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再快点!你们这些天杀的杂种,把打架的劲头拿出来啊,不把这障碍训练的成绩缩短到两分二十秒,你们就甭想吃饭!”格兰特站在铁丝网边上,向下看着如同爬虫一样的士兵大声呵斥。
“爬虫”们没有理会那歇斯底里的嚎叫,有节奏地扭动身体,爬出铁丝网,攀上高墙,跳下泥坑,钻过木桶,冲上独木桥……多少天来他们一直都在这里反复做同样的动作,耳边动辄不给吃饭和退训的威胁还不如拇指头大的蚊子的嗡鸣有吸引力。所有人都知道,至今没人被退训,至今也没人被饿死,饿极了顶多昏倒,医官给打点葡萄糖和生理盐水就又醒了,身上也有点劲了;伙食一直没有改善,吃那点东西反而更觉得饿。而营房里诸如老鼠、蟑螂、蜥蜴之类小东西,也早被士兵们当大餐解决了。当兵就得学会吃苦,尤其是特种兵,饥饿,仅仅是痛苦的一部分。
重压之后,压力就必然会变成动力。全排四百米障碍的成绩已从最开始的四分多缩减到现在的两分二十三秒。其实单兵完成这个项目不会超过一分半,而且很轻松;但如果是全排五十四人一起完成,那难度就大了,良好的秩序和越来越快的速度终归是个不小的冲突。在第一次训练时,第一个冲过终点的只用了一分二十五秒,第二个差了一秒,第三第四也都马马乎乎,可后来的就乱套了,有在泥坑里摔倒把后面的人都堵在高墙上下不来的,有被卡在木筒里被后面的人一脚踹出来的,有在绳网上被缠住失足跌下砸倒一串人的,有在滑索上没控制住速度撞到前面的人来个双人三米沙坑跳的……人多让追求速度的人心慌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没有默契的配合;磨合了一段时间后,成绩有所提高,事故当然也有所减少,而当把原有的队伍次序打乱后,成绩又被摔出了四分以外。不过有了上次的经验,再进行熟练的配合就不是难事了,部队很快便适应,即便再有随机地调整或干脆打乱顺序,成绩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但是,例外还是有的。往往在一支队伍里,新兵是公认的后腿,在二排,新兵都是指那些没打过仗的兵,而杨锐、中村、纳帕伊却都是很不错的兵苗子,无论是体能、个人技术还是反应都跟那些上过战场的老兵不相上下,只有罗伊安迪尔让格兰特感到头疼不已。他笨拙,爬绳网能鬼使神差地把自己绑在上面下不来;他动作缓慢,单人四百米障碍能用上两分五十五秒,还不算他被捆在绳网的那次;他反应迟钝,格兰特每次点名,到他那总得有两秒以上的延时;他协调能力极差,走路时竟能被自己的腿绊倒。所有人几乎都怀疑过,他是怎么进入这特种兵军营的。后来,欧洲的同伴给大家做了解释:丹麦政府十分反对成立国际混编部队,但迫于欧盟和联合国的压力,不得不派够应承担的人员名额,于是他们随便派去些认为资质差的新兵蛋子,把优秀的士兵留在国内——反正遇到素质差的士兵,国际混编部队也会把他们退训并送返回国,这样也就当事的士兵受了点苦,政府却没什么损失。
可这样一来,受苦的不止就是安迪尔,头疼的也不止是格兰特;全排都得跟着受罪。训练中,全排的成绩总是跟着安迪尔的位置变化而变化,他的位置越是在前面,身后的抱怨声就越大,他就越紧张,动作就越让人难以忍受,成绩自然就越差。后来,也是别人的呼声,也是自己学得聪明了,他每次障碍训练都乖乖地走到队伍的最后面。而每次,格兰特都要记录两个成绩,一个是倒数第二个越线后的成绩,一个是加上安迪尔的成绩。两个成绩总会相差个十秒左右。这似乎有些伤安迪尔的自尊,但没人能有更好的办法。两分二十三秒和两分三十四秒,傻子都知道选哪个做自己的成绩。
二排里流行这样一个笑话:当“猎狗”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即使被地上人发现了也不用慌张,因为有安迪尔;他缓慢的动作应该能吸引敌人更多的火力,他迟钝的反应应该在很长一段时间不会有痛苦的喊叫,所以敌人会以为没有打中,继而射来更多的子弹;如果运气好的话,“猎狗”完成了任务还可以全身而退,因为那时安迪尔还没有倒下——中弹倒地对笨拙的他来说,是不太容易快速完成的动作,所以得慢慢来——敌人还在拼命向他射击,其他人就可以安全的离开。
笑话传到了别的排,安迪尔成了名人。几乎每个人都要认为,上战场后,安迪尔是第一个阵亡的人选。也有人怀疑,他根本通不过最后的训练考核。谁知道呢,默菲从来没有下达过退训命令,看来他是想把这杂七杂八的杂牌军来个一锅烩了。
不管怎么样,安迪尔算是成了全队的笑料,加上这家伙单纯得很,还带些孩子脾气,很多人都爱逗他取乐。安迪尔在一班,所以一班的人最能欺负他,只有副班长泰戈尔从不介入这种无聊的活动中去。但他也管不了,毕竟班长雅凯也在戏耍安迪尔的人群中。纳帕伊有时也忍不住逗安迪尔几下,在泰戈尔的几次劝说之后,他才有所收敛。可一班乃至整排甚至于外排的人依旧在无聊的时候拿可怜的丹麦人取乐。
杨锐记得他曾看过一部有关法国外籍军团,也就是雇佣兵的电影。那里面有个很瘦小的士兵,从长相看就是个受气包,说实话跟安迪尔差不多。自进军营起,他就受到其他士兵的欺负,被迫像伺候祖宗一样伺候欺负他的那些士兵;队里的军官对这也是装不知道,任由那些士兵胡来;没有军官的阻挠,他们就更加放肆了。终于有一天,在看到其他人用猥亵的动作摆弄自己女友的照片,最后把它撕掉之后,他终于忍不住跟那些人打了起来。结果可想而知,几个壮汉一顿拳打脚踢,最后把不成人形的他扔出了帐篷。身心受到严重摧残的他,最终在别人的嘲笑中,冲进木仓库,吞木仓自杀。那天,是他们训练完毕,即将出征的前一天。杨锐有时想,安迪尔是否也会走上这条路,但很快他就嘲笑起自己的胡思乱想。虽然这里跟电影里一样,都是些不同国籍的人在一支部队里服役,可电影毕竟是电影,夸张的成分居多;毕竟,队里的人虽时常戏弄安迪尔,但仅仅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做法也不是很过分,仅仅局限在语言上的戏耍,更何况这里的军官还不是那些雇佣兵出身的野蛮人。
尽管如此,杨锐还是很担心,不是因为安迪尔,而是队里氛围。这种带点仇恨的冷漠氛围让这里的任何人都表现出或大或小、或明显或隐晦、或让人喷饭或让人恶心的毛病,有的是严重违反军规,甚至已经表现到完全不受命令限制,已然无可收拾的地步。然而就这样,默菲也从来没有做任何表态,只有卢克夫几乎每天都在宣布单调的惩罚命令。这让“猎狗”中有了一种奇怪的结论:纵然犯再大的过错,不过是关几天禁闭,在海滩上散几圈步而已。于是有人就开始推算,如果在训练中把让很多人讨厌的卢克夫给打了,或是干脆宰了他会蹲几天禁闭。这种无聊的游戏也只能是少数的几个无聊的人能做出来,大多数人还是以笑处之,不过从大家的表情来看来,他们并不怀疑这荒谬的推理。除了这些惩罚,再就没有更新鲜的东西让这些困兽感到生活并不乏味。
对此天真的杨锐感到恐慌,生怕哪天这些人真把哪个长官给做了,以验证自己结论的对错。到那时,可能所有的士兵都脱不掉“兵变”的嫌疑。不是不敢面对现实,无谓的承担不必要的责任总是很让人头疼,从小到大,杨锐都是这么想的。于是,队里私下里的怨恨与不团结总令他感到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