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荷塘,轻岚似雾笼在三月的江南水岸。这一世,我虽做不成江南女子,于是,只能偶尔时在梦中一路风情款款行走人间的天堂。
翻阅浏览唐宋诗篇,诗圣李太白曾在《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中写道:“烟花三月下扬州”。今夜,梦入江南烟水路,不是奔着那个凭栏凝眸的传说,只想聆听你侬我侬的水乡软调。梦入江南烟水路,不是奔着浮霁烟光里的良辰,只想和羞收回满怀初红的杨梅。梦入江南烟水路,不是奔着那个烟雾缭绕的仙境,只想追寻马蹄踏过游子的舟楫和帆影。等到心事瘦成桥下那弯白月时,无可自拔爱上诗人笔下的辞藻还有声声慢的拍子。平平仄仄里,梦一遍江南胜却红尘美景无数。
烟波浆声里,何处是江南?梦中那个云鬓低垂的前朝女子,手提一盏彩鸾灯,复广袖于漫漫烟花三月。穿过大唐的粉墙黛瓦,越过大宋的烟笼云罩,青烟绕起间,一檐檐古朴的雕龙飞风,一片片砾青的黛砖拱瓦,一波波流动的吴门烟水;一曲曲风雅的姑苏吟唱;一缕缕淳厚的花雕飘香;一重重暗香疏影的孤山;一座座水巷纵横的蠡窗;一簇簇炀帝最爱的琼花,这可是梦里江南?“门前溪水侧近桥梁,小姑居处原本无郎。水黛风华,说不出的缱绻旖旎。醉红楼的温柔乡,倚翠楼的伤心地,应当还有不得志的士人和眠花醉柳的剑客。当然也有粉墙黛瓦的院落,秋千佳人的吴侬软语,一样令人醺醉。一曲琵琶点破艳阳天。”婉约的词人躲进皎月醉影的帘后,写花成梦,写梦成痴。写痴成江南烟水中的离人。二十四桥明月夜下的幽幽箫音,落在了谁多情的心上?撑着油纸伞一直寻找的那抹容颜,却早已随雁过了忘川。在幽深逼仄青石板路的弄巷中;在朱漆门楣雕花格窗的庭院里;在碧波澹澹引颈嬉戏鸳鸯的池畔中;在双燕来时莺啼婉转的阡陌上;在柳荫凉绿浅草马蹄的沙堤边,在菡萏连波十顷香透的藕花深处,在烟雨朦朦水漪层层的石拱桥上,在这如烟的江南,凤凰花开的地方,是否还需寻觅上千年!
岸边垂柳,烟雾薄袅,画舸笙歌,难解悠悠轻愁。“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子夜吴歌缓缓轻唱,和着弦音轻轻吟来,玲珑清音,丝丝入耳,穿过叠嶂的树影,扬起零落的乱红,恍若梦境。行走水岸情在天涯,三千烟水可曾连着你的心海,月上中天,放上一盏相思的莲灯,寻一叶的乌蓬船,能否到达有你的彼岸。倒影婆娑,落花涟漪,倚一江春潮,听得掌舵的艄公戴着蓑笠哼着的方言小调,阅尽了两岸旧事新人。今夜,这秦淮水上,仅只淡烟无痕,而隔江犹唱的《后庭花》中,琵琶声已是依稀渺然。
谁人点起万家灯火?杜牧的酒幡依旧古风招摇,当垆卖酒的女子依旧浅笑嫣然。酒香盈巷,只道有故人在这里候我,故酒未饮而人已醉。窗棂外细雨飞花轻似梦,终打湿成一首词,想起南唐李后主的“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我住在半阕词里,恍兮惚兮。已然分不清是否南唐的那场雨一直淅淅沥沥地下到了今朝?桃花谢了梨花开,幽香氤氲着江南的吉光片羽。从落下的桃花中,聆听到了“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的号角。从绽放的梨花里,又传出“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的金鼓。原来,江南并不都是巷陌深深、萧声袅袅、小桥流水、枕河人家与秦淮河畔长袖漫舞。从发黄的史页的另一端轻轻走来,斜阳远山,寻常苍陌,金戈铁马,古道上留下曾经的车辙蹄痕,隔着光阴的重重帘幕,早已覆满岁月的苍苔。酌一杯清愁酿就成的酒,江南,我与你对饮,如何?
千年的风雨飘摇,斑驳了玉砌雕栏,远去了鼓角争鸣,淡没了六朝金粉,唯余江南旧事如梦。对着两岸江枫渔火,春秋史书上的红颜绝唱伴着一曲幽幽评弹娓娓道来。西泠桥下,那绝世风情的苏小小;秦淮河畔,那望穿秋水的莫愁女;姑苏半塘,那诗情才意的董小宛;瓜洲古渡,那怒沉百宝箱的杜十娘;诸暨溪边,那轻浣细纱的西施女;桃花扇中,那血溅诗扇的李香君;还有那误入藕花深处沉醉不知归路的李清照……谈笑间,几多绣幌佳人的传奇让人掩卷而思不绝。当年粉黛,何处笙箫,是谁淡忘了谁?如今,都已是旧梦烟云,江南如是隐藏在亭台楼榭中千年容颜未衰的女子,淡然处于紫陌红尘中,笑看那世的凄凉,这生的繁华。
还记得吗?江南,是谁在你耳边讲吟一段又一段千年的故事。那姑苏城外的钟声敲响烟雨断桥上的传说,惊乱了西湖水影的方向,谁人能用一把爱情的伞,撑起一个水意泱泱的春天。百年修得同船渡,修炼千年的白蛇也有羡鸳鸯不羡仙,只想与爱共枕眠的夙愿。孤单万年,只盼雷峰塔倒西湖水干,缘分依旧如昔。那轻罗团扇落下了十八里相送的纠缠。江南绣女挑针时,一针针青丝绣蝴蝶,也无法绣出梁祝一世能避开的情劫。
如画的江南自盛唐绵延千古,闻金陵晨鼓姑苏暮钟,弹余杭琵琶江陵古筝,在一声声一曲曲的诗词歌赋中成全着多少人的梦?流连在庄生的蝴蝶梦里轻舞飞扬;流连在刘禹锡的若柳风中独笑含颦;流连在杜牧的豆蔻梢头袅袅娉娉;流连在徐志摩的康桥上悱恻徘徊。秦楼楚风,是谁为你心醉?二十四桥明月,是谁为你断肠?所有的故事被水打湿成一束流光,正适宜的推开水波,正摸着宋朝遗落的那条鱼儿。
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睡里消魂无说处,觉来惆怅消魂误。
欲尽此情书尺素,浮雁沉鱼,终了无凭据。却依缓弦歌别绪,断肠移破秦筝柱。
有时,真想在梦中用一卷宣纸釉色渲染出江南小桥琐窗朱户、楼台香榭,再用羊毫蘸满淡墨描出水上人家的迷蒙雾霭。再画一扇古旧的朱红门和那半倚门边长满皱纹的媪妇。然后来到她身边,听她讲深藏在鳞次栉比小楼下的古老故事,在那幽长的回忆中,她依然红颜芳华。任她沉醉在旧事中那个赠她以流水眼波的人。锣鼓喧天凤冠霞帔鸳鸯绫衾,而今,尘封的过往早已篆刻在不知名的年代中……
偶尔有花落入了闲池,庭院深几许的人家,是否有一个倚着木门等待了千年的女子?看时间打马而过,饮一盏清酒,素手轻弹,一首凤求凰弹尽前朝今朝事。那一页页尘封的旧事,隐藏在杨柳岸花前月下,条条乌蓬荡入水乡,立于古桥上的人儿手拿绢扇,用一声吴侬细语的昆曲唱白:“郎君啊,桃花点点坠,相思情何时?” 叹的是“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蓦然回首,古宅的院门紧闭,门里一个故事,门外又是一个故事,千年一叹花期错,几多惆怅落江南烟水中。也许应该煲一锅老汤,放些陈年的桂花温在灶台,等君箫音来扣翠窗绣户,在经年的烟云缭绕中揣摩彼此隔世的容颜。
“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不知何事素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心事起起落落隐于水榭花墙之中。也许,那个吹箫的男子隐在宋朝烟雨中,缓缓的走来,在这幅丹青的水墨画中最淡却又最浓的一笔,恍若隔世,不经意的一点墨痕溅在谁心上,他唇边的箫吹过谁眼角的新忧旧愁,浓了又淡,淡了又浓;他唇边的箫吹成桃花的落红,隔世世的轮回,依然能从古彻今的绾过来,落在谁眉梢从此相思深种。谁的心只为等候那个江南的烟雨,等候那个飘过远山,吹开桃花朵朵的箫音。也许在多年后,在某月的某日,那男子牵白马重新路过曾经相遇的江南小镇。是否还会记起,当年那倚在木格窗下掂花为他守望的女子?也许的也许,是否会伸出手去,替她拔下耳畔的银丝?一场幽梦一帘忧,温婉成一幅幅溢彩的水墨丹青,题记皆为三月。
清幽千里,香染窗间 ,逍遥在唐宋诗风词韵的春江花月夜中;花开为诗,叶绿成词,沉醉在春笺盈盈上的三千小楷中;柳叶作箫,落红是曲,思念在水调悠悠吹出一襟烟雨中;青山隐隐,碧水迢迢,唤醒在红尘依依的三世情缘中,让今世的愁苦在前尘的梦里涤荡清明。
阑珊处,梨花叩重门,是谁的回眸柔碎我眉间的温柔,谁的擦肩宛然我唇边的微笑。“烟花三月是折不断的柳,梦里江南是喝不完的酒,等到那孤帆远影碧空尽,才知道思念总比那西湖瘦……”一声鹃啼,惹得满城嫣红,我将踏歌而行,与君梦入烟花三月,又岂让江南独自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