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布满了高墙电网,暗无天日的地方,人与人之间是绝对不可能摩擦出友谊的火花。
A市的女子监狱和其它的任何一所监狱,没有什么不同。她们个个留着齐耳的短发,身着灰不拉叽的囚服,眼神冷漠,面无表情。她们整日的蹲坐在监室或是工厂间拼死拼活地劳役,无非就是想多挣分,能尽早的减刑走出那扇阻隔了自由和阳光的大铁门。
闫旭费尽心思的观察着同一监室里的每一个女犯人细微的举动。当然,这并不仅仅因为她是室长,主管干警需要她这么做,更重要的是她要寻找一切契机,让自己立功减刑。在监狱的这四年里,她无不无时无刻的思念自己年幼的孩子,想念高墙外日夜期盼她归来的丈夫。这四年,她经历了炼狱的洗礼,也为她曾经犯下的错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还有一年,她就可以重获自由。可是,她突然觉得之后的这一年远远要比过去的那四年更难熬。
任鑫是她们监室里判的刑期最长的一个。一年的朝夕相处,闫旭很少看到她跟人交流。她除了卖命的干活,几乎就是沉默寡言。整整一年里,也没有什么人来接见过她。
春节将近,对于自由的人来说无疑是个团圆喜庆的日子,可是对于这些正在赎罪服刑的人来说,却是如此的苦不堪言。不过,春节这三天,她们可以不用干活,总算能好好的睡个囫囵觉,能在监室里做一些不违规的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任鑫一反常态的开始接近闫旭。她主动跟闫旭谈心,讲述自己的悲惨人生。她们两个站在铁窗前,任鑫手里摆弄着一把牙刷,用空洞的眼神望着外面阳光明媚的天空。
“我是故意杀人罪,刑期20年。你呢?”任鑫冷冷的来了个开场白。
“嗯,你的情况我知道。我是经济犯罪,五年。”闫旭脸上没有一丝的愁云惨雾,眼睛里却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婚后五年,我遭受了非人的虐待。家庭暴力,想必你也听说过吧?我忍无可忍,就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我杀了他。”闫旭从任鑫的言语里听不出丝毫的悔意。
任鑫不由自主的将牙刷柄在窗台上使劲的磨着。她的眼睛湿润了,轻轻的啜泣着,说道:“可怜我的女儿,她还那么小。还有我那体弱多病的老母亲,已年过七旬,还要饱尝思儿之痛,还得帮我带孩子。”她再也抑制不住,终于落泪了。
闫旭递给她纸巾,还不住的安慰她,劝解她,并且眼睛一刻都没有离开过她手里那只磨得越来越尖的牙刷柄。
“我能看一下你的那本《德温特夫人》吗?”任鑫突然转移了话题。
“当然可以。”闫旭急忙转身走到床边,掀开床铺,取出书,递给了她。
短暂的三天过去了。任鑫把书完好无损的归还给了闫旭。她们又开始了紧张而又痛苦的劳役生活。在这期间,闫旭曾被主管干警叫去谈话。
每次在监室里通宵达旦的织毛活时,闫旭都会在不经意间发现任鑫偷偷地从毛线球上截下长长的一段。而且,不只是一次。她心知肚明,因为她知道一根根毛线可以拧成一条粗而结实的麻花绳,而那根绳子又将会意味着什么。她发自内心的笑了。与此同时,她再一次被主管干警带去谈话。
她是室长,被主管干警请去谈话是理所当然的,也许没有人会怀疑她会用举报同室姐妹来邀功请赏,以此来争取减刑。她也一直自认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
正如她所愿,半年之后她被减刑提前释放。而任鑫则因为有自杀自残的倾向,被严重警告处分。临别时,闫旭在洗漱室里梳洗换衣服。任鑫从容淡定的走过来跟她道别:“祝贺你终于可以回家了。哦,忘记告诉你了,那本《德温特夫人》的确很好看。特别是135页那一段心理描写,把人物的内心世界刻画的淋漓尽致。”
即将重见天日的闫旭兴奋不已,觉得此时的每一秒钟都是如此的漫长。哪还有心思去领悟任鑫的一番话。
三个月后,闫旭再一次回到了她待了四年之久的女子监狱。不同的是,这一次她是以任鑫亲人的名义来探监的。
在接见厅里,透过悬空的玻璃,闫旭看到了憔悴不堪的任鑫。任鑫望着坐在闫旭腿上的自己的女儿,声泪俱下,一次次的伸手想去触摸玻璃之外的女儿那稚嫩的小脸和小手。
短暂的20分钟接见时间很快就要过去了。闫旭红着眼圈冲着泣不成声的任鑫大声喊:“姐,谢谢你的信任!我会像亲生的一样对待她,你放心!你一定要好好表现,争取早日出来!”任鑫不住的点头,与她们挥手告别。
在以后的若干年里,闫旭每每看到在自己身边日益长大的任鑫的女儿,都会忍不住打开那本似乎还带着任鑫余温的《德温特夫人》第135页,在两页的夹缝里写着一行极其隐蔽的、充满了信任的小字:如果我的举动足以让你早日获得自由话,就请你行动起来!只是恳请你能够帮我照顾我的孩子!拜托了!