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是我初中的同学，她有一头乌黑的长发和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左眼角下有一颗眼泪痣。但她总是用头发遮住它，她说她讨厌那颗痣。
那一年，我们将迎接中考。学习的压力把我们困在了三十个平方的教室里，我和夏常常在午休的时候跑去操场，我们躺在草坪上看天空，我喜欢把头放在她的大腿上，这样心里会觉得踏实。
雪，你在看什么？她问我。
看云朵，雪白的，像草原上自由自在的绵羊。我说。
傻瓜，草原怎么会是蓝色呢。她笑了。
我的草原是蓝色的，我喜欢蓝色。我闭上了眼睛，盛夏的太阳很灼热，可是依然能感觉到风吹过草坪时的清新，那味道，像香草味的冰淇淋。
我喜欢白色，和雪一样的颜色，像你。雪，我喜欢和你在一起。我扭头看着她，然后我们都笑了。
夏，这样真好。我把手轻轻地放在了她的手上。
夏，你在看什么？夏没有回答我。
我坐起来看着她，她正看向篮球场的方向，目光在一个高而瘦地男孩身上游离。
嘿！看什么呢？我拍了下她的肩膀。
没，没有，没看什么。她低下了头。
从那以后，夏养成了一个习惯，一有空就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看篮球场的方向。
直到有一天，她拿着一封信来找我。她说她谈恋爱了，我呆住了。
夏，早恋是不被接受的。我看着她。
雪，你知道吗？我现在才知道，原来爱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她笑得很甜，而我只能沉默了，因为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想夏已经陷得很深了，而我作为她最好的朋友，却毫无察觉。深夜，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知道该怎么帮她，但我知道我一定得帮她，因为我是她唯一的朋友。以前也有男孩子追她，但是她总是无动于衷，而这一次，她是主动喜欢上了别人，这让我有些担忧。因为我对于这种事情毫无经验，我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帮得了她，我开始觉得不安。
她给我看那个男孩给她写的信，那时候在我们学校，有很多女孩喜欢他，其中包括夏。
男孩的家境比较好，而且长得帅，是女生眼中的白马王子，夏深深地迷恋上了他。晚自习总是看不见夏的身影，我开始变得紧张和不安。我偷偷出去找夏。在操场一个黑暗的角落里，我看见了夏，男孩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那个时候夏看起来很美。男孩离开后我走到了夏的身边。她坐在台阶上，看着天空。
雪，你说爱情是不是很美？她笑着问我。
不知道，我没有爱的人。我低声说。
是的，雪，我爱他，他也爱我。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直到大学毕业，然后结婚。她的脸微微有些红，嘴角带着浅浅的笑。
夏，你害怕吗？
怕什么？
不怕别人知道了吗？我不敢看她的眼睛，我知道她并不害怕。
有他在，我什么都不怕。雪，爱会让一个人变得坚强。
是的，可是夏，如果别人都知道了，你知道后果吗？
知道。我说过，我什么都不怕。她的眼神告诉我，她是真的不害怕。
夏，你变了。
为他而改变，我心甘情愿。夏侧过头看着我。
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一起考上华中师范大学，然后做一名优秀的教师，我们会一起去山区支教。
我记得。
不，你已经忘了。你甚至忘了你父母是怎么送你来这所重点中学的，那个时候你哭着对我说，你会让他们为你感到骄傲。这些，你还记得吗？
夏没有说话，她低着头。
我站起来，转身离开了。
我的话夏并没有放在心上，而是变本加厉，她开始上课写信给那个男生。
一天下午，我提前来到教室，发现夏的课桌里有一封信，是那个男生写的。我偷偷拿走了那封信，从那以后，我总是提前来到教室，偷偷拿走他们的信，就这样我以为我中断了他们的来往。在没有想到其他办法以前，我别无选择。
突然有一天，夏让我到操场上等她。
半个小时后，夏来了，她手里拿着厚厚一沓信。
雪，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吗？
当然，你认为不是吗？
从现在开始不是了！她把信砸到了我身上。
她发现我偷走他们的信了，我愣在那里，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但是，我问心无愧，我认为我做了我应该做的事情。
从那以后，夏没有再跟我说话。以前我们形影不离，之后她看见我就故意躲开，突然变得像陌生人一样，我有点心寒。我也没有再理她。
过了一段时间。中考临近了，大家都变得忙碌起来。夏也很少去操场了，不过她的行为看起来有些反常，她常常会一个人发呆。我又开始担心她，因为还在赌气，我没有去问她。
一个星期五的晚上，所有人都在讨论中考，我搜寻不到夏的身影。我知道，她一定是有什么事了。我跑去操场找她，
刚下教学楼，我看见男生宿舍边的松树下，那个男生搂着个女孩，她不是夏。
我害怕极了，我在心里默默祈祷，祈祷夏平安无事。我去了他们常去的那个角落，没有找到夏。
天空开始下起了大雨，我被雨水淋湿了。最后，在校外的水库边，我找到了夏，那里是我和夏的秘密基地。我抱住了她，她的身体被雨水淋得冰凉，眼泪和雨水在她娇弱的脸颊上交融。
雪，他不理我了。我觉得我快要死掉了。
傻瓜，有我呢！走！我们先回去再说。
雪，对不起！
好了，跟我不用说对不起。答应我，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告诉我。
夏点了点头，然后抱着我失声痛哭。
我心疼地看着她，她的哭声让人心碎。我想，她也许真的爱着那个人。
我不敢告诉她我看到的那一幕，我知道那致命的伤害，夏承受不了。我偷偷拿来那个男生写给夏的信，我开始模仿他的字迹给夏写信。在信里我告诉她，等中考完后，一切还会像以前一样，让她好好学习，不要想太多。
之后，我和夏还是像以前一样，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学习，一起躺在草地上看天空。
一天下午，夏说想吃豆沙包，让我帮她去买。
等我回来时，宿舍门口站满了人。我傻傻地愣在宿舍楼下，不敢上去。
雪，你朋友出事了，被送去了中心医院！路过的同学告诉我。
我像失去控制的野马狂奔，眼泪顺着我的眼角流下，夏，你千万不要有事。我在心里不停地向上帝祷告。
在镇上的中心医院，我看到了夏。她就躺在急救室的床上，她的眼睛闭着，和睡着时一样。
送来就已经没有呼吸了，我们已经通知她的父母了，你回去上课吧。站在一旁的班主任拍了拍我的肩膀。
她怎么了？我拼命地忍住眼泪。
在场的同学说，她是不小心摔下了楼梯，这是意外。
不！我不相信！宿舍在二楼，怎么可能会一下子就摔死？老师，你看！她都没有流血。她没事，我们去市里的医院好不好。我的头开始剧烈地疼痛。
是内出血，具体的只能做尸检。
老师，你看，她还让我去买豆沙包呢，这是她最喜欢吃的。我举起手里的豆沙包，眼泪像决堤的河，止不住地流。
老师，我想在这里陪陪她。我哭累了，我呆呆地看着夏的脸，那张已经苍白的脸，我不敢摸她的手，我怕，我怕那种冰凉会让我窒息。
最后在我的百般恳求下，校长同意了我留下。
再然后，夏的父母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声在整个医院蔓延，我无法说出安慰他们的话，我在心里默默地念着，夏，原谅我的无能为力。
夏就这样离开了我，我变成了孤单的一个人。
我和以前一样，一个人去操场上仰望天空，也许是寂寞，也许是在寻找什么。
再过一个星期就是中考了，没有人为夏的离开而悲伤，夏的朋友只有我。因为家境贫寒，很多人都看不起她，而我是她唯一信任的朋友。
我拿出那本夏最喜欢的书，是郭沫若的诗集。里面夹着我和夏唯一的一张合影。书的最后一页，夹着一封夏写给我的信。
亲爱的雪：
请原谅我的任性，我做出了让父母蒙羞的事情，我无法面对他们。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当我看到他和别的女孩在一起时，我的心都碎了。其实，我很早就知道那些信是你写的，我不说，是因为不想让你为我担心。雪，我累了，我知道我错了，我好害怕。幸好你还在我身边，谢谢你雪，你是我最好的朋友。雪，我想重新开始，我们会一起上大学对吗？我最最亲爱的雪，你是我最好的姐妹……
这是一封未写完的信。
看到这些时，我无法想象夏在那一刻该是多么的无助。
我关上书，静静地坐在那。
那个夏喜欢的男生从教室门口走了进来，他和他的朋友一边走一边说笑。我认真听着他们的谈话。
喂！你女朋友没了，你还这么开心？
切！我女朋友在隔壁班呢，你瞎说什么呢！他嘴角那一抹不屑的笑，让我刻骨铭心。
你小子变得可真快！小心她半夜去找你！
哈哈，来吧，大爷我来者不拒！他笑得很开心。
我紧紧握着的手不停地在颤抖，我的心缩成了一团，开始变得坚硬。
我一个人静静地坐了一个晚上，我讨厌这种悲伤的感觉。
第二天，夏的父母来到学校找我。
小雪，你和夏是好朋友，我们就是来问问你，夏是不是真的在学校里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夏的母亲哽咽着问我，她眼睛红肿着。
没有！谁这样说的？
她给别人写的信是不是在你那儿？
信？什么信？阿姨，夏一直都很努力学习，你不要听别人胡说。我的心微微有些颤动。
小雪，你不用骗阿姨了，你们的班主任说信在你那儿，快把信给阿姨看看。
阿姨，真的没有。那些信都是我的。我放在家里了，不信的话明天我带来给您看。
他们半信半疑地离开了。
我整夜没有睡，把信里面夏的名字改成了我的。第二天，当他们看完那些信时，摸了摸我的头，然后对我说，孩子，别让爸爸妈妈伤心，你还小，要好好读书。
是，叔叔阿姨。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不会了。
我就说嘛，我女儿从小就乖巧懂事，怎么可能是他们说的那样。阿姨憔悴的脸上露出了微弱的一点点笑容。
他们离开了，我才松了一口气。一切都没有改变，夏是死于意外，她永远会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我站在夏常站的位置，仿佛她还在我的身边。我看见那个男生和其他女生在操场上嬉戏，我的心里燃起了一把火，夏是因为他而死的，他应该付出代价。
那一天晚上，我梦见了夏。她站在楼梯台阶的边缘，她的身体慢慢地向后仰，我拼命地伸手想要拉住她，我冲她大声呐喊，夏，你快扶着墙！夏，快把手给我！可是，我的身体无法动弹，用尽全力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我一个人蹲在台阶上看着夏的尸体哭泣。
等我醒来时，早已泪流满面。
最后，我做出了一个决定，我要他永远记住夏。
我开始不停地给他写情书。最后，他好像真的相信我喜欢上了他。我们约好晚自习后在操场上见面。那天我故意把他写给我的信放在了桌子上，我知道一定会有人去向老师告密。
我穿了一件夏的衣服，白色的衬衣，黑色的纽扣，这是夏最喜欢的一件衣服。我们约在了夏和他经常见面的地方。我假装拥抱他，我看见老师和教导主任正往这边走过来。我慢慢地解开一个个黑色的纽扣。
我是夏，你还记得我吗？说完我笑了。
他用力地推开我，他显然被吓到了，脸色苍白。
教导主任用刺眼的灯光直射我们的脸，我笑了。
因为我们的影响极为恶劣，我和他都被开除了学籍。我被迫转学，而他不知去向。
这正是我要的结果，不管对错，我都不会后悔。我不能容忍他如此蔑视夏的生命，是他毁了夏，他践踏了夏的感情。
那一年，夏十六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