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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黄佟佟有个专栏,栏名叫“她从海上来”,所写到的,都是在1949年前后从上海去了香港,并在香港度过盛年、开创人生新局面的女性。郑佩佩也是“她从海上来”这支队伍中的成员,她于1946年生于上海,1961年到了香港,起初加入南国实验话剧团,后来又加入了邵氏电影公司。邵氏给她的底薪是每月400港币,接一部戏另有400港币。她的银幕之路,就这样开始。
她演第一部电影《宝莲灯》时,不过十七八岁,但当时的香港,正流行黄梅调电影,凌波的反串形象深入人心,电影公司有意让郑佩佩的形象向这个方向靠拢,于是让她粘了胡须扮演父亲角色,林黛演女儿,拍戏时,她和林黛常常为此笑场。这部戏断断续续拍了三年,但拍到第二年的时候,林黛自杀了,后来的戏由替身完成。后来,她又在1964年,凭借文艺片《情人石》,获得国际独立制片人协会“金武士奖”。
也是此时,导演胡金铨因为拍摄现实题材电影受挫,开始筹拍新派武侠片《大醉侠》,偶然看到了郑佩佩演出的歌舞剧《牛郎织女》,郑佩佩反串的牛郎,让胡金铨看到了她身上的英气,他于是邀请郑佩佩出演《大醉侠》。郑佩佩出演金燕子,在电影里,她为了除暴安良,多次女扮男装,上山入林,最终将贼寇铲除。电影上映,引起轰动,成为新派武侠开山作,郑佩佩也随之走红。
那时的武侠片,虽然贯彻张彻引领的阳刚武侠精神,渲染兄弟情谊(请回忆一王羽和狄龙在《独臂刀》系列里的对白:“我等着你回来”),以及盘肠大战的酷烈,但还能容得下女侠的存在,女侠甚至往往是主角。此后的郑佩佩,被固定在了女侠形象上,出演了一系列武侠片,《玉罗刹》、《金燕子》、《毒龙潭》、《飞刀手》、《荒江女侠》。
1960、1970年代的邵氏武侠片,其实非常残酷,电影里常常血流成河、杀人如麻,CULT趣味非常浓烈,否则也不会在多年后,被昆汀·塔伦蒂诺奉为至爱。郑佩佩出演的武侠片,也是如此,在电影里,她是救人于水火的女侠,也是杀戮女神,在她最知名的电影《金燕子》(1968年)里,她扮演的金燕子大开杀戒,尸体堆积如山,她就站在尸山血海中,用一口纯正而脆柔的国语,诉说她的仇恨。
能顺利拿下这个角色,她的舞蹈功底功不可没,她曾说:“最重要是我碰到很好的导演——胡金铨,他告诉我怎么去揣摩动作片的力量,芭蕾是表现柔,我把柔的去掉,把毅加强。”也正是因为这些体悟和经验,让她可以坦然评点功夫影星,以及他们的得与失:”最近有一些打戏拍得很好,比如洪金宝跟甄子丹《杀破狼》里面的打非常棒,是值得看的,我的眼睛会亮的。那场打多棒,你感觉到真是叫打。”
“眼睛会亮”,说得多好。
她的爱情,也是在这刀光剑影、血海滔天之中滋生起来的,她和陈鸿烈、岳华的感情,都是在合作拍片中慢慢滋生,却都无果而终。最后,她嫁给商人原文通,并在1971年淡出电影界,去了美国生活。
她对邵氏女侠形象的影响非常大,在她离开后,邵氏为了填补女侠界的空白,开始着手捧红从台湾来香港的施思,从施思的出身来历、角色配置上看,邵氏显然是打算沿袭郑佩佩所确立的银幕女侠要素,施思也是自幼学习舞蹈,扮演的也多半是柔婉中有英气的角色。从那时开始,女侠层出不穷,上官灵凤、徐枫、苗可秀、李丽丽、张玲,以及后来的惠英红(微博)、杨紫琼,都曾是银幕上的职业女侠,将这个独属于中国电影的奇异角色,渲染到了极致。但郑佩佩的地位始终不可抹煞,在新旧武侠片交替的时刻,她贡献了最让人难忘的女侠角色。
就在她的接班女侠们,在银幕上酣畅地生活、复仇的时候,她却在美国接受着生活的磨折,过着一种不可思议的生活。她后来自嘲说,在美国生活的20年间,她只做了两件事:生孩子和拼命赚钱。她怀过八个孩子,顺利生下来的有四个,她总在怀孕,以至于唐人街的街坊们,看到她时,都要帮她预测下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
在生孩子的同时,她开设舞蹈教室,“我们将家里的一块地改成一个临时舞蹈房,我在里面一边给别人教舞蹈一边炒菜做饭,还要看着孩子”,还开了间卖家电的商店,取货送货,还得搬货。后来,她还做过影视公司,但不是每个从演员转身做影视生意的人,都能像徐枫那么幸运,郑佩佩的影视公司是以赔钱告终,这也导致了她婚姻的终结,她回了香港,最落魄的时候,要借住在佛堂里。后来,她还自嘲地说这件事:“那个时候的我不是女人,所以丈夫就把我离掉了。”
然后是复出,在周星驰电影《唐伯虎点秋香》里扮演华夫人,在《卧虎藏龙》里扮演碧眼狐狸。尤其是碧眼狐狸的残忍而隐忍、老辣又深情,恐怕只有她才能演得出来。
她曾说,她要在65岁退出,但现在看来,她暂时是没法退出了,尽管,她曾被媒体拍到拄拐杖出行。
一代人老了,退出了,会有另一代人替他们活下去,她的两个女儿,继承了她的全部天赋。大女儿原丽淇曾是美国韵律体操国家代表队的成员,后来到了香港演电影,外貌酷似她的二女儿原子鏸也习舞、练体操,曾是美国国家艺术体操队成员,后来,也在香港开始演艺生涯。
这一生,跌宕,但精彩、真实。银幕上的女侠,杀人如麻,一路攻上盗匪的山顶巢穴,连妆容都不会弄乱,现实中的女侠,面对的是生活的龃龉,最后变成了老辣的江湖沉木。电影里的江湖,是诗化的生活江湖,而生活江湖,才是电影江湖的真相。
她也出过一本书,名叫《戏非戏》,这书名,意味深长,她还曾说:“女侠这个角色,我入戏太深。”[/align][/b]
的确的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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