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是一枚鲜红的桃,秋是一颗青涩的橄榄。
一天下午,抽空去拜访那棵据说已经死亡的百年卧榆。它还像从前一样躺着,风还像从前一样吹着,我也沉默着,一如从前。
也许某个人,也许某阵风,将几片榆钱洒落到它的躯身上,于是,从那片可以包容一切的黑色中间,腾起几丛善良的绿。
夸父弃杖,化为邓林;老树舍身,榆上生榆。
为什么,心仍这样悲伤?
为什么,拳仍这样紧握?
生死仍未勘破,心仍有情。
情兮,情兮,奈若何?
4.秋之华
每天回家,都要路过一个露天集市。地摊上的杂货很多,能令各色的摊主们不能多言的收费员只有一个,在水果摊之间卖花的人,也只有一个。
他比管理员小很多,头却大得出奇。据说,那叫脑积水,手术的“投资风险”极大,“投资回报率”极低。或许,这就是收费员从来没有吆喝甚至踢打过他的原因。
每天,他都坐在同一个地方卖花,品种随时而变,花则几乎天天常开。这几天,他的地摊上摆的多半是菊花。花名我叫不出,大致都是“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黄”,如同玉溪生描绘过的那样;花簇的外形则各有千秋。有时,我会站在那里看上几眼,再将今天剩下的路走完。
喜欢看那种瓣瓣皆如悬钩的菊花:恣肆与含蓄,愤怒与沉静,遒劲与柔美,桀骜与谦逊,竟然彼此那么相得,如孙过庭的草书,又如傅抱石笔下的山鬼。有时,这种菊花会让我想起陶潜的这首《饮酒》诗:
秋菊有佳色,浥露掇其英。泛此忘忧物,远我遗世情。一觞虽独进,杯尽壶自倾。日入群动息,归鸟趋林鸣。啸傲东轩下,聊复得此生。
不过,我不是有耐心侍弄花草的人,平日也不喜欢买醉,连菊花茶的味道都消受不起。那天,偶与旧友小醉一夜,归来仍不肯睡,便泡上一壶龙井,翻开《茶经》,去看这段与陆羽的香茗一起煮过的文字:
“沫饽,汤之华也。华之薄者曰沫,厚者曰饽,轻细者曰花。如枣花漂漂然于环池之上,又如回潭曲渚青萍之始生;又如晴天爽朗,有浮云鳞然。其沫者,若绿钱浮于水湄;又如菊英堕于尊俎之中。饽者,以滓煮之,及沸,则重华累沫,皤皤然若积雪耳。”
岂止“茶之煮”呢,生命,也是如此浮泛。然而,茶性俭,人性奢。有的愿为沫,有的愿做饽。
至于我,既不想浮于水之湄,也不愿堕入尊俎。沉时,我愿做一株比盆菊望得更远的蒲公英;浮时,我愿做一朵有棱角的雪。在与我的工作脱离之前,我则永远无浮无沉,无死无生,如一棵在秋天里流浪的蒲公英种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