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睡前屋外还是阳光灿烂,当冷汗涔涔的张娟从噩梦中惊醒,却发现窗外满天乌云。她皱了皱眉头,目光对上梳妆镜里那张惨白的脸,不禁神伤地叹了口气。
张娟第一次看见那些孩子,被他们嫩红色的小手紧紧拽住,是第三次做人工流产的时候。
躺在手术台上,张娟慢慢把手放在肚子上,对于这个还在她体内等待生长,期盼来到人世的胚胎,她其实并没有厌恶的感觉,可惜也没有欣喜。手术台上方的大灯“噔”地亮起来,张娟的目光移动到麻醉师手中的针上,突然感到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抓住了自己的脚。
冰冷的,细小的,软软的触觉,一下一下,从脚部慢慢攀爬上来,直到张娟的手腕被紧紧抓住,她总算看清楚了抓着她的东西,是一些微微发红的稚嫩小手!循着小手望去,一张张皱巴巴的脸在黑暗中隐约若现,他们嘴巴张得奇大,像一个个黑洞,用可怕凄厉的声音哭喊着“妈妈”。
随着越来越大的哭声,张娟身上的红印也越来越多,她终于失去意识,陷入昏迷。
从那以后,那些被张娟狠心放弃,失去诞生资格的生命,就开始以噩梦的方式报复她。张娟不自觉地摸了摸手臂,刚才在梦中,那些孩子死死抓着的地方还有些发疼。
“娟,你们露台的衣服收了吗?快下雨了。”房门外传来婆婆的声音。张娟慌忙擦干冷汗,整理下凌乱的头发,换上讨好的笑容,为婆婆开门。
房门口,婆婆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耐烦,她带着凉意的目光从张娟没有血色的脸上飘向落地窗,不高兴地嘀咕道:“你一直在睡觉吗?连外头变天了都不知道。快下雨了,赶紧把衣服收了吧。”说完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张娟一眼,转身向客厅走去。张娟关上房门之前,分明还听到婆婆低声自言自语着:“身体怎么那么差,每天不是吃就是睡,连个孩子都怀不上。”
张娟倚在门板上,呆呆望着露台上被狂风吹得左右摇摆的衣服,思绪紊乱。
从手术台下来的张娟仿佛变了个人,收起了放荡不羁的秉性,和那群狐朋狗友划清了界限,并听从家人安排,嫁给了忠厚老实的王辉。王辉是家中独子,张娟第一天踏入他们家门,就接收到了公婆眼中的信息,他们希望她尽早为王家开枝散叶。
婚后,张娟努力在王辉和公婆面前表现得贤良淑德,谁也不知道她不堪的过去。但日子一天天过去,张娟的肚子却还是风平浪静,公婆期待的目光变得越来越刺眼。王辉虽为人老实,但看着妻子常常半夜从噩梦中惊醒,他眼中的担忧也渐渐染上怀疑的色彩。
公婆对自己的不满已经越来越明显,要是连丈夫也开始厌弃自己……
张娟害怕缠绕她的噩梦最终会粉碎她好不容易得到的平凡幸福。这夜,又从噩梦中挣扎着睁大眼睛醒来的张娟,还是向丈夫说了谎。她低声抽泣道:“公公婆婆很想快点抱孙子,可惜我肚子不争气。”说完长叹口气,装出一副忧愁的样子。
憨直的王辉恍然大悟,原来妻子是承受太大压力才噩梦缠身的,他忙安慰张娟:“没关系,我们还年轻,不着急。”张娟破涕为笑,挤出幸福的笑容,倚靠着丈夫的肩膀,心里却暗暗决定,要在丈夫和公婆发现自己不堪往事之前,让那些阴魂不散的小东西们彻底消失。
为了确认自己的身体状况,第二天,张娟在母亲陪同下,瞒着丈夫和公婆来到医安徽农村信用社院做了检查。拿到检查结果的母亲欣喜地把报告递到女儿面前:“没事没事,一切正常,你还能怀上孩子。”
张娟轻呼口气,原来不是身体的问题。但她脸上的笑容一瞬即逝,眉头马上又紧蹙起来:“一定是那三个孩子,他们一直缠着我不放。”张娟紧紧握着检查报告,认定是噩梦中的婴灵让她无法怀孕,她咬牙切齿对母亲说道,“妈,必须让他们彻底消失!”
母亲为难地拉住张娟的手:“他们也曾经是你的孩子啊,何况每次你流产后,我都请李法师为他们超度了。会不会是你精神太紧张,产生幻觉了?”张娟却拼命摇头:“他们就在附近,一直在我身边,无时无刻不看着我。”突然,她两眼通红,惊恐地望着地面。那些红嫩的小手从医院纯白的地面伸出来,一把抓住她白皙的脚,开始往上攀爬。
张娟不顾医院走廊里人来人往,边拍打双脚边大喊着:“你们是不能出生的耻辱!别缠着我!别想破坏我的幸福!”对张娟来说,那三个连父亲是谁都无法确定的孩子是抹不掉的污点,只会给自己带来不幸。
人们投来的目光有嫌恶的,有羞愧的,那些等待在妇产科门外的女人,都是孕育了新生命的准母亲,可惜等待他们肚子里孩子的命运却截然不同。护士正搀扶着一位脸色苍白的孕妇,朝大吼大叫的张娟直皱眉头,张娟母亲朝护士和周围的人苦笑着点头致歉,拉着情绪失控的女儿匆匆离开了医院。望着还在叫喊“是你们投错胎,是你们的错”的张娟远去的身影,护士身旁的孕妇下意识地摸了摸高高挺起的肚子,眼中流露出愧疚和欣慰交织的复杂神色。
乘上的士,离开医院一段距离后,张娟才渐渐平静下来。“上哪儿?”的士司机边慢慢向前行驶边回头询问。母亲本来想带张娟回家休息,目光落在女儿白皙的脚上,不禁打了个冷战。
一个小小的红色手印!
女儿真的被怨灵缠身了?母亲看着倚在自己怀里的张娟,她的情绪虽然平复了,却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身体检查没有任何问题,女儿却一直怀不上孩子,母亲想了想,对司机说道:“到西湖老街去。”
母亲决定带张娟到李法师那儿驱驱邪,赶走那三个纠缠女儿的怨婴,就算让他们魂飞魄散,也要保住女儿现在得来不易的幸福。
昨天傍晚的一场大雨让原本就人烟稀少的西湖老街更显冷清,石板路上的积水还没干,整条老街充斥着潮湿发霉的气息。街边“小西湖”的水位也上升不少,水面上飘荡着各种垃圾和水生植物,被污染的湖水已经发黑,仿佛随时有可怕的东西从里面跳出来。每次从湖边经过,都让张娟感到不适,母亲察觉女儿又发起抖来,忙加快脚步朝李法师家走去。
张娟和母亲把受到三个怨婴纠缠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李法师,法师一脸深沉地思索片刻,叹了口气向张娟确认:“真的要让他们魂飞魄散,永不超生?”张娟坚定地点头。
从李法师家离开的时候,天色又暗了下来,豆大的雨打乱了浑浊湖面的平静,张娟紧紧拉着母亲,眼睛瞪得圆滚——透过雨幕,有隐约的婴孩哭声从湖面传来。母亲安抚地拍拍她颤抖的肩:“没事的,李法师说他已经妥善处理,那些孩子不会再纠缠你了。”
经过李法师驱邪后,张娟就真的没再看见那三个孩子,也没做过一次噩梦。但她依旧神容憔悴,郁郁不欢。
公公婆婆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开始当着张娟的面嘀咕:“该不会故意不要孩子吧,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王辉只能陪笑安抚心急抱孙子的父母:“我们还年轻嘛,不着急,娟最近状态好了很多,等她再调理调理身体吧。”
面对为自己不再做噩梦而真心高兴的王辉,张娟更觉愧疚,总觉得如果再不能怀上孩子,一定会失去这个好丈夫。她不再因噩梦惊醒,却开始为怀不上孩子而失眠。
张娟和母亲四处奔波,寻遍城里大小名医,每一个都表示她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
“难道是李法师法术不精,没彻底帮我除灵?”吃了一堆所谓偏方也不见效,张娟让母亲连夜陪自己再到李法师那里走一趟。
夜晚的西湖老街比白天更加荒凉死寂。张娟和母亲摸黑到此,叩响了李法师家的门,可是无人应答。正烦恼该离开还是等待,一位白发苍苍的妇人开了门,她用浑浊的眼睛不住打量张娟。
“我们找李法师,他在吗?”张娟朝门缝里探望。屋里似乎正在进行法事,夜色太浓,刚才没能看清门口,这会儿借着屋里的灯光,张娟和母亲才看到门口的对联已经换成了白底黑字。
老妇人眼里闪过一丝冷意,把门完全打开,说道:“他死了,我是他师傅,正帮他做法事。”老妇人说完转身朝屋里走去,见张娟和母亲一动不动呆立在门外,又回头问道,“进来上炷香吗?”
母亲拉着张娟想告辞,张娟却大步朝老妇人走去,追问道:“做完李法师的法事,您能帮帮我吗?”老妇人嘴角浮现一抹冷冷的笑意,缓缓点头:“小李没完成的事情,我会帮他做完的。”张娟满意地笑起来,心里激动地想,不愧是李法师的师傅,自己还没开口,似乎就被她看穿心事了。
大厅里停放着李法师僵硬的尸体,老妇人嘴里低声念着经文,像是从幽灵界传来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老房子难闻的气息混杂着尸体的臭味,充斥整个屋子。对于李法师突然的死去,还有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李法师的师傅,母亲都感到一丝古怪,她拉了拉一脸期待的张娟:“不如我们走吧!”
张娟甩开母亲的手,惨白的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李法师的师傅能帮我。绝对不能让那些怨灵阻止我孩子的到来。”张娟说着,温柔地抚摸着肚皮,仿佛里面已经孕育着新生命。母亲明白女儿迫切想怀上孩子的心情,便不再劝说,怀着说不清楚的忐忑,默默陪她一起等待老妇人结束法事。
没多久法事结束,一群脸色阴沉的人沉默地走向尸体,熟练地把尸体放进棺材,抬了起来。从张娟她们身边经过时,有人不慎踩到地砖上的青苔,脚步趔趄,跌坐在地,失去平衡的棺材摔在地上,李法师的尸体从里面滚落出来,正好躺在张娟她们脚边。
张娟张大嘴巴说不出话,眼睛却越瞪越大一一李法师露在寿衣外的手脚、脖子和脸部都印满了红手印!那些红色的手印,慢慢变成立体的小手,从法师尸体里伸展出来,张牙舞爪,吓得张娟连连后退。张娟不由得猜测,李法师很可能是帮自己驱逐怨婴后被缠上而死,除灵没能完成,李法师已经死了,所以自己依然怀不上孩子。
“李法师是生什么病死的?看他身上没什么伤。”母亲竞这样问道。难道她看不到尸体上的手印?张娟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老妇人不高兴地用浑浊的眼睛瞪着收尸体的人,催促道:“快点让死者安息吧。”待他们把李法师的尸体重新收进棺材,抬出门,张娟求助地望向老妇人,相信她一定也看得到李法师身上那些红手印。
老妇人诡异地笑起来,皱纹像树根一样爬满她的脸:“放心,我不会重蹈他的失误。只要按我说的做,你的愿望都能实现。”
李法师虽然死得离奇,张娟却幸运地抓到了比李法师更高明的老妇人这根救命草。张娟激动地拉住老妇人枯瘦的手,兴奋地确认:“什么愿望都能实现吗?能让我怀上孩子吗?”
老房子里头传来女人和小孩凄惨的哭声,是李法师的妻儿,她们边哭边从里面走出来,看到张娟的时候,停下了脚步,用恐惧的目光远远打量她们。老妇人慢慢走过去,凑到哭肿了眼睛的女人耳旁低声交代几句。女人咬了咬嘴唇,点点头,拉起年幼的儿子从张娟她们身边经过,到门口的时候,又用哀怨的目光打量一眼张娟,才又哭着随丈夫的棺木而去。
张娟既是疑虑又是害怕,从李法师妻子带着怨恨的目光里,几乎可以确定李法师的死与他帮自己驱灵有关。母亲则更加不安起来,见女儿铁了心要请李法师的师傅帮忙,也不好强拉她离开。
老妇人在阴暗角落里坐下,在白烛的映照下,她的笑容看起来异常吓人:“碰上我,算你走运。那个能怀上孩子的秘诀可只有我知道。”一听到能怀上孩子,张娟马上把所有疑惑和害怕抛到九霄云外,两眼放光地跑到老妇人面前恳求:“您一定要帮我,无论如何我也要怀上孩子!”
“无论如何吗?”老妇人似是向张娟确认,也像是自言自语。
母亲突然冲上前来一把拉住张娟:“还是算了吧,娟!医生们都说了你身体没问题,孩子迟早能怀上的,我们回去吧。”母亲心里满是恐惧,总觉得再用这些邪门歪道的做法,就算得到了孩子也是不祥的,帮她们的李法师死得不明不白,个中蹊跷实在让人担心。
张娟不高兴地蹙起眉头,却也明白母亲担忧的问题,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做。老妇人脸上的笑容顿时消散,从鼻子里轻哼一声,起身朝里屋走去,头也不回地告诉张娟:“回去好好想想吧。如果真想得到孩子,明夜十二点后可以来找我,我就带你去能帮你实现愿望的‘婴儿湖’。”
“婴儿湖?”张娟见老妇人已经关上小屋的门休息去了,也只好跟着母亲离开。
深夜蹑手蹑脚回到家的张娟,却发现家里灯火明亮,胆颤心惊地打开家门,公婆和出差提前回来的丈夫脸色难看地端坐在客厅等候着她。张娟一时脑子轰鸣,迅速思索该如何解释自己的晚归,然后在公婆和丈夫开口质问前,她瘫坐在地哭起来:“嫁入王家那么久,一直怀不上孩子,我实在心里着急,所以偷偷和母亲去找高人相助。”
公婆脸上的疑惑变成无奈,丈夫王辉则舒展口气,又恢复一脸温柔的笑容,扶起妻子安慰道:“你是太紧张了。这种事只能顺其自然,别迷信。”公婆却不同意丈夫的话,婆婆思索了一会儿,突然对张娟提议:“明天我陪你到医院去,找医生看看。高人和医生都要找,只要能怀上孩子。”
张娟心想,和婆婆一起到医院去也好,让婆婆知道自己身体没有任何问题,迟早能帮他们王家开枝散叶,她也能放心些。王辉倒是有些不乐意,借口刚出差回来太累,还要赶回公司处理一些急事,不愿意陪同她们上医院去。
妇产科外面的走廊上坐满了人,有在丈夫陪同下一脸幸福地期待着新生命到来的准妈妈,也有满面忧愁准备做流产手术的单身女人。张娟看到,那些红红皱皱的小脑袋在女人肚子里张大黑洞似的嘴巴哭喊着,声音越来越清楚,他们喊着:“救命救命妈妈救救我……”然后慢慢伸出了红色的小手,拼命朝张娟爬过来!
“你怎么了?没事吧?”婆婆推了推脸色刷白的张娟。护士喊了张娟的名字,说是可以拿报告单。婆婆望了她一眼,起身随护士进了办公室:“你在这里等着吧。”
你是上次在这里太喊大叫的那个?旁边的位置有人坐了下来,似乎还在对自己说话。张娟回过解放军文职人员考试神来望去,是一位肚子已经很大的孕妇,大概是上次自己在医院失控时也在场的人吧。本来不打算理会她,更害怕被婆婆知道自己曾经来检查过,还在医院出丑的事情,孕妇却抚摸着自己高挺的肚子,扬起一抹得意又幸福的笑容告诉张娟:“谁都年轻过,也容易犯错。我也像你一样,曾逼不得已放弃自己的孩子。幸好,我的孩子原谅了我,重新来到了我的身边。”
孕妇见张娟不解地注视着自己,压低声音凑到她耳旁:“告诉你吧,我这孩子是从‘婴儿湖’求回来的。”张娟的眼睛瞪得越来越大,身边孕妇的那张嘴还在不停张合着,张娟却已经什么也听不见,耳旁只回荡着“婴儿湖”三个字。李法师的师傅,那个奇怪的老妇人没有骗她,真的存在能够让女人重新怀上孩子的“婴儿湖”!
离开医院后,婆婆在车上向张娟转达着医生的建议,还有她和公公的期望,她一句也没听进去,满心充满晚上十二点后要到西湖老街找老妇人,去“婴儿湖”求子的念头。
拗不过张娟的坚持,母亲只好陪着她如约来到西湖老街。午夜,阴冷的风直窜进脖子,一股冷意贯穿全身,两人打着冷战随着老妇人一路来到“小西湖”。
“到了,这里就是能让你怀上孩子的‘婴儿湖’。”
顺着老妇人的手指望去,张娟只看到乌黑浑浊的湖水,寒夜的大风刮乱了水面的平静,带来犹如从湖底传出的低低咆哮。母亲半信半疑地指着受到污染的湖泊:“这么脏的水,真的能帮人得子?这里真的是婴儿湖’?”
老妇人笑了笑,露出掉了几颗门牙的牙床,声音幽幽地说:“当然,这个‘婴儿湖’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将赐给你女儿希望和祝福之子。”说完便径直走向湖畔,伸手拨开湖面的垃圾和水草,用碗取了湖水,又掏出符纸香烛来,示意张娟和母亲帮她挡着风,嘴里开始念念有词作起法来。
风渐渐变小,老妇人把一碗作过法的湖水递到张娟面前:“喝下去吧,很快你就能如愿以偿怀上孩子。”张娟低头看着碗里浑浊的水,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游动,不禁一阵恶心。但想起公婆难看的脸色,又想起丈夫的温柔和体贴,她闭上眼睛,狠下心,一口气把水喝了下去。
“很快我就能怀上孩子了,谁也不能抢走我的幸福!”张娟抹了抹嘴,把空碗还给老妇人。老妇人一脸狡黠笑容,用枯柴似的手指碰了碰张娟的肚子,说道:“是的,你向‘婴儿湖’恳求的新生命,马上就会降临到你肚子里了。”“妈,我们回去吧。”张娟露出许久不曾展露的轻松笑容,拉起母亲离开“婴儿湖”。母亲愣了愣,恍惚间听到那片被狂风搅得更加浑浊的湖水里传来了婴孩“咯咯咯”的笑声,似乎还伴随着“妈妈妈妈”的尖细呼唤声。
母亲回头望一眼温柔抚摸着肚子,坚信新生命即将到来的女儿,心里一阵莫名惊恐和慌乱:女儿这次真的能够如愿以偿吗?
自从饮下“婴儿湖”的水后,张娟便常有隐隐作呕的感觉。刚开始以为是那些湖水太浑浊,喝得肠胃不舒服,哪知过了好几天,依旧恶心不断。
周末晚饭时,张娟刚吃下几口,就捂着嘴巴跑进了洗手间,敏锐的婆婆马上跟进去,紧张地拉着张娟追问:“娟,你是不是有了?”婆婆的话提醒了张娟,她瞬间忘却了近日不停呕吐带来的折磨,惊喜万分地想,一定是“婴儿湖”的水起神效了。
张娟和婆婆第二天就到医院做了检查,想确定结果后再告诉王辉和公公,给他们一个大大的惊喜。
当妇科医生初步诊断张娟应该已经怀孕一周时,婆婆激动得抱紧她,不停说着:“太好了太好了,我们王家有后了。”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张娟有一种重生的感觉。自己终于彻底摆脱了那些怨灵和噩梦,以后的日子只会有更多的幸福和希望!
那些怀不上孩子的女人满脸愁苦地向医生求助,那些无法把孩子生下的女人哀怨的模样,在张娟看来,都是和自己毫无关联的事情了,美好的未来就在眼前。这时,等待在走廊里的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悲惨凄厉的呼救声,护士和医生忙挤进去,扶起躺在地上不停滚动的孕妇。
张娟惊恐地发现,被医生和护士扶上担架的孕妇,脸因痛苦而扭曲着,双腿之间不停流淌出乌黑浑浊的液体。直到担架从张娟身边经过的时候,她终于看清,痛苦得大哭大喊的孕妇,正是那个骄傲地告诉自己她成功从婴儿湖求到孩子的女人!
“啊!”躺在担架上的孕妇一把抓住张娟手臂,布满血丝的眼睛恐怖地圆睁着,朝她乱喊乱叫,“他又回来了!是那孩子的诅咒!救我!救救我!”护士拼命拉开孕妇,张娟的手臂上却已经留下一道红印,却不像孕妇的指印,而是婴孩手掌的大小!
孕妇的惨叫声终于消失在走廊拐弯处,医院纯白的走廊上却留下一路乌黑的液体,张娟想安徽公务员报名时间起自己喝下的婴儿湖水,不由感到一阵恶心,忙跑向洗手问。突然,张娟感到背后有温暖的手缓缓拍打自己,婆婆担心的声音随后传来:“真是的,刚怀上孩子可不经吓,那疯女人要是把我们孙子吓跑了,我一定不放过她!”
回家的路上,婆婆一直温柔地拉着张娟的手,开心地说着要买什么补品,还要求什么灵符给张娟压惊,还要给未来孙子准备什么什么。受到婆婆愉快心情的感染,张娟也渐渐把医院里发生的事情忘记了,想起丈夫出差今天即将归来,正好把这个好消息当成惊喜送给他,于是回家后,张娟便把检查报告藏在被子里,准备给王辉一个惊喜。
搭乘长途火车回到家的王辉疲惫不堪,并未察觉父母对妻子突然亲热起来的变化,洗漱之后就准备休息。张娟坐在梳妆台旁,假装护肤,心里却暗暗期待丈夫的反应。
被子被王辉掀开,他看到那张确诊怀孕的报告了。张娟从梳妆镜里偷偷观望丈夫的表情,可王辉没有欣喜若狂地跑过来拥抱她,而是脸色扭曲,拿着报告书的手颤抖着。张娟回头疑惑地望着反应奇怪的丈夫,对上的却是他愤怒的目光。
王辉一下把捏得皱巴巴的报告书扔在地上,对张娟咆哮道:“你居然背着我偷人!你这个死性不改的女人!”原来王辉早已不知从哪里听闻了张娟过去那些劣迹,只因为真心爱着妻子,才假装什么也不知道,一字不提。
张娟从未见过丈夫这副模样,平时他连大声说话都很少,总是温柔地细声细语。张娟委屈得哭起来,抽抽嗒嗒地反问丈夫:“我们终于拥有自己的孩子了,为什么你要说这种话?”王辉无力跌坐在床上,低垂脑袋沉默了许久,才对张娟坦白:“我根本没有生育能力,这事一直不敢对你们说而已。”
张娟呆望着丈夫,恍然大悟为什么每次公婆提及这个话题,丈夫比自己更急于回避。“嫁给你以后,我一心只想生下我们的孩子。我真的没有背叛过你!”张娟来不及追究丈夫没有生育能力,自己是怎么怀上孩子的,急急抱住起身想离开房间的丈夫,为自己澄清。
“那你肚子里的是什么?”王辉恶狠狠指着她的肚子。
肚子里的孩子不可能是王辉的,更不可能是别人的,这点就算王辉无法相信,张娟却是百分百肯定的。她感到一股邪恶的森冷气息从脚底直窜上来,颤抖的手抚上微凉的肚子:没错,丈夫没有生育能力,自己也没有背叛丈夫,那么,在这里面的,是什么东西?
突然,她的肚皮动了动,把张娟吓一跳,接着肚皮连续不停地跳动起来,让她疼得直喊“救命”。被吓到的王辉顾不上追究妻子的背叛,转身去扶整个瘫软在地,痛苦滚动着的妻子,他惊恐地看着妻子的肚子不断变大,里面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
被王辉扶上汽车后座的张娟,拼命摇头,不肯去医院,坚持要到西湖老街找作法的老妇人:“一定是她作怪!让我喝下‘婴儿湖’的水后,我就怀孕了。”王辉看着妻子还在不断变大的肚子,感觉这事太蹊跷,也许真如妻子所说,是法师搞的鬼。这么想着,王辉启动汽车,朝着西湖老街驶去。
王辉扶着张娟找到李法师家,开门的正是老妇人。见到张娟异样的肚子,老妇人舒展眉头,欣喜地说道:“太好了,这样我就不会被怨婴纠缠至死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王辉愤愤地揪住老妇人追问。
老妇人望一眼备受折磨的张娟,冷冷说道:“李法师是我儿子,他想把纠缠张娟的三个怨婴打散,最终却送了命。我想,那些无法出生的孩子必定带着深深的怨恨,除了母亲,谁也不能拯救他们。”
张娟惊恐地望着平静下来的肚子:“你是说,那三个孩子现在正在我肚子里?”老妇人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指着张娟高高隆起的肚子:“他们只是想回到母亲的怀\抱里啊。”
王辉正不知如何是好,一群警察破门而入,为老妇人戴上手铐。老妇人拼命挣扎,口中辩解道:“我没有害人,我只是帮他们实现愿望而已!”显然,她帮助的对象并不是渴望得到孩子的女人,而是那些被剥夺出生机会的婴灵们。警察望着愣住的张娟和王辉,催促道:“赶紧到医院去诊治,怎么能听这疯婆子胡言乱语!我们是从医院那边得到报案线索安徽政法干警考试的,目前已经有好几个女人和你妻子一样到这里求子,结果喝了婴儿湖的符水而丧命了。那水怎么能乱喝呢?分明是有血吸虫的疫水!”
张娟脑海里不停盘旋着那个不断从身体里淌出乌黑浑浊液体的女人,最后消失的惨叫声,绝望而悲痛。她们都是中了毒的人,中了名为“谎言”、“自私”、“残酷”的毒,这才是那些被她抹杀的生命真正的诅咒和报复吧。
那些不能出生的愿望,化身恶魔的祝福,降临到来“婴儿湖”求子的女人身边。无数被母亲遗弃的怨婴,在冰冷浑浊的湖底等待再次回到母亲温暖怀抱的机会。张娟想,就这样被他们拖入冰冷的地狱吧,也算是一种赎罪和解脱。
“娟,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张娟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母亲满是泪水的脸,却看不到公婆和王辉的身影,她知道,自己无数的谎言已经把好不容易得到的幸福毁了。母亲抱了抱神色恍惚的张娟,说道:“我再去你婆家向他们求情,王辉那么爱你,也许会心软原谅你的。”然后转身离开了病房。
死寂的病房里飘散着浓重的消毒水味道,门外护士们的冷言冷语,张娟听得十分清楚。
“这些狠心抛弃过孩子的女人,却痴心妄想再得到孩子,不惜跑去喝那些有血吸虫的疫水,还给医生塞红包,要他们开假诊断报告……”
“自作孽啊,都快死了,她丈夫还不肯来看一眼……”
一切就如噩梦,张娟终于明白,自己其实一直在那场噩梦中,从未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