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身体在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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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美文]父亲的身体在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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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不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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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由战队  队长       看破不说破

举报 只看楼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14-03-22 0



  刚吃过晚饭,父亲的身体就疼了起来。和以往的很多次一样,疼痛的降临是毫无征兆的,说疼就疼了。突发的疾病打乱了全家人睡觉前的生活节奏,母亲撂下了涮了一半的碗,祖母的蒲扇还没来得及把风从南边带到北边,就从半空降落下来,妹妹草草地冲掉了刚刚抹在长发上的洗发液。楼上的房间里,我比其他人的感知稍稍晚了一步,我多阅读了几行某个年轻作家的小说,我发现正是这几行,让我进入了他的小说。
 
  这一回父亲患的是肾结石。下楼的时候我听见疼痛的父亲在说,是肾结石。父亲对于自己的病症已经到了了如指掌的地步,他知道哪里疼就意味着什么病,还知道什么病会疼多久,冒多大的汗珠。他所不知道的,就是什么时候犯病,犯什么病。病就像是他结交的那些走南闯北的朋友,他不知道姓王的那个农艺师什么时候来,但他知道如果梨园里芜杂的树枝突然被修葺一新,那就是他来了,他还知道王叔叔来了会呆几天,喝什么牌子的酒,说什么样的话。当然病和朋友的突然造访,是截然不同的两码子事,病只能让好端端的父亲变成一个万分痛苦的父亲,而朋友,带给父亲的,却是长达几天的快乐。祖母、母亲,还有我和妹妹,我们都心甘情愿地放下手中的活来迎接父亲的朋友们,可是当病症不约而至时,我们选择了敌视。我们希望风能够把父亲的病吹走,河流能够把父亲的病冲走,可是父亲的身体就当着我们的面,有时候还当着某个朋友的面,毫不客气地疼起来了。我不得不相信病住进了他的身体里。病一旦住进了一个人的身体里,就像记忆住进了一个人的脑海里一样,就很难再出来了,就算出来了,身体也不是原来的身体了。
  
  我扶着父亲上了床。因为疼痛,父亲的额头上都是豆大的汗珠。母亲在柜子里心急如焚地找药。父亲的药太多,治风湿的,胃痛的,还有一些对付日常伤口的创可贴。父亲患的都是一些间歇发作的病,所以不患病的日子他觉得那些药对他的身体是很大的讽刺,他恨不得把他们扔到垃圾堆去。但是后来这些病越来越频繁地发作,他的疼痛越来越厉害,他不得不接受了与药物为伴的现实。当一个男人向药物妥协的时候,他就不再年轻了。二十多年来,我亲眼目睹了父亲从一个英俊的青年变成了现在的模样,我小的时候父亲从来不吃药,是药三分毒,他说,能不吃就不吃。所以现在我对药物依然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但是父亲不行,他渐渐老了,他的啤酒肚泄密了他的身体状况,他不再是那个小腹结实,身材匀称的父亲了,他的身体里面,不小心让病住了进去。而我,慢慢长成了二十多年前他的样子,病,离我的身体,跟北京离我的南方故乡一样遥远。
  
  父亲的身体是什么时候开始疼的呢,只有母亲知道。我像田野里的蒲公英,被风从乡村吹到了城市,又从一个城市吹到另一个城市。我试图在别人的故乡里扎下根来。这期间我没想到父亲的身体会疼,我以为疼的都是别人的父亲。当我终于知道父亲的身体在疼的时候,父亲已经不是在疼第一次,第二次,甚至第三次了。他早已经习惯了他的疼。母亲背地里告诉我说,最初父亲疼起来就会呲牙咧嘴,拼命叫唤,甚至摔瓶子扔杯子,但是现在他每次都强忍着疼痛,不动声色地对母亲说,不好,又疼了,然后说出自我诊断结果,是胃绞痛,是风湿,还是肾结石。听了母亲的话,我的心里剧烈地疼了一下,就像父亲的病跑到了我的身体里面。我花了很长时间来面对一个身体会疼的父亲,我减少与他的争执,我减少离家的次数,我在家里呆到不得不离开的最后一天……但是一切都不管用,父亲的身体,还是那么不争气地六亲不认,说疼就疼。后来,当父亲的身体疼起来的时候,我们这些原本不疼的身体,也躲在某个角落里隐隐作疼。老天不忍心叫父亲一个人孤零零地疼。
  
  虽然疼痛的来临没个日子,但它们大多出现在傍晚。疼痛似乎知道,父亲年轻时最喜欢的也是傍晚。父亲说过,傍晚时候的一家人最像一家人。暮色四合,所有的人都回家了,母亲忙着在厨房里烧饭,父亲在柴房里把猪草剁得震天响,琐碎的猪草像一点点拾不起来的记忆,我伏在一张破旧的电视柜上写数学作业;幼小的妹妹呢,她刚刚从一个冗长的梦境里苏醒过来,正逗一只未蜕壳的蝉玩得起兴。那时候祖母也没有后来那么老,她颤微着小脚在门前的那棵水杉树上挑丝瓜。这样的场面从黄昏一直持续到夜里,我们一个挨一个地睡去。父亲睡得最晚,他负责闭好所有的门和窗,检查我们的毛毯或被子是不是踢到了地上。后来我和妹妹都离开了家。我想疼痛就是在那个时候趁虚而入的。疼痛不像蚊子和小偷,它们不从门和窗户里进,它们从父亲的回忆和时光的罅隙里进入,父亲怎么关,也关不住它们。
  
  父亲在服了药之后,一个人在床上安静地躺下了。他不要我和妹妹陪他。只有祖母在旁边絮絮叨叨地说要你少抽烟多注意身体,你就是不听,现在受这么大的罪。要是在年轻的时候,父亲早就躲到离祖母很远的地方去了,但是现在他一边强笑着听着,一边冲我们摆手说,你们都忙你们的去吧,我没事,过一会就好了。他所说的“一会”其实就是整个夜晚,父亲的疼痛从傍晚开始,一直要持续到第二天的早上,或许还要更长一些。在这段时间里,先是祖母陪着他,然后是母亲陪着他,当我们终于可以陪他的时候,父亲的身体已经不那么疼了。只是那一个漫长的夜晚,楼上的我可以清晰地听见父亲翻来覆去的声音,我知道,那是父亲的身体在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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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B+15 2014-03-22

ら     沐泽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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