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近中秋白,风从半夜清。这句几百年后的诗在几百年前也是适用的。
山林中雾气已经完全消散了,偶尔吹来的凉风,亦是卷起我脚上的寒意。之前被狼咬的伤口也裂开来,流出血沾红了鞋袜。
更该死的是,前面那个白色的身影越走越快,竟然连头也不回,可恶!
我索性停了下来,冲它的身影大喝道:“伊浩昱!你走那么快要死呀!”
他在我的呵斥声下停住脚步,转过头来,一副委屈之色道:“是我姐吩咐过在天亮之前送你回村的啊!再说,我哪知道你腿这么短,走不快的。”
听到这儿,我的气更是不打一处来,竟骂我腿短!“你的腿才短呢!要不是你有四条腿,我才不会走的比你慢。”
“是是是,”他无可奈何的摇头,朝这边走来,“看在你是伤员的情况下,我岂且等下你吧!”
他竟注意到我的脚伤了,可是它的视线本来就很低,看到脚上也不足为奇。思量了一会儿,我便找了块显露在从边的石头坐下,挽起绣裙,脱掉了靴子和袜子,那处脚伤就好像一张血盆大口,还在往外不住地流出血来。
“都怪你姐啦!没事就用冰封我的脚,害我以前的伤口又裂开了!”我想用手压住伤口,使血不再流出,可这样子好像是事倍功半。
它走到我跟前,像芦苇样的尾巴一甩一甩,“我姐才没有用冰封你的脚,是你自己太傻,明明知道那里是冰窖,还去故意踩有水的地方,这样鞋子不和冰凝在一块儿才怪!”
我怎么又被它抓住把柄糗了一回,顿时语塞,无言以对,可我还是不服气的把脸一侧。
“唉。”它的叹息声如同讽刺般入注我的耳朵,我正欲冲它提出我的长篇大论,不料他却高高跃起,“扑嗤”一声跳进了另一处灌丛。
“喂,你去哪儿?”我忍痛站起来,它可不能走啊,我对这里可是一点都不熟悉,要是再有什么野狼妖怪出没,我还怎么去帮它姐呀?
话音未落,它却又从灌木丛中走了出来,嘴里叼着一株草,草的茎部是绿色,而末端却像果实一样殷殷发红。
随后,他一口把草含在嘴里不住地嚼,边嚼还边叫我把手伸出来。
我把手伸到它跟前,立刻,它把嘴里的东西全吐在了我手上。
“呀!你好恶心!”我挣扎着想要甩掉手上龌龊的东西,然而它却用力地用爪子把我的手按在地上,我便动弹不得。
“你别乱动,这是止血草,可以帮你止住脚上的血!”
听它这样一说,我也不再挣扎,它也就把爪子拿开。望着手里那团绿不绿红不红的止血草,心一横就把它按在了伤口处。
“对了,我说,”突然想起一个令我窃喜了半天的事,“在山洞里,你跟你姐说我和别人不一样,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随着我的眼神,它走到我旁边,蹲下,半寐着眼说道:“我们白狐一族天生就能从别人的眼睛中知道其所想,自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你不一般了。”
“是吗?”嘴上虽这么问,可心里却乐开了花儿。我得儿意地笑,我得儿意地笑。“可是,你姐也是白狐,为什么她却没看出我有不同,你却看出了呢?”
它那焕发淡蓝幽光的眼睛睁开,回望我一眼,心中之事又一次尽涌了出来。
“寤离山庄,兴许一切的事都应该从那里讲起。其实寤离山庄是我们白狐一族的栖息之地。只是在那里出生的白狐都逃脱不了那个法咒——即使是修炼成人形,我们也无法长久使用人身。我爹娘为了我和我姐不再受到法咒的束缚,就逃出了寤离山庄。他们四处逃亡,为的就是不被冷狐大人抓到,可喜的是,娘终于在寤离山庄以外的地方生下了我姐。姐虽然逃脱了法咒,可她也就失去了白狐以眼观人这一天性。而就在此时,冷狐大人的到来无疑是雪上加霜,爹为了保护临产的娘和初生的姐姐,只得殊死一搏。只是爹的修为又怎能和冷狐大人千年修为相提并论呢?冷狐大人见我娘已生下了姐,一怒之下就吸走我爹百年修为,弃我姐于荒郊,而娘却又被他带了回来。娘因为刚生下姐,又见爹死,姐弃荒凉,她却无能为力,回到寤离山庄生下我后就郁郁寡欢的走了。”
望着它深邃的双眼闭上,它的故事讲完了,我却是后悔极了。扶影瑶啊扶影瑶,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看吧,这下又冷场了。我已在心中骂了自己千遍万遍,伊浩昱,原谅我吧!
“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关系!”不等我说完,却被打断,它抬头看那快失色的月亮,“天快亮了,我们走吧。”
“哦。”回答时,它已经走在我前面很远了。“唉,等等我。”急忙穿好了鞋袜,整理完毕,刚起身没追几步,脚上如灌铅般沉重,头逐渐晕眩起来,眼前的事物也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只是在全身瘫软倒地之前,那团白影又跑回来了……
又可以好好睡一觉了吧,周公这么不厌其烦地来找我,我又怎么好拒绝他老人家呢?
“滴,滴,滴……”黑暗里,耳边重复想着这样的声音,真是烦死了。
徐徐睁开厚重的眼皮,从模糊到清晰,面前一共出现了三个人,一个身穿白大褂,另外两个看上去像父女。那个身穿白大褂的把手揣在兜里摇了摇头说:“孩子的神经中枢受到极大损害,即使是醒了恐怕也不会记得以前的事了。”
那个父亲叹了口气,似带有不尽的遗憾。“可怜的孩子。”随后他又转向了她女儿,“影由,以后,你妹妹的事就要你多加费心了!”
“爸……”女儿的眼睛忽地闪了一下,坚定地点了下头,“嗯,我知道……”
这……这是,是我七岁那年生病起来后的场景,这也是我开始有记忆的一天。
“呀,影瑶姐姐,快醒醒,快醒醒,不好了,不好了啦!”身体剧烈的被人晃动着,摇得我骨头都快散架了。
梦中事物一模糊,随之是另一番场景清晰起来,筱那可爱而又着急的脸庞正显我眼前。不用说,我定是回到有昔了,而且这里还是筱的房间。
我一只手扶着笨重的头,一只手死劲也支起身,勉强坐起来:“怎么了?”
也不知道会是什么大事让筱如此慌张,只见她离开床边一米,就开始手舞足蹈地说道:“大事不好了,送姐姐回来的那位大哥哥,肆明道长说他是妖怪,和他打起来了!”
“嗯??”不对呀,什么大哥哥,我只记得我好像是在山林里晕倒了,当时我只和那只白狐在一起呀,什么时候冒出个大哥哥来了?我实在是怀疑筱是不是为了激我起来而故意使了这招,嘟上嘴,疑惑之色爬上眉梢。
此时此刻,肆明道长追那个男子追得不亦乐乎。不过那男子也奇怪,并不对道长发出任何攻击,倒好像是在玩捉迷藏一样,从屋顶到檐下,本来就不大的有昔村基本上都快被他躲完了!
肆明道长终于是经不住这样的折腾,他的轻功也逊于那男子,不得不停了下来,平息了一口气,眯了眯眼,朝那男子说道:“妖孽,你就不要再逃了!即使你逃得过初一也逃不过十五,倒不如爽快一点与贫道速战速决!或许贫道还会看在你救了那位扶姑娘的面子上手下留情!”
那男子站在一户人家的屋顶上,缥缈的白衣随风而扬,他停下逃跑的脚步,转过头来,俊秀的脸上挂上一丝无辜:“道爷,我是真不想和你打!你就放过我吧!”
肆明道长眉头微皱,他应该没见过这么快就求饶的妖怪吧!不过他转念一想:这妖孽好生狡猾,竟用这样的办法让我放松对它的警惕!随即,他大手一挥,怒喝道:“妖孽!受死吧!”
“影瑶!救我!”
脑袋里突想起这样的声音,让我的身子为之一震,竟然是他!
我飞奔到门外,只见道长手中之剑光芒大起,随着他两指指的方向迅速斩去,这一剑势气可不小,任那男子轻功再好,躲闪了过去,却也被剑气逼得踉跄了几步。
等到剑芒褪了些,我定睛看去,差点没把我吓倒——与道长交手的是之前我在周妈家门口遇到的那个少年!
真是无巧不成书呀!我撇撇嘴,苦笑了下。
“影瑶!是我啊,我是昱呀!快来救我,我可打不过这个疯道士啊!”哎?真是他在对我说话吗?我怎么没有看见他张口?
不等我思索,道长已发出了第二轮攻击,他右手两指一并,伸至面前,口中念念有词:“五气朝元!”他的佩剑像是接受到命令一样,顿时光芒再次大作,立刻一柄剑化为五柄,直冲昱飞去。
“呀!道长,快住手!”我终于反应了过来,道长这是要治昱于死地,他这剑要是斩下来,不把昱斩成肉酱才怪!
可我说完这话,道长即使收手也已经晚了,剑已经逼近昱不到一尺的距离。
千钧一发之际,总不能眼睁睁地看昱就这样成为道长的剑下亡魂吧。于是口中念起风咒口诀,掌中架起一股苍劲。
“风起浪涛!”
一股锐不可当的风墙速卷而去。
“哐当”一声巨响,剑因为风墙的作用而改变了方向,稳叉地面;风墙也因剑气的强大而消散不见,两者竟相互抵消了。
“昱,你没事吧!”我快步跑过去。看着化为人形的昱真不习惯,而且还是之前我想“调戏”的男子,即使他有长得再俊俏的面孔,我对于他也是疏远了几分。
昱像是被刚才一幕吓傻了,俊俏的脸上也显出不可掩饰的害怕,一丝冷汗也随之滴下。
见状,我忍俊不禁起来,他可是妖精啊,怎么还会被这种场景吓出冷汗来。
“你为什么阻止我?”道长一边拔出地上的剑,仔细端详有没有损坏,一边又是对我的做法十分不满。
然而,这边的昱看他如此举动,冷汗骤然大起,讪讪地挪移到我身后,扯着我右手的衣袖,担心地问道:“他,他,他这是要做什么啊?”他们两个这样白热化的关系的确不能维持太久,还得让我这个和事佬来主持大局:“阻止你是因为我不想看见你滥杀无辜,死了以后下十八层地狱啊!”
我看见道长的脸变得像臭豆腐般难看,不过,再难看我也要说给他听!
一番口舌后,我告诉了他我想帮助昱和他姐姐嬿婥的事。“什么?”道长一副臭脸上还摆出不可相信的面容,“你竟要帮助这些妖孽!你可知他们天生的狡猾,万一这是圈套,那你岂不是要赔上自己的性命?”
不会那么严重吧?我回头看了昱一眼,他满脸愁面,应该是在怕我听信道长的话后不帮他了吧。我扶女侠怎么会是这种言而无信,贪生怕死之徒!“道长,你疑虑太多了,他们要是想取我性命,在那山洞中便可以杀了我,又有何必要大费周章的设下这种圈套。若你真不放心,你就随我一起去吧,要是看见昱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大可以把它解决掉,我定不会再加阻拦。”
身后的昱猛然一抖,他一定想不到我会说后面这样的话,就连之前拽着我衣袖的那只手也像受到刺激般垂放下去。
他定然是心伤了。
道长沉默片刻才道:“也好,就让我前去看看,这些妖孽到底有没有你说的那么好!”
看见道长这么爽快就接受了,心中完全窃喜,终于说服了这道长一同去,这样不就多一个人多出了一份力呀。
肆明道长收好剑,放进身后的剑鞘里,并再深看了昱一眼,转身走进了房里。
“嘻,我厉害吧!”我轻身一蹦就转到昱的面前,而他却一声不吭,当我是隐形人般,煞白着脸色看向远方。
“你怎么了?”
依然看向远方的昱,嘴角轻轻动了下,“你,你真会让他杀了我吗?”
盯着他的脸,我不做声了三秒钟,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还以为你在担心什么呢!你放心好了,我答应过你姐要照顾好你,是一定不会食言的。刚才只不过是想要让道长他陪我们一起去,这样就不用让我一人孤军奋战呀!”
听完这话,他的面色缓和了许多。哎!他的胆子怎么这样小,还耍小孩子脾气,真不知道他是多少岁的狐妖。
想到这里我又忍不住笑了出来,一只手轻拍他的肩膀,“好了,好了,就算道长再要杀你我也会想办法阻止的,不会袖手旁观的!事不宜迟,现在我们即日起程。”
“呃……你最好换身男装。冷狐大人以吸女子阴气练功,你一身女装,或许对此不利。”
这小子挺懂的嘛,我点头应道:“嗯!不过你也要换一身装束!”
“嗯?”
“因为我看见你一身白,心里就会很不爽……”
太阳就快落到山顶,而我的路应该只是一个开始吧,不过现在最重要的该是填饱我的“五脏庙”,然后接着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