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男人紧紧相拥而后分开。他们都仔细地打量着对方,乔伦的视线落在助战者的手上,但萨扬迅速把手叠握起来并把它们藏到衣袖里。“你发生了什么事,我的孩子?”助战者仔细观察着这张冷竣、熟悉而又发生了很大变化的面孔,“你去哪里了?”他迷感的目光落在乔伦坚定的双唇边深刻的皱纹以及眼角细微的皱纹上,“我好像脱离了时间的轨道,我敢肯定仅仅过了一年,因为只有一个冬季冰冷过我的血液,只有一次太阳烘烤过我的头顶,但从你脸上看到的是过了好多年的痕迹。”乔伦正要开口说话,却被一阵哭泣声打断了,他转过脸去看到那女人瘫坐在沙地上,显得悲伤和绝望。“这是谁?”萨扬问道,跟在乔伦后面朝那女人走去。乔伦看了一下他的朋友。“还记得您跟我说过的话吗?神父。”他表情严肃地问道,“关于那个新郎的礼物。‘我所能给她的’,您说,‘只有悲伤’。”“阿尔明保佑。”萨扬悲哀地叹了口气,终于认出了那人坐在岸边啜泣的金发女人。乔伦朝她走过去,弯下腰把手放在她肩上,尽管他的表情很严肃,但他的抚摸却是深情而温柔的,那女人顺从地让他把她扶起来。她抬起头,直直望着助战者,但那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里却没有显示出认出人来。“葛雯德琳!”萨扬低声说道。“现在是我妻子。”乔伦说道。“他们在这儿。”葛雯难过地说道,好像根本没有理会乔伦,“他们在我周围,但都不和我说话。”“她在说谁?”萨扬问道。海滩上空荡荡的,除了他们三人,还有远处的一个石头哨兵,“我们周围有什么人吗?”“亡灵们,”乔伦回答道。他把那女人搂在怀里,抚慰着她,而她把头靠在他结实的胸膛上。“死人?”“我妻子不再和活人打交道,”乔伦解释说,他的语调平静得似乎他早已习惯了这种痛苦,“如果我不在这儿照看她,”他用手指捋了一下她的金发,轻轻地说道,“我想她会随他们去的。我是她与有生命的东西联系的一条纽带,她跟随我,似乎认识我,但她不直接和我说话,或是叫我的名字,她在过去十年中一直没有和我说过话——除了有一次。”“十年!”萨扬睁大了双眼,然后又眯起眼仔细观察乔伦,“是的,或许我已经猜对了,因此无论你到过哪里,你都渡过了悠悠十年,对我们而言只有一年。”“我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乔伦说道,他浓黑的双眉皱了起来,“尽管我应该知道,如果我考虑过的话。”他想了一会儿,又补充说道,“时间在这中心过得很慢,越是往外,时间过得越快。”“不明白。”萨扬说道。“没错,”乔伦摇摇头,“很多人都不会明白……”他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茫然地抚摩着葛雯的头发,深褐色的眼睛凝望着猩哈伦世界的远处。太阳消失了,仅在天空留下迅速消褪的苍白的光亮,黑暗笼罩着沙滩,把站在那的人从哨兵的视线下隐蔽起来,而哨兵们无声而又疯狂的呼喊无论怎样,都没人听到。大家都沉默着。乔伦专注地凝视着远方,似乎要竭力看到沙滩那头去,越过平原,以及那边的森林和山峦,他似乎在深思着某个决定。萨扬默不作声,害怕打扰了他,尽管在脑海中存有无数的疑问,但只有一个像熔炉中的火焰一样不断闪现,他明白这正是解开其它疑问的关键,但他不敢问,害怕知道答案。他静静地等在一边,看着葛雯,她在丈夫那坚实的臂弯里看着渐渐笼罩四周的黑暗,脸上充满了忧伤和期待。最后,乔伦摇了摇头,黑发垂到他的脸上,他把他的思绪从不知神游到的哪一个世界拉回到他们所在的沙滩上。他感觉到葛雯在阴冷的夜里颤抖着,于是便把她身上的湿漉漉的披风拉紧些:“另一件我或许早就该知道的事,若是我先前仔细考虑过了的话,”他对萨扬说道,“就是黑暗之剑能破解禁锢您的魔咒,但是我的确没考虑到,我只想让您得到安息……”“我知道,孩子,并且,我非常感谢你这样做了。你无法想象那有多恐怖——”说着萨扬闭上了眼睛。“是的,确实无法想象!”乔伦的语调中充满了愤怒,葛雯看到他黝黑的脸在黑暗中显得更加阴沉,不由得缩了缩身子。他觉察到她的害怕,于是努力克制住自己,“我很感激您能同我在一起,萨扬。”乔伦淡淡地说道,“你会留下来陪着我,对吗?”“当然。”萨扬坚定地说道,他的命运已经和乔伦紧密相连,无论乔伦想做什么。乔伦突然笑了起来,目光也变得柔和了,他觉得轻松了许多,像卸下了肩上的重担:“谢谢您,神父。”他说着低下头看了看葛雯,想把她搂在怀里,但她却迟疑地缩到一边,“想请您帮个忙,我的老朋友。帮我看好我妻子,照顾好她。我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不能一直紧跟着她身边。您能帮我吗?”“我可以,孩子。”萨扬答道,尽管他心里暗自在问,你要去做什么?“亲爱的,你愿意和这位神父呆在一块吗?”乔伦温柔地对妻子说,“很久以前你是认识他的。”葛雯看着萨扬,蓝色的眼眸里充满了迷惑:“他们为何不和我说话?”她问道。“我的夫人,”乔伦无奈地说道,不知如何作答,“猩哈伦世界的亡灵还不太习惯和人交谈,数百年来,无人听见他们的声音,也许他们已不能说话了,请耐心点。”萨扬为了安慰她,朝她笑了笑,但那是苦笑。他不禁想起那个在美利隆城门手捧着一束鲜花站在他面前的、快乐爱笑的十六岁少女,看着她那双蓝眼睛,他记起她的初恋曾让它们熠熠发光,现在在她眼中的只有神秘的疯狂光芒。萨扬打了个寒颤,很想知道在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使她逃避这活生生的世界而躲到那鬼影丛丛的死亡国度里。“我想他们害怕什么东西,”她说道。萨扬意识到她并不是在和他或她丈夫说话,而是在和空气说话,“他们拼命地想告诉某个人,警告他们,他们想说话,但又记不起要怎么说。”萨扬看了一下乔伦,他被她讨论的认真劲勾起了一丝回忆。“难道她真的——”“看见它们了?和他们说话?抑或是她神志不清?”乔伦耸耸肩接着说道,“我听说——”他停了一下,皱起眉头,“听某个经历过这种事的人说,她可能是个招魂女巫,是古代那些拥有和死人交流的魔力的女巫之一,如果是真的,这就对了,”——乔伦嘴唇咧成痛苦的似笑非笑,“因为她嫁给了一个死人。”“乔伦,”萨扬说道,最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那个燃烧在他心中的可怕问题,“你为什么回来,你已经回……回……”他吱唔着,从乔伦那棕色的眼中他感到这个问题早在乔伦的预料中。但乔伦并未回答,而是弯下腰从沙地拿起了那把剑,并小心翼翼地把它插回皮革剑鞘中,他的手握住软皮革,抚摩着它,毫无疑问在想那个曾经拥有这个礼物的人。“是殿下的。”萨扬认为自己听到了乔伦的低语这么一声,于是摇摇头。“乔伦?”萨扬追问道。乔伦依然没有回答那个未说出的问题,寒风像哨兵们无声的呼喊一样回荡在他们周围,他脱下长袍和湿披风,把剑放在背后,这样剑仍就藏在衣服里。当它被舒适地放置好后,剑鞘的魔力使剑缩到合适的尺寸——乔伦又穿上白袍,在腰间系上一条带子把它们扎稳了,最后把披风一甩披在肩上。“您觉得怎样,神父?”他突然问,“您身子还好吧?可以出发吗?我们得找个栖身之处,生堆火,葛雯已经冻得全身冰冷。”“我好得很。”萨扬答道,“但是——”“好,那就出发吧,”乔伦刚迈出一步。就停了下来,因为萨扬抓住了他的胳膊,但他没有回头,助战者只好走近去看着他那侧到一边的脸。“你为什么回来,乔伦?回来实现那个预言吗?你回来是要毁灭这个世界?”乔伦没有看他,目光落在他前面的群山上。夜幕降临了,第一批明亮的星星已在天空中闪烁,起伏的山峰只是在星光下通过它们的黑影才看得出来。乔伦一直默默地站着,直到月亮从这个世界黑色的边缘后升起——这只孤独、苍白而冷漠的眼睛俯视着彼岸世界的岸边站立的三个人影。直到月亮出来,萨扬才看到乔伦那扭曲的似笑非笑使他的双唇都变黑了。“对我而言已过了十年,我的朋友,我的父亲,不知我能否这么称呼您?”助战者点点头,无言以对。乔伦伸手抓住萨扬的双手,尽管似乎,要是能够的话,助战者早就会阻止他了,但乔伦紧紧抓住它们。乔伦低头看着他紧握住的双手,接着说:“十年来,我一直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过着另一种生活,我从没忘记这个世界,当我回望它时,似乎是团迷雾,我依然记得它的美丽,它的奇妙,我回来是为了,为了……”他突然止住了。“为了什么?”萨扬追问道,并试图悄悄地抽回他的手。“没什么,”乔伦回答道,“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你的,但不是现在。”他看着萨扬的手。“那个预言是怎么说的,神父?”他轻声问道,“它是不是这么说的——‘一旦他回来,他将把毁灭世界的大权握在他手中’。”突然,乘萨扬没有防备,乔伦猛地拉开他的袖子,萨扬的脸突地红了起来,试图要挡住他的手,但是太迟了,月光照射在他手腕和手掌上那些长而苍白的伤疤上,照在他那破损的、虽已痊愈但却已扭曲而畸形的手指上,乔伦严肃地抿紧双唇。“什么都没变,什么都不会变。”乔伦说着放开了神父,转身离去,穿过沙地,朝内陆的群山走去。萨扬依然站在葛雯旁边,而她仍在呼唤黑夜与她说话。“不是毁灭在我手中,”乔伦苦涩地说道,黑夜包围着他,渐起的风抹平了他在沙滩上留下的足迹,“不是在我手上,而是在他们手上!”他半转过身,往后看了一眼,不耐烦地问:“走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