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段时间,五十多岁的王老汉郁郁寡欢,一点也开心不起来,不开心的原因就是:相伴他多年的那条老驴要被宰杀了。
宰杀老驴是儿子的主意,他现在在县城机关里当科长,有身份、有派头,本来是要接王老汉去县城里享福的,可王老汉受不了城里长大的儿媳妇那高高在上的眼神,硬是要待在农村老家里,继续卖瓜图个快活自在。
儿子为表歉意,就给老爹买了台电动三轮摩托车,让它来代替那条老驴。
有了摩托车,老驴就成了多余的了,老驴十来岁了,已属高龄,体力一年不如一年,想卖是卖不出去的,儿子说:“那就宰了它,反正也没用了,你难道还要继续养着它不成?”
王老汉一百八十个不愿意:“那不成,这驴是家里唯一陪着我的生灵,你妈走得早,你们兄弟几个也早早出去上学工作,家里只有这条驴跟着我,风里来雨里去,驮着瓜帮我挣钱,咋能到了老,说杀就杀呢?”
儿子不屑地撇撇嘴:“一头畜生而已,怎么能和人相比,您不杀它,它也是个麻烦,不能干活,还得天天喂它草料伺候它。”
“反正不能杀它,就算它一点用也没有了。”
父子两个发生这段争执就在院子里头,那头老驴就拴在附近不远处,老驴活了十来年,灵性可比一般驴强,听了父子二人的话,哀嚎几声,十分凄惨,当晚不吃不喝,没几天就病倒了。
王老汉急忙去找兽医,要治好这头老驴,可是得花一笔数目不小的钱,驴跟人一样,到老了病就多,也不好治,王老汉心想:“儿子说得也对,那不过是头畜生而已,何必把它当人一样动感情呢。”虽然他于心不忍,但毕竟口袋也不丰盈,索性堆上一堆草料,硬着心肠不去驴棚看那病中的老驴。
当晚,王老汉跑到本村庄寡妇的小商店喝得酩酊大醉,他想让酒精麻醉自己的神经,庄寡妇笑着说:“不过一头驴嘛,干什么这样舍不得,要是我,早几年就把它杀了,还能卖些肉钱,现在可倒好,你那头老驴的肉白搭钱人家都不要了。”
王老汉翻翻白眼,不理庄寡妇,这女人哪里知道王老汉跟老驴之间的感情。就算是头畜生,相处十几年也会有感情的,再说这老驴一直像条狗似的对王老汉忠心耿耿。有一天晚上,有个小偷拿着把刀溜进王老汉的家,是那头驴放开嗓门一通狂叫,硬是把周围的人全吵醒,把那贼给吓跑了;还有一回,王老汉坐在驴车上突发急病,晕了过去,也是这头老驴横在公路上,嗷嗷大叫,才招来人把王老汉送进医院,保住了一条命,老驴十余年一直陪伴着王老汉卖瓜,是他不可缺少的左膀右臂,所以,他们之间的感情怎是外人能体察的?
王老汉从庄寡妇家喝酒回来,也铁着心肠没有去看病中的老驴,第二天,他实在是惦记,在院子里转了几个圈,偷偷溜到驴槽,突然发现老驴没了一丝动静,他的心一紧,走上前去一看:老驴僵硬地卧倒在地,已经离开了人间。
老驴死了,王老汉内心十分悲痛,倒是儿子不以为意:驴自己死了也好,免得我爹舍不得杀你,中国人够多的了,哪还轮得到对头驴起怜悯之心呢?
老驴的肉当然是卖不上钱了,王老汉就把老驴安葬在风水比较好的地方,虽然没什么仪式,但也对老驴算礼遇了。
从此以后,老驴从王老汉的世界彻底消失了,王老汉再也不用辛辛苦苦地给它喂草料,打扫驴舍,儿子送来的电动三轮摩托车很好使,比老驴跑得快多了,但是王老汉却越发感到寂寞,因为摩托车虽好,却是机器,机器没有生命,不会叫,不会动,王老汉感觉少了个能说话的伴,空荡荡的院子里就他一个人是活着的。
老驴的驴舍很快被王老汉儿子帮忙收拾成了车房,老驴在这个家留下的痕迹只剩那副驴鞍了,这驴鞍也有十年的历史,一直陪着老驴和王老汉,没了老驴,这驴鞍也派不上用场了,卖也暂时卖不出去,就放在了杂物库房内。
这天晚上,王老汉做了个奇怪的梦,他梦见老驴成了精,开口说话了:“王哥啊,你好狠心,我帮你卖瓜春去秋来,陪着你形影不离,咋一到我老了,有病了,你就抛下我不管了?你们人类好无情啊……”
王老汉惊醒了,他一睁眼,吓得差点叫了起来,他突然看到原来放在库房的驴鞍端端正正地放在对面凳子上,王老汉心想:难道是自己记错了?晚上拿过来了?
他把驴鞍放回库房,锁上门,可是第二天清早,驴鞍又神奇地出现在卧室里,王老汉觉得邪乎极了,赶快把它锁到了木头箱子里,还仔细检查了下锁,没想到第三天一醒来,驴鞍依旧放在对面凳子上,而这几个晚上,王老汉一直做着老驴复活的梦。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真是离奇啊。
王老汉这下可真是冒冷汗了,心想:是不是老驴死不瞑目呢?想想自己也真是无情无义,对老驴不住。他把驴鞍埋到了后院,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地方。
意外的事又发生了,第四天清早,王老汉一睁眼,驴鞍又出现在了他的卧室,上面还沾有新鲜的泥土,王老汉这一吓可不轻,见鬼了!见鬼了!他埋驴鞍的时候周围可是一个人也没有啊!自己的卧室门窗也是从里面锁得好好的,不可能有人进来捣鬼,一定是老驴显灵了。
他连忙跪下对驴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连声忏悔,把驴鞍连同老驴的骨头埋到了自家的祖坟,并请人作法超度亡灵,像埋葬先人一样。
人为一条驴超度,这在这个村还是头一回,引来不少人来看热闹,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超度完老驴,王老汉又去庄寡妇的商店喝柜台酒,可是庄寡妇一看到他,脸马上变了,像见了鬼似的,躲了起来,王老汉站在店里直吼:“人呢?生意不做了吗?”
过了一会,庄寡妇的女儿出来了,神色不定地说:“我妈有事呢,今天商店不做生意了,你请别处喝吧。”
王老汉骂了一声,心里也奇怪:这庄寡妇平时对自己眉来眼去的,怎么这个时候突然变了样呢?难道自己有什么对不住她的吗?其实自己只是对不住那头老驴而已。
自此以后,这样的怪事再也没有发生了,王老汉也没有再做过老驴报怨的梦,他开着那辆电动摩托车,生意越做越好,老驴渐渐地从他生命中走开了。
不过,王老汉常常感觉有人在背后议论他,尤其是庄寡妇,看到他神经兮兮的,但他一到跟前,人们就不说了,他很纳闷,但也没有太放在心上,生意现在很好,看来是老驴在保佑他呢,所以,王老汉经常抽个时间去老驴的坟上上炷香、说个话,像怀念亲人一样。
王老汉并不知道:那天晚上,收店很晚的庄寡妇在回家的路上,无意中看到穿着内衣的王老汉,出现在墙没有围得太高的后院,从地里刨出个驴鞍来,庄寡妇从他身边经过,本来想隔着墙同他说个话,可王老汉抱着驴鞍,根本没有看到她的意思,神情麻木呆滞、脚步游离飘忽,庄寡妇立刻想到了一个词:夜游。
是王老汉的心魔作怪,因为他对老驴一直心怀深深的愧疚思念,所以才逃不出它的阴影;还是那只阴间的驴忘不掉主人重回他身边?真相如何,这只能是个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