到堵住去路的大量电动车似乎迟疑了一下,不过马上轰然转动履带开始前进。
刚才想要打开铁闸门的男人们慌慌张张地让出一条路,全长十公尺,最大宽度达六公尺的装甲车冲入电动车群中。在它的履带快要压到前面的电动车时,装甲车突然发动推进器,近乎长方体的车体从驾驶人的头上飞过。
它的形状改变,两只“脚”站在车阵的空隙间。周围的电动车因为震动而弹起。直立起的装甲车再次发出喷射光,无视惊讶的居民们开始跳跃。变形成MS模式的“洛特”,以跳石头的诀窍穿过车阵,打坏栅栏离开造地区域。塔克萨看着毫无秩序的避难行列咂舌。不过他马上拉下车长用的潜望镜,用绿色的夜视荧幕找寻敌人的踪迹。
荧幕上映出挥动四片翅膀的敌机,轻松闪开两架“里歇尔”击出的60mm火神炮。塔克萨开启自动追踪装置,叫操纵士前进。可以的话他不想离开人少的造地区域,不过采取反精神感应兵器战术时有必要的地形。“洛特”的巨体踏碎复杂的商业区道路,推进器的喷射破坏商店的玻璃,向着办公地区跳去。
新来的第三架“里歇尔”从“山”中的货物搬运口飞出来,夜空中爆着火神炮的火线。由于在殖民卫星内,不能使用强力的光束步木仓而只能用光剑狙击驾驶舱,不过四片翅膀令他们连出手的余地都没有。三架“里歇尔”只能被玩弄着。突然之间,从完全不同方向射来的光束划破夜空,照亮沉在黑暗中的人工太阳柱,被直击的“里歇尔”脚部被打飞,随之而来的巨响震撼了“洛特”的机体。虽然夜视荧幕有杂讯,不过塔克萨还是注意到四片翅膀的动作迟缓了一下。要回收电池耗尽的感应炮时,一瞬间的空隙──塔克萨按下潜望镜握把上的发射装置。
(插图105)
装备在“洛特”右肩的25mm机关炮喷出火花,以五发中穿插一发的比例打出曳光弹,绿色的光轴划过夜空。在地球上打出的实弹会被重力拉扯划出曲线,不过在殖民卫星内由于殖民卫星自体回转的力矩作用,火线往回转方向的反方向曲折。当然,“洛特”的火器管制系统有补正装备,火线以极大的曲度往敌机飞去,不过四片翅膀在将击中前闪过了火线。明明在自动追踪装置锁定中,它却很漂亮地翻身闪开了。
那时机怎么看都像是感觉到了我方的“杀气”。倒抽了一口气,塔克萨对操纵士大叫:“要追来了!快跑!”他原本就不期待机关炮可以击落对手,只要让其注意到自机就行了。不等变回坦克模式的“洛特”开动,塔克萨离开车长席,打开了通往机外的舱门。
吹袭的风压包围全身。侧眼看着两旁流动的办公地区大楼群,塔克萨登上了“洛特”的车体上方。攀着炮身还在发热喷出硝烟的机关炮,移动到收藏起来的头部旁边。他把固定用钢圈勾在机体上的钩子,固定住身体。两手举起火箭筒。
脸靠在电导表旁,看着瞄准器。上空出现小小的喷射光,从夜视影像中看到光越来越大。一座、两座……总共有三座感应炮。塔克萨按下火箭筒的起动键,解除弹头的拘束。
撞飞停在路肩的电动车,最高时速一百五十公里,坦克模式的“洛特”跑在路上。虽然被科氏气流影响,感应炮仍以不低于时速三百公里的速度追来。为了避免殖民卫星受损,对方应该不会突然从上空开火,而会尽可能接近、包围,进行单点狙击。塔克萨把手指放在火箭筒的扳机上耐心地等待时机。“洛特”到了十字路口,车体回转九十度。
脱离科氏气流,在离地十公尺低空飞行的感应炮紧急煞车。就是现在!在带头的那一座从大楼的后头出现时,塔克萨扣下扳机。火箭筒随着猛烈的逆火射出网弹,长宽十公尺的网子在空中展开。感应炮直接撞进超钢纤维制的网中被包住。
只要不碰到内壁,不管多么低空飞行,离心重力都不会起作用。在无重力下的感应炮不会失速也不会坠落,不过缠上的网子影响它的轨道,成功地让它撞到大楼。一旦碰到一G重力下的建筑物,该物体就会被一G重力所捕捉。接触到大楼的感应炮撞破玻璃、撞穿墙壁,刨起柏油路面在地表滑行的几十公尺,最后撞倒电话亭后一动也不动了。
被重力抓到的漏斗型自动炮台,没有自己飞起来的能力。塔克萨装填完下一发,等待着下一次发射机会。虽然是毫不起眼的战法,不过有效果。以这要诀除掉感应炮,同伴便可以打击失去决胜兵器的敌人。发现反精神感应兵器战术有用,塔克萨非常兴奋。他感觉到真正的战斗所带来的高亢感,那是见不得人的作战无法给他的。他享受着在口中扩散的肾上腺素的苦味。
也许是这兴奋感让他的视野变狭窄了。等到“洛特”经过下一个路口,塔克萨开了第二炮。张开的网子扯下第二座,不过路上却有人。从办公室要前往避难所避难的人群,成列走在步道上。
虽然全长只有两公尺,不过感应炮的质量可不是装满重油的汽油桶能比的。撞上地表的感应炮,粉碎了路肩的电动车,冲破护栏撞进步道。塔克萨视野一角看到那回转的铁块压碎了一名像是OL的女性,再波及数人的景象。听到撞击声中夹杂的惨叫声,使他装填第三发时迟疑了一下。
这是实战时不该有的致命失误。感应炮滑进死角,将炮口对准“洛特”。塔克萨来不及察觉到MEGA粒子迸出的光芒。
光束贯穿“洛特”的车体后方,蒸发掉操纵席穿到前面。“洛特”发生爆炸,炸飞了上面的装甲,塔克萨被弹到空中,与飞散的碎片一起撞在大楼的墙壁上,并掉到地上。他的颈椎没有折断要归功于特制太空衣及他的运气。塔克萨昏了过去,被火焰包围的“洛特”再次发生爆炸。
而这震撼办公地区的爆炸,却比袭击住宅地区的第二次破坏要好得多。被感应炮的炮击打断一只脚的“里歇尔”七号机,掉落在亚纳海姆工专校地内。光本体就重达二十五点八吨的MS,撞上以秒速一百六十七公尺回转的内壁。虽然没有爆炸,不过校舍被撞碎,“里歇尔”被埋在瓦砾中。被安全气囊保护免于昏厥的驾驶员,在摇摇晃晃的视线中瞪着敌机。
“该死的吉翁妖怪……!”
搁置在瓦砾山中,“里歇尔”手上的光束步木仓喷出MEGA粒子光弹。粉红色的光轴横越过殖民卫星,直击位于射线上的造地区域。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过的玛莉妲,对比光束更早飞来的驾驶员“气息”感到全身发冷。
不只是敌意,而是憎恶。抑郁的杀气从光束的光源放射出来上让太空衣下的肌肤起鸡皮疙瘩。看着头上被光束直击而从内部诱爆的造地机组,巨大的钢筋板面埋在火焰之中的画面,玛莉妲操作“刹帝利”的动作开始迟疑。要是乱动的话敌弹的轨道会改变,使得射线上的内壁被光束烧毁。不能期待被憎恶所支配的敌方驾驶员,会有按捺住射击的理性,得让他不能动才行。这份焦虑被精神感应装置增幅,起动中的感应炮杀向“里歇尔”七号机。
七号机仍在乱射光束步木仓。三座感应炮往那个方向,划开气流逼进敌机。而此时“里歇尔”一号机冲过来,玛莉妲的意识不得不集中回“刹帝利”的操作上。她感觉到感应炮的动作变钝,被科氏气流扰乱。那抵抗感压在她的神经上,脑海被扯向一边。
“好重……!”
不自觉地呻吟的同时,敌机挥舞光剑从上方砍来。同时火神炮的火线逼进,从内壁射来的光束擦过“刹帝利”的装甲。被三个敌意压迫的玛莉妲一瞬间激昂,这成为攻击的意识往四方放射,促使感应炮开炮。
擦过地表的三座感应炮一起射出MEGA粒子的光弹。一发打中腹部的驾驶舱、一发击中握住光束步木仓的机械臂,“里歇尔”七号机不动了。可是最后的一发,从旁边贯穿背上的喷射机组,直击内藏的小型核融合反应炉。
在内部连续引起核反应,供给庞大能源的反应炉崩坏——等同核爆的能量往周围扩散。放射线被维持住炉心的I力场遮断而没有外漏,不过爆发同时放出的热线引燃了周围所有的可燃物,超越音速的冲击波变成爆风吹袭在殖民卫星内。“里歇尔”七号机化为超高热的火球,有如小型太阳的光源照亮“工业七号”的夜空。
散落在机体周围的水泥片瞬间蒸发,被冲击波打中的校舍被压溃、粉碎。因为机体落在校舍内,大部分的热线都被亚纳海姆工专的校舍遮住了,但是冲击波让半径五百公尺内的房屋全毁,刮走了避难中的居民。内壁本身也无法免于崩溃,爆炸地的地盘区块因高热而起泡,热线与冲击波穿越数层地心,浸透到五十公尺下方的外壁。让地下共同管道断裂,储水槽发生水蒸气爆炸的能源块,最后突破外壁喷入宇宙空间,“工业七号”的圆筒一角发出爆炸的火光。
从住宅地区发出闪光,巨大的蕈状云耸立,像台丽菜一样的烟块随即收缩。这不是气流的关系,而是内壁的﹍端破洞,空气开始外流。逼开因爆炸而分心的敌机后,玛莉妲看到了那景象。在住宅区的正中央,出现了直径约一公里的圆形焦痕,炭化的表层还有火光。火焰被强风吹袭很快地消失,大量的烟与瓦砾、人型的焦炭急速被吸进圆心。由于气压急速降低而产生雾气,无法观察破洞的状况,不过那直径不会小于五十公尺。开的洞实在太大了,装备在机体上的装甲补修材根本无从补起,蠢动的白雾渐渐扩大——
“糟了……!”
居然偏偏直击反应炉。玛莉妲咬着嘴唇。被热线烧毁,吸出真空的许多“声音”在殖民卫星的内壁回响,让被日常这层薄膜所覆盖的“工业七号”空气开始鸣动。咬破的嘴唇渗出鲜血,变成小血球飞舞在玛莉妲的眼前。
※
白色的雾气在窜动。在距离这里数个区块外,爆炸中心附近产生的雾急速扩大面积,同时又被爆炸中心的洞口吸聚。结果使得洞口周遭滞留着一定量的雾气,看起来有如像是幽灵的瓦斯体在蠢蠢欲动。
“殖民卫星出现破洞了!”
有人大声叫着。独自冲下公寓大楼逃生梯的巴纳吉,离开玄关的同时目击到这个景象殖民卫星一开了洞,周围的空气压力会急速下降,水蒸气凝结而产生雾气。由这景象看来刚才的大爆炸破坏了内壁,在殖民卫星上开洞已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真的在打仗吗!?”
“拿氧气面罩!快去避难所!”
同样跑出玄关的公寓大楼居民们,发出叫声从身旁跑过。社区外的路上也满是背着防灾背包的人群,街灯昏暗的光芒映出他们神情紧迫的脸孔。“不要慌!冷静!避难所能够容纳所有人!”虽然有警官这么喊着,不过并没有进行有组织的避难指挥。每次上空有爆炸声就出现骚动,电话亭周边也是人挤人地非常混乱。隔着道路旁的建筑,巴纳吉远望爆炸中心。沿着内壁的倾斜,像山的斜坡一般凸起的地区,成了唯一熄掉灯光的黑色平原。有如用烟头烫出来的焦痕呈放射状扩展,在圆心附近窜动的雾气奇妙地漂浮着。没看到该有的建筑——亚纳海姆工专的校舍。只看到结构材外露的地盘区块烧焦、翻起,连着火的瓦砾都没看到。
是因为爆炸而蒸发,还是被吸出外面了?听着不像自己发出的激烈呼吸音,巴纳吉紧握住颤抖的双手。留在宿舍的学生有多少人——不,他宁愿相信周五晚上,是不会有学生留在学校的,不然的话……
从肩膀传来的冲击,让他找回逐渐游离的意识。没有追寻撞到他跑去的某人背影,巴纳吉先环顾四周。比起确认工专的被害程度来说,现在还有其他该做的事。他马上发现目标物,反射性地大叫一声:“那台轿车停车!”
正打算关起驾驶座车门的男人,惊讶地左右张望。巴纳吉用力蹬着地面,往停在紧靠社区外的黑色轿车跑去。他穿过在人行道上交错的人龙,将手伸进即将关上的车窗。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惊讶地张大眼睛,副驾驶座上的男人似乎也有点紧张地暗抽一口气。
“请让我也上车。”
巴纳吉的头伸进副驾驶座的车窗内,一口气说完。毕斯特财团的男人们全部愣住,张大眼睛看着身为警卫、或者应该说是监视对象的巴纳吉。事情演变成这样也没什么好警卫或监视的了,巴纳吉知道他们想返回“蜗牛”中。坐在驾驶座上的年轻男人脸色大变,低声怒吼:“开什么玩笑!为什么……”不过巴纳吉打断了他的话。
“你们的工作是保护我吧?”
驾驶座上的男人闭上口,脸色变得凝重。除了与这些男人同行之外,没有其他方法可以接近“蜗牛”。巴纳吉知道这样很乱来,也没有具体地想过去了能做什么,不过他心中依然有股冲动,对自己说着不去不行。巴纳吉为了掩饰手的颤抖而抓住门缘,看着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年长男性。男性那不轻易露出感情的眼睛眯了起来,他突然看向巴纳吉背后,抬抬下颚问道:“他们也要吗?”
闻言随着看向背后,看到拓也跟米寇特的巴纳吉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们两人背后还有七、八位派对上的同学,每一个都脸色惨自地看着自己。巴纳吉还来不及反应,米寇特就开口了:“要避难的话,也带我们一起去。”她往前走一步,把巴纳吉逼得背靠在轿车边上。
“这……公寓的避难所呢?”
“不知道哪个傻瓜慌得脑筋不对劲,从里面把门锁起来了。”拓也抱着哈啰,隔着米寇特的肩膀插嘴:“住得近的人已经回家了,但我们用走的回不去。而且大家都门窗紧闭,我们没有地方可去。”
“也不知道其他避难所会不会让我们进去,学校也因为破了洞没法接近。要是可以进入‘蜗牛’的话……”
米寇特接着说,并看向轿车的副驾驶座。为什么会扯到这个?一开始就没想要避难的巴纳吉,再次看向所有人憔悴的脸色。他的脑中直觉去那边会有危险,不过却没有可以说明的理由,只能看向还在战斗中的上空。
透过不知道是云还是烟雾的薄膜,推进器的喷射光闪烁着,偶尔出现的火线往四方放射光轴。是有复数的敌我双方混在一起吗?从这里往头上看,对面的内壁也发生火光,就算是外行人也看得出战场正在扩大。可能属于新吉翁的机体,以及追击的联邦军MS……不,对于市街被破坏,现在还要惧怕流弹我们来说,区分敌我没有意义。一切都只是会威胁自身的危险,而且很有可能下一刻便落到白己面前。既然爆炸可以在殖民卫星上开洞,那么躲在避难所里也不会得救。
哪里都一样危险。巴纳吉用这点说服自己,再次探进副驾驶座的窗户说:“大家都要去。”年长的男性只还以无言的眼神。
“我会大叫喔,说引起这场战斗的是你们。”
巴纳吉用低沉的声音接着说,握住车门的力道也变强了。事实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是在这儿被杀气腾腾的避难民众包围,将会无法动弹。“死小子……”巴纳吉无视驾驶座上那男人的叫声,只看着年长的男性。在互瞪对方数秒之后,年长的男性看向驾驶座,用眼神下达解开客座门锁的指示。
“大家,上车!”
巴纳吉大叫,并打开后车门。他向看着前面不动的年长男性点头致意后,先让米寇特等人上车。
虽然是宽广的轿车客座,不过挤进九个人以上还是相当拥挤。巴纳吉从后车窗探出半身,硬是进入了车内。待他用还在颤抖的手敲了敲车顶,表示全员都已经上车之后,轿车自暴自弃般地鸣了喇叭开动了。
避开挤到车道上的避难民众,他们朝着月球那一侧的气密壁驶去。强风吹在火热的脸颊上。不只有车身移动造成的相对气流,往洞穴流出的空气也吹出强风。原本只会吹起路边尘埃及纸屑的徐风,到了洞口附近变成为强风流出到真空之中。虽然殖民卫星的空气没有那么容易流光,但是爆炸所炸出的破洞想必不是应急处理就可以补起来的。避难民众之中,有些人早已戴上了氧气面罩。
设在民众活动中心的地下,以及人工丘陵坡面上避难所的气密壁一个一个关上。晚一步逃难的人前往下一个避难所,有如雷鸣的光束闪光以及巨响在他们头上回荡。往车内看去,米寇特与其他少女身子依偎在一起,拓也等人也沉默不语。所有人都被充斥在殖民卫星中那股异常的空气,还有暴力的声音及光芒压迫,使得感情麻痹了。
这是怎么回事?没有力气去看其他人的视线,巴纳吉在心里问着。从第一眼目击战斗的火光到现在不到二十分钟。在那之前什么事都没发生。每个人都活在无可取代的日常之中,但是人的生活只要十多分钟就被完全颠覆了?让自己一直感到“脱节”的日常时间,这牢牢地围在四周的墙壁竟是如此脆弱。
虽然他对日常一直有无法融入的疏离感,但是绝不能像这样全盘颠覆。他不知道是为什么开始战斗,但是他不能容忍有人在不知道原因、甚至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就连同内眭一起被蒸发。在战争时期也就罢了,但是来得这么没道理又突然,简直就是恐怖攻击。过于单方面,使人找不到情感的宣泄处。
可是──在他这么想的同时,他的身心已经开始对应现况了。比起沉浸在派对靡烂的气氛里,现在的自己更能明确地决定下一步的行动。感受不到“脱节”,也不觉得透不过气,只觉得自己觉醒了,就好像蒙眼布终于解开一样。
也许自己真的不对劲吧。巴纳吉压住不断脉动的额头。他有另一股冲动想用头去撞车顶 一让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但现在还是顺着这股未知的冲动吧。不这样的话无法活下去,也无法救出“她”。就算在思考先行一步的状况下,他这样的理性依然健在。
“奥黛莉……!”
仰望高耸在前方的月侧气密壁,巴纳吉不自觉地叫出口。上空接连发生数次爆炸,瞬间照亮了沉浸在黑暗中的气密壁。
※
宇宙中飞舞着雪花。雪花从殖民卫星的一区喷出,发出亮光飞舞在漆黑之中。当然,这不是真正的雪。是从破洞中流出来的土砂、瓦砾、烧焦的植栽或者电动车的残骸等东西反射着太阳光,成为装饰暗礁宙域的宇宙垃圾消失在黑暗中。样子看起来就如同殖民卫星中喷出了雪花一般。
跟巨大的殖民卫星比起来,洞口有如针孔般小──但是,它的直径不小于五十公尺。破洞随着殖民卫星的自转一起转动,对周围洒出物体及空气。一个像雪片的小型物体流过机体旁,利迪反射性地将“里歇尔”的摄影机跟着转过去。看到在全景式荧幕一角放大投影的物体,令他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那是台还留有原型,烧焦的婴儿车。利迪凝视着它,想到里面不知道有没有……就马上关掉扩大视窗了。他打开头盔的护罩,擦掉额头上的汗后再关上护罩。他虽然想顺便擦掉胸口的汗,不过穿着太空衣擦不到。内衣已经满是汗水,连袜子都湿透了。他还没有开任何一木仓,连敌人都还没遇到——
自从战端开启已经过了三十分。虽然与“拟.阿卡马”共同前进至作战区域“工业七号℉不过伊安中队的利迪等人还没有看到敌人的影子。只能听着在殖民卫星内交战的诺姆中队半数以上已被击坠的未确认情报,连他们的状况如何、有多少敌人都不清楚。赖以维生的雷射通讯,也被殖民卫星的墙壁挡住无法传讯。对利迪他们跟“拟.阿卡马”来说,都只能竖着耳朵听着讯息错综的无线电,从片断的情报推测现况。
‘避免在殖民卫星内战斗!不要随便进入!’
‘罗密欧005,通讯中断!请回答!’
‘狩猎人类部队……ECOAS的伪坦克也大破了。救援还没来吗!?’
‘敌人有装备精神感应装置!哪可能那么顺利!’
‘才一架,我们被仅仅一架MS……!’
不只是半数,诺姆中队已经被逼到接近毁灭──利迪听着无线电的声音,在心里补充道,同时确认在殖民卫星四周散开的僚机数量。包含自机在内,有四架“里歇尔”与两架“杰钢”调整与殖民卫星的相对速度,凝视着化为战场的巨大圆筒。要是编制不一样的话,现在自己可能是被凝视的一员。可能已经与装备精神感应装置的敌机对上,被感应炮打成蜂窝。就像连殖民卫星内壁一起粉碎的某人机体。
‘罗密欧002通报各机。伊安中队的任务是直接掩护母舰。不要放松对周边的警戒。敌机也有可能从殖民卫星的洞出现。’
伊安中队长会这么说,是考虑到想往前冲,飞进殖民卫星的各机心情吧!利迪也是其中之一。等待太难过了。若要这样远观我方机体苦战,倒不如冲进去还比较轻松。虽然大家有自觉到因为第一次实战而意气高扬,不过敌人好像只有一架。一架就可以毁掉一个中队,真希望这是玩笑。就算是装备了精神感应装置的MS,就算那个驾驶员不是一般人。
“新人类……那玩意儿只是‘外星人’的迷信!”
口中不小心说出对宇宙居民的贬低语。感觉到“家”的湿度充满在驾驶舱中的利迪想清一清不干净的嘴,轻踩了踏板。“里歇尔”的机身微微地动作,往月球方面流动。殖民卫星的壁面在荧幕上流动着,他在连接殖民卫星的殖民卫星建造者正面停住。
在包覆殖民卫星约四分之一面积的“辘轳”前端,可以看到像蜗牛头般的尖端。想起它的名称叫“墨瓦腊泥加”,利迪把相当于司令部区块的蜗牛头放大投影。看起来静止的司令部旁,浮着一个姆指大的白色物体。那是“拟.阿卡马”白皑的船身。
联邦宇宙军首屈一指的巨舰,在全长超过五千公尺的“墨瓦腊泥加”面前有如玩具一般。利迪调整无线电的频道,试着接收“拟.阿卡马”与“墨瓦腊泥加”的对话。虽然那功率比用来跟舰载机对话的基干系无线电要低,不过靠得这么近,就算在米诺夫斯基粒子的影响下也侧听得到。过了没多久,头盔内藏的扬声器开始响起混有杂音的声音:‘……不许可……入港……’
‘本设施是得到殖民卫星公社的许可,由亚纳海姆电子公司做为法人运用……’
‘已经发生战斗了!本舰是联邦宇宙军舰艇,有权限依反恐特别法强制征收!’
声音盖过毫无感情的管制员声音,奥特舰长的咆哮在杂音底部回响。面对一个MS中队濒临毁灭的严重事态,连平常悠哉打混的世故大叔也平静不下来了。利迪竖起耳朵听着,
‘“墨瓦腊泥加”!我是亚伯特,立刻打开闸门!’
但是他听到了唐突插进来的其他的声音,皱起了眉头。亚伯特──带着亲信上船的亚纳海姆公司干部。他想起舰长室那张嘴里讲着“拉普拉斯之盒”云云、有点稚气令他不太喜欢的脸孔。“那胖子,到这种地方还要出风头……”就在利迪吐露不屑的同时,无线电继续传来咆哮声:‘有没有听到!?’‘有……听到了。’管制员狼狈地回答着。
‘就算是毕斯特财团,也没有权限可以拒绝军方的活动。打开。’
‘可是,理事长他……’
‘责任我来担!不想被狩猎人类部队杀光的话,就让我们进去!’
这家伙是以为自己担任全军指挥喔?利迪对他无比傲慢的态度再次感到不愉快,不过接下来的景象却让他目瞪口呆。导引灯从“墨瓦腊泥加”开始亮起,两列光轴在虚空之中形成了道路。
一点一点地喷射船体后方的推进器喷嘴,“拟.阿卡马”慢慢地开始前进。“墨瓦腊泥加”的太空闸门真的开启,让船舰进入入港态势。从时机看来,毫无疑问地是亚伯特的一句话帮了大忙。确认无线电已经换成“墨瓦腊泥加”的船坞长在说话,开始对母舰进行诱导,利迪的嘴巴好几秒合不起来。
“那家伙是什么人啊……”
就算是干部,可是不过是亚纳海姆一介社员的男人,只报上名字就让大股东毕斯特财团的根据地屈服了。心想这事情不单纯,利迪凝视着“拟.阿卡马”。此时机体突然传来冲击,令他吓了一跳。伊安中队长的“里歇尔”不知何时已经接近利迪机,左机械臂碰着他的机体小腿附近。
‘母舰要射出小艇。利迪少尉你负责援护。’
接触回路开启,伊安上尉比无线电来得清楚的声音传进耳朵。“是!”利迪马上回应,不过他对完全没发现伊安机接近的自己产生情绪波动。这样子没办法活下去喔,他心想。
“不过,还在战斗中,是谁要过去?是先遣的警卫队吗?”
‘是客人。亚纳海姆的大头一行人要进殖民卫星建造者。敌人还没进入殖民卫星建造者内,不过别松懈了。’
简短地告知后,伊安机便解除接触往右下方漂去。虽然心中有着被排除在战线之外,没有被重用的悔恨,利迪还是按照指示,将机体移动到“拟.阿卡马”的附近。比起等待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的敌人,不如让身体动一动比较好。他也想亲眼看看亚纳海姆的客人会有什么行动。
看起来像蜗牛壳的重力区块中央,直径超过二百公尺的“墨瓦腊泥加”太空闸门,像照相机的快门一样慢慢开启了。“拟.阿卡马”把两舷的太阳电池翼摺起,让其巨体进入闸门内。利迪跟在其右舷旁一起穿过闸门,在第二闸门前启动制动推进器煞住。第一闸门关闭不久后开始注入空气,船舶用的广大增压区面充满空气。当气压计的数位显示接近一时,“拟.阿卡马”的后部发射口开启,一艘小艇出现在弹射口上。
小艇是从海军传来的用语,指的是舰艇上搭载的联运用小型太空艇。“拟.阿卡马”上搭载的小艇是从一年战争时便开始使用的旧型,方正的船体到处都设有扶手,让船外也可以载人。这是为了紧急时用来当逃生艇使用。
而现在,有数位穿着太空衣的人抓着把手,上面带着一堆人的小艇正要浮上弹射台。但是异常的是,在艇上的所有人都装备着无后座力步木仓,看起来就好像陆战队要抢滩一样。因为被头盔的护罩遮住,没办法看到他们的表情,不过从步木仓的拿法看来,可以知道他们是有一支过训练的人。至少,这不像是民间企业的干部去视察的景象。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简直就像是率领私兵出阵──没办法看到应该在船内的亚伯特,利迪看着从弹射口起飞的小艇发出的喷射光。不一会儿,第二闸门打开,小艇比“拟.阿卡马”早一步进入“墨瓦腊泥加”的船坞。
※
搭着附在气密壁外的载货用升降梯,上升二千多公尺是很恐怖的。用来搬运资材的升降梯没有墙壁也没有天花板,轿车就固定在可以说只有一片板子的升降梯上,沿着研钵型的气密壁斜坡上升。而高度升高必然更接近上空的战火,透过云层闪烁的火线以及MS的喷射光都变得更加鲜明。轿车只能毫无防备地曝露在这些光芒下,度过听天由命的近十分钟。
在人工太阳的基部有六座从殖民卫星到“蜗牛”的闸门,在气密壁上形成每个边长约十五公尺的四方口。升降梯与其中一个接合后,巴纳吉立刻跳出车外。由于接近殖民卫星的回转轴,此处是完全无重力的地带,只要别弄错蹬地板的方法,移动并不困难。闸门的深度将近五十公尺,不过巴纳吉数步便通过这个宽广的地区。
几个小时前才与奥黛莉经过这里,所以他还记得怎么走。“喂,巴纳吉,等一下!”巴纳吉背对叫着他的拓也,在尽头的隔墙前着地。搬运资材用的巨大墙壁还封锁着,不过旁边有可以让人通过的便门。刚才他们就是从那里进入“蜗牛”内的。
在他们拖拖拉拉之际,可能会有流弹飞来。巴纳吉按下便门的开启键,不过上锁了。按下门旁的数字键也没有反应,还是要有卡片锁才行。他啧了一声,折回轿车那儿。
抱着哈啰追来的拓也一边问“不行吗?”,穿过他身旁继续前进。不想花时间回答,巴纳吉急着回到轿车。看来是解除固定器很花工夫,轿车还在升降梯上没有动。在驾驶座上的男人进行操作时,客座上的少年们也走到车外。背景是黑夜,时而发生的闪光断断续续照亮云层以及人工太阳柱。看到不安地看着周围、蹬了地板往自己漂来的米寇特,巴纳吉大叫:“不用管车子了吧!?”
“快点!快打开便门!”
似乎是没听到,财团的男人们连头都没有转过来。“卡住了啦!”“有紧急用的解除键吧?”其他少年们嘴上说着,也没有离开车子的意思。蓝白色的光芒照出他们的影子,让巴纳吉冷汗直流。闪光跟爆炸声比刚才更锐利。声音的延迟时间也变短了,几乎是发光的同时就可以感受到强烈的声波振动。
战场接近了。他这份直觉马上得到证明,巨大的影子从闸门入口另一头飞过。一瞬间映在卷动云层上那异形的影子,看起来是那四片翅膀的MS。而被切开的云层另一边,有另一架从这里看起来只有小指头大的MS。那架他记得曾经看见过。是联邦军的主力机……记得是叫“杰钢”吗?
比四片翅膀看起来纤细的机器,小幅度地闪着喷射光调整姿态。巴纳吉看着与视线几乎平行的机体,突然感觉到全身起鸡皮疙瘩。他预测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或者该说,他感觉到眼前的“杰钢”放出像是“杀气”的东西。说得更白一点,他知道那架MS想开木仓。
“趴下!”
巴纳吉立刻大叫,并且撞向已经在他眼前的米寇特。他的耳边听到米寇特的尖叫声以及气息,顺势漂动的身体撞到墙的瞬间,背后穿过闪光及热流。
(插图127)
烧焦头发,烤着后颈的强大热流在闸门内膨胀,过了一瞬间后,耳朵听到像是火花声的巨响。爆炸的空气成为冲击波吹袭,让抱着米寇特的巴纳吉被弹到墙上。因反作用力浮起来的身体又撞到地板或天花板,失去上下感觉的身体传来两三次冲击。吸入体内的空气是灼热的,有一股刺痛感穿过受了撞击的头部。巴纳吉紧闭双眼,抱住米寇特身体的双手力道也变强。被狂乱的热流吹袭着,他只能祈祷下一次痛楚不是致命性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热流与巨响消失了,只听得到自己紊乱的呼吸声,巴纳吉害怕地睁开眼睛。眼前出现已经粉碎,玻璃片四散的照明用具。下面十公尺左右是地板,巴纳吉确认自己漂着的位置在天花板附近,不过他的思考只到这边。眼前的惨况让他连呼吸都忘记了。
与闸口接合的升降梯已经熔化,黑色的焦痕一路延续到里面的隔墙。焦黑翻起的结构材还带着余热,吹着仿佛可以烧掉眉毛的热风。闻到充斥在空气中的臭氧味,巴纳吉用满是灰烬的袖口遮住鼻子。这是MEGA粒子炮直击——那架“杰钢”用了光束步木仓,流弹直击闸门。连MS的装甲都能贯穿的高能源弹,把一般的钢铁像黏土一样挖去。曝露在高热下,以被撕裂的形状熔化又凝固起来的地板,裂痕看起来有如被灼热的大蛇爬过一样。没有看到轿车的车体或碎片,也没有看到像人形的遗体。闸门的空间中浮着许多瓦砾,透过海市蜃楼的薄膜摇动着,不过没有其他会动的东西。财团的男人们以及米寇特的朋友们,都像在开玩笑一样地完全消失了。
是的,消失了。不是死了。刚才还在说话、还在呼吸的人们突然就消失了。这不是死亡,我不承认这是人类的死法,巴纳吉心中想着。像这样什么都不剩,还来不及感觉到便降临的死期,应该称为消灭。唤不起感情与感伤,只是存在的东西消失掉的消灭──
巴纳吉突然感觉到臭氧味中混着其他的味道。有点像汉堡店的厨房飘出来、不知道是烤焦还是蒸熟的肉味。他吐了好几次口水,想去掉充满在鼻腔中的异味。然后巴纳吉意识到怀中的米寇特。米寇特还有意识,不过她的两眼瞪得大大的,看着眼前的惨况不动。
对呼唤不回应,把摇她的手也甩开,米寇特口中念着“马利欧、拉耶拉、西维亚……”朝着闸口方向漂去。她没有起伏的声调让巴纳吉毛骨悚然,正想追过去时,他听到别的声音而肩膀一震。“喂,还有人活着吗……”从烧焦的隔墙旁,突出于便门前面的墙壁后方,拓也与哈啰一起探出头来。
他抬起被灰烬染黑的脸,醒目的眼白忍着即将决堤的感情往这里看着。看来是凸出的墙壁变成盾,保护拓也免于热流的伤害吧。还好他还活着——这么想的瞬间,巴纳吉的心中突然想到不应该带他们来的,都是自己的错。他的情感夹在安心与痛心之中。“我还活着!你怎么样!?”巴纳吉总算挤出这句话。拓也从墙壁后面漂出来,“活着是活着啦……”细小的声音回响在闸道内。他的眼睛盯着被光束刨过的地板,连哈啰从手中滑出来了都没发现。
巴纳吉虽然想立刻过去,不过也不能放着米寇特不管。“你先别动!米寇特看起来不对劲!”说完,巴纳吉踹了附着焦炭的天花板。米寇特的背影往熔化的升降梯漂去,看起来有就要这样漂出闸口的危险。“米寇特!”在他大声呼喊的瞬间,闸口上空再次发出闪光,巨响包围了巴纳吉的全身。
从云层间看得到刚才的“杰钢”一边连射光束步木仓,一边横向移动。四片翅膀的MS华丽地横回转闪过光弹,呈Z字形轨迹飞行,逼近“杰钢”。当两者重叠的一瞬间,粉红色的光束迸现,“杰钢”拦腰被斩成两段。
喳,如同空气被撕裂的声音响彻殖民卫星内。巴纳吉知道对方使用了光剑,不过那速度快到他完全没发现什么时候拔出,什么时候砍的。拦腰被砍成两段的“杰钢”,喷出火花消失在云层之中。仔细一看,它的手腕也连同光束步木仓被砍断了。
“好厉害……”
水准差太多了。巴纳吉直觉这不是机体性能的问题,同时额头又开始感觉到脉动感,不过四片翅膀的MS下一个动作让他忘了这感觉。四片翅膀的MS解决掉敌机后,往这里冲了过来。
几十吨的钢铁块逼近,它压倒性的质量掩盖了闸口。在以为要撞上的一瞬间,四片翅膀的MS改成垂直上升,全长达二十公尺的巨人翅膀──推进器的喷射光在闻口前爆发。巴纳吉下意识地用两臂护住脸,以全身承受热风吹袭。
接下来又发生动摇闸门整体的撞击音。巴纳吉压住漂出到升降梯的米寇特身体,一边抬头看着抓住气密壁一区的四片翅膀MS的巨体。它接近左斜上方,距离不到五十公尺的船舰用闸门,展开内藏在翅膀内的隐藏臂,用四根辅助臂抓住闸门的隔墙。它像昆虫一样爬在隔墙上,人型的本体从袖口拔出光剑,粒子束的刀刃插进隔墙。
厚实的隔墙马上白热熔解。有如焊接火花般的光束残粒子往四方飞散,巴纳吉慌张地从原地离开。掉下来的光束残粒子就算大小只有仙女棒的火苗那么大,还是可以熔化钢铁,在闻口留下黑色的焦痕,更不用想掉在人身上会发生什么事。巴纳吉拉着米寇特尽可能远离闸口。在他数度踹墙壁移动之际,米寇特的手开始动作,眼神也恢复生气。“巴纳吉……?”退到隔墙旁后,巴纳吉踹了天花板往地板移动。
残粒子的豪雨堵住闸口,让热波吹进来。四片翅膀的MS也想去“蜗牛”里。巴纳吉依稀感受着紧抓住他的米寇特体温,一边想着:为什么?为了带回奥黛莉吗?这么说来,她是新吉翁的——
“开门!快开门啊!”
拓也像疯了似地敲着隔墙。哈啰的双眼闪动着,仿佛在困惑般地漂在空中。米寇特抓着巴纳吉不放大叫着:“我不要!我不要这样!”巴纳吉虽然感觉她有点烦人,不过还是仔细看着周围。除了隔墙与便门外没有出入口。既然持有卡片锁的男人们蒸发,便无法从这儿前进了。怎么办?就算想返回内壁,升降梯也已经坏了。
要冷静,一焦急,对应便会出错──埋在记忆底层的声音细语着,巴纳吉深呼吸了一下。接着他又感觉到额头的脉动,背脊的鸡皮疙瘩竖起。有东西来了,接近危机感的预感窜过,使他看向背后的隔墙。
空气中的尘埃碳化,附着在隔墙上。隔墙的中央发生赤热的光芒,并且一下子扩人。从内侧凸起的热源让巨大的隔墙开始扭曲。没等到中央的红点白热化,巴纳吉大叫“拓也!住手”,把敲着隔墙的拓也拉进墙壁背面。之后,膨胀的隔墙从内侧弹飞,白热而熔化的结构材四散,强风与巨响的湍流吹袭在闸道内。
厚实的隔墙被有如火山爆发般的爆炸性激流从“蜗牛”那一侧破坏。巴纳吉他们躲在墙壁后面,缩起身子等待背后的爆风通过。在钢铁扭曲的声音之中,混着推进器的喷射音,某个大质量的物体随爆风从背后飞过。巴纳吉他们等待热流停止,从墙壁后面窥视闸口。一架像是空间战斗机的机械从闸口飞出,它横向一回转,瞬间就变成人型,并拔出光剑。
同时它击发头部的火神炮,狙击还爬在气密壁上的四片翅膀MS。不断降下的残粒子终于停了,不过开始应战的四片翅膀机体越过开口,袭向变形MS。看到云层中双方的刀互抵而发出光芒,巴纳吉望向开了大洞的隔墙。他警戒着还有没有后续机,不过似乎没有那种迹象。被破坏的隔墙后只有气密室的空洞,更后面一点的隔墙也开了洞。看来那架变形MS为了进入殖民卫星采取紧急手段,用光束把隔墙破坏了。破洞还烧得火红,散发着会烧灼肺部的热流,不过洞的大小有直径十五公尺。看来不碰触破碎处通过并不算太难。
通往“蜗牛”的路开启了。吞了一口唾液,保留其他思考的巴纳吉,拉起腿软掉的拓也。“拓也,冷静点。你有没有看过那架变形MS?是隶属哪里的机体?”巴纳吉用他最大限度的自制心缓缓呼唤着。拓也飘移的眼神慢慢地定下来。“没……没看过,不过……”他的声音还在发抖。
“如果是Z系的可变机体,那可能是联邦军的隆德.贝尔……”
“那就是说联邦军的舰艇来到‘蜗牛’中了,到了船坞一定可以接受他们的庇护。你跟米寇特一起去!”
跟着变形MS过来的路走,自然会抵达船坞。巴纳吉不能再连累他们两人了。“知道了吗?”巴纳吉补上一句,并把漂在空中的哈啰推给拓也。立刻接住的拓也看着他,眼神似乎冷静许多,说:“那你怎么办?”
“奥黛莉可能还在里面。我要去居住区看看。”
“不要!我不要和你分开!”
蹲在地上的米寇特突然大叫,巴纳吉惊讶地回看着她的脸。被她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心底产生预料之外的疼痛,不过脑中命令他不要停下脚步的声音更强。“拓也,拜托你了。”说完,巴纳吉背对两人,踹了地板,斜斜穿越破洞,往隔壁的气密室漂去。
当他的手碰到气密室的天花板时,听到米寇特歇斯底里地大叫:“巴纳吉!”巴纳吉在心里想着,自己会不会太冷淡了?不过他还是看向前方继续移动。墙上的移动握把还能用。通过气密壁后,应该有通往下方居住区的电梯。“蜗牛”的环境维持系统似乎没出问题,也没有空气外泄的倾向。没事,行得通的。巴纳吉对自己说着,并抓住了移动握把。
通过像是超大隧道的气密室,穿越约五道破碎的隔墙后,巴纳吉来到了“蜗牛”那一侧的闸门。堆放的建设资材漂在空中,漂到闸门的反方向了,应该是刚才那架变形MS弄乱的吧。不过巴纳吉连看都不看一眼,朝着电梯飞去。殖民卫星那一侧传来的爆炸声听起来只是遥远的振动声,周围安静无声。虽然殖民卫星建造者的机能停止中,不过引起这样的骚动居然没有人跑出来,究竟是为什么?虽然觉得奇怪,不过巴纳吉还是靠着先前的记忆,通过闸门旁边的通道。
记忆中的地点的确有电梯,也还有电。巴纳吉压抑住自己的心情碰触墙上的面板。正在上升中的电梯抵达,发出轻快的电子音。懒得等门全部打开,巴纳吉一口气冲进电梯之中。
一瞬间,他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黑色小洞抵回去了。鼻子闻到一股刺激性强烈的酸味。当他理解到那是木仓口的瞬间,脑袋变得一片空白,巴纳吉只能被黑色的小洞押回后面。
高大的白人男性走出电梯。他拿在手上,对着自己的不是手木仓,而是天线的前端构成木仓口的无线电对讲机。长满胡子的脸上的黑色双眸左右探视,确认周遭没有其他人后,将木仓口与视线再度对准巴纳吉。
沾在皮衣上的刺鼻气味,与男人的体味一起飘来。是火药的味道──与光束的臭氧味不同,是更直接而鲜明的杀戮味道。会被杀掉的直觉窜过背脊,巴纳吉的身体退到墙边僵住不动了。
他不是联邦的军人。跟毕斯特财团雇用的男人也不同。看起来不过是有点疲惫,感觉不太拘谨的中年男性,可是被他盯上的身体却动弹不得。在他自觉这是恐惧感后没多久,巴纳吉的腰部以下失去感觉,只能像石头一样看着没有表情的胡子脸。刹那间,电梯的方向传来闪光与木仓声,钢铁撞击的冲击音响彻通路。
巴纳吉反射性地闭上眼睛,再度睁开时,眼前的木仓口已经消失了。胡子脸的男人早已踹了地板离开,眼前出现其他走出电梯的男性。是看来似乎受了伤的男性,与扶着他的金发男性。是胡子脸的部下吗?在他这么想的瞬间,比胡子脸更凶恶的金发男性视线触及巴纳吉,手上的无线电木仓毫不犹豫地朝向这边。巴纳吉心想这次真的会被射杀,背部贴紧墙壁。
“不用管小孩子。”
胡子脸男介入,压下金发男的木仓口说道。金发男一瞬间好像回过神般地看着胡子脸,随后便抓住负伤的同伴,随着胡子脸的浑厚背影抓住移动握把。男人们头也不回地离开电梯,接着拐过转角看不见了。爆炸的振动音低沉地回响着,他听到怒吼“还没跟玛莉妲取得连络吗”的声音逐渐远去。
玛莉妲,这个名字好像听过──不过这个念头也只在巴纳吉的意识外闪过,他把紧绷的脖子转向电梯的方向。入口爆出火花,喷出短路的声响。不须想起先前的木仓声,便很明白那是被破坏的电梯管制盘喷出的火花。
这样子没办法下居住区。想到这点后,他的头脑才慢慢开始恢复思考,被恐惧所覆盖的身体才开始放松。抱紧颤抖攀爬而上的双臂,巴纳吉呆呆地漂荡在无重力之中。
※
映在荧幕上“拟.阿卡马”的白皑船体,看起来就像是过去的飞马级突击登陆舰。在一年战争之中,担任联邦军MS开发计划“V作战”核心的飞马级,其特异的形状,连当时已经退役的卡帝亚斯都留下深刻印象。那艘战舰,“白色基地”得到了超乎想像的战果,彻底改写了旧有的兵器体系,成为宣传MS时代来临的的先锋之一。
然后经过十七年的岁月,“拟.阿卡马”伴随着可变MS,要进入这艘“墨瓦腊泥加”的船坞。虽然他想对管制员大吼为什么开放太空间门,不过广大的司令部没有卡帝亚斯以外的人影。扇形配置的操作席每个都是空的,控制面板也坏了一大半。只剩下烧焦变色的记录晶片,以及空的文书夹漂在无重力之下,看得出有慌乱之下处理掉机密文书的痕迹,不过没有办法确认管制人员们是否平安逃出。设施内的监视器也一个个失去作用,与安全中心也早已失去连络。在名为特殊部队的毒物遍及全身,“墨瓦腊泥加”已陷入机能不全的现在,卡帝亚斯连门外的状况都无法知道。
似乎只剩下机库甲板还没被下手,有好几个荧幕捕捉到“拟.阿卡马”,从许多角度照出正在穿越第二闸门的舰体外貌。卡帝亚斯在肩膀的伤口喷上止血喷雾,看着那像马头一样的舰桥部,专心地调整无线电的频率。这里离机库甲板顶多三公里,但是跟“拟.阿卡马”的通讯状况却非常糟。荧幕上只有杂讯,自称奥特.米塔斯的舰长声音也因为杂音而濒临断讯。为了维持住好不容易保有的回线,必须要不断调整收发讯的频率。
“我说过我们愿意接受临检,所以希望你们现在将部队撤离。这样下去,受害只会继续扩大。”
‘战端已经开启了。我们也受了相当大的损害。不先让正面的敌人沉默的话,就算想退也退不了。’
对耐着性子再说一遍的卡帝亚斯,奥特也做出一样的答案。从声音听来,卡帝亚斯认为他不是刚毅型的舰长。不是很清楚状况却承接了秘密任务,现在因为事件往最坏的方向发展而困惑。是个太过专注在不失去自我,反而陷入短视,常见类型的指挥官。
就算隆德.贝尔与特殊部队的进攻是无法避免的,但要不是因为“她”的关系使得“带袖的”疑神疑鬼,“带袖的”的反应应该也不会这么激烈。在这意义上来说,对方跟我方都一样是偶然的受害者,不过现况不允许他从头说明。此刻“墨瓦腊泥加”的机组员仍然遭到杀害,殖民卫星的被害还在扩大。而且光听指挥官奥特的回答,就可以知道这被害不是因为“带袖的”的MS在到处捣乱,而是不熟悉实战的联邦驾驶员让战场扩大的结果。
“那么,至少让在‘墨瓦腊泥加’继续杀戮的特殊部队撤退。这里是UC计划的开发据点。别忘了有一大半都是民间的技师与研究员。”
‘可是,现在新吉翁……’
“舰长,我知道军事上来说这是正确的判断,不过这作战包含了高度的政府性问题。依应对不同,你很有可能要负起责任。请让我与同行的亚纳海姆人士说话。”
先接受对方的主张与立场,再以客观的看法稍以威胁,然后提出对方觉得接受也无妨的要求。这是初步的交涉技术,不过奥特上钩了。通讯板陷入沉默,卡帝亚斯接着问:“他在吧?”
“只要说卡帝亚斯.毕斯特想跟他说话就行了。这样事情便会有收拾的余地。”
如果这场作战背后有玛莎在操作的话,一定会有监视者同行。与她同一阵线的亚纳海姆电子公司干部是谁?在卡帝亚斯脑中浮现数人的脸孔与名字之际,他听到奥特舰长说‘可是,他们已经……’的声音,还来不及说完,通讯就断了。
不是米诺夫斯基粒子的影响。而是电源中断,通讯板完全陷入沉默。来了吗。卡帝亚斯闭上眼睛深呼吸。他拿出放在裤袋里的自动手木仓,让它浮在控制台上,然后慢慢地转身看向背后。他看到数名穿着太空衣,拿着无反后座力步木仓的男人无声地滑过空中,一个个在司令席后方宽广的地板上着陆。
他们的身手就像是训练过的士兵,不过穿的太空衣却是作业用的。卡帝亚斯原以为来的会是特殊部队,有点意外地看着侵入者一行人的脸。所有人都盖着含滤镜的护罩,所以看不到长相。卡帝亚斯看着无机质的一群头盔,手偷偷地往后伸的同时,又有一个穿太空衣的人降落在一行人的中央。
他的腰部虽然挂着手木仓,手上却没有拿步木仓。在其他人的观看之下,那个人慢慢地走向卡帝亚斯,打开了头盔的护罩。一瞬间,卡帝亚斯明白了事情发展至此的原因,连浮在背后的手木仓都忘了拿。
“是你吗……”
没有其他言语。眼前的太空衣一动也不动,视线盯着卡帝亚斯不放。
※
感觉到空气爆炸的同时,瞬间熔解并破碎的结构材发出沉重的冲击音。船坞全体像是触
电一样地颤抖,不知从何吹来的热风吹向巴纳吉。
被爆风吹飞的大量碎片打中钢骨架,连续发出像是车子追撞的声音。不知是否发生火灾,像火焰一样微暗的红色照出层叠的起重机影子,照亮错综的输送带,不过还是无法看清楚广大的工厂区域全貌。巴纳吉蹬向漂在脚边的铁板,往附近的钢骨架靠过去。闸口依然可能有流弹飞进来。要是随便漂在空中,会有被爆炸飞散的碎片割碎的危险。
他为了找寻可以用的电梯,在“蜗牛”里彷徨而误闯制造殖民卫星用资材的工业区块。把回收的宇宙垃圾精制、加工并送去“辘轳”的全自动化工厂,现在全部生产线都已停摆,只有一点一点的夜灯在黑暗中闪动。启动时立体架设的生产线会运送资材,而且有迷你MS或小型作业艇飞来飞去的工厂大得夸张,不管怎么走都碰不到隔墙。从这里看不到地板跟天花板,刚才发生的火源在远处晃动,照出重叠的钢骨架与输送带像幽灵般的影子。
如同恶梦中的景象。感受到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的恐惧感,巴纳吉抱住钢骨架的力量变强了。自从被胡子脸男用木仓口指过之后,身体就抖个不停。在心底鼓动的冲动也消失了,开始升起会不会永远离不开这里的无益担忧。总之先靠近墙壁或地板吧,巴纳吉对自己说着。沿着墙壁前进一定会看到出口。只要一口气通过工厂区块,着火的隔墙后面应该就是港口区块。只要到那里就可以见到拓也跟米寇特了。一定也有下居住区的方法。
真的吗?他无视心中的软弱所提出的疑问,硬想转动缩起来的脖子时,一件白色的物体从他的视野中漂过。是作业用的太空衣,是人。他背对自己,与碎片一起在下方漂过。虽然他的脑中一瞬间想起胡子脸男的脸孔,不过巴纳吉还是踹了钢骨架往太空衣的方向漂去。
是什么人都好,巴纳吉想跟他见面、想跟他说话,想确认自己的精神是否正常。“那里的人!”巴纳吉大叫着,用几乎撞上去的气势抓住了太空衣。但是一看到太空衣的正面,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因为头盔的护罩裂开,黑色的液体从里面流出。
他的胸口开了一个像姆指尖一样大的小洞,从里面渗出来的血沾上满是灰烬的表皮。巴纳吉不小心看到碎得乱七八糟、积满血污的头盔内部,慌张地放开了太空衣。此时,从破掉的护罩喷出一团血块,“嗝”的一道有如踩到橡胶袋的声音震动了耳膜。
是呕吐的声音。那是从呈太空衣形的血袋,已经看不出嘴巴位置的肉块,所喷出的奇怪而鲜活的呕吐。巴纳吉发出惨叫,把太空衣踢飞。他手脚挥舞地移动顺势往后漂的身体,同时下意识地拉住碰到手的输送带框架,并用它当立足点让身体漂得更远。不能待在这里,必须离开这里。他连目的地都没想到,只是让汗毛竖起的身体在虚空中游动。
无数的漂流物,以及有可能混着肉块的碎片群从常夜灯下方漂过。焦臭味飘向鼻子,热气更剧烈地往脸上吹来。感觉到在闸口那股蒸熟的肉臭味以及呕吐的声音沾上五感、侵蚀着他仅存的理性,巴纳吉动着四肢,朝摇动的火光移动。他不想像那样死去,他不想让自己认为人的死是那种样子。母亲的死要来得更加庄严。至少,不会让其他人看到漂浮肉体变得像排泄物、流出累积在体内的瓦斯这种丑态。看到那样子让人无法吊念或感伤,只会有生理上的厌恶感。
人跟只靠本能重复着生死的动物不同。人类有遵循人类礼节的生死。以内含的可能性,将人之所以为人的力量与温柔示于世界。这是建筑起文明,进入宇宙的人类所该负起的责任。人类毕竟只是动物这种说法,是活在宇宙世纪的人类所不能容忍的藉口——在记忆的深处出现意料之外的话语,额头再次产生鼓动的刹那,他的视野中出现还留有余热的光束弹痕。在点燃的机油与漂动的电线后头,厚重的隔墙上有近五公尺大的破洞。行得通,虽然没有根据,巴纳吉却如此确信着。他屏住呼吸踢向扁掉的钢骨架。
同时他闭上眼睛,用两臂护住脸部。烧灼皮肤的高温瞬间被抛到后面,他的全身被冷空气包围。随之而来的是令耳朵疼痛的死寂。他感觉到空气变得不一样了,却没有勇气立刻张开眼睛。墙壁的后面应该是港口区块,但是这里太安静了。说不定他走到完全不同的方向,而被吸到真空中了。他连气息都不吐一口,在未知的空间飘了数秒。突然听到发动机低沉的运转声,一股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到的闪光照射而来。
同样的声音与光芒连续发生,照亮被黑暗笼罩的空间。巴纳吉张开眼睛,透过指缝看向周围。极高的天花板上设着许多聚光灯,闪着白色的光芒。灯光也从地板照出,交错的光束集中在耸立于空间中央的构造体上。构造体高约二十公尺,宽约六公尺,长方体由露出的钢骨架与梁柱构成,使它看起来像是建设中的大楼。
周围没有人影,四面墙上连一面窗户也没有。其中一面墙上设有巨大的搬运用闸口,不过闸门闭锁中,闸口旁的气闸也全部显示着上锁中。是仓库,还是整备场?不,这种不自然的隔绝法,应该称为密室比较恰当。
边长三十公尺左右,几乎可以称为立方体的密闭空间里──放着有如大楼般的构造体,还有自己这个异物漂着。巴纳吉左右转动开始习惯光线的眼睛,转头看了他用来侵入此处的破洞,再次看向默然伫立的构造体。他拉住表面的钢骨架,转到聚光灯光集中的正面。看起来像六、七层楼大楼的构造物,内侧却是中空的,并且装有一台机械。
“这是……”
巴纳吉不自觉发出嘶哑的低吟,然后中断。沐浴在灯光下闪耀的纯白装甲,以MS来说过于接近人类比例的外型。还有覆盖住相当于眼睛位置的半透明护罩,以及从额头突出的那根长而坚挺的独角——
没有错,这是今天早上透过地下铁的窗户目击的白色MS。巴纳吉随势漂流的身体撞到窄道的扶手,依稀感觉背后传来轻微的冲击,不过他仍然呆呆地看着耸立眼前的巨人。这台有如今天一整天异常预兆的人型机器,固定在似乎是专属牢笼的构造体上,足以覆盖视野的巨体静静地立着。
仔细一看,会发现它纯白的表皮上有装甲板的接缝纵横交错,全身浮现有如电路板一般的纹路。钢缆卷在表皮上,样子看起来就像工厂出货时的捆包状态,不过最异常的是绑住四肢的巨大铁环。把双手手肘、手腕、膝盖与脚踝固定住的坚固铁环,要说是运输中用来固定的话实在太夸张了。这样的封印简直就像是怕它会突然失控,而将它绑在牢笼之中。
位于腹部的驾驶舱舱门开着,可以看到舱口开了一个弯下腰便可以进入的空间。被绑在密室的巨人——放在毕斯特家的无数雕像,还有古老织锦画上的传说之兽,与它的形象无条件地重叠、融会,有如碰到某种不祥物的感觉从脚底窜上来。巴纳吉咽下一口唾液,望向闸门旁的气闸。从方向看来,过了那道墙就是港口区块了。也许可以从内侧解除锁定。他一心想离开这里,正要把维修窄道的扶手当支点踹下去的时候,他看到了一片用来密封MS的塑胶布,慢慢地从眼前漂过。
塑胶布被笼子卡住了一下,然后又被微弱的气流带走,吸进墙壁的破洞中。同时看到灯光中的细小尘埃往单方向流动的巴纳吉,害怕地看着四周。
“空气外漏了吗……?”
这不是换气装置所造成的气流。而是某处开了直达外壁的洞,让“蜗牛”内的空气流出去。不管是要去港口区还是要去居住区,接下来都必须先拿到太空衣。巴纳吉环顾广大的密室,确认设在墙上的警示灯种类。他看到许多代表消防用具的红色灯光,却没有看到任何一个代表紧急用简易太空衣所在处的绿色灯亮着。虽然消防用具的预备品包括氧气筒,不过以可能会曝露在真空中的现况来说,派不上用场。
虽然气闸的外面还有更衣室,不过没有人能保证门的后面不是真空状态。彷徨在密闭空间中的巴纳吉,很自然地被正面的黑暗洞穴吸过去了。通往巨人腹中的驾驶舱舱门——
“MS的驾驶舱应该会有备用的太空衣……”
虽然他不想接近机体,不过没办法。巴纳吉踹了一脚扶手,往巨人的腹部前进。他抓住驾驶舱舱门减少动能之后,钻进了球形的驾驶舱。
里面有些许油污味,以及加热后电线的味道。全景式荧幕没有起动,贴在球形内壁的多重荧幕沉浸在昏暗之中。座位由椅背后面的线性支臂支撑着,从正面看起来就像是浮在驾驶舱中央。与座椅一体化的踏板,还有位于扶手上的操纵杆,与工专实习时看到的“杰钢”差不多。看起来是标准型的线性座椅,唯一不同之处,是设置在椅背上方的装置。
那装置设置成宛如要包覆搭乘者的头部,在不妨碍视野的范围内从椅枕伸出,左右还有像是固定头盔用的支臂。形状看起来会让人联想到拷问用具,不过在狭窄的驾驶舱内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坐。巴纳吉坐在线性座椅上,把用可动式支臂与座椅连结的显示板拉到正面。橘色的起动灯闪烁着,显示目前是待机状态。
“有动力……”
巴纳吉按下灯号下方的预备电源起动键。低频的闷响震动着驾驶舱内的空气,室内灯照亮球形的空间。全景式荧幕还没起动,不过三面显示板全部亮起,检查系统的二进位文件开始在画面上卷动。主发电机的起动开关闪着待机灯号的同时,左边的副荧幕显示出力的计量表,接着显示速度计与距离计。基本上与迷你MS的控制面板相同,不过能量、计量表的数值则是天差地远。
慢慢觉醒的巨人气息,转化为低沉的振动传到身上。与迷你MS那种民生用品不同,这东西是兵器。是他从未搭过的精密机器,真正的MS──这份理解随着一股无法形容的不安落在心中,让他坐在生硬座椅上的身体无法安稳。巴纳吉看向变亮的驾驶舱内部,找寻预备的太空衣。这型的驾驶舱备用品是放在显示面板后面的。他用手指去摸荧幕的接缝,想把手伸到座位后方。此时机内扬声器突然爆出碍耳的杂音。
右边的副荧幕出现通讯视窗,映出来的全是杂讯。视窗旁边写着“引擎部24号区块.通路3”。大概是自动连线,与“蜗牛”内的通讯荧幕连上线了。巴纳吉心想也许可以得到设施内的情报,试着用触控板改变频道。
物资搬入室、机库甲板、电脑室、餐厅。每一个地方显示出来的画面与声音都只有杂讯。是米诺夫斯基粒子的影响,还是中继装置被破坏了?放弃操作,目光从荧幕移开的巴纳吉,听到有人说:‘是玛莎在暗地操控……我还知道。’让他吓了一跳。
是男人的声音,而且曾经听过。确认荧幕上的地区显示为“司令部”,巴纳吉凝视着依然只有杂讯的通讯视窗,仔细地听着被杂音压过的声音。‘你们想……利用军方,不过被利用的是你们……’带着怒意的声音继续说着,这声音与那句傲然的‘你冒险玩过头了’的印象重叠在一起。
‘联邦才会想要得到“拉普拉斯之盒”。面对这个机会……你想他们会顾及财团的利益……’
听不到对话对象的声音。不过,这声音很明显是卡帝亚斯.毕斯特。“拉普拉斯……之盒?”巴纳吉下意识地复诵了一遍。他好像听过这个名字,却想不起来是在何时、在哪里听到的。
‘所以……思考不够周详……要是吉翁就这样消灭,联邦的天下持续下去,又会如何?人类的敌人只剩下真正的外星人,军方的存在价值……失去。这么一来亚纳海姆跟财团都会倾覆。’
他说话依然是用那种高压的态度。虽然不知道对象及说话内容,不过他能理解卡帝亚斯的口气正是把战争当买卖的人——也就是死亡商人的理论。而从语气中也可以想像到,毕斯特财团与亚纳海姆电子公司的关系比传闻的更加复杂。
他们的对话很恐怖。奥黛莉那句“又会发生大规模战争”,以及急迫的眼神浮现眼前。巴纳吉下意识想调高通讯的音量时,‘是为此的供给。你……’卡帝亚斯的声音不自然地中断。过了一下子,又听到低沉的声音:‘住手,你会后悔的。’那让巴纳吉感到全身发凉。
从杂音底部渗出杀气。巴纳吉可以感觉到按捺住自身焦虑的卡帝亚斯的呼吸,以及打算做出某种决定性举动的对手的紧张感越来越高亢。‘你只是被玛莎利用了。你……’卡帝亚斯叫道,巴纳吉不自觉地挺出身子的一瞬间,饱和的杀气发出声音迸裂。
砰!砰!尖锐的破裂音连续响着。无线电传来某人大叫‘别让他跑了’的声音。僵硬的手依然抓着显示板,巴纳吉一动也不动地凝视着通讯视窗的杂讯沙暴。卡帝亚斯的声音已经消失,只剩下杂音回荡在驾驶舱中。
※
发生闪光之后,沉重的冲击音从头上袭来,几乎把身体吹走的爆风吹袭在错综的管线之间。奥黛莉抓着一根支撑管线的柱子,让自己无重力下的身体不至于被吹跑。
穿过居住区的森林,搭着电梯离开工厂区块后已经过了快三十分。这段时间中,战斗的声音越来越激烈,连殖民卫星建造者内都听得到爆炸音了。不过刚才的爆炸不是因为流弹飞进来那么简单。睁开紧闭的双眼,隔着林立的精炼工厂设备,奥黛莉抬头看向上方。两百公尺远处的闸口喷出火球,滞留的黑烟散开后,她看到重MS的影子出现。
肥厚沉甸甸的人形加上四片荚舱的机体,踹了闸口,加速侵入工厂区块。那是“刹帝利”。虽然回转居住区的中心轴,也就是纵贯蜗牛壳中心的工厂区块非常宽广,纵横都有三百公尺以上的空间,不过对要飞行的MS来说,障碍物太多了。“刹帝利”马上被阻挡去路的输送带勾住,在昏暗中爆出接触的火花,不过几十吨机体前进的惯性没那么容易被抵消。它墨绿色的机体压溃像蜘蛛网一样布在空中的输送带,一边慢慢地飞在工厂区块的空中。头部的单眼监视器不断地左右晃动,望向被工厂淹没的内壁。
“玛莉妲……她在找我吗?”
不然的话,她没必要刻意突入难以行动的殖民卫星建造者。想到在驾驶舱聚精会神的玛莉妲侧脸,奥黛莉左右观望,思考告诉玛莉妲自己位置的方法。虽然在米诺夫斯基粒子下,不过两百公尺左右的距离还在感应器运作范围内,可是在精炼工厂林立的这一带,要从上空搜索相当困难。这种状况下,不能寄望玛莉妲可以“感应”到自己,奥黛莉正想往看起来像是办公室的建筑物漂去,但是突然出现的火线与巨响让她的身体停住了。
接着一阵强风吹过,联邦军的MS从二十公尺不到的低空飞过。“刹帝利”喷射动作控制推进器,很快地闪过从MS头部射出来的火神炮并拔出光剑。双方的光剑接触,正当两个巨人要进入剑击战之时,后续的联邦军机猛冲向“刹帝利”的背后。看到比较接近人形的联邦军机挥动光剑砍向“刹帝利”,奥黛莉尖叫了一声:“玛莉妲……!”
联邦军机用光剑砍向“刹帝利”,就在那一瞬间,“刹帝利”背后的两片荚舱上举,内藏的机械臂抽出光剑。从背后袭来的联邦军机,光剑被如同十手般交错的粒子束挡下,“刹帝利”同时挡下前后敌人的景象,映入奥黛莉眼帘。四溅的闪光照亮工厂区块,隐藏臂用眼睛看不清的速度斩断背后的敌人。从肩膀被砍下双手的联邦军机倒下,中蓝色(Medium Blue)的机身沉没在内壁的工厂群之中。
轰的一声,让殖民卫星全体震动的重低音响彻四周,爆炸的火焰隔着纵横交错的管线膨胀。爆风再次吹袭,奥黛莉还来不及抓住东西就被吹飞十几公尺。在视野即将被液体储存槽占满之前,奥黛莉拚命用手勾住三角构造的钢骨架,才总算免于撞上。突然有一个足球大小的球体从旁边飞过,背后传来撞上液体储存槽的声音。
球体弹回来后,它拍动看起来像耳朵的两片盘子,球形躯体里成对的光学感应器闪动着。“你是……!”会用叫人的口气叫它,是因为想起它那把它当朋友的主人的口气。以前曾经流行过的吉祥物机械人,记得是叫哈啰吧?奥黛莉蹬了一下钢骨架,用双手抱住漂在空中的哈啰。
看着它闪动的眼睛,没力的合成音效响起:‘哈啰,奥黛莉。’这让她心跳加速了一下。该不会是那个少年来了?想要看清楚周围,却被漂来的烟雾呛到的奥黛莉,听到有人对她说话:“不可以待在那种地方!”让她急忙抬起头来。
巴纳吉──她几乎叫出口,却又把话吞回去了。因为在烟雾中接近的人影,并不是这个哈啰的主人。年龄与打扮虽然很像,可是微卷的茶色头发,以及东洋血统浓厚的脸孔,都与巴纳吉不同。就在她确认时,又看到其他人影跟着过来,毫无防备地漂浮着的奥黛莉心中涌现危机感。
与少年一起躲在办公大楼的后面,看起来同年龄的黑发少女大叫着:“快点过来!”手中的哈啰拍动耳朵,眼睛一闪一闪地叫着:‘拓也、米寇特。’奥黛莉看着他们,手掌紧握住旁边的钢骨架。在十公尺远处挥手的两人,看起来不像是毕斯特财团的职员,也不像是军人,但是这里毕竟等同于敌阵。奥黛莉心想不能随便与人同行,想要找机会离开时,突然发生比刚才更强一倍的爆炸光芒与音量。
是另一架联邦军机被击毁了。冲来的热风吹袭在工厂的空隙间,奥黛莉把哈啰抱在胸前用力抓住钢骨架。飞散的碎片刺进液体储存槽,引爆的声音接连响起。火焰一瞬间延烧,奥黛莉看到着火的碎片成群往自己飞来。
没地方可以躲,也来不及躲。奥黛莉紧抱哈啰,眼神从飞来的碎片群移开。我会死——毫无实感的一句话让全身麻痹的一瞬间,她感觉到有巨大的物体从头上盖过来。
大量的碎片撞击金属弹开,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感觉到热浪变弱些许的奥黛莉,把缩起的脖子向后转。她看到了巨大的手掌。手掌具有类似人类关节机构的五根手指,以及连结携带兵器的装置。手掌与中蓝色的钢铁手臂连结,成为阻挡碎片与热风的防波堤横越在奥黛莉眼前。
头上是眼部盖着护目镜,MS无机质的脸。看到胸口的机体编号写着NAR-008,确认这是联邦军机体的奥黛莉,还来不及松一口气,身体便僵住了。她虽然想马上离开,不过机腹的驾驶舱舱门开启,驾驶员的一句“你有没有受伤!?”让她错失了离开的时机。
从舱门探出身体的驾驶员露出惊讶的表情缩起下颚。头盔的护罩打开,露出的是一张年轻人的面孔。“还是小孩嘛……!你在这里做什么!?”面对青年的怒斥,奥黛莉回看着他,没有回答。此时躲在办公室那栋建筑隐蔽处的少年与少女也漂过来了。“是因为殖民卫星破了洞,我们才会逃到这里来!”少女回叫。“这……这样啊?等等!”驾驶员回答之后又进入驾驶舱。从他的表情与举动看来,似乎是还不习惯实战的驾驶员。如此判断的奥黛莉隔着装备盾牌的MS手臂确认周遭状况。引爆还在持续着,火焰慢慢地扩及工厂区全体。空中没有看到“刹帝利”的机影,似乎是移动到别的区块了。烟雾的浓度不断上升,让眼睛与喉咙感到刺痛。
“是一般民众。有小孩子在船坞……了解。”听着驾驶员断断续续的声音,少年与少女用满是灰烬的脸看着驾驶舱。少年身上的深蓝色外套有亚纳海姆电子公司的标志,想到这与巴纳吉穿的外套一样,奥黛莉开口:“那个……”少年与少女听到她的声音同时转过头来,奥黛莉心想不妙时,黑发少女的视线已经盯着她全身看了。
“你该不会是……”少女说到一半,却被突然发出的关节机构起动音打断。之前充作防波堤的MS手臂动了起来,把掌心翻转向上。听到驾驶员说出“快上来”,奥黛莉抱住哈啰的力道变强了。
“这里很危险。我带你们去我们的母舰。”
少年与少女听到驾驶员这句后似乎松了一口气。少年先蹬了地板,漂到MS的手掌上。他碰触覆盖手指的装甲,说:“有点热,但不成问题,快。”少女听到少年这句话之后点了点头,在跨出步伐的同时从背后推着她。“那个,我……”“有话之后再说,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奥黛莉的话被少女说话快速地打断,就这样被带上MS的手中。
引爆声继续响着,热风吹袭满是灰烬的头发。由于在无重力下,空气不会因为温度差而有比重的不同,不会产生对流,火焰把周围的氧气耗尽之后就会自己熄灭,所以燃烧应该不会维持很久。不过现在因为隔墙崩坏让空气发生流动,“风”会促进延烧而不断产生恶循环。虽然自动灭火设备起动,到处都有洒水装置喷出水花,不过这样下去水花也只会被高热蒸发。在烧遍工厂,把工厂区块的氧气全部烧光之前,火焰都不会熄灭吧!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反刍着少女的话,奥黛莉压下心中那股即将踏出致命一步的感觉,靠向跟树干一样粗的MS手指。
留有机体热度的装甲比想像的要来得热。MS左手载着三名少年少女,机体从跪姿起身了。慢慢地发动推进器,背着推进机组的机体缓缓地离陆。我接受联邦军的MS庇护了──来不及思考其中的意义与重量,奥黛莉远离了眼前的火海。
※
“我没有意思否定您一代便建立起财团的才能。可是时代不一样了。”
父亲的声音,与强烈的夕阳一起从门缝里传出来。带着胭脂色,像血一样红的夕阳。没错,那时毕斯特家的豪宅还在地上……卡帝亚斯回想着。在真正的天空下,沐浴着真正的阳光,在主建筑西栋的办公室,祖父——虽然年老却仍然健壮的赛亚姆.毕斯特,常常用忧郁的表情看着窗外。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把‘拉普拉斯之盒’交给联邦。一落到他们手上,财团就会毁掉。有望成为下届领袖的男人,居然连这一点都不懂。”
赛亚姆用平静却带着怒气的声音回答。这是梦,虽然有自觉,不过卡帝亚斯还是仔细听着父亲与祖父的争吵,与想找机会进入办公室那十八岁的自己同化。难得回家的父亲,每次与祖父见面就是吵架,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好一段时间了。卡帝亚斯对财团及经营一点兴趣都没有,平常的他会早早离开,不过此时的他却有着必须尽早解决的问题。
从高中毕业后,他不想读大学而想离家。他想靠自己的力量环游世界,进而认清楚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从小就进入全体学生强制住宿的名校,被逼着走上安排好的道路,青年心中带着他的郁闷与气概,站在平常敬而远之的祖父办公室前。会挑父亲在的时间来访,是为了省去得说明两次的工夫,同时也是因为他的个性一向认为未解决的事最好一口气处理掉。而且他也期待与认真过头的父亲不同,拥有吃过苦头之人所特具的机智的祖父会站在自己这边。
“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财团就算没有‘盒子’也可以经营下去。甚至可以想成是‘盒子’的存在阻碍了财团发展。”
“谁的想法?移民问题评议会那些人吗?”
“是我的想法,爸爸。我也有头脑可以思考的。”
爸爸。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听到父亲这样称呼祖父。卡帝亚斯连身处梦境的自觉都变淡了,仔细听着两人的对话。父亲以及祖父两人都想跨出那不能跨出的一步。就算是亲人——不,正因为是亲人——所以才想跨出那无法回头的一步。十八岁的小鬼有这种预感,他害怕的同时,感觉到自己住习惯的家突然变得陌生而冷淡。
“这二十年来,**自己尽力去扩大财团的业绩,而且我自认为有成果。也许您会说这是有‘盒子’才能得到的成果……”
“我没那么说。你有掌握时机的才能。所以我才把你推上下届领袖的第一顺位。可是,那是维持财团经营所需要的才能,而不是白手起家的力量。”
“您如此寄望,我也屏除自我完成您的期待了。您还要什么?何时您才肯把一切交到我手上……!您想在那恶心的冷藏室冬眠,永远支配着财团吗!?”
“只要找到可以托付‘盒子’的对象,我随时可以死。不过,那对象不是你。”
虽然是对于指责的回嘴,不过连卡帝亚斯都听得出来这是决定性的一句话。一阵沉默之后,父亲的声音响起:“您说得真直接……”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
“那么,我们的亲子关系到此结束了。您用偶然得到的‘盒子’建立财团;我也会学习您的生命力,用自己的力量得到需要的东西。”
“你说这些话有觉悟吗?”
“您认为这些话可以说来当玩笑吗?”
“不……身为你父亲,我遗憾你不是那种能不挂在嘴上而直接实践的男人。”
所谓会刺进心里的话语,指的就是这种话吧。绝望化作言语来表达,居然可以发挥挖心割肺的力量。让人难以想像听者的心境。
“……就算我这样子,还是一些人对我有期待。我与他们心目中的财团,同您心目中的财团不一样。请您别忘了这点。”
卡帝亚斯也觉得父亲说得太多。就算对当事者来说这是最低限的辩驳,可是他不加掩饰地说出太多东西了。要离开这里,明明只要说接下来的一句话就好了。
“您真是孤单的人。”
说完,父亲便离开祖父的办公室了。站在门口的卡帝亚斯没有躲起来的机会,只好僵在原地。两人互看一眼,父亲露出些许惊讶的表情,然后一言不发地从他身边走过。在没关上的门里,祖父被夕阳照出的影子往自己看着。他的眼神好像想说什么,可是卡帝亚斯没有走进房间的勇气。门随后便关上,卡帝亚斯的印象中只留下被夕阳照出的孤单身影。
那时候,父亲要是说句话——不,就算只是用手拍拍肩膀也好。要是他有余力可以顾及自己这个儿子,之后的发展就会不一样了吧;卡帝亚斯一直这么想。可是父亲什么都没说。到了晚上也没有跟家族的任何一个人见面,到了隔天像逃跑般地回到工作岗位上。是因为不想让妻子挂心……恐怕不是。父亲他的视野只看得到被祖父放弃,悲哀的自己。父亲的极限毕竟只到此为止,这恐怕也是祖父无法把一切托付给他的最大原因吧。
卡帝亚斯失去商讨出路的力气而回到学校。过了三个多月,他接到父亲的讣告。没有任何疑点,纯属意外的交通事故——警察如此发表,新闻也这么报导。可是与毕斯特财团有关的数人知道实情并非如此。卡帝亚斯当然也是其中之一。
事后卡帝亚斯得知,父亲被交往甚密的联邦政府议员煽动,很认真地进行着如同政变的财团夺取计划。当时进入宇宙世纪已经过了五十年,地球居民与宇宙居民的生活水准出现明显的落差,宇宙移民政策逐渐露出实为弃民政策的马脚。宇宙居民的不满理所当然地升高,许多殖民卫星出现要求自治权的运动。正因为处在这种时代,联邦政府非常害怕“拉普拉斯之盒”落入这些人——特别是标榜可称得上是宇宙国家主义的SIDE国家主义,一受到宇宙居民注目的政治思想家,吉翁.兹姆.戴昆一派──手上。父亲想必是在致力于财团发展的同时,被联邦政府这巨大的怪物所吞没,身陷其中无法脱身。
父亲的死亡要闹是可以闹大的,但是造成这种局面的人们全部保持沉默。他们只不过是把父亲当作可以说服祖父的人材,而将父亲拱起来。看到祖父毫不留情地把父亲排除掉的现实,他们还能做出什么干涉?卡帝亚斯憎恨带着奇怪的表情出席父亲丧礼的这些人。要是他也一样恨祖父,事情就简单了,但是看到父亲死后,祖父急速老去的样子,卡帝亚斯无法恨他、也无法轻易地原谅他,结果卡帝亚斯擅自实行了当初与家中保持距离的计划。为了追求能够将冻结的心灵粉碎的严峻,以及能够与残酷的世界对抗的坚强,结果联邦宇宙军便成了他眼前的去处。
在那里,卡帝亚斯知道了所谓勤奋诚恳的努力者还可分为两种:一种是为了得到某些人认同,而想做某些事的人;另一种是有某些事他必须去做,结果得到周围认同的人。前者因为以周围的评价为前提,所以面对重要局面时,决策能力会变钝。后者时常把目标设定在前方,不会被眼前的情感或良心影响而在做出必要的决策时犹豫。
父亲是前者,而祖父是后者吧。先不论对祖父的感情,卡帝亚斯努力让自己成为后者。父亲的目的是得到祖父的认同,所以他到死都只是祖父的附属品。甚至可以说他永远都是小孩。我不会变成那样。这个世界没有宽容到让人可以一辈子当小孩。不求回报,理解到能报答自己的只有自己,做该做的事。如果无法成为完全自立的个体,只会走上被利用、被舍弃的末路。然后得不到值得献身的爱情与赞扬而愤恨终生,落得诅咒世界而死的下场。
要当个大人。十八岁的青年基于这理念,硬是扒下孩提时代的面孔,让还没风干的外表朝向世界。十几年后,他被祖父看上而回到毕斯特财团。之后的三十多年一转眼就过去了。他失去了很多东西,也守护了很多东西。就算其他人不知道,他自己也了解一切。
这样活着也许很寂寞,也许这人生只是不断地虚张声势。被亲人——而且是最亲近的亲人射穿腹部,亲身证实了自己只不过是被诅咒的家系的一部分,卡帝亚斯在冻结的心里自言自语:引发父亲背叛的祖父,是粗心的吧。他是个以自己的坚强为基准,缺乏对弱者的顾虑的男人吧。他被不这么做就会崩溃的强迫观念所压迫,就这一点来说,他也是本质很纤细而脆弱的人吧。
所以他才会作着梦。作着“拉普拉斯之盒”可以交给足以托付之人,并取回应有的未来这样遥不可及的梦,并为了这个梦赌上人生。然后,问着走上同样人生的自己:“你能原谅我吗?”
绝不追求别人认同的赛亚姆.毕斯特。人生逐渐迎向末期的自己,现在能够了解他的心理了。为了填补不管怎么活都不会满足的人生,人类生儿育女,并托付后事。虽然承受了杀子这最大的痛苦,但是却得到自己这个孙子的认同,祖父可说是幸福之人。
但是卡帝亚斯却没有。没有可以乞求原谅的亲人,没有可以赎回舍弃的事物,托付后事的对象。我是孤独的,卡帝亚斯想。孤独,无可救药地孤独……
在半蒙眬的意识中脱口而出的话语,从腹部的伤口流出,成为漂在无重力下的血流。依稀地感受到烧灼肌肤的火焰热度,映在网膜上的火焰,对现在的卡帝亚斯来说有如幻影。
火势延烧到精炼工厂全体,把工厂区块内壁染成胭脂色的火海,有如在梦中所看到的夕阳。包覆着父亲与祖父,如同一族业障般燃烧的胭脂红。火势从“墨瓦腊泥加”的内部窜烧,连同躺在火中的MS残骸,将一切烧去。
自己与无数漂流物混在一起的身体,马上也会被火势吞没。在司令部中木仓,来到这里已流失了许多血液的身体,像枯木一般干涸。一旦着火,火势应该会相当旺盛,不过在那之前他还有事要做。卡帝亚斯用快失去知觉的脚踹墙壁,身体漂向机库甲板深处的安全管制区。
他抓住气闸,用沾满血液的手掌碰触掌纹认证面板。接着看向虹膜辨识装置,锁定随之解除,闸门打开了。从系统正常运作看来,特殊部队的人还没来到这里。看到委托贾尔的机密处理没有做,卡帝亚斯心中感受到与肉体痛楚不同的痛。贾尔没能抵达这里吗……
那么,只好自己亲手处理了。卡帝亚斯穿越气闸,进入位于气密室后方的安全管制区。他看到“独角兽”巨大的白色躯体,平安无事地伫立在有如巨大仓库般完全密闭的空间。
这MS是联邦宇宙军重编计划的一环,UC计划造出来的产物,却同时背负有指引前往“拉普拉斯之盒”之路的任务。仰望象征可能性之兽的机体,感觉眼前雾茫茫而用手揉眼的卡帝亚斯,闻到刺激鼻子的味道而皱起眉头。不是错觉,这个安全管制区现在烟雾弥漫。应该是隔墙的某处开了洞,浓烟从工厂区块飘进来。看向周围,感觉到烟雾越来越浓而感到不妙的卡帝亚斯,踹了地板前往“独角兽”的驾驶舱。
既然已经开了侵入口,特殊部队的人随时有可能会闯进来。必须要消去机体的OS──拉普拉斯程式,并且把连动的NT-D电子零件尽可能地破坏掉。虽然破坏没有活跃过任何一次的机体让他于心不忍,不过不能让开启“拉普拉斯之盒”的钥匙落到联邦手上。看著作为N-D感应器的独角,接着将目光移到腹部的驾驶舱时,背后响起爆炸声,吹来的热风包围了卡帝亚斯全身。
从气闻喷出的火焰爬上墙壁,熔化而且支离破碎的铁片冲了进来。撞上墙壁后,卡帝亚斯正面看着逼近的碎片群咬住了嘴唇,他感受到的不是恐惧,而是遗憾,该做的事还没有做。“独角兽”的机密处理还没完成却变成这样。没想到他竟然只能让一族的宿愿就这样曝露在外便死去。
没有可以乞求原谅的亲人,也没有能够追求救赎的神祇,只能带着愤怒与后悔死去——看着袭来的碎片群,在他口中即将发出诅咒的惨叫声那一刹那,有东西从旁边撞过来,摇撼卡帝亚斯的身躯。
他被压到墙壁边,接着身体被拉向“独角兽”的笼子。卡帝亚斯看着脚下的熊熊烈火,全身承受着碎片群刺进墙壁的撞击声,他碰到从背后抱着他的那个人的手臂。在躲进笼子后方的同时,那人双手放开,绕到前方抓住了卡帝亚斯的手。卡帝亚斯看到那踹了笼子的侧边,想要前往“独角兽”驾驶舱的脸孔,突然觉得被抓住的双手失去了力气。
“振作点!”
巴纳吉.林克斯再次抓住差点松脱的手叫道。这又是梦吗?一瞬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卡帝亚斯回握住了巴纳吉的手,确认他掌心那还留有一丝稚嫩的皮肤感触。是梦也没关系,卡帝亚斯心想。要是最后还可以作这种梦,那么人生也有价值了。被亲人刺杀的自己,又被“另外一位亲人”拯救……
不过,接近“独角兽”的驾驶舱,现实感变强烈,让梦境般的感受消去。被木仓击的腹部疼痛感依然未减,卡帝亚斯望向面前的脸孔。巴纳吉回头看了一眼,马上又别过头去。他让卡帝亚斯坐在线性座椅上之后起身。站在驾驶舱舱门前背光俯看卡帝亚斯。
像母亲般端正的面容,看起来很顽固的深褐色瞳孔。没有错,是巴纳吉。安娜.林克斯的儿子。一直在心中留下一点痕迹,至今没有好好回顾的人生疙瘩。与“她”一起唐突地出现,让自己再次体认到自己多么虚伪的面孔,现在又出现在眼前。
“是你啊……”
前因后果已经无所谓了。面对奇迹般出现的亲人,卡帝亚斯微笑着。巴纳吉一言不发,只用带着警戒与疑惑的生硬眼神持续看着自己。背后爆炸的火焰照出他的身影,朝驾驶舱内投进与夕阳有几分相似的胭脂红。
※
破坏气闸喷进来的火焰,从隔墙爬上天花板,延烧到正面的货物进出口。巴纳吉感受着背后的热气流,眼睛盯着面前坐在线性座椅上的男人不放。
卡帝亚斯.毕斯特。虽然被灰烬沾脏的脸铁青着,痛苦地起伏的腹部渗着血液,不过看那绽放锐利光芒的眼神就知道是他没错。对政界与财经界有极大影响力的毕斯特财团领袖。是奥黛莉想要见到的“蜗牛”主人,把自己当野狗一样看待,嚣张的大人。而且,恐怕也是这场毫无道理的战斗主因之一──
无线电的声音随着木仓声中断后的二十多分钟。巴纳吉找不到预备用的太空衣,在显示板上叫出“蜗牛”配置图时,这张脸突然出现在眼前。巴纳吉有很多想问的、要问的事,而且他既然受伤了,也应该帮他急救,可是身体与头脑都动弹不得。不是血腥味或卡帝亚斯的存在感令他胆怯,而是巴纳吉拉住他快被火焰吞没的身体,运往驾驶舱时,他看向自己的眼神。虽然锐利,却似乎带有感情的眼神,让巴纳吉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不是被救起的感谢,也不是疑惑。好像看贬自己,却骨子里又有几分感叹的宁静眼神。为什么?巴纳吉在心中问着。真不舒服,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互看了几秒后,卡帝亚斯突然开口。听到那与豪宅时判若两人般干涸的声音,那股冲击让巴纳吉一时之间答不出话。
“还问为什么……奥黛莉人在哪里?”
口中好不容易挤出来的,是他现在最想问的问题,卡帝亚斯似乎有点意外地挑眉,回问:“你是为她而来的?”巴纳吉紧握拳头,又问了一次:“她在哪里?”
“……不知道。可是还活着吧。她是从出生开始,便跨越过无数次险境之人。”
“居然说不知道……”
这算什么回答。咳嗽,低下头的卡帝亚斯没有再多说,巴纳吉感觉无重力下的身体在摇晃。所以,这个人丢下了奥黛莉不管?自己逃出来?放着莫名其妙死去的人们不管,想要用这架MS逃出去?
“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巴纳吉发出连自己都吓一跳的怒吼,声音在狭窄的驾驶舱内回响。卡帝亚斯听到后稍稍抬起头来。
“说一堆好像很了不起的话,结果还不是什么都做不到!奥黛莉是为了阻止战争才去见你的,你有这样的力量吧?可是现在却变成这样……你知道损害有多严重吗?你知道死了多少人吗!所有人前不久还活得好好的,有明天的计划,有下个礼拜的计划,可是……这根本不是人的死法!”
“人的……死法……?”卡帝亚斯无言的眼神眯起,口中喃喃说道。巴纳吉没有自觉到自己在说什么,大叫:“没错吧!?”
“人类有人类的死法。却被这种莫名其妙的战争杀死,活活焚烧流血……打了一场死掉一半人类的战争,你们这些大人还想做什么!”
无法全部宣泄的感情洋溢到指尖,他的身体往卡帝亚斯面前倾。巴纳吉抓住显示板想调整体势,但是卡帝亚斯的双手早一步撑住他的肩膀。
“……你还记得吗?”
近在眼前的眼神,似乎想确认某些事件而发出锐利的光芒。巴纳吉皱起眉头,连要甩掉肩膀上的手掌都忘记了
“以内含的可能性,将人之所以为人的力量与温柔示于世界……对于吃垮地球后,只能往宇宙找寻出口的人类来说,这是必须要完成的责任,或者算是希望……”
卡帝亚斯眺望着空白的全景式荧幕说道。额头里沉重的脉动,让被抓住的肩膀震动。巴纳吉连忙甩开卡帝亚斯的双手,退到舱门旁,背靠着墙边。
我知道,我没听过却知道。深藏在脑中的言语。从战斗开始后,便一直在脑中脉动的言语──
“我们还想做什么……正好相反。我们什么都没有做。我们得到与联邦这个怪物抗衡的力量,想活用百年前所编织的希望,可是不知不觉中连自己都变成怪物了。所以……”
在附近发生的爆炸声与震动遮断了他的话。巴纳吉马上护住卡帝亚斯,用背去阻挡吹进驾驶舱的爆炸气流。
钢铁被压溃的巨大轰声响起,正面的货物进出口闸门从外侧被压坏。从裂缝中再次吹进热风。外侧出现两三次闪光,接着连续听到与闪光数同样次数,有如重物落下的撞击音。是MEGA粒子炮的声音。MS战又开打了。巴纳吉从裂缝看到疑似四片翅膀的MS闪着蓝白色的喷射光飞过。他将卡帝亚斯的手环过自己脖子,从线性座椅上扶起。大概是牵动伤口,卡帝亚斯发出呻吟。巴纳吉撑着他,简短地说:“我们先离开这里。”
“振作点。要是开这架东西的话,就算被狙击也是正常的。”
虽然在无重力状态下,不过要移动一个人的质量也需要相当的力气。巴纳吉踩着全景式荧幕的一部分,想撑起卡帝亚斯的高大身躯时,他听到一声:“慢着。”不容反抗的命令语气上让巴纳吉不自觉地停下动作。
“你是为了救‘她’来到这里的……现在依然如此吗?”
确认的眼神再次看向自己。巴纳吉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变大了。
“‘她’所背负的东西很沉重。要救她,可是要有接下全世界重量的觉悟。这样,你的心意还是不变吗?”
不是错觉,肩膀上卡帝亚斯的手腕变重了。全身感到一阵凉意,巴纳吉反射性地回吼:“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吧!?”
“得快点找到她。拓也与米寇特也来到这里了。”
你得帮我带路——话没说出口,巴纳吉看到卡帝亚斯的表情而倒抽了一口气。
渗血的嘴角微微上扬,眼前的脸孔很明显地在笑。那不是苦笑也不是嘲笑,而是骄傲混着些许哀伤的满足笑容──什么?巴纳吉来不及思考,卡帝亚斯突然动手,反把巴纳吉推到线性座椅上
“那么,你就把它拿去吧。”
他把显示板推回定位,让巴纳吉的双手放在左右操纵杆上。被他冰冷的手掌吓着的巴纳吉,疑惑地问:“做……做什么……?”卡帝亚斯头也不回地叫了一声:“别动!”接着操作显示板的触控键,把自己的手掌压在荧幕上。
掌纹辨识的光芒亮起,荧幕显示登入许可。卡帝亚斯到驾驶舱外后,全景式荧幕的接缝透出绿色的光芒,像雷射一样有强烈指向性的光线在巴纳吉眼前闪动。沿着球体内壁形成光幕的光线,从右到左、从上到下扫瞄了整个驾驶舱,把取得的资料映在显示板上。用3D-CG显示出坐在线性座椅上的人,并浮现全身的静脉图,然后光幕就突然消失了。
显示器上闪着“COMPLETE”字样。“你在做什么……”巴纳吉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但卡帝亚斯没有回头。他回到驾驶舱内操作触控键。发电机突然发出拔高的起动音,让驾驶舱开始微微震动。
与预备电源起动的规模不同,核融合反应炉──主发电机苏醒了。组成全景式荧幕的面板一个个地起动,没有接缝的二百六十度影像包围在身边。各种控制系统的检测视窗不断地开启关闭,发电机的声音也不断地变大。巴纳吉终于了解“把它拿去”的意思,连忙放开操纵杆。
他的心跳加速,腋下不断流汗。正面看着说不出话,眼神充满疑惑的巴纳吉,“这样就好了……”卡帝亚斯细声说道。
“这样子‘独角兽’就只会听你的话了。只要判断你是合适的驾驶员,‘独角兽’就会带给你无比的力量。前往‘拉普拉斯之盒’的道路也会打开吧。”
“你在说什么叩我不懂,什么拉普拉斯之盒之类的……!”
头脑一片混乱。巴纳吉想要从线性座椅上起身,却被卡帝亚斯压住胸部的手挡了下来。“你会懂的。”这声音贯穿全身,夺走他抵抗的力量。
“我们毕斯特一族百年间束缚起来的咒缚……但是不同的使用法,可以给宇宙世纪带来光明。”
脚边又发生爆炸,吹袭的爆风吹动卡帝亚斯前额的银发。回望他似乎想表达言语所不能表达的事的眼,“咒缚……诅咒?”巴纳吉重复着,感觉到额头里有什么迸裂开来。
他听不懂这人在说什么……不,他懂。毕斯特一族的咒缚。是啊,所以妈妈才——
“安娜……你的母亲,不想被卷入这咒缚之中,所以才从我眼前消失了。”
头在晕眩,身体在摇晃。我不想听,我不想知道,住口。巴纳吉叫道。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这不是可以顺便说说的事啊!
“安娜会恨我吧,而你也会恨我。我没能为你们做什么,还给你这种重负……可是现在,我们只能接受这偶然。”
“你在……说什么……”
脉动从额头扩大到太阳穴,每一次振动都让他的记忆越来越清晰。毕斯特家豪宅的织锦画,宽广的房间中响着钢琴的音色……弹奏的是母亲。母亲面对着钢琴,弹出清澈的音色。此时传来某人的声音,粗壮的手臂抱起年幼的自己。指着墙上的织锦画,温柔而认真地说着许多难懂的事的声音。转过头来,他所看到的脸是——
逼近的爆炸声,震碎了淡淡记忆中的脸孔。巴纳吉回过神来,现实中眼前的这张脸孔正在对他叫着:“去吧,巴纳吉。”
“不要畏惧,去相信,相信自己的可能性。相信,并且尽你所能,自然会开拓出一条道路。只要是你认为该做的事,那便去做吧!”
再次咳嗽,低下头的卡帝亚斯手臂渐渐失去力量。那粗壮的手臂,竟然衰弱至此。变得如此无法依靠、即将用尽最后一分力量。看到血滴从垂下的脸孔漂出的巴纳吉,不自觉地抓住了卡帝亚斯的手腕。
“要我相信……你现在才说这个太自作主张!你又不了解我!”
你连妈妈的丧礼都没现身!你叫我来这里,却从不跟我见面!心中冻结的情感开始溶化,散发出热度涌进喉头。巴纳吉抓着他的手不放。卡帝亚斯强列的一句“我了解”,让巴纳吉的肩膀发抖。
“我都了解……而现在,我非常高兴。”
缓缓地微笑着,卡帝亚斯空着的手碰触巴纳吉的脸颊。毫无血气、冷冰冰的手,触感却是如此温柔。指尖传来仅存的温度,那无以取代的触感让巴纳吉心中的热度共鸣。
涌出的情感化作言语。但是在巴纳吉要开口说出之时,落在他脸颊的手指轻轻地封住他的话。冰冷的手腕也从巴纳吉的手中滑落,卡帝亚斯的修长身躯漂离了驾驶舱。
“希望你原谅我的胡来。我真想,和你多……”
卡帝亚斯渐渐地漂离舱门。他要走了。我还有好多话要问他,还有好多话要跟他说,可是他却要走了。巴纳吉撑起定在座椅上的身体,想要追出驾驶舱。一瞬间,从旁边喷出的火焰吞噬了卡帝亚斯的身体,灼热的碎片划破了他的影子。
“爸爸!”
(插图175)
他的声音,被突然关起的舱门给挡住,消失在驾驶舱中。机体的防御系统感应到热源与爆风已达危险标准,因此自动关上了舱门。巴纳吉抓着成为全景式荧幕面板之一,连接缝都看不到的驾驶舱门,在全景式荧幕中找寻卡帝亚斯的身影。从身长二十公尺的MS视野中,只看到整片地板都已着火,连正面的闸门都崩溃一半的火焰地狱。没有卡帝亚斯的身影,只看到无数飘散的火星包围全景式荧幕,在高画质面板上留下细微的光影。
“爸爸……我说出爸爸了吗……?”
涌现的情感所形成的言语,还没说出口就被卡帝亚斯挡下的言语——那动作好像在说他没有被这样称呼的资格。巴纳吉坐在线性座椅上,两手压住不断脉动的太阳穴。骗人,一定是哪里弄错了。可是不管他说几次,脉动都没有停止,不断地收缩与膨胀,告诉他这就是现实。记忆的封印解开了……不,这原本就不是完全的封印,所以你才会一直感到“脱节”。幼年期所植下的知识、判断力、对应力,这些促使你行动,并且存活到现在。从母亲死去,接受父亲的劝诱时,你便有意无意地期望着现在的局面。
期望?现在这样?握紧压住太阳穴的手,巴纳吉睁开了眼睛。他看到脚边有饮用水的软管与血滴一起漂在空中,那是刚才他翻备用品柜时,从求生套件中拿出来的。
我应该让他喝点水的。他这么想的同时,压抑的情感块垒在心底溶化,视线也变得模糊不清。他流了那么多血,一定很渴吧。明明要是他说一声,我就会让他喝的——
“我……我在哭什么……”
水滴擦了又流,透明的圆珠与血滴混在一起漂在空中。他不是为了父亲,或者说似乎是他父亲的人死去感到难过,而是难过最后没有让他喝水,难过自己居然没想到这点。但是不管多么难过,都已经无法挽回,也永远没有下一次了。这样的现实令他难过、令他悲伤、令他愤怒。
到底会有多少人,像这样子突然单方面地被夺走下一次的机会──巴纳吉抬起头看向正面。透过崩塌的闸门残骸,他看到四片翅膀MS的喷射光,以及刚刚发生的爆炸。映照在火光之中,像怪物一般的机影朝着下一个猎物跳去。这台机械并没有死神的判断力,只是毫无道理、毫无秩序地散布着死亡。这丑陋的机械把还没有活够的生命,有着许多要做的事、要说的话的生命,毫不留情地粉碎了。
那样的死不是人类的死法。必须将它排除掉。巴纳吉浮现这个想法,手放上左右的操纵这是自己的意志,还是在潜意识中植下的知识让自己这么想?手掌感受着发电机的振动,巴纳吉感到一丝不安。一瞬间,他脑中浮现耳熟的少女声音“不可以,玛莉妲!”
不是声音,不过只能以声音表现的某种概念化为一道光穿过额头,让巴纳吉立刻握住操纵杆。在四片翅膀MS所前往的地方,港口区的方向,“她”人就在那里。“她”正处于非常危险的状态,面临死亡的恐惧,凛然的思惟也颤抖着。他没有去想为什么自己知道这些。机体的基本操作与迷你MS差不了多少,行得通。目光扫过显示板,做了最低限的确认后,巴纳吉成为父亲所托付机体的一部分。
被拘束具绑住的机体抖动,人称“独角兽”的MS抬起头来。护罩下的双光学感应器发出光芒,如同人类般的双眼看向前方。
※
‘不可以,玛莉妲!’
他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听机内扬声器发出的狂叫——少女的叫声。看到四片翅膀的敌机发动推进器从背后冲过来的利迪,已经有觉悟会被击毁了。
此时他们刚穿越工厂区块的隔墙,正要进入港口区块。“里歇尔”来不及转身用头部的60mm火神炮做牵制。光束步木仓不是不能用,但是左机械臂上有三位平民,让利迪迟疑了。
要是使用步木仓,敌机也会毫不犹豫地使用光束兵器,“里歇尔”将会与敌机陷入缠斗。虽然也有既然会被击落,那只好牺牲掉手中的三位平民尽力抵抗这条路,不过利迪没有马上这样做的胆量。而就在他想着有没有别的方法时,思考时间成为致命的时间差,结果让四片翅膀的MS逼近了。
四片翅膀的单眼闪动着,从画有新吉翁徽章的袖口滑出光剑的握柄。明明就快要抵达docking bay了。只要让平民降落到“拟.阿卡马”上,他至少可以反击了。我会死,这预感令全身的汗毛竖起,利迪发出惨叫。看着背后逼近至数十公尺的敌机,他歇斯底里地大叫,同时微微祈祷这丢脸的叫声不要被别人接收到。
突然间,工厂区块的空气产生脉动,时间静止了。
有股波动……或者应该说像是律动的力量吹过驾驶舱,从背后穿过全身。鲜明地感觉到头盔下的头发连头皮一起拉动,往前方远去的波动,利迪忘记现况,看向工厂区块。隔壁同样停下机体,看向背后的四片翅膀MS──被火海包围的精炼工厂深处,波动的源头抖动身体,它的“目光”似乎看向自己。
‘巴纳吉……!?’
再次听到少女的声音,利迪看回正面色头发的少女从“里歇尔”的手掌中起身
全景式荧幕的一角,照出救起的三位平民中,栗视线看向精炼工厂的身影。与紧抓住“里歇尔”食指与中指的其他两人不同,她靠住姆指用力站起身,强风吹着她的头发与披肩。她看着从工厂区块一角产生的波动源,眼睛虽然因惊讶而张得大大的,不过眼神中依然有着不轻易退缩的强韧。
真是漂亮。利迪口中说着,他也因为这样恢复了几分正常。他踏下踏板并将操纵杆往左扳。掠过气密区地板的“里歇尔”再次发动推进器,一边加速一边扭转身体。推进器一喷射,“里歇尔”一口气远离地面,滑进破开十公尺左右的港口区的隔墙。
与四片翅膀MS的距离拉开,抵达还没受战火波及,昏暗的港口区。稍微喘口气,利迪从远去的隔墙裂缝中看向工厂区块。化为溶矿炉的精炼工厂深处,闪动着与火焰不同的光芒。有如杀气的波动仍然没有减缓,让利迪感觉到某些不祥的存在。
要觉醒了。这缺少明确主词的直觉,让他全身起鸡皮疙瘩。
※
一开始,那东西看起来只是呆立在半崩塌的隔墙里。
被收在灵柩一样的专用笼子,白色装甲正被火焰烧灼的人形机器——它的手掌突然用力,手腕上拘束用的铁环嘎嘎作响。腕部装甲的接缝渗出淡红色的光芒,像血管一样浮现,接着无法承受过度负荷的铁环连固定用具一同被拉起,缓缓起身的巨人紧握它的拳头。
它的上半身往前倾,继续加强手的力道。手肘上的拘束器弹开,装甲接缝中渗出来的光也变强了。光芒有如构成基板电路的几何学图样扩及全身,像脉动般闪动,让人感到是藏在白色表皮里的巨人骨骼──组成机体的可动式框体在发光。当绑住左右手最后的铁环弹开,上半身离开笼子的巨人眼睛发出光芒。钢铁制的缆线一条条断开,巨人的身体更加前倾,拘束左膝及脚踝的铁环也被一起拉开了。
接着右脚的拘东具也被拉开,重获自由的巨人身体离开笼子,顺势往前倒去。压毁维修窄道,两手撑住地板的巨人,抬起长有独角的头,透过隔墙的裂缝看向外界。它的两眼透过护罩再次发光,找出火海对面的另一个巨人——“刹帝利”。
“是哪里的机体……?”
她停止追击敌机,降落在着火的工厂区块上。同时玛莉妲与机体四口相对,并感到一股从背脊穿透全身的寒意。
外型是继承联邦军传统的设计。可是,模仿人类的双眼中带着杀气。玛莉妲直觉这家伙太危险了,必须先破坏掉——不管驾驶员是什么人,都要在他还没完全觉醒前除掉。玛莉妲不再分心感觉其他敌机的存在,以及“她”微弱的声音,将眼前的白色机体视为敌人。精神感应装置促使感应炮射出,整群的攻击终端一起袭向白色的MS。
三、四条MEGA粒子的光轴交错,击毁即将崩落的隔墙。爆炸的火焰膨胀,巨人还没起身便消失在火焰之中。接着又连续产生引爆,火球吞噬了它背后的笼子,收容巨人的密闭空间破碎瓦解。确信直接命中的玛莉妲,却在火焰中看到两个发光的眼睛。
“什……!?”
来不及回避。白色的机体划破黑烟漩涡,背负着爆发性的推进器喷射光突进。撞倒精炼工厂,敌机一瞬间逼近约三百公尺。玛莉妲马上拔出光剑,超高温的粒子束发出比周围火焰更强的光芒,随着“刹帝利”的右臂往上挥。但就在光刃要碰到敌机的刹那,一只手从下方抓“刹帝利”的右手腕,玛莉妲看到一支独角冲进怀中,反射性地举起的左臂却又被从上面压住,“刹帝利”举着光剑,与白色MS正面相压。
脚跟下的钩子勾住地面,两脚紧紧踏地的白色MS双眼透过护罩发出光芒。它与身高几乎相同,质量却是两倍的“刹帝利”硬碰硬,纤细的机体发出钢铁轧轧作响的声音。从装甲缝隙中露出的光芒有如脉动般闪耀,隔着热空气摇晃着。玛莉姐发觉操纵杆推不动而感到恐惧。出力已经到最大了,却被压回来。控制大质量荚舱的肩膀部位框体发出悲鸣,起动器闪着超载的讯号。
“‘刹帝利’的出力输了……中”
不可能。这想法转化为愤怒,感应到的精神感应装置展开副机械臂。看起来像翅膀的荚舱前端伸出有如昆虫臂一般的隐藏臂,前端喷出光剑想要刺穿白色机体。玛莉妲瞄准腹部的驾驶舱,同时却感受到背后传来的冲击而叫出声来。
白色机体的主推进器喷出火光,连同“刹帝利”一起往前推。“刹帝利”的机体撞上燃烧中的精炼工厂设备,被白色的MS压进火海中。玛莉妲头部沉进前控制板弹出的安全气囊。她马上挺起上身,却看到隔墙从背后接近而呆掉了。撞上隔墙可不得了,在连续的震动之中,她用几乎是尖叫的声音喊出:“感应炮(FUNNEL)!”
荚舱飞出数座感应炮,用粒子弹射击隔墙。两架纠缠在一起的MS撞破熔化的隔墙,撞进气密区。他们瞬间突破不到百公尺的气密区,后方已经是相隔气密区与港口区块的隔墙。感应炮再次射出光弹,两机冲破爆炸的烟雾突入港口区块。
撞飞暂置的货物柜、拉倒运货用的起重机,“刹帝利”被白色的MS压制而滑在空中。下方可以看到入港的联邦军战舰,以及站在白皑船体上的数架MS,不过玛莉妲没有余力管那些。机体被风压影响无法自由运作。想用感应炮从白色机体后方狙击,也因为精神感应装置有问题而使得射击精准度下降。玛莉妲自觉被压制住了。被这架白色MS深不可测的臂力、被机体里那聚精会神的敌意,还有被操作者烈火般的意识给压制了──
‘给我滚出去—!’
操作者的声音透过接触回路传到耳中。是少年的声音,脑海里直觉她曾听过这声音的同时,最后一道隔墙已经在玛莉妲的背后了。
感应炮发出光束,让隔墙产生破洞。强风包覆机体,爆炸音、轰的风吹声,接着驾驶舱内一片寂静。他们到真空──宇宙中了。docking bay的内壁渐渐远去,全景式荧幕映出远方漂着月球的黑暗空间。压住机体的气压消失,玛莉妲起动姿势控制推进器离开白色MS。
在虚空中一回转的“刹帝利”机体绕到白色MS的背后。白色MS也发动推进器,转换姿势再次冲向自己。玛莉妲讶异于其机动性之高的同时,也以最低限度的动作回避敌人的突击,她稍微松了一口气。虽然有压倒性的力量,不过动作太单调了。敌方驾驶员几乎跟新手没有两样。
加上对方没有装备火器的迹象,可以赢。玛莉妲闪过第二次突击,一边看着白色MS的移动轨迹,同时看向殖民卫星建造着那有如蜗牛壳的docking bay太空间的一端破了洞,联邦军的可变MS正要出到外面。他们不难对付,不过要是与白色MS合作就不妙了。既然联邦军的战舰已经入港,也不可能再回到殖民卫星建造者找“她”。到此为止了,苦涩的感觉涌现心中。
没办法救出公主,也无法确认MASTER的所在地就必须撤退。玛莉妲闪过直线冲过来的白色MS,绕到对手视野上方,把心中的愤怒与焦虑集中在眼前的敌机上。虽然驾驶员似乎是新手,不过,就是它把自己撞出外面的,不能放过它
“至少要把你击毁……!”
她不想浪费时间。“刹帝利”的双手在胸前交错,荚舱向四方展开,放出所有还能运作的感应炮,总计二十座光束炮台划出漩涡的轨道往白色MS冲去。
紧急减速,变换姿势的瞬间就是包围的机会。感应炮四散,形成直径百公尺左右的“球阵”包围了白色MS。炮口一起凝聚MEGA粒子的光芒,狙击球心的目标——
※
即使对物感应器响着警报,也没有看到东西。雷达也没有反应,不过巴纳吉却感觉到包围在周遭的杀气激流。
散布在上下左右前后像利针一般的杀气。没有办法回避。不管怎么动都会碰到散布在全方位的杀气细针。就算灵活得有如手脚的“独角兽”,也逃不出这杀气的牢笼。
会被杀掉──什么都做不到就被杀掉。脑中还些许保持正常的那部分叫着,身体被未知的冲动附身而颤抖着。一瞬间,巴纳吉额头中出现“去相信”的声音,并成为淡淡的光线在眼前闪过。
同时,驾驶舱响起铿的金属共鸣声,映出CG宇宙的全景式荧幕微微发出光芒。不是荧幕发光,而是组成驾驶舱的结构本身在发光,从荧幕的接缝透出称不上红也称不上绿色的磷光。显示板上一瞬间浮现、闪烁“NT-D”的字样。装备在椅枕上的固定具自己动了起来,从左右两边压住巴纳吉的头,然后一切开始了。
构成“独角兽”肩膀部位的零件从装甲的接缝裂开,滑动的装甲下露出发着红光的框体。脚部、膝盖、大腿也有一样的现象,连腰部前方的装甲与胸部装甲也展开,使得“独角兽”的身影看起来大了一圈。红色磷光的亮度变强,让妆点着白色机身的鲜明框体纹路在黑暗中更为醒目。
腕部也发生滑动,摺叠在背后的两根光剑握把,像装饰物般立在两肩之上。变形得最明显的是头部。相当于口部的面罩型零件打开,覆盖眼部的护罩滑动收起后,“独角兽”的面容变得完全不同。形成机体象征的独角从中间分开,呈V字形状打开,露出被角盖住的第三只眼睛——主摄影机。与人类双眼一样比例配置的双摄影机闪动,额头上闪耀金色V形角的机体,简直如同……
※
‘你说是“钢弹”!?’
交错的无线电中传来这声音,让奥黛莉讶异地睁大了双眼。
握着移动握把,她抬头看向通道上的舰内扩音器。接着说道‘是真的!’的另一道声音她有印象,是把我们一行送来这艘战舰,马上又飞走的联邦军驾驶员。记得整备士叫他利迪少尉。
‘那架所属不明的机体变形……不对,变身了!在我的眼前变成“钢弹”了!’
‘舰桥,我也确认了。看起来的确是钢弹型。现在正与敌机交战中。好快,实在是追不上。’
之后的声音比利迪少尉冷静许多。“‘钢弹’?”“真的假的……”身边的人说话了。是与她一起上船的少年跟少女——奥黛莉突然想到还没问他们叫什么名字。降落到上层甲板,穿着太空衣的整备士要他们去待机室,没人带路就叫他们进船了。他们跟脸上充满杀气来来往往的机组员问路,在交错的通路中徘徊,完全没有余力互报姓名。也没有机会问他们为什么会拿着巴纳吉的哈啰,以及为什么会进入殖民卫星建造者。
这时候传来了一句“钢弹”。奥黛莉看着走在前方的少年与少女的反应。少年放开移动握把,接近设置在墙壁上的通讯板。少女接住被他丢下的哈啰,叫道:“你要干么啊?”不过少年自顾自地操作通讯板,切换着荧幕上的影像。
“我是要看外面啦。只要服务线路有接通,应该也可以接收到‘蜗牛’的外围摄影机画面吧?”
“你乱动会被骂喔。”
“那可是‘钢弹’耶。你听过吧?那是联邦军开发的第一架MS。击落吉翁的MS一百架以上,人称‘白色恶魔’……来了!”
少年兴奋的声音,让奥黛莉也望向十公分大的荧幕。画面上只照着光学补正过,一片漆黑的宇宙,其他什么都看不到。少年切换频道,粗糙的宇宙画面马上切换,一瞬间看到疑似光束的火线。之后瞬间爆出白色的光环,照出前方MS的身影。
完全模拟人类的外型,额头那显眼的V字形刃状天线。没有错,是钢弹型的MS。“看到了吧?”“我怎么知道。”奥黛莉听着少年与少女的对话,同时感到全身起鸡皮疙瘩。
一年战争时,令祖国陷入苦战的“白色恶魔”,在之后不断地开发继承同一个名称的MS,在许多战乱中打响名号。这无疑也是其中的一架,结合现代技术精粹的新型“钢弹”,不过奥黛莉知道它的存在没有这么简单。披着传说之兽的外皮,这架“钢弹”藏有动摇世界的秘密。借卡帝亚斯的话来说,这架机械是前往“拉普拉斯之盒”的路标,或者说是关键。而它现在觉醒了——
“独角兽……钢弹。”
数小时前她才听过那壮大的计划。奥黛莉的脑中发热,像说梦话般说出这个名字。少年与少女转过头来,讶异地看着她。不过她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掩饰,奥黛莉只是凝视这小小的荧幕,眼神不断追寻着那白色的机体。
※
白色MS的独角左右分开,变成别种型态的MS了。战斗中的驾驶员没有空去想为什么,玛莉妲先接受了眼前的现实,不过她其实只有一瞬间能看到那形状。
“又消失了……!?”
上下左右,三次元交错的光束相撞,在虚空中爆出四散的闪光。敌机不在原处,它消失了。白色MS从二十座感应炮所形成的球阵中逃脱,移动到数公里之外,V字形角下的眼睛闪着阴森森的光芒。它全身所迸发的磷光拉出残像,让似乎是“钢弹”的身影有如散发斗气般地浮现。
不是做了瞬间移动这种玩笑话。它只不过是高速移动,但是它瞬间加速又静止,使得它的动作看起来像是消失了一样。不只是目光追不上,连气息都感觉不到。
“那种加速性能,如果不是强化人类的话……!”
驾驶员哪可能撑得住。玛莉妲没有注意到自己说出了禁语,专注在感觉敌人的气息上。变换方位的感应炮一起射出光束,狙击白色MS。浮游的宇宙垃圾被直击,殖民卫星建造者旁迸裂许多爆炸光芒。
背对着那些白色光轮,那让人明白是“钢弹”的影子急速接近。玛莉妲一方面让感应炮继续追击,一方面让“刹帝利”面对敌机。椅枕上装备的精神感应装置发出叽的声音,全景式荧幕上浮现淡淡的光。那不是机械性的光,而是包围在“刹帝利”驾驶舱四周的特殊结构——精神感应框体在发光。如同在和眼前敌机发出的磷光共鸣,驾驶舱渗出的彩虹般光芒刺激了玛莉妲的视网膜。
“那家伙全身都是用精神感应框体做的吗……!?”
若是这样的话……她来不及继续思考。躲过感应炮一击的白色MS,拔出装备在肩膀上的光剑,边加速边左右挥动。被高热粒子束碰到的感应炮瞬间爆炸,化为无数的光轮照亮永恒的黑暗。偶然?不,他看得到感应炮的轨迹。玛莉妲将感应炮叫回自机前方,抱持必中的期望对着逼近的敌机一起射击。
相对距离小于两公里,这对亚光速的MEGA粒子来说几乎等于是零距离射击,可是白色MS还是闪开了。它事先预测发射时机,横回转闪掉了。耗尽电源的感应炮没有下一发弹药,玛莉妲采取了回避行动。白色MS用光剑斩除挡住去路的感应炮,将背部与两腿的喷射器全开,它毫不犹豫地跟着“刹帝利”的轨迹追过来。
粉红色的光刃由下往上挥,直击了左前方的荚舱。荚舱的尖端连同机械臂一起被熔断,驾驶舱内发生强烈震动。受到连眼球都快飞出来的冲击,玛莉妲发出尖叫。她埋藏在心里深层的恐惧感——“钢弹”外型所带给她的恐惧感包覆全身,塞住毛细孔。被挥舞光刃的白色机体追杀,在近距离看到那恐怖的双眼,她的身体在更甚死亡的绝望与恐惧下发出惨叫。
一瞬间,其他的空域发出闪光。闪光在殖民卫星的反方向,十几公里远的地方闪现,照亮了滞留在docking bay附近的船只,在宇宙中刻出了持续一段时间的巨大光芒。玛莉妲理解到那是信号弹,思考也恢复了几分正常。她重新握住球型操纵杆。
既然“葛兰雪”已经脱离的话,她也没有必要继续待在这里。那冷酷的思考,将她几乎被敌人吞没的精神拉了回来。玛莉妲以极小的差距闪过白色MS的第三击,并扣下装备在荚舱上的扩散MEGA粒子炮扳机。
从四片荚舱上各装有两座的炮口中,喷出远超过感应炮出力的光束。设在射出口的I力场让光束偏向,如同散弹般往四方飞散,以“刹帝利”为中心形成三百六十度的弹幕。接近中的联邦军机体连忙采取回避动作,白色MS也退后了。玛莉妲立刻踏下踏板,机体一口气加速脱离战线。
玛莉妲已经有会被追击的觉悟,不过白色MS留在原地没有要动的意思。玛莉妲检查机体损伤,确认没有致命伤后,她把头盔的护罩打开来擦拭满脸的汗。“刹帝利”朝脱离航道加速的“葛兰雪”飞去,同时回收剩下的感应炮。
(插图193)
连同殖民卫星内的战斗损失了七座感应炮。机体所受的直击连同生平第一次感受到的屈辱让她身心颤抖。也没能将“她”救出来。MASTER是否有平安回到船上?了解自己只能祈祷的立场而选择不开口,玛莉妲突然有股冲动想撕碎自己悠哉呼吸着的身体。
什么都没能做到。但愿那架白色MS的驾驶员是“真正的”新人类。要不然──
“这么难看的战斗……对不起MASTER。”
还在颤抖的指尖压下球型操纵杆,再次加速。发动荚舱内藏的推进器,“刹帝利”离开了殖民卫星这个战场。
※
四片翅膀中内藏的喷射器发出白色的光,让墨绿色的机体消失在黑暗中。速度相当快,不过这个距离只要变形成WAVE RIDER的话,还是追得上。利迪马上想进行追击,不过无线电传来‘住手,别追了’的声音,让他停止变形动作。
罗密欧001,诺姆队长的“里歇尔”一号机接近,并且用机械臂搭着利迪机的肩膀。“可是……!”利迪想要抗辩,同时却也发现自己稍稍松了一口气。总之,今天没有把命给丢了——
‘损失相当惨重。先回到母舰上重整战力。还要回收那架“钢弹”呢。’
诺姆的声音充满苦涩。失去多名部下的指挥官,没有余力可以庆幸自己活了下来。他应该更想单身追击,帮部下报仇吧,不过利迪的注意力被“钢弹”这个词所吸引,没有余力去体会诺姆的心境,只是转眼看向虚空。
突然从殖民卫星建造者深处出现的所属不明机体──钢弹型的白色MS,看起来已经收起光剑,背对着漂浮的无数碎石停止了。机体的发光慢慢减弱,放松的四肢也没有动作。简直像是电池耗尽了一样。
这是表示他没有敌对的意思,还是要让我方松懈的陷阱?利迪无法完全接受被它救助的结果,低声说道:“‘钢弹’……”从孩提时代就不断听到的名字,现在却带着危机的语感一让舌尖麻痹上让满是汗水的身体发冷。
“那果然是‘钢弹’吧。”
‘不然还会是其他东西吗?’
诺姆用有点不高兴口气回答时,白色MS又发生变化了。呈V字形状打开的角合起,护罩关上,遮住了发出微弱光芒的双眼。
同一时间,机体各处的装甲板滑动,将发出红色磷光的底层盖住。不到一秒,白色MS的身影便产生变化,回复到一开始看到的形态O。钢弹”像幻影一样消失了,只剩下奇怪的独角MS。
‘这是在开什么玩笑啊……!’诺姆机传来低吟,并解除与利迪机的接触,绕到独角机的背后。将光束步木仓举到射击预备位置,利迪也拉近与白色机体的相对距离。‘所属不明机体的驾驶员,你听得见吗?我是……’无视诺姆的呼喊声,不知名的MS默默地伫立在虚空中,月光映在它的独角上,令人联想到独角兽。
※
从前后包围所属不明机体的两架“里歇尔”,最后似乎放弃了无线通讯。其中一架用光束步木仓对准它的同时,另一架从它的背后接触,开始拉动独角MS。
他没看到无线电所说的“变身”瞬间。从护罩拿下太空衣用的望远镜,塔克萨.马克尔轻轻地啧了一声。嫌固定左臂的三角巾太过麻烦的同时,他在巨大的太空间口着地。与宇宙直接连接的“墨瓦腊泥加”港口,有三个人穿着一看就能认出是ECOAS的太空衣,正在用摄影机照着所属不明机体。
他与其中一位,担任A队队长的加瑞帝上尉四目交会。加瑞帝睁大眼睛地问:‘队长……!您的伤势……?’接着副司令康洛伊少校也惊讶地转头看向自己。看来是他们虽然听说白己还活着,可是没有想到还能到处跑吧。实际上帮他紧急疗伤的护理长也要他静养,不过以他现在的心境根本不可能悠闲地躺着。塔克萨没有看想靠近的加瑞帝眼睛,面无表情地问:“状况呢?”
‘敌机撤退,目前看来没有增援。“墨瓦腊泥加”已经被我队压制,支援班在司令部搜索“盒子”。人员损失含“洛特”一号机的两名乘员在内共三名。轻重伤四名。’
虽然报告的语气平淡,不过康洛依的眼神散发责备之色:你也是轻重伤者之一。摆出的扑克脸对长年跟随自己的副司令无效,塔克萨移开略微飘移的视线,改向加瑞帝问道:“殖民卫星的被害情况?”
‘空气的流出似乎可以处理。以那个洞的大小来看,空气要完全流出得花上一个月。’
在那之前,邻近殖民卫星的救援会抵达。月面的亚纳海姆电子公司的总公司这时候也应该有对策了。应付媒体方面也很令人头痛,不过这交给本部的幕僚跟西装组去忙就好了。轻轻地叹了口气,侧腹部突然刺痛地脉动,塔克萨噤口不语直待疼痛消去。虽然靠ECOAS特殊太空衣捡回一条命,不过他自知左臂骨折、肋骨也有裂痕。幸好是在无重力下,要是在电力区,他没自信可以摆出一副没事的表情站着。
“封锁‘墨瓦腊泥加’侧的闸门,彻底阻断与殖民卫星之间的通行,不然媒体有可能会跑进来。‘拟.阿卡马’呢?”
‘舰体没有损伤。现在正在搬入没收物品。’
“叫他们快点。从‘带袖的’大闹的样子看来,似乎也没有得到目标物。要他们别松懈了。”
‘了解。’加瑞帝回答后,便进入敞开的太空间之内了。塔克萨侧眼看着他离去。‘他们还会来袭吗?’听到声音,塔克萨移动护罩下的视线。康洛伊别有意涵的眼神看着自己,背后是漂着细微碎片的宇宙。
“会。他们要的是同样的东西。要是知道我们把这里的东西全部拿走了,下一次他们将会以‘拟.阿卡马’为目标。”
说完,回应他眼神打的暗号,康洛伊靠近塔克萨的身边。他们头盔互碰,进入用震动传递声音的“亲密对话”动作。塔克萨切断通讯装置,低声询问:“卡帝亚斯.毕斯特的搜索如何?”
‘还在持续,不过恐怕……’
“亚纳海姆的客人们比我们早到达司令部这件事,是真的吗?”
‘是。似乎有作战用资料上没记载的维修通道。’
在ECOAS进行突入作战的同时,他们从港口进入“墨瓦腊泥加”,并且用我们不知道的维修通道闯入司令部。一般亚纳海姆员工不会做这种事,也做不到。带头的亚伯特先不管,不过同行的人员是那方面的行家吧。在舰内会面的时候,他就有这种感觉了。“我们是诱饵……他们的目标也是‘盒子’啊。”塔克萨叹着气说道。
‘有可能。听说这次的作战在高层之间也有些许不同的意见。’
想趁这机会得到“盒子”的人,以及只要阻止“盒子”流出就好的人。既然打算解放“盒子”的卡帝亚斯被排除,两者的共同目的已经达成,之后的争夺战将会波及高层——军方、亚纳海姆公司、毕斯特财团复杂交错,牛鬼蛇神的世界。“真是的……”塔克萨吐了口气,盯着正面那跟网球一样大的月亮。
“被卷入无聊的家庭纠纷里,还搞成这副德性。”
不仅因偶发的战斗而出现许多损害,还失去了部下,敌人也逃走了。虽然,当个指挥官,必须乖乖接受作战上的牺牲,不过这样的代价换来的是连内容都不清楚的“盒子”,实在足不划算。这笔帐我会好好地跟你们算清楚,塔克萨在内心说着。“拉普拉斯之盒”绝不让给“带袖的”或是亚纳海姆的人。ECOAS一定会得到它,给高层的牛鬼蛇神一点颜色看看。虽然这只是空虚的自我满足,不过没有其他方法可以报答牺牲者的魂魄。零件也有零件的骨气——
‘有关“盒子”的一切资料都被消除了。从时间来看,不像是亚纳海姆的客人事前拿走的。虽然有逮到几名这里的工作人员,不过不知道他们了解到什么程度……’
“还有那个留着。”
塔克萨挺出下颚指向正面这么说着。独角的白色MS被两架“里歇尔”抓住两臂牵进港口。康洛伊隔着护罩皱起眉头。
“那是在这里开发的。不会与‘盒子’没关系。慢慢地调查吧。”
接到消息时,他会马上下令摄影也是为了这个。既然预料到亚纳海姆会从旁阻碍,那么ECOAS必须独自取得白色MS的资料。听到康洛伊嗯一声吐出了解的鼻息,塔克萨让头盔分开,重新开启通讯装置。内藏扬声器突然发出怒吼:‘这是怎么回事!’接着视野中出现穿著作业用太空衣的男人。
矮胖的身影,并不是太空衣的厚度所造成的错觉。那是亚纳海姆公司丢来的最大阻碍,亚伯特。心理明白的塔克萨,沉默地注视着他的侧脸。差一点顺势飞出宇宙,靠康洛伊扶他一把才停在原地的亚伯特,视线前方是纯白装甲蕴含着月光的MS。‘是谁坐在上面!?’大嚷大叫,往这里看的肥厚脸庞上,神情几乎脱离常轨。
‘那是我们公司的资产。我不想让任何人碰它。队长,快把它回收。’
‘现在正在进行啊,亚伯特先生。请你冷静一点。’
亚伯特把康洛伊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甩开,凝视着白色的MS。塔克萨发现他的太空衣胸前,沾着已经干掉的血迹
‘那是……“独角兽”不是普通的MS。是谁……到底是谁起动的……’
他的眼神与声音,都不像是单纯地担心公司的资产,反倒像是珍惜的东西被偷走的小孩。塔克萨一面想着,一面看着那干掉的血迹。不知名的血迹像烙印一样留在亚伯特胸前,亚伯特用充满血丝的眼神看著名为“独角兽”的MS。他的眼神中混着爱惜与憎恨,那连他本人都无法分辨的感情,让塔克萨感到一阵寒意。
※
泡在沉重液体中的身体慢慢地浮上来。巴纳吉微微睁开眼睛,看到全景式荧幕上映着“墨瓦腊泥加”的港口,以及亿万星空。
手脚好重。就像全身的神经都被抽掉了一样,身体变成松松垮垮的肉块。唯有一点,太阳穴旁窜过火辣辣的疼痛,带给肉体现实感,不过他依然没有力气去挪动手脚。明明身处无重力下,手脚却很重。简直有如从重油底部被捞起来一样,全身都在陈述着疲劳。
没错。显示板浮出“NT-D”这排字时,自己就被浸到沉重的液体中了。时间变得缓慢,手脚变重,敌人的行动看起来有如慢动作播放……然后,怎么了?
不知道。身体瘫在线性座椅上,巴纳吉看向显示板。“NT-D”的字样已经消失,在荧幕上显示出可以读作“LA+”的标志,以同于呼吸的频率平稳地闪动着。
“拉……普拉斯……”
标志背后,有着不会闪动的星光。巴纳吉再次失去意识,陷入深沉的睡眠之中。
※
‘真是失态啊。斯贝洛亚.辛尼曼。’
声音回响在狭窄的“葛兰雪”舰桥内,刺进怀有败退苦涩的胸口。离开驾驶舱,还没脱太空衣就爬上舰桥的玛莉妲,看着操作席荧幕上安杰洛.梭裴上尉的脸。
‘没得到“拉普拉斯之盒”,连公主也没能救出来……这样的失态真不像你。你打算怎么弥补这个损失?’
随手拨起额头前的浏海,神经质的眉间蹙起皱纹。安杰洛白净而端正的脸孔,配上缝有装饰钮扣及金线的亲卫队制服,漂散中世纪贵族的气息。他的年龄应该跟玛莉妲差不多,可是不管是傲慢的口气,或是把美感甚至带上战场的强烈自我意识,恐怕无人能与他同调。或者该说,这男人正反映了“带袖的”——新吉翁那喜欢装饰到令人反感的样子。
“一切都是意外。现在只能等待公主的连络,静观其变。”
我们则是实务优先,才不管什么外表装饰。辛尼曼只有表面上有礼貌地回应。仗着操纵席的荧幕看不到,布拉特正在比中指。奇波亚驾驶的“吉拉.祖鲁”漂在窗外与船体一起前进,单眼左右移动着。奇波亚与玛莉妲交互盯梢,不过既然敌人无意追击,眼前的问题只有“帛琉”本部的反应。从机体外也可以看到奇波亚仔细听着通讯的动作。
包括回船之后断气的乘员在内,“葛兰雪”队折损三名人员。再加上丢下“她”先走的事实,事情可不只是用任务失败一句话就能打发。不用安杰洛说嘴,玛莉妲也有这次损失惨重的自觉,不过至少MASTER还活着。他的浑厚背影一如往常坐在船长席上,粗犷的声音位舰桥内回响着。闻到那混有古龙水与硝烟味的体味,自觉紧绷的神经放松许多,玛莉妲毫无表情地看向咆哮的安杰洛。‘你要我们什么都不做空等吗……!’辛尼曼没有动作,沉稳地张口正想反驳,不过插入的其他声音比他早了一步。‘够了,安杰洛上尉。’
安杰洛的脸色一变,立正的身体迅速地退出了荧幕外。接着一片醒目的红映在混有杂讯的荧幕上,玛莉妲感觉到才放松的神经又绷紧了。
穿着深红色制服的人影,慢慢地流到荧幕前面。丰厚的金发飘动着,垂在他那覆盖眼睛到额头的面具上,他的眼神透过防眩护镜看向这里。
‘击退玛莉妲的敌人……听说是“钢弹”,真有意思。’
虽然看不到防眩护镜底下的眼神,不过他一定看着自己。他戴着面具的异样外表,以及愚弄别人的态度等问题,都被他那压倒性的存在感给盖过了。人称“夏亚再世”的新生新吉翁首脑,此时也用他的存在感压倒所有人,掌握了现场的气氛。玛莉妲不自觉地握紧双拳,看向那迷惑人心般闪亮的红色防眩护镜。
‘也许会由我出动。“葛兰雪”继续调查联邦军舰的动向。’
弗尔.伏朗托的指示就只有这样。辛尼曼回了一声“是”,并稍微端正了姿势。
“我会赌命去弥补这次的失态。”
(插图205)
虽然多说了这句话强调,可是辛尼曼的眼中依然带着无法抹去的怀疑眼光。伏朗托不晓得知不知道彼此的隔阂有多宽,他嘴角上扬,说道:‘不需要惦记着过错。’
‘只要去承认,并且当作之后改进的养料就好了。这是大人的特权。’
面具下的脸在笑着。那寒冷的笑容让人觉得他的脸部本身就是面具,使玛莉妲裹着太空衣的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第三集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