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百晓生到过很多地方,他从北走到南,从西走到东,周而复始地在这个江湖上飘荡。他遇见了很多不同的人,这些人带着千奇百怪的兵器来找他,希望他能够品评他们的武功。
有很多人,是刚刚离开家乡,到这个江湖上来寻梦的年轻人。他们穿着劣质的衣服,背着简单的行囊,风尘却遮不住他们明亮的眼睛。百晓生很熟悉这一双双年轻的双眸中燃烧着的火焰和渴望。
因为,很多年以前,百小生也曾有过那样的一双眼睛。
“请问先生可是作兵器谱的百晓生前辈?”
问话的年轻人穿着一件崭新的淡蓝色襦衣,一口青钢长剑穿过系在肩背上的包袱斜背在背上。
年轻人的脸上带着腼腆的神情局促不安地抱拳向百晓生询问。
百晓生醉眼迷离地看了他一眼,答非所问地说:“你的包袱很漂亮。”
“嗯?”年轻人有些不知所措。
百晓生又喝了一杯酒,对于酒,百晓生已经不再象年轻的时候那样节制了。
百晓生示意年轻人坐下来,替他倒满了一杯酒,解释说:“百合花很漂亮。”
他的包袱上用纯白的丝线绣着一枝淡淡开放的百合花。
年轻人明白了过来,满脸通红地说:“前辈见笑了,晚辈也觉得这包袱脂粉气太浓,明天就到市集上买一个新的换掉。”
百晓生叹了口气,说:“为什么要换掉呢?百合花开得这么好。”
年轻人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犹豫了一会儿,说:“先生既然喜欢这包袱,不如送给先生吧。”
百晓生摇了摇头,说:“这包袱只对你才有意义。”
年轻人的羞涩更浓,却又带了一丝自豪,说:“先生明察秋毫,这包袱是……是一个女子亲手替我绣的。”
说完又装作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女人真是麻烦得很。”
不单是包袱,年轻人身上的淡蓝色襦衣可能也是那个“麻烦”的女人一针一线地缝制的吧?
百晓生淡淡地说:“是么?”
年轻人却不知道如何回答了,百晓生指了指放在他面前的酒杯,示意他喝酒,年轻人犹豫了一会儿,说:“先生,我不喝酒。”
“为什么?”
“因为酒会使我的手失去稳定。”
“那又怎样?”
年轻人胀红了脸,嗫嚅着说:“手若不稳定,会影响我用剑……的速度。”
“那又怎样?”
年轻人终于忍不住,气愤地跳了起来,说:“我知道我是无名小卒,不配让先生品评我的剑法,却不容先生消遣我!”
百晓生又摇了摇头,醉意朦胧地说:“人生得意须尽欢,我没有消遣你,我只是请你喝酒而已。”
年轻人铁青着脸,不相信百晓生的解释,他捏紧了拳头,用力说:“总有一天,我会让先生记下这把剑的名字!”
他说完,转身大步离去。
“等一等。”百晓生叫住了他。年轻人吃惊地转过头看着他。
百晓生淡淡地说:“让我看看你的剑和你的剑法。”
年轻人的脸兴奋得胀红了脸,他想了想,终于拔出了剑,在百晓生的面前演了一套剑法。
演完剑法,他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百晓生。
要成名,须趁早。
少年心中的梦啊,原来都是一样的。
“用剑刺我。”百晓生把一杯酒倒入口中,含混不清地说。
少年咬了咬牙,剑光带着无畏的勇气向他卷来,百晓生只轻轻一合手,剑光消失了,少年的脸色变得惨白和羞愧。
“不如回家去吧。”百晓生轻叹了一口气,说。
少年的手颤抖了起来,他放开剑柄,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再用力将酒杯捏碎,碎瓷片儿扎入了他的手掌中,血顺着手掌流了出来。
这疼痛应该比不上心里的疼痛吧?
可是,总要有个人来让他清醒。
少年捏紧了拳头,满眼通红地望着百晓生,一字字地说:“我当遍访名师,苦练剑术,十年后,我会再回来找先生的!”
百晓生失望地叹了口气,可是他原本不该失望的。
除了岁月,这世界上有什么可以拉得住少年奔腾的心呢?
“这十年里,你回不回家?”
百晓生指了指他包袱上绣着的纯白的百合,又接着说。
“十年后,她也许会忘了你。”
少年怔了怔,斩钉截铁地说:“不会!她不会忘了我,我如果不功成名就,又有何面目去见她?”
百晓生挥了挥手,说:“你去吧。”
少年的影子慢慢变得模糊了,百晓生的酒意也涌了上来,伏在桌上醉意朦胧。一个花朵儿一般的女孩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的面前。
“您见到他了吗?”女孩儿拍了拍他的肩,急切地问,她的眼中充满了期盼。
好熟悉呵,这样的眼神,还有那纯白的花朵。
“百合花很漂亮,我……也曾有过那样的一个包袱……”百晓生抬眼看了看她。
女孩儿的脸红了红,却又欣喜地道:“前辈,你见到他啦,他有没有听你的劝,不再去那么遥远的地方?”
“没有。”
“没有?”女孩儿眼中的光黯淡了,她捏着自己的衣角,幽幽地说:“他还是走了。”
“嗯。”
百晓生看了看她,她的眼角好象开始发红,百晓生吓了一跳,忙对她说:“小姑娘,你…要开始哭了么?求求你,能不能等我走了你再哭?”
百晓生一边说,一边急急忙忙跳起来从腰间摸银子会帐。
女孩儿却笑了,笑得很幸福。
“我才不哭哩——他是往哪个方向走的?”
百晓生指给她看少年离去的方向,那里只剩下了起伏的群山。
女孩儿的眼中却象少年正在远方向她挥手一样:“我不哭,因为我知道他会回来的,不管十年,还是二十年,他知道我……在等着他,他会带着他的剑回来……回来娶我。”
少女澄澈的眼神刺痛了百晓生的心,那眼神是那么熟悉,他却已经睽违了近二十年。
恍惚中,他仿佛听见了二十年前百小生的声音:“不管十年,还是二十年,我一定会回来,带着我的剑……回来娶你。”
百晓生跳了起来,摸出银子会帐。
少女眨巴着眼睛问他:“先生要走了么?先生要到哪里去?”
“到哪里去?”百晓生喃喃地重复。
“是啊。先生可是要回家么?”
“家?我没有家。”
“没有家?”少女吃惊地反问:“那先生的家乡在哪里?家里一个亲人也没有了么?”
我的家乡在哪里?
百晓生没有说话,少女再一次追问:“先生的口音倒有点像是本地口音呢,先生莫非是本地人么?”
百晓生默然良久,答非所问道:“你还没告诉我关于河畔那所宅子的事情呢?”
少女陡然想起,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啊,对不住,我差点忘了,我问过我爹妈啦,那所宅子以前是林秀才的,不过林秀才十年前已经死啦,他中年丧妻,唯一的独生女儿也早就病死了,那所宅子被林秀才的一个远房堂弟占了去,谁知两三年前,林秀才的远房堂弟忽然又举家迁了出来,搬到相邻的镇子去了。后来,他又将这所宅子租了出去,可是租客总是要不了十余天便找到他退房,接连租了数次租客都反悔了之后,这所房子就此空了下来,到现在两年多啦,只怕已经破败得不能住人了。”
小姑娘说到这里,眼中神色又是兴奋又是紧张,道:“先生,你知道为什么林秀才的堂弟住得好好的突然要搬出来?为什么所有的租客都反悔不敢再租么?”
百晓生有些恍惚地问道:“为什么?”
“那所房子闹鬼!那些租客们说得活灵活现,说亲自看到房子里有不干净的东西,晚上还会听到一个女子和一个小女孩儿的哭泣声…….”
少女的语调突然有些变音,把自己也吓了一跳,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随即又关切地道:“先生,你千万莫要去租那所房子,就在镇里租一所房子吧。”[/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