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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ize=3]娘在擦一个相框。
娘面容清秀，扎着长长的马尾辫，爹身着中山装，头戴土布帽，两人立正姿势并肩而站。摄影师端着短木仓一样的照相机，把娘吓出一身冷汗，咔嚓一声，爹娘那张严肃而浪漫的结婚照便从此诞生。
土墙上四面透风，相框挂在墙上较高而显眼的位置。相框用红漆刷过，闪着耀眼的光芒，结实而美观。相框和相框内的黑白照片成了土屋里唯一的时尚元素。
照片里，爹带着土帽，魁梧而憨厚。娘面容清秀，身材匀称，长长的马尾辫似乎在骄傲地甩动着。那时，娘还没有儿。那时的娘刚嫁给了爹。
娘手拿干净的抹布，在相框上四处抚擦。娘哼一曲《洪湖赤卫队》，心情畅快，手脚麻利。看到红相框里的爹，娘就会一阵阵心跳，粉红的脸颊会渗着汗珠。娘那时16岁，爹25岁。爹下地去了，爹身强体壮，爹此时在地里挥汗如雨，似一头使不完劲的公牛。
干净的抹布在相框的每一个部位轻轻抚动，相框里的照片越来越亮，散发着和谐而浪漫的气息。娘哼一曲《十五的月亮》恬静而若有所思。窗外已经下起了雨，爹在遥远的外省支援国家的铁路建设，已经数月未归。爹光着膀子，在吃力地抬着钢轨，爹唱的是《咱们工人有力量》， 爹唱一声，就往前迈一步，步伐坚定有力，雨水和汗水同时在爹酱紫而发达的肌肉上滚动，爹腰间系着红布条裤带，像一位猛士。娘笑了，就似春意，就似梦境。娘看着爹照片上的帽子喃喃自语：孩儿他爹，你不累吗？那么热你还戴着帽子……儿啊，把火门打开，烧壶热水，你爹或许就今天回来，这么大雨，该淋湿了……
娘取下相框，小心翼翼。娘笑了，幸福而满足，娘的马尾辫骄傲地甩动，只是马尾辫里扎进了几股银白的丝条。娘说，儿啊，挂这里行吧！儿找来钉锤，把亮红的相框挂在洁白粉墙的显眼位置。娘捂了嘴，打了个暗声的喷嚏。娘说，准是你爹又在念叨我了，你爹念叨我时，我就打喷嚏。爹承包了村里的鱼塘养鱼，现在鱼已经长大，马上可以上市了。爹搭个棚子在岸边，晚上看守着鱼塘。娘说，儿啊，你爹饿了，用大碗盛饭，你爹马上回来。
娘站在相框前，擦了又抚，抚了又擦。娘看着相框中的自己，娘抿住了嘴。 娘下意识一摸自己长长的马尾辫，可不知何时它已经被剪去，娘再一抹自己清秀的脸庞，可不知何时已经沟壑纵横。娘看一眼窗外的雪，朝胡须浓密的儿说，儿啊，天冷了，你爹睡在那儿，你爹冻坏了吧，给你爹送个帽子吧，那顶帽子你爹戴了几十年了，该换了。娘时而咳嗽，时而喷嚏连天。娘擦相框时动作迟缓而僵硬，娘不再哼歌，娘呼吸急促，嘴角抽动。
儿点上香，插入香炉。儿把娘交给他的一顶新帽子恭恭敬敬地摆放于灵位前。
娘在擦一个相框。娘一直在擦一个相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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