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子失踪了。
这个消息像乘上了火箭一般在小镇的上空飞,一个晌午就从小镇的东面飞到了西面,又拐着弯的,从南飞到北。
午饭过后,长庚去小镇的诊所买头疼药,就看见同情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来,落在他的身上,又很快缩回去。好像被什么东西击打着了一般。
给老娘服了头疼药,看着她沉沉地睡去,长庚这才摸出车钥匙,开了崭新的宝马车,姗姗地驶出别墅的院子。
宝马在镇子里还算是稀罕物,立刻便招来了更多的眼光,随着目光长出来的,还有窃窃的耳语。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暧昧的表情,好像是艳羡,又像是同情,还夹杂着愤怒,甚至,还有不甚分明的幸灾乐祸。
晚饭的时候,镇子里的人看见宝马车从镇外孤单地回来,身后拖起一阵阵狼烟。驾驶座上,没有凤子的身影。
早已意料到的结果,但人们脸上的表情依然暧昧如初,好像这个结果,并不是他们最初想看到的。
整整一个月长庚都持续着他这种生活,小镇上渐渐平静如初,大家似乎都接受了一个现实:凤子,确乎是跟人私奔了。关于私奔的版本,却在小镇里演绎出了不同的版本来:镇子东头的小语家是最先传出结论的:凤子跟着一个开小车的城里人走了,她亲眼看见的,那个男人比长庚高,比长庚帅,开的车,也比长庚的小车威风。这个版本在镇里人的嘴里传了三五天就失去了原来的新鲜滋味,于是镇子西头跟凤子最要好的沫沫家又传出了另一个版本:凤子是跟着她以前的未婚夫走的。凤子的未婚夫,那叫一个人高马大,镇里人恐怕没人能赶得上。传到这个版本,人们都兴致索然,因为凤子以前的未婚夫大家是见过的,见过的人,也便失去了新鲜感。传了两传,人们便都默认了这个事实。
关于凤子以前的未婚夫,是颇有一段故事的。据说那是个黑道中的人,无人敢招惹的,人们也便闭了嘴。凤子的传说,也便在她颇有威名的前未婚夫的版本这,画上了句号。
日子如插了翅膀一般流得飞快。当镇上人看见一个妖娆的女子出现在长庚家的院子时,凤子已经跟人私奔了半年多。据说这个妖娆女子是长庚在城里认识的,至于在城里的什么地方,大家便都暧昧地一笑,彼此心照不宣。
妖娆女子有一个妖娆的名字,媚儿。每天一听到长庚媚儿媚儿地喊,镇里人的鸡皮疙瘩便会抖落一地。可媚儿却比凤子招人喜欢的多,她总是闲逛到镇子中心的小学校前面来,跟一群织毛衣做针线的女人们一起唠嗑儿,小嘴一张一合地吐着瓜子皮,时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把来来往往的男人们的腿都笑得酥麻。
长庚的别墅传出婴儿的啼哭是在一个落雪的早晨,长庚久不出门的老母亲挽着一个篮子挨门挨户送喜鸡蛋,脸上堆满了笑,挤得皱纹越发的深了。大家说着恭喜恭喜的同时,有心人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孩子的生日距离凤子失踪不到10个月,离媚儿住进长庚家的别墅小院,最多8个月。
孩子像是见风就长似的,转眼就到长庚下巴那么高了。镇上人渐渐淡忘了凤子,只是小语和沫沫有时回娘家碰到一起,看着在镇子大街上玩着滑板的长得像极了媚儿娘家哥哥的宝儿,会唏嘘一番。
镇上人是在黄昏时听见媚儿的惨叫的。
镇子上的一片祥和被这声惨叫搅得凌乱不堪。人们纷纷扔下手中的碗向长庚的别墅方向跑,四面八方的人汇成一股人流,花花绿绿的。
别墅的院门大敞着,长庚的老娘跌坐在院子的水泥地上,嘴里只念叨着:
“造孽啊,造孽啊。”
有腿快的已经从一楼转了一圈,没看见人,转而冲向二楼,还是没有人。惶惑中,只见长庚的老娘颤抖着的手一个劲地向上指。人们这才想起,长庚这个别墅,除了两层小楼以外还有一层独立的阁楼。
阁楼跟下面的两层没有打通,须从小楼的外侧登了梯子才能上去。别墅刚盖好时,人们对长庚多建这层阁楼颇是好奇了一番。但也只是好奇,阁楼终日黑洞洞的,没有过一点亮光,大家倒颇为长庚觉得惋惜:那么多好砖头好水泥,还不如再搭一层小楼呢,弄那么个笼子似的阁楼放在楼顶上,好看倒是好看了,一点都不实用。
腿脚快的人攀着梯子爬上阁楼,立刻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
阁楼的门开着,散发出一股发霉的气息。阴暗的屋子角落坐着一个头发散在脸上的女人,看不清眉目,宝儿躺在她脚底的地上;长庚跪坐在离女人不远的地方,媚儿半躺在他的身边,一动不动。
女人见着生人靠近,挥了挥手里的筷子,筷子的一头削的尖尖的,她的声音仿佛是从地府发出来的:
“谁也别过来。大家都是好人,我谁都不会伤害,我只要这孩子。”
后赶来的沫沫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盘上了阁楼,她在人们身后忽然就哭出来:
“凤子,凤子,怎么会是你啊?怎么可能是你,你六年前不是就跟人走了吗?”
女人发出尖利的笑声,那笑声在黄昏的镇子上空飘散,让楼下的人毛骨悚然。
“你们问问他,你们问问这个大善人,这六年他都做了什么。呵呵,他以为我疯了。他以为只要给我一口吃的一口喝的饿不死我他良心就能安了。傅长庚,我告诉你,人在做天在看啊。这六年你让人们认为我跟人跑了,你让我把我爸爸气死,你又让人把来找你要人的弟弟弄进监狱,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以为世界上没有人知道,是吧?可是你忘了,傅长庚,你忘了老天爷是有眼的。”
女人的声音嘶哑着,每一句话都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
原来凤子从来就没有离开别墅,原来所谓的失踪只是长庚自己导演的一场戏,原来长庚的阁楼竟然是为了囚禁自己的结发妻子的。
院子里的人开始不安和骚动,长庚的老娘跪在水泥地上冲着阁楼的方向不停地磕头:
“凤子啊,不是娘心狠啊。你过门三年都没给娘生个孙子啊,你性子又烈,不许长庚在外边找女人,娘也是被逼的啊。你要怪就怪在娘头上吧,长庚他不知情啊,他不知道娘把你锁在阁楼里啊。”
老太太的磕头声那么清晰,清晰地压住了人们的喧嚷,声音传进了阁楼女人的耳边。
女人的声音嘶哑而又平静:
“娘,你别再护着你儿子了。你知道吗?这个宝儿根本不是你的孙子,你这六年,在替别人拉扯孩子啊。”
人群里又像投放了一枚手雷,轰地炸开了。连跪在地上的长庚也不自主地往前蹭了几步,他颤抖着声音问:
“凤子,你在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女人把孩子放在地上,站起身。人们瞪大眼睛看着她。她慢慢地走到长庚跟前,努力弯下她有点笨重的身躯。
“傅长庚,你看看我,你抬头看看我。”
长庚惊恐地看着脸色惨白的女人,看着她冲向他的脸的,圆圆的肚子。
直起身,女人笑了。
“傅长庚,你戴了六年的绿帽子。你开着宝马接回来的那个媚儿,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她娘家哥哥的。你恐怕打死都想不到吧,哈哈。还有,我生不了孩子,不是因为我不能生,而是因为你。还记得我们去医院检查吧?回来我告诉你是我不能生,是因为我怕伤了你男人的面子和自尊。你是有事业的男人,我宁可我自己受委屈,也不让你丢面子。哈,我活该,这就是我拼了命要保护的男人,是吧?”
长庚转回身看着已经醒过来的媚儿,看见媚儿脸上那抹无奈和绝望。再看看眼前挺着七八个月身孕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凤子,一把扯起了自己的头发。
凤子转回床边,依着宝儿坐下。所有的人都看着她,看着她惨白得如鬼一般的脸色,人们无法想象她这六年如何在这不见天日的发霉的阁楼里生活,更无从得知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从哪里来的。
凤子摸着自己的肚子,对着媚儿轻轻地说:
“媚儿,姐姐谢谢你,谢谢你有一个那么无赖的哥哥。你们从来不知道吧,自从你进了傅家的门,他就每天晚上都来偷看你们在干什么。他看见了这个阁楼,以为藏在这里可以神不知鬼不觉,但他不知道这里竟然藏了个我。你跟傅长庚做了六年的夫妻,我跟你哥哥,也做了六年的夫妻,呵呵,我们扯平了。我俩都没有赔,对不对?我们有孩子在这,不是吗?赔的人只有他,哈哈,只有他。”
长庚忽然从地上跃起,转身就要往楼下跑。凤子的声音幽幽地扯住了他:
“傅长庚,你想去找媚儿的哥哥报仇,对吗?不用了,他已经死了。呵呵,死前他让我告诉你一件事,那就是,他从来就没喜欢过媚儿,哈哈,他把媚儿嫁给你,是因为他看上了我。他还让我告诉媚儿一件事,呵呵,他根本就不是媚儿的亲哥哥,所以所谓的兄妹****会被人诅咒都是他编出来骗媚儿嫁给你的。哈哈,如果他不编这些谎话,你们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拿出那么多钱来帮助他做生意,我又怎么可能平平安安地在这间发霉的阁楼里活到今天啊。你真以为你老娘每天两顿饭一碗就能养活我六年?你真以为你那根绳子和那块破布能困住我六年?傅长庚,你可真可笑啊。”
凤子的笑声在小楼上空回响,在场的人不寒而栗。
“傅长庚,今天是你儿子宝儿来招我的。他撬开门锁进来,看见我又踢又咬。如果不是看在他是我儿子的哥哥的份上,我早就把他杀了,呵呵。杀了他我是不用偿命的吧,你不是早就在户籍上把我给注销了吗?一个死人怎么可能杀人,你说是吧?”
凤子笑着,说着,渐渐的,人们发觉出了异样,一绺血顺着凤子的腿淌下来,红的如火。
凤子闭上眼睛,喃喃地说着:
“哥哥,事情终于办完了,你不会再孤单,凤子来陪你了。你放心,儿子一定会好好的。”
郊外的坟地,媚儿盘腿坐在两座坟之间,左手抱着一个脸蛋白皙的男孩,右手从篮子里扯出纸钱儿。
宝儿用小手一把一把地把纸钱抛撒在空中,白色的纸钱在风里飞啊飞的,像一只只白色的蝴蝶,落在草上,变成了一朵朵白色的蝴蝶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