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时,父亲很少对我们笑,印象中总是一脸威严的样子,所以我们姐弟几个对父亲又敬又怕。
父亲是众人眼中的能人,头脑灵活,能说会道,抓住机会成了最早富起来的那一批人。八十年代初,当社会还在歌颂万元户的时候,我们家已经有两辆汽车了,一辆是军用吉普车,父亲托人从部队花了八万元买的,还有一辆解放牌大卡车,父亲是全县第一个拥有私家车的人,也是最富有的人,逢年过节家里客似云来。
但是好景不长,几年后父亲的工程亏了,具体情况当年我们还年幼不是很清楚,全家被迫从桂林搬回了乡下,父亲越来越忙很少回家,偶尔回来一次我们高兴的跟过年似的。
1987年的时候,父亲在家里住了很长一段时间,间接中我们知道父亲在桂林的生意黄了,再也没有返回城里的可能,我们失落倒是不大,觉得父亲能在家就很快乐 ,父亲却一下苍老了许多,白发慢慢爬上了头,笑容更少了,经常和朋友凑在一起喝闷酒,还爱莫名其妙的发火。
1992年的时候父亲病倒了,中风脑溢血,在医院昏迷了三天三夜才抢救过来,回到家里后经过一段时间的恢复,父亲能慢慢下地行走了,但却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左边的脸部麻木失去了知觉,左手筋脉萎缩伸张不开,左脚也是如此,只能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往前移。对父亲来说真是雪上加霜,一时家中门可罗雀,一些经常往来的亲戚也疏远了,害怕我们找他借钱。
那个时候家里确实没有钱了,连我和姐姐一百多元的学费都交不起,无奈之下,父亲决定亲自去学校找领导申请免费,因为1983年学校建教学大楼的时候,父亲曾经捐款六千元,这在当时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当父亲巍巍颤颤的身影出现在操场上的时,我脸红得跟火烧似的,交不起学费已经很难为情了,再将自己残疾的父亲暴露在同学眼皮底下,别人会怎么看我?我低着头不敢去看其他同学的脸,好像有上千双眼在盯着我,令我浑身不自在。此时,父亲走过来对我笑了,左嘴角耷拉着,一笑嘴角歪着,口水顺势流了下来,我鼻子一酸,泪在眼眶打转,我知道父亲是在安慰我。那个曾经在我眼中威严如山不拘言笑的父亲,如今却对我笑了,只是这笑容令我心酸,直到如今每每想来仍心潮难平。
我赶紧挽起父亲的左手,却无意中看到父亲拖着步子,艰难前移的动作,先用拐杖找到一个安全的支点,然后再巍巍的迈出右脚,等右脚站稳了,再将左脚拖过去,我从来没有这么认真的看父亲走过路,更没有想到在我们看来轻盈的一步,父亲需要三步才能艰辛的完成。
眼泪不争气,哗哗的就流了下来,我的泪水伴着父亲的步伐一直到校长室门口,校长很尊敬的接待了我的父亲,当然这一学期的学费是免下来了,但第二年我们还是不得不辍了学。
第二年,我十五岁,姐十七岁,为了谋生我们纷纷外出打工……
2000年的5月,因为身体不好我辞职回了一趟老家,那个时候父亲已经不能说一句完整的话了,看到我只是一个劲的痴笑,浑浊的眼中有一丝泪花,我在家呆了一周,每天喂父亲吃饭,为父亲洗澡,看得出来父亲很开心,没想到这是我陪伴在父亲身边的最后一段时光,也成了我一生的遗憾。
再回到深圳时,因为工作不顺利,我的手机正欠费停机,父亲却在这时去世了,家里着急万分却怎么也联系不上我,当我得知这噩耗已是半个月以后的事了,我躲在出租屋里泪如雨下,朝着老家的方向跪倒在地,我不知道父亲会不会责怪我在家陪他的时间太少,会不会原谅我没有送他出殡,但是我无法原谅自己。
这些年我时常会想起父亲,对于父亲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似乎有些淡忘了,唯独父亲的笑,让我刻骨铭心。
曾经做过几次梦,梦中的父亲咧着嘴笑了,笑容如孩子一般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